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欲為聖明除弊事 肯将衰朽惜殘年
垂拱殿中,只大家和王相公兩人。就連張茂則都不在,皇帝打發他去陪着太皇太後去了,天降異象,流言四起,祖母該憂心了,張都知陪着好歹能寬慰些罷。
時間倒退十天前,大臣們穿着朝服,陸陸續續到了升平樓。皇帝早早到慈寧殿候着,待祖母、母親裝扮完畢便一起往升平樓而去。官家龍袍常服,玉帶玉冠,簡單而不失威嚴。兩位太後紫袍翠搖,簡約卻不失華貴。
當夜,彎月如鈎,繁星如雪,本是一番良辰美景。忽然,一顆星從天邊隕下,衆目睽睽之下,嘈雜聲愈漸。即使太史局令朱正不在,也有人輕嘆着:“彗星出轸,災将至也。”
就這樣,好好的一場晚宴最終不歡而散。那時候蔡熠在家中也看見了,在一旁的樊玄子臉色陰沉。除了因這是從未見過的景象而好奇的雲英一臉雀躍外,大人們情緒都不太高。
回到垂拱殿中。兩人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官家開了口。他攏着袖子,雙手懸于腰帶下邊,用詢問的語氣說道:“介甫,我欲廣開齋戒,大赦天下,你意下如何?”
王相公沒有立刻回話,片刻後,回道:“陛下可是因前日天降異象而欲下此旨意?”
大家沒有說話,點了點頭。王安石知曉,這只是其一,官家現下擔心的應該另有其實,于是例舉歷史事件試圖規勸皇帝:
“陛下,天文氣象之事豈可全信。昔日裨竈禳火,鄭國國僑不信,亦不見有火災。晉武帝五年慧出轸,天下皆言其位不久。結果十年後晉武帝仍在位,那年又現慧出轸,可其依舊安坐帝位二十八年。如此種種,天道甚遠,信之虛無,不若信人事也。”
大家仍舊沒有被說服,幽幽道:“如今民怨載道,流言四起,恐是我新法無道,天降異象警示之。”
問題果然還是被抛了出來,現下京城流言四起,多是關于民衆為新法所累,上天借異象給出警告。在王安石眼裏,這無異于是人為操控,目的不過是想動搖新政罷了。
“陛下,各朝祁寒暑雨,百姓猶怨,有何可恤?”王安石覺得什麽樣的天下都會有百姓怨聲載道,總不能一有民怨便體恤。言外之意,政策不可能惠及每一個人,有得有失嘛。
皇帝身在帝位,與王安石的立場必然會有所不同,于此時兩人又有了分歧。官家輕嘆了口氣,背過身去,仰望着天空像是在問王安石,又像是在問蒼天:“怎樣才能将這祁寒暑雨,民猶怨咨的怨念去了呢?”
身後之人無語。他在心裏憤憤不平:“我變革新政算來已八年有餘。風風雨雨,砥砺前行。如今國庫漸充,軍政漸強。到頭來,落得個民怨載道之名。可笑,可氣。”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良久,陛下示意王安石退下,才将這沉默結束。
次日,王相公病體違和,告了假。皇帝下旨:其一,召程颢殿上講經。其二,文武百官凡九品以上者齋戒三日。其三,官府開倉放糧布施三日,糧庫不足者免地稅六個月。其四,一切刑獄暫緩。
自此,相公已有五日未上朝。
相府。鄧绾、蔡熠來訪。相公卧床而見。蔡熠一心只在相公身體之上,除了關懷并無他言。鄧绾倒像個說客:“相公,您不在朝堂,可有的是小人暗中窺探,言相公與陛下有間隙吶。您這卧病家中,不正中了那些人的下懷嘛。”
王安石閉目不語。蔡熠沉默了一陣也說道:“相公,鄧大人所言并非全無憑據,朝堂上還是需要您的。”
榻上之人依舊不語。只是第二日,王相公帶着病體上朝理政。大家見了他欣喜得賜了座。居其後的鄧绾,笑态可掬。
既然陛下下了聖旨,一切刑罰暫緩,蹇周輔讓秀州繼續押着呂惠普和張若濟兩人,自己回京複命去了。其實,說來也無甚可複的,半月之期已過,即使沒這道聖旨,他也得回京了。
幾日後,相公病體恢複,大家撤了椅子。好事成雙,王雱近日身體亦漸好,現下已經恢複往日風采,能上衙門,能與人往來了。
仁和店三樓合子間。四下無人,只王雱和鄧绾兩人。前者不戒口,與鄧绾暢飲。
接連幾日,呂嘉問、練亨甫、鄧绾等人接二連三上疏彈劾遠在陳州的呂惠卿。彈劾內容無非是手實法實施過程中引發的民怨、包庇家族兄弟侵田霸地、結黨營私等。皆是老調重彈,故技重施,毫無新意。
大家聽了也就聽了,看了也就看了。見官家沒反應,又有一些彈劾呈上。所謂三人成虎,這回大家聽進去了些。在早朝上詢問蹇周輔華亭侵田案進展。蹇周輔有些愕然,這自從回京後便未再去審,哪有新的進展。但人在朝堂,只得躬身回話:
“禀陛下,據臣所查,兩人強借錢財證據确鑿,但張若濟勾結呂惠普侵田一案有待商榷。”
皇帝命他再查,十日內定要定案。
五日後,一道奏折從陳州而來。韓愈曾寫:一封诏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殘年。且不知,這呂大人是不是受不了這朝中的明槍暗箭,而要來向皇帝哭訴,表一表忠心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