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69 章 ~~~(66)

第 69 章 ~~~(66)

第五章~~~ (66)

宮裏真是瞞不住事兒。”我施施然坐下,凝笑道,“好事,第一是阿容要嫁了;第二麽,我确信靜媛夫人得不了後位。”

她微有一愣,遂笑顏明豔:“這真是個好事。怎麽,陛下說的?”

“是。”我點點頭,“其實先前就聽說在這事上帝太後并不向着她,不過今兒個是陛下和帝太後挑明了,半點餘地都沒有。”

“甚好,甚好。”怡然抿了一口花茶,“啧啧,能看着她自己蒙在鼓裏争個不停、卻不知壓根行不通,真是個樂事。”她柔荑擱下茶盞,柔柔又道,“借着這機會問一句,姐姐如今到底跟陛下處得怎麽樣?怎麽覺得姐姐還是有心結似的?”

“那麽多的事,但凡是個人,就不能全然忘了吧?”我輕輕一哂,“其實也沒什麽,我覺得這樣挺好,對他不是真心也不是沒有真心。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藏着不說,畢竟于我而言,護好阿眉才是最要緊的。”

我曾一度執着于與他的相處,不知該真心交付還是該步步為營。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慢慢明白了,兩樣大概都不是辦法,都讓自己太累了。活好自己才是要緊的,于他而言我是嫔妃裏的一個,于我而言……我是我自己。

在後宮裏,這也就算逍遙自在了。

不過總覺得,和我相處的時候,他似乎也開始小心謹慎起來了,總有着些許客氣。倒也說不上是生分或者疏離,就随意吧,也好。

196

中秋前日,靜媛夫人差宮人知會各宮妃嫔去荷莳宮小坐。怡然問我:“姐姐可去?”

我笑道:“自然要去。她要充賢惠讓衆人熟絡,咱們還能不給面子麽?”

是以與怡然皆重新梳妝更衣,半點也沒敢怠慢地往荷莳宮去了。到了荷莳宮門口碰到琳儀夫人,一并款款福身見禮:“夫人萬安。”

“充容、侯夫人。”琳儀夫人微笑着點了點頭,便向我們道,“承昀與阿容成婚,本宮倒是和二位成了一家子。”

她語中亦如我們一般稱芷容為“阿容”,可見是相熟得很了。我欠身道:“臣妾這些年多得夫人提點,感激不盡。阿容自小有養父母寵着,過得随性,時有禮數不周的時候,還勞夫人與大長公主海涵。”

琳儀夫人抿笑道:“充容不必擔心,母親是頭一個喜歡阿容喜歡得緊的,自是不會委屈了她。”

遂一起進了荷莳宮,即有宮女迎上來福身禀道:“琳儀夫人安、充容娘娘安、侯夫人安。夫人說了,不過随意聚聚,各位随意落座便是。”

便在院中一棵梧桐樹下的石桌旁坐了。已近中秋,梧桐金黃滿枝頭,清風一拂微微搖曳着,瞧着惬意祥和。

目下宮中雖有兩位夫人并位,但猶以琳儀夫人為尊。各宮妃嫔到了都會先來向她見禮,我亦是高位宮嫔,自也坦然地一并受了。

靜媛夫人來時又是一番見禮,她倒是顯得随和,招呼着大家落座不必多禮。宮娥奉來瓜果點心和香茶,各人便随意閑聊了起來,芷寒也過來與我們同坐,陸才人笑道:“聽說陛下剛給晏三小姐賜了婚,嫁到郡王府作正妃去,臣妾先恭喜充容娘娘和宜貴姬娘娘了。”

“才人娘子有心。”芷寒道,我亦回以一笑,陸才人望了望眼前梧桐,忽地笑道:“都說梧桐引得鳳凰,臣妾從前總不信的,如今見了夫人倒不能不信了。”

她此言顯是巴結琳儀夫人之意,卻聽得旁人一悚,都忍不住望了過來。琳儀夫人神色淡淡如常,靜靜道:“目下,若說這後宮裏還有鳳凰,就是長寧宮的帝太後了。”說着才擡眸睇了陸才人一眼,“本宮早已說過不想聽到無端的議論,才人娘子似是沒聽進去呢。”

