坐船回去的路上,一切似乎又歸到了原點。
沈衡同蘇千歲突如其來的冷戰,就像是晴空下無端飄來的一抹濃霧,讓許多人都摸不着頭腦。
要說前些天這兩個人都還好好的,而且還傳出了王爺要納沈姑娘為妾的消息。怎麽這廂蘇夫人無端的走了,兩人便鬧成了這樣?
莫非納妾一事只是蘇夫人一人的意思,王爺根本無心給沈衡名分,所有鬧僵了?
亦或是沈大小姐心高氣傲,不甘做平妾而想做側妃,惹了王爺厭煩?
無論猜測的結果到底是哪一個,不在這個時候親近沈衡都是最穩妥的辦法。
上趕着來讨好的官家小姐們,像是忽如一夜吹過來的小北風一般,鬧騰了一陣便都各懷心思的散了。
道道卻不得不佩服她家小姐的先見之明。
因為她早早便将閨秀們送來的東西裝進箱子裏了,讓人不好意思強行要回。
用她的話說,那就是。
“反正她們送的時候心裏也會覺我攀了高枝,後悔了之後心裏更會不滿我沒能攀上高枝。左右都是看不慣我,我又何必清高的跟些金銀首飾過不去。回去之後換了銀子,還能給破廟裏吃不上飯的娃娃買幾身好衣裳穿呢。”
沈衡這廂閉門謝客,蘇月錦卻是神色如常的吃飯睡覺。
只是身邊伺候的人都知道,千歲爺不歡喜了。
因為他總是一個人坐在船頭擺弄他的東西,連帶沁竹上茶,都沒再問過,他是不是新來的了。
這種詭異的狀态一直持續到了上京,在一片秋日的肅殺之中各回各府。
分開的時候,小王爺還喊了聲“阿衡”,奈何沈小姐走的太過匆忙了,終是沒有聽見。
一旁的桂圓小聲對他說:“王爺,人都已經走遠了。”
蘇月錦沒有說話,只是盯着那道身影瞧着。
他不覺得自己現下的樣子有多落寞,惹得桂圓又忍不住說了句:“您要解釋,也該早些啊。”
別扭了一路,到地方了才想着叫人,哪裏還來得及。
雖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但他很确定沈姑娘不是無端矯情的人。
蘇月錦轉臉看他,挺認真的說:“我這不是要面子麽。”
每當他想同她說話的時候,她都會如驚弓之鳥一樣的避開。如是幾次之後,他也不太好意思去“吓”她了。
沈府後宅。
躺在自己松軟的大床上打了個幾個滾之後,沈衡幾乎有了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終于回來了,這趟差事,她出的比她老子還要艱辛。
剿山賊,睡野地,活捉野豬都試過了。
要不是慶元朝沒有女捕快的先例,她真的想去衙門謀個差事了。
道道一邊嚼着剛出鍋的醬肘子一面問她:“小姐,你同端王爺怎麽了?”
兩人不是關系很好的嗎怎麽回來的路上連話也不曾說過。
一句話,鬧的沈衡前一刻還歡樂的小手很快歡樂不起來了。
“什麽怎麽了,我們本就沒有多熟稔。”
“還不熟稔?”她驚呼“您跟王爺不是都睡過了嗎?”
沈衡哐當一聲坐起身,險些咬到自己的下牙“誰跟你胡吣的,沒有的事。”
“是王爺自己說的啊。”道道眨巴着眼睛,不過他的原話是:“阿衡晚上的睡相不好,你記得給她蓋被子。”
這話還是回來的路上他對她說的。
她也不知道王爺既然都走到門口了為什麽不進去,還傻乎乎的問了句:“您不去看看我家小姐嗎?她還未歇下呢。”
他當時十分堅定的搖頭:“阿衡生氣的時候,很兇。”他不想去觸她的黴頭。
這般想着,不由又問了一句。
“到底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您就非得對王爺不理不睬的。莫不是,您心裏惦記的,其實是顧侯爺?您怎麽能這麽水性楊花!!”
說起來,這兩個人倒是一直有說有笑的,莫不是她家小姐又發展出了什麽新的□□?!
