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緣滅因緣起 相逢應不識
發現章傑跟着,琴操停下腳步,身後之人欣喜,以為是要找自己,可誰知她越過自己朝着東館而去。章傑追上前去,但只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後。
林下館,素問見只得賈西一人入來,心中警惕再起了三分,應付起來顯得有些疏遠。賈西心下有些不痛快,吩咐素問先唱個曲來。
一曲未完,有人推門而入,在那人眼中,賈西正一人在那吃酒,素問唱曲的神情自然。而在賈西眼中,待看清來人後,戲谑的語調傳來:“喲,琴操姑娘,你家章三郎伺候好了?怎滴有這閑工夫上這邊來。”
琴操不回話,沒關門,只行了一禮,在素問席位旁坐下。随後,章傑也入得來,在門口猶豫了一下,在賈西旁邊坐下。見此情形的素問心下思索:這二人有些奇怪。莫不是雲兒舊時相識罷。
素問唱的是流行話本中的橋段,詞中大意是月下賞花。只不過這原本是心心相印的兩人之感,從素問嗓音中傳來卻有舍不下的孤寂之感。一曲終罷。
有新客來,素問見禮,聽得她告知名號後,章傑起身回禮,并說道:“小生姓章行三,久仰姑娘大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剛才那一曲在姑娘口中自成神韻,教人聽來潸然。”
此人相貌堂堂,舉止得體,一看就不像久經風月之人。再看雲英,眼睛微微下垂,特意避開。素問心下堅信此二人過往不簡單。但此刻交流,亦僅限于寒暄。
一個聲音打破了這般氛圍,那是賈西,他說:“嘿,今天本衙內是賺了呀,點了一人,自有人送上門來。”說着大聲繼續說道:“門外的告訴你們鸨媽,這白來的我可不給錢哩。”
這番話中諷刺之意溢于言表,章傑冷冷看着他,賈西撇了一眼,道:“司曹大人,別這麽看着我,我就開個玩笑,不用這麽當真嘛,我閉嘴,閉嘴。”
這一晚上,就在這不尴不尬的時光中渡過了,賈西礙于章傑,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只好吃酒,沒多久便醉了。章傑叫小厮将其送回,自己卻跟在雲英身邊不肯走。小厮叫來護院,但他好歹是個官員,這今晚的酒錢也付過了,人也不吵不鬧的,就更不好動手,只得教了馮媽來。
此時,林下館中素問正在規勸琴操将這個章大人領回去,好好聊聊。言下之意已然看出二人關系并不簡單,蔡雲英想了想,總賴在姐姐這裏也不是個法兒,好賴帶他回竹裏館的好,于是暫別素問,往自己住所走去。
果然,章傑見雲英走了,也起身行禮告辭跟了上去。所以,差點跟聞訊趕來的馮媽撞了個滿懷。
幾人一起來了竹裏館,問清緣由後,馮媽問章傑:“章大人,您今天要買琴操姑娘的座?”章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那您到底怎麽個意思?您說明白啰,我們幽篁樓雖然不是甚麽大地方,但也不是您想來就來,想留就留的地方。”馮媽語氣柔和輕緩,将這硬話說得很軟。
章傑不搭理馮媽,只對雲英說道:“雲兒,我不會成為你的座上賓,但今天晚上不讓我把話說完了,我是不會走的。”語氣從未有過的堅定。背對着他的蔡雲英轉過了身,幽幽道:“這會兒倒是堅定。”
短短七個字,讓表現得很硬氣的章傑瞬間低下了頭。空氣又歸于平靜,過了半刻,蔡雲英才對着馮媽示意,領會的馮媽帶着護院小厮退出了竹裏館,就是綠绮,琴操也打發了。
夜已近亥時,前院嘈雜聲還很頻繁,蔡雲英示意章傑坐下,兩人對坐。良久,章三郎才開口:“雲兒,近來好嗎?”蔡雲英微笑回答:“很好。”
簡簡單單兩個字橫在章傑面前卻似萬丈溝壑,千言萬語都化作無語,揉進目光,試着去觸摸對方的視線,蔡雲英不閃不避,落落大方,可那雙眸好似深淵。章傑再次地下了頭,默默不語。
章傑覺得時間好像化成自己心跳,砰砰砰,每一秒都聽得到。良久,不知是否聽膩了心跳聲,緩緩起身,告辭。蔡雲英依舊微笑送別。章傑看着那熟悉的臉龐,突然覺得他的雲兒永遠成了天上的那顆星。
他不僅看向夜空,北鬥闌幹,天階如水,星雲點綴,映帶左右。那時的夜空就是這般,還有耀眼的煙火。想到這,他還是留下了一句話:“雲兒,鸾鸾在我府上,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可以安排你,你們見面。”
蔡雲英平靜的臉上終于有了些波動,章傑欣慰,可随即只聽她說:“物是人非,還是不見了,只是,還望三哥看在兒時的…”聽見她叫三哥,章傑臉上轉而欣喜,可雲英說到這頓了一下接着說:“還望章三哥好生待她。”
說完行禮送客了。在回家的路上,章傑還在回味今晚的一切,那麽突然那麽驚訝。她應該還是記着的罷。
而琴操在章傑走後,後知後覺尋思,這鸾鸾怎會去了章家的?父親死前,奴仆、工人王福都妥善安排了的,想必不是走投無路去投靠,而是為了三哥罷。這麽想着琴操安慰了些。
次日,章宅。新婚在即,裏裏外外有些忙碌。只在後院耳房旁一條小廊通往的一處小院中稍顯安靜。那是鸾鸾的住所。如今的鸾鸾身材結實,面色依舊紅潤,绾着婦人的發髻。
章傑進院裏時,她正在曬被褥,這些時日天氣好。在水井邊還有一盆衣物待洗。見其入來,有些詫異,拍打着被褥說道:“大人來我這做甚?”