陸才人面色一白,福身讪讪道:“臣妾失言……”就不敢再多說地退了下去。

她也是長久不得寵的,我記得我是容華時她就是才人,至今都多少年了,半品也不曾晉過。一年也不過能得召一兩次,多半還是因為她父親尚在朝為官宏晅才記得她這號人。我執杯淺啜了一口,輕笑一聲:“昨日剛承了寵,今天便急着巴結了。”

琳儀夫人無奈苦嘆:“可不?充容還能瞧着別扭,本宮這幾個月來經了多少這樣的事,真是連應付也應付得膩了。”

過了片刻,有宦官執着托盤奉藥進來,我瞧服色知是禦前的人。他行至陸才人面前一揖:“才人娘子,陛下賜的。”

避子湯?

我不禁眉頭一動,卻見陸才人神色若常,甚至有兩分嬌怯的喜色,毫無不快地飲了下去。

心覺奇怪,當下未動聲色,照常閑談着。

待得小聚散後,回到簌淵宮,我方屏退了一衆宮人,問怡然道:“你知不知道陛下給與我不和的宮嫔賜藥的事?”

怡然點點頭:“知道。從嬈姬……嬈謹淑媛有孕到姐姐回宮,這幾年都是這樣做的。”說着貝齒一咬,“可恨靜媛夫人藏得深。”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深吸了口氣,注目于她自有孕以來豐盈了不少的面容,“被賜避子湯的宮嫔,根本不知那是避子湯,是不是?”

“姐姐?”怡然一愣,神情中有兩分錯愕,卻是一嘆搖頭,“這就不清楚了。當日只有我和鄭大人知道此事,後來是鄭大人管着這些。禦前的規矩姐姐也清楚,我不能亂說也不能亂問。”她說着頓了一頓,奇怪道,“姐姐為何這麽覺得?”

“你瞧見方才陸才人用藥的神色沒有,沒有半點不悅或是猶豫,我不相信哪個宮嫔可以如此欣喜地去飲禦賜的避子湯。”

怡然蹙眉不言,細細思忖片刻,俄而目光一亮:“姐姐是覺得……”

我點頭:“是。不過,還是要先問一問鄭大人避子湯一事才好。”

若宮嫔們當真不知那是避子湯,先前的事……呵,還就真是有人算計了。

鄭褚這日當值,來明玉殿時天已很晚,他向我們一揖:“充容娘娘安、侯夫人安。”

“鄭大人坐。”我笑而颌首,待他落了座,緩緩道,“有一件事,于本宮而言很急,卻不知大人放不方便答。”

鄭褚拱手道:“娘娘問便是,若真是說不得的事情,臣也直言告訴娘娘這事說不得。”

我低眉一笑,安下心來,平緩地問道:“大人,這幾年來陛下賜給幾位與本宮不和的宮嫔的藥……她們可知那是避子湯?”

鄭褚神色一凜,快速掃了怡然一眼,沉吟着問我:“可是陛下告訴的娘娘此事?”

“然。”我點頭,“任氏落罪的時候陛下告訴本宮的。”

鄭褚沉吟了良久,微皺了眉,終是道:“她們是不知道的。每次賜藥,都說那是補身子的,太醫院也得了密旨不會說。”

我一怔,不解道:“但為何如此?”

賜藥也是常有的事,何須做這樣一場戲?

鄭褚沉嘆道:“一則,有人賜、有人不賜,陛下不願她們心中生怨,也顯得陛下厚此薄彼;二來,确是只賜與娘娘不和的人,宮中心思多的人不少,日子長了只怕總有人瞧出端倪,閑話傳出來總于娘娘不利。”

“可是……”我仍覺有些錯愕,“這樣的事,怎麽瞞得住帝太後?”

“陛下頭一個要瞞的就是帝太後。”鄭褚道,“帝太後也确實問過,可太醫不敢說實話,她也就不好再疑心什麽。再者……臣雖是不曾打聽,但臣總覺得,琳儀夫人可能是知道實情的。”

但靜媛夫人卻必不知道。她與帝太後那樣親密,宏晅要瞞帝太後就不可能告訴她。帝太後,已經讓她和宏晅無意之中添了隔閡。

“所以……”我凝神,問出了于我而言的最後一問,“任氏也是不知情的麽?”