可是她并不想做侯府的陪嫁丫鬟啊,他們那裏的夥食肯定不如王府的禦膳好吃。
沈衡盯着她鼻子底下瞬間脹大的鼻孔,挺溫婉的說:“如果你不想讓我把你嫁給門口賣醬肘子的,就閉嘴。”
道道偷眼看她:“小姐,您嘴硬的時候,瞧着特別像老爺。”
她從五歲開始跟她,怎麽會不知道她的脾氣秉性。真遇上難過的事情,反倒會裝作不在乎的樣子。
沈衡擡頭看着被風吹亂的璎珞穗子,輕聲道:“像我爹有什麽稀奇,我本來就是親生的。天冷了,将窗戶關上吧。”
潛意識裏,她是很不願意提及這件事的。并非覺得這事有多麽過分的了不得,而是單純的覺得失望。
蘇月錦是那樣一個不韻世俗的男子,她一直以為他是不一樣的,至少,同那些道貌岸然的公子哥是不同的。
但憑什麽她認為的就一定是對的呢?
氏族子弟本就有些風流性子,由來只聞新人笑,可誰知道新人又能笑到何時呢?
蘇漾的事,還輪不上她來哀婉。她只是嘆息,他竟會如此薄情。
上京的天,依舊如過往一般清澈,街道一如既往的繁華。充斥着真金白銀的奢華皇城以它莊重的容顏迎接着回歸。
朝堂應卯,泰山之行的功績讓聖上龍心大悅,除卻對自己最寵愛兒子的褒獎,同去的大小官員都得了相應的封賞。沈括被提拔了一級,就連沈衡,也因着保護殿下有功,得了一對碧翠如意和一柄八寶鎏金扇。
她老子身穿三品朝服,人五人六的回府時,沈衡正在對着一幹下人們哭窮。
就快要到月底了,他爹的俸祿大半都用在買土特産上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多餘的銀子發工錢。
沈括大搖大擺的走過來,大氣的一甩朝服“銀兩照發,另外每人中午再多加一個肉菜。”
一時引來諸多歡呼以及擁戴。
每個階層都有它獨有的生活軌跡,就如沈府這般,臨時加個菜,或是天家随便的一件封賞,便是一件足夠光耀門楣的事情。
誠如沈衡當初所想,她同蘇月錦果然沒再見過。除卻晚上出去轉上一圈,她大多數時間都是老老實實的呆在府中,偶爾背兩首酸詩,縫兩只麻雀,以維持她端莊無比的閨秀形象。
然後在上京有鐵嘴婆婆盧婆子的介紹下,去相了幾場親事。
她的年紀不小了,終是要找個本分的男子過日子的。
“今日給小姐介紹的這位,是咱們上京出了名的富戶,張百萬張員外家的公子,人是很憨厚的,眉宇之間都透着一股富貴之相。沈小姐看了,必然會滿意的。”
沈衡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來相親了,反正每次來的路上,媒婆盧總會将對方誇的天花亂墜,但“驗貨”之後,總免不了讓她一陣神傷。
前些天介紹了個書生,說是慶元三十二年的進士,學問是極淵博的,人也長得清秀。
結果去了一看,那人站起來還沒她坐着高。沈衡本着善良淳樸的心态,就說了句:“您能夠得着椅子嗎?需不需要我找人抱您上去?”
結果就惹的他拂袖而去,半點風度也無。
還有一次,介紹了個武館的教頭,聽說是個能腳踩猛虎的壯漢。
誰知道看了才知道,腳踩猛虎說的是腿沒瘸的時候。還記得他拄着個拐棍,手持一只青瓷海碗當作見面禮送給她時,她幾乎動用了全身力氣才忍住沒往那碗裏丢上一枚銅錢。
沈衡被人退過婚,而且還是在花轎吹吹打打饒了半座城池之後,被原封不動擡回來的。
丞相嫡子的婚事,那是朝中但凡有些臉面的人都會參加的,都見證了她尊嚴掃地的樣子。
這樣被退回來的女子,有身份的官員不願意再娶,沒身份的官員不敢娶。二十出頭的年紀,即便不找官宦子弟,也是不好嫁了。
這一次的富家公子,果然也沒有讓她失望。
那一張被“富貴”充斥的沒有一絲瘦肉的臉上,險象環生,抱團的五官像是彰顯着他們家的財運一般,縱橫的四通八達。
落座之後,他上下打量着她,笑眯眯的說道。
“聽說你二十二了?我瞧着倒是不像,比我爹新納來的那個十六歲的水嫩丫頭還靈透三分呢。”
沈衡微笑着點頭,覺得相親這事,還真他媽的不是一點半點的沒靠在譜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