小院除了他倆再無第三人的跡象,使喚丫頭阿布也不見人影。看這情形,鸾鸾幹這些活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顧不得追究丫頭的責任,他用盡力平和的語調說道:“鸾鸾,我見到她了。”
鸾鸾終于看向了章傑,能在他倆之間稱“她”的,僅一人。“她,她在哪?還好嗎?你們相認了嗎?哦,對,你們怎麽可能相認。”章傑一時間不知鸾鸾在跟自己說話,還是在自言自語。
“她,還好罷。她沒有不認我也沒有認我。你去見見她嗎?”比起鸾鸾,章傑更像自吟。
“我哪裏還有面目去見她,自從我來了章家就無面目再見她了,你不要跟她說我在這裏,就讓她忘了我這個兒時舊友罷,免得傷心。”鸾鸾的情緒已有些激動。
“可我已經告訴她了,她還讓我好生待你。她還是念着舊情的。”章傑眼裏有一絲光。
可這光亮轉瞬就被鸾鸾拍滅。她說:“雲兒一向重情誼,可是你呢?你們章家做出這樣的事還有臉說舊情嗎?我也沒有!”
是啊,章傑想着。事已至此,他還有什麽能期盼的。可他還是想再試一試。看穿了他心思的鸾鸾冷眼道:“章大人,你別忘了,下個月,鮑若蘭就要進你章家大門了。鮑似照如今是轉運使了,高攀至此,老爺豈會讓你放棄?”
說到這,等章傑的目光轉過來,鸾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說道:“你,敢,違,抗,嗎?”章傑的腦袋嗡的一下,回到了三年前。
那時的他其實甚麽也沒為雲英做過。他不敢跟父親說關于蔡家的一個字。陰差陽錯蔡熠的後事,皇帝下了旨意。然而對于蔡雲英的旨意也同時來了。他甚麽也沒做,他不敢。
鸾鸾的思緒也飄到了那時。當時整個華亭縣都不讓出進,她只知道蔡家出事了,卻不知是何事。直到蔡大人身死,蔡家被抄家的聖旨傳到華亭,縣城才恢複了正常。他和爺爺沒了蔡家的依靠,拿着王福給的銀子搬到了華亭,開了一家小店,生計倒也過得去。
然而,不到半年光景,爺爺出了急診,治療無果,撒手人寰。她一個十五歲的丫頭如何支撐這店鋪。便被地痞無賴盯上了。于是,話本裏的段子出來了,跟父親來華亭巡鋪的章傑碰上了,救下了她。
之後,章傑老來巡鋪,得知地痞流氓還是會來鬧事,便提議讓鸾鸾入章家。當時舉目無親的鸾鸾從沒想過這一去以甚麽身份去,只是想跟着熟悉之人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于是,她就在章家住下了。
一開始是章傑的貼身丫頭,兩人在一處總回憶從前的日子,章傑還是她記憶中的那個少年,腼腆溫潤,從不會發脾氣,對她也是關懷備至。鸾鸾,乖巧能幹又董事,府中上下也很喜歡,兩人相處的很融洽。
原本鸾鸾以為日子可以像這般過下去,但她萬萬沒想到有一天,眼前的溫潤如玉、相敬如賓會變成她生命中無形的枷鎖,這富麗堂皇、珍馐美馔會淪為她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