鄭褚緩然點頭:“自然。”

怡然有着身孕不能勞累,我便吩咐雲溪和詩染服侍她就寝了,自己獨坐殿中久久難免,半分的倦意都沒有。

任霜月,怪不得那件事那麽蹊跷。她萬分肯定自己有孕了,認為是我害她丢了孩子、甚至因此想找阿眉尋仇;但宏晅,他又萬分肯定任霜月不可能有孕,因為他給她賜了避子湯。

原來她竟是不知情的。如此若有知情的人從中動手腳、而将她蒙在鼓裏,就太容易了。

如此甚好,雖不知背後那人是誰、為何做此事,但好歹知道了此事是有人動手腳的,總能找到那人。

猶如久在暗無天日的密林中乍見了光,一點點地照出一條路。雖是不知是否能走出去,但卻添了一份心安。宮闱鬥争,我一向最怕心知有異卻又找不到半點苗頭。

天明之時,我将昨晚鄭褚所言盡數告知了怡然,怡然聽罷想了一想,蹙眉道:“還是奇怪。若說那人本是為了讓任霜月自以為有孕、後知沒有而落個欺君的罪名,倒不是說不通。只是……任氏又哪裏值得旁人費這麽大周折了?她一個不得寵的,要是沒有帝太後肯可憐她、在陛下跟前時時提她,她早不知要被忘到哪裏去了。”

我幽幽一嘆,思忖着道:“你說的這些我也想過,可話說回來,就她那個性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沒準是那句話戳了別人痛處讓人懷恨在心也未可知;再不然……還有可能是借此舉害旁人呢。”

“姐姐你是覺得……”怡然猶豫着問我,“有人要借刀殺人?”

“難道不會麽?”我輕一哂,“時隔兩年,她都能那樣記恨我,恨不能殺我……焉知當年安排下這些的那人,是不是根本就想借她來除我?”

怡然有一瞬的窒息。俄而緩了一緩,遲疑着說:“若是如此……當年她遭貶之時,嬈謹淑媛之事已出……是了,是婉然在宮正司險些被人下毒那天。那個時候已是一邊倒的局勢,任誰都覺得姐姐在劫難逃,再設下這樣的圈套……是要再踩姐姐一腳了?”

真可怕。知道的愈多,愈覺得當年那一劫,我是橫豎都逃不過的。就算嬈謹淑媛一事宏晅全然擋了下來,之後我也會在不知情中使任霜月“小産”吧,又是大罪一條……

即便此舉也未成,只怕也還會有接二連三的其他事情。

想及此,我沉沉地長呼一口氣,無盡的疲憊,又有劫後餘生的欣慰。

“是靜媛夫人麽?”怡然猜測道,“或是婉然自己的意思?”

我思量片刻搖了搖頭:“都有可能是,也都有可能不是。她們兩個是都想害我,但想害我的卻絕不止她們兩個。彼時她們鋪好了路,誰都有可能是這再踩一腳的人。”

197

不論這個人是誰,都要查到才好。若是靜媛夫人或婉然自不必多說;如若不是,她當年能做出這樣落井下石的事來,如今就未必不會加害我與阿眉。

又或者,她此舉并非沖着我來,但後宮裏,能知根知底也總不是件壞事,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獨自一人去拜訪了琳儀夫人,委婉地提起此事,并未言及賜藥,只問她是否知道昔年任氏有孕。

她神色間即有一愕:“任氏?從未聽說過她有孕,否則她又怎會在兩年裏半品也未晉?好歹也是要複從前的位子的。”

我點點頭,乏然一嘆:“臣妾也是這樣覺得,可是她當初确是言辭咄咄地告訴臣妾,她那時是有孕的。因着臣妾的事降了位份、心緒不寧,故而小産了。”我頓了一頓,續言道,“夫人不在場,不曾見過她眼中的恨意。那樣的恨,決計不是信口胡言的。”

琳儀夫人沉吟片刻,只問我說:“可如今過去近三載了,任氏也已賜死,充容突然來找本宮說這事,可有什麽旁的原因麽?”

我思量片刻,躊躇着試探道:“因為……陛下告訴臣妾……任氏是不會有孕的。”

她目光一凜,笑容中別有意味:“陛下竟告訴你了?”

我颌首莞爾:“夫人果然也知道。”

她點頭:“是,本宮也知道。但本宮并不清楚都有哪些人在賜藥之列,只覺得她既然從前明着同你不和過,該是有她一份。”她目光微定,續道,“所以……你是覺得她有孕之事另有隐情?”

“是。”我欠身,“雖不能肯定幕後之人就是沖着臣妾來的,但臣妾不敢大意。如若就是沖着臣妾,臣妾總要知道她是誰。”

琳儀夫人淺一颌首:“你是想讓本宮幫你想想當年的事?”

“是。”

她垂眸思索着,沉靜的面容頗是謹肅,須臾,緩緩道:“這事本宮不知道、皇後娘娘不知道,想來她是跟誰都沒說過。但她不是荷才人,她若如此對自己的身孕深信不疑,必定是有人告訴過她,多半還是太醫。”

“娘娘是覺得幕後之人買通了負責她的太醫。”我思了一思,“也對,否則她不會那樣的确信。”

“兩年前……負責為她請脈的太醫……”琳儀夫人仔細回想着,俄而一笑道,“本宮如是沒記錯,那太醫該是叫張若啓。是了……是他,當時瑞貴嫔有着身孕,也是由他照料着,本宮記得有一次見他給瑞貴嫔請了脈剛要出宮,又被宮人攔了下來,說是任氏身子不适。”

張若啓,我似乎對這個名字也有些印象。略作思忖,猶豫道:“臣妾若是去問瑞貴嫔……”

琳儀夫人颌首:“無礙的,瑞貴嫔是個安分的人,與你也算是相熟的。”她說着垂下眼簾,面上添了幾許冷意,“而且,有孕的時候差點栽在那一位手上。縱使她不知你與那位的關系究竟如何,只要你告訴她是為了阿眉,将心比心,她會幫你。”

有了她這番話,我心中便有數了。在中秋之後,挑了個天晴好的日子,帶着阿眉一起去見她。

禮部給她拟的這個“瑞”字封號很是貼切。阖宮上下,有孕的嫔妃本就少,能平安生下更是不易。

她不僅是平安生下了,還是對龍鳳胎。

“阿眉。”皇四子元汌和敬悅帝姬都只比阿眉大兩個月,三個孩子同齡的孩子見了面自然開心,随着乳母一起玩去了。

瑞貴嫔邀我落座,颌首淺笑道:“該是臣妾去拜見充容娘娘的,娘娘若有什麽事也差人來宣一趟就是。如今娘娘親自來了,倒叫臣妾惶恐。”

我抿唇一笑,歉然道:“是本宮思慮不周了。不過是本宮有事相求,怎好叫妹妹跑一趟?”

“有事相求?”她微有一怔,不解地睇一睇我,遂道,“娘娘有事直言便是,臣妾若能辦得道,必定不會推脫。”

我淺欠了身:“那先多謝妹妹。”

她垂眸不言,靜聽着我發問,我思量一瞬,輕緩道:“本宮聽說,妹妹昔年懷這兩個孩子的時候……曾出過些事?”

她面上一閃而過的驚慌,有些不自然地笑道:“女人有孕總是難免有些不适,何況是宮裏……娘娘也知道的,若半點兇險事也不曾有過,才是不正常。”

我了然地點點頭,靜默片刻,緩笑道:“當初嬈謹淑媛生下皇三子便去了……人人都道是本宮害的她。”淡睨着她面上一閃而過的凜意,我笑靥未改地續道,“但本宮自問沒做虧心事,陛下也是信的,不知妹妹可信麽?”

“娘娘……”她愣了一愣,垂首問反道,“不知娘娘為何問臣妾這些?”

“因為你清楚當年是誰對你下的手。”我輕聲冷笑着,“本宮也清楚是誰對本宮下的手。”

“娘娘您……”她大驚失色,愕然望着我滞了許久,不可置信地搖頭說,“您是說……靜……”

“本宮不曾跟貴嫔說過這些。”我淡看着她,平靜道,“本宮亦不想讓貴嫔做什麽、更不會去害如今寄在她膝下的皇三子。”

瑞貴嫔仍自錯愕不已地凝視我許久,一張清秀的面容上全是震驚,良久,逼出了一聲嘶啞的笑,搖着頭道:“臣妾還以為……她那般的端莊賢惠,定是臣妾誤會她了,又或是哪裏無意中開罪了她,才讓她容不得臣妾……想不到,竟是娘娘先栽過跟頭?”

我凝笑點頭:“是,今日來找貴嫔,便是因不想日後再莫名其妙地栽跟頭。”

她的神色驀地謹肅幾分:“娘娘請說。”

我注釋着她,一字字輕緩問道:“本宮想知道,當初照顧貴嫔的那個張太醫,是誰的人?”

“張太醫?”她蹙眉想了一想,“張若啓麽?”

我應說正是。她卻茫然不解地搖頭:“不知……娘娘為何這樣問?臣妾并不覺得昔日的兇險與他有什麽幹系。”這回換做了我疑惑,她遂解釋道,“臣妾險些小産那時……是有孕四個月的時候,張太醫在臣妾不足三個月時犯了些事,便被逐出太醫院了。後來是臣妾的胎便是太醫院院士沈循直接照顧的。”

“被逐出太醫院了?”我心裏不禁起了疑,“可知是為何?”

她思索了片刻,道:“不知。不過記得那時淑元皇後尚在,有一日突然召了他去問話,之後……仿佛是還牽涉了宮正司,但具體出了什麽事臣妾就不知曉了,總之最後是逐出太醫院了。”

我心裏一沉。勞動皇後親自盤問、又牽涉宮正司……且還壓着不讓旁人知道。

怎麽想也是個了不得的大事,怎地又只是趕人走便了事了?

心中存在疑問,又見瑞貴嫔确是不知情的樣子,便不再多問了,與她閑談幾句告辭離開。

只覺這事越來越是複雜,若是這張太醫确是加害過瑞貴嫔,十有□就是靜媛夫人的人了。可如今……瑞貴嫔又告訴我與他無關,且還是個淑元皇後親自做主逐出太醫院的人……那任氏有孕的事,到底是出自誰的安排?

自己難以琢磨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叫來雲溪,讓她去太醫院小心地問上一問,看能不能從資歷較深的太醫、醫女口中問出些什麽。

傍晚時雲溪回簌淵宮來複了命,嗔笑說:“怨不得淑元皇後壓着這事不讓旁人知道……奴婢問起來,那邊也都是一副不肯說的樣子,還瞧着奴婢多奇怪似的。這細一打聽簡直後悔,早知該讓林晉問去,只怕他們要疑到奴婢身上了。”

我聽她這樣說不禁好奇,忙道:“別賣關子,快說,怎麽回事?”

雲溪欠身道:“那張太醫……是因為和宮女有私情,被人瞧見了禀到淑元皇後那兒去才……”她說着臉上竄了紅,“這幾年都沒人提這事,奴婢一去問,她們還以為奴婢是那宮女……”

我忍不住地笑了一聲,又在雲溪滿面的委屈之下憋了回來,繼續問道:“怎會誤會你?那宮女是誰?”

雲溪皺眉一嘆:“問題便是不知那宮女是誰。只不過……大概跟奴婢年齡差不多吧……”

不知那宮女是誰?捉奸還要捉雙呢,既然不知另一人是誰,淑元皇後怎會這樣發落?豈不是捕風捉影了?

我心底疑團漸起,斟酌着該如何把這話問出來才是,雲溪卻先道:“娘娘別覺得奇怪,更奇怪的還在後頭呢。聽說本就是一個禦花園灑掃的宦官瞧見了,月黑風高,他只識出了張太醫,沒看出那宮女是誰,就去禀了淑元皇後。本算不上什麽大事,淑元皇後也就是謹慎起見叫張太醫去問了幾句,聽說張太醫是應付過去了。”

應付過去了?我聽得疑惑更甚:“那後來呢?”

“後來不過兩日,那宦官被人推進井裏淹死了。就是禦花園的一口井,有宮人說是瞧見張太醫和那宮女推的——仍是只看清了張太醫,沒看清那宮女是誰。”雲溪道,“淑元皇後這才不得不辦了,可是又不知那另一人是誰,只好獨把張太醫發落了。”

“不知道另一人是誰?”我皺起眉頭,“旁人沒看見,張太醫自己總是知道的。”

“是,張太醫自是知道的。”玉溪欠了一欠身子,“可是他沒說。他只是自己把所有罪責攔下來了,皇後也沒辦法。”

198

那宮女會是誰呢?近來在類似的事上我很有些疑神疑鬼,不自覺地就往婉然身上想。但到底也清楚,她害過我,卻不意味着次次害我的都是她。

便吩咐林晉去查,找一找有沒有昔日任氏身邊的宮人。張太醫若與那宮女走得近,總難免有讓別人看着的時候。

這事并不容易,過了幾日,林晉來回話說:“任氏是獲罪賜死的,又是毒害皇裔那樣的大罪,身邊親近的宮人不賜死也發落去了舊宮之類的地方,在宮裏難以尋到了。”

我輕有一喟,只讓他細細去找,找到了直接帶來我親自問;如是實在找不倒也無妨。

他辦事總是仔細的,又有怡然在宮正司相熟的宮人幫襯着,要查一查未賜死的宮人發落去了何處并不是難事。

又過兩日,他進殿來回話,我見他面帶喜色便知是尋着了什麽,當即一笑:“找到了?”

他一揖:“是,是從前在任氏宮裏頭灑掃的宦官。”

灑掃的宦官?我不禁又淺蹙了眉,他卻仍笑而禀道:“娘娘別急。其實這樣的事,總不能到任氏殿裏頭去,和她親近的宮人未必見得着,反倒是做灑掃之類不起眼的活的更容易瞧見。”

倒是也對,便叫他帶那人進來,他轉過身低一吩咐,一宦官入了殿,俯身一叩:“充容娘娘萬安。”

我打量他一番,現在大概也就十六七歲,三年前,十三四歲的年紀罷了,應是不容易惹人注意,也不大可能早早地就被人收買了去來騙我。便直言問他:“本宮問你,你昔日在任氏那兒灑掃的時候,可見過張太醫和什麽宮女走得近麽?”

“張太醫……”他思索着。我道:“是,三年前,負責給任氏請脈的張太醫。”

“沒見他和什麽宮女走得近啊……”他伏在地上,茫然地搖頭,“平日裏請脈都很快,出了殿也幾乎不多做停留。”

“你好好想想。”林晉在旁低低斥道,“關乎皇裔的事馬虎不得。知道隔的日子久了,你慢慢想就是,也不催着你答。”

他應了一聲“諾”,我叫他起來,又命宮人賜了坐,和顏亦道:“你好好想一想……也許并不是任氏身邊的人?有沒有私底下跟他見面的?”

“這……”他苦苦回思着,很是為難。倒也不怪他,三年前的事了,難免不記得。何況他一個灑掃的宮人,也無甚理由去留意這些個事情。

過了良久,我哂笑一嘆:“罷了,你若實在想不起來,就當本宮沒問過。林晉。”我向林晉遞了個眼色,林晉會意,從袖中取了些銀票來賞他,笑道:“走吧,沒事。”

他推辭着不敢要。我但笑不語,林晉便拽了他出去,他自有辦法讓他收下。這點錢不要緊,宮裏多打點着些總不吃虧。

第二日傍晚時,守在外頭的紅藥進來一福:“娘娘,昨日那位大人來了。”

我與林晉不覺相視一笑,吩咐道:“快請。”

“充容娘娘萬安。”他入殿一拜,我含笑道:“快免了。”他遂站起身,我擡眼問他,“你可是想到什麽了?”

“是。”他揖道,想了想,卻又改口說,“……也不算是,不知算不算娘娘昨日問的事,只覺得大概沾點邊。”

他答得倒是謹慎,大抵是怕說錯了擔責任,我抿笑颌首:“你先說便是,本宮自會知道是不是本宮要找的那人。”

他應了“諾”,垂眸躬身道:“臣記得……當時是見過張太醫在蕙息宮門口見過宮女,後來也有過一次,一個宮女到了蕙息宮門口,順口問臣張太醫在不在……但臣并不知這兩人是不是同一個。”

我挑了挑眉,沉然道:“你只說那宮女長什麽樣子、是在哪裏做事的。”

“頭一個沒看清,但之後那個……臣當時看服色就知是宮裏得臉的女官。這兩年才知道,是靜媛夫人跟前的人。”

“婉然?!”我微有一凜,他應說,“是……但隔得久了,臣沒有十分的把握那人就是她。只是臣自覺應該并未記錯罷了。”

他答得老實,始終帶着兩分強調自己拿不準。時隔三年的事忽然被問起必有它因,我知他難免害怕,笑而慰道:“本宮知道了。大人回去就是,日後如何,本宮心裏自會有數,不會再牽涉大人什麽,大人大可放心。”

他低低應了,叩首謝恩,林晉又随了他出去打賞。他們前腳剛出了寝殿,雲溪便進來一福:“娘娘,陛下駕到。”

不敢耽擱地當即迎出去,到了正殿時他正好走進來,端然福身見禮:“陛下大安。”

“免了。”他扶了我一把,側眸向外看了一眼,又轉向我,面色微沉地道,“剛才那宦侍,從前沒在你這兒見過。”

我微一滞,随即笑應道:“是。他不是明玉殿的人,只是簌淵宮裏管灑掃的,臣妾叫他來問幾句話。”

他仍是淡看着我,目不轉睛。面上明明沒有什麽表情,卻看得我禁不住地不安。少頃,他道:“進去說。”

我随着他回到寝殿內,他屏退旁人,徑自坐下後沉沉問我:“告訴朕,你在幹什麽。”

我茫然不解地反問:“陛下您在問什麽?”

他輕笑,又道:“他真是你簌淵宮的人?”

“是……”我被他猛地一問,心虛直下答得猶豫。察覺出他神色間的變化後垂眸不敢再言,他叫進鄭褚,冷聲吩咐道:“去查剛才從這兒走的那個宦官,只要不是簌淵宮的人,立刻給朕誅三族。”

“陛下!”我大驚失色,慌張地一喚卻是喝得鄭褚不敢動了。他淡淡看着我不語,我遲疑一瞬後倏爾跪下,一拜,道:“陛下恕罪。他确實不是簌淵宮的人,但……臣妾叫他來也确實只是問幾句話。”

他揮手讓鄭褚退出去,沉默須臾,再度問道:“你告訴朕,你到底在幹什麽。”

“沒幹什麽……”我擡起頭回視着他,有些委屈地回道,“臣妾位居充容、一宮之主,還不能一個宦官幾句話了麽?”

“晏然。”他口吻一厲,“你有什麽事就不能跟朕透個底?非要等鬧起來連朕都壓不住的時候才讓朕知道?”

“陛下……我……”我在他的目光中滞住,他離案走到我面前,伸手攙我起來,一嘆,溫聲道:“你告訴朕你在做什麽,朕不怪你就是。不然你這麽往太醫院打探着,朕能知道,旁人也能知道。”

我不知該不該信他。思了一思,只覺他一國之君,若連我這個在朝中毫無勢力背景可言的嫔妃的話也要這樣套,就太小人了。低垂下首,難免兩分惴惴地道:“臣妾……在查任氏。”

“任氏?”他淺蹙眉頭,我颌首又道:“是。臣妾覺得那事實在蹊跷,陛下明明賜了藥的,她又萬分篤信自己有身孕。臣妾覺得必是有人從中作梗,卻不知矛頭是指向誰的。”我擡一擡眸,望向他溫和卻堅定,“為了阿眉,臣妾要知道。”

“就這事?”他問我。

我點頭:“就這事。”

他似是松了口氣,一笑道:“那你去太醫院是要問什麽?是找她當年的太醫麽?”

“是。”我默然道,“她是否有孕,自是她的太醫最清楚了。不過……那太醫後來因為些事兒,已被逐出太醫院了。”

“傳來問就是了。”他淡泊道,“朕替你傳他來,你想知道什麽直接問。別再這麽鬼鬼祟祟的,自以為聰明,小心最後引火燒身。”

“諾……”我點點頭,低道,“臣妾遵旨。”

“你要做什麽,朕可以幫你做。你若不想讓朕聽,你問他的時候朕不聽就是了。”

我又道:“諾……”

“晏然你聽着。”他擡起我的下巴,使我絲毫躲避不得地直視着我,眼底凝笑,“朕信你不會用阿眉害人、也信你不會主動害人,但你若說有人要害你、你也會無動于衷,朕不信。”他笑意斂去幾分,沉然又道,“所以,你要做什麽最好先告訴朕一聲,誰要害你,你也先告訴朕一聲。”

我一時驚恐于他是否知道了什麽、又或是否有人同他說了什麽,他的目光卻全然不允我再多加思索,喉中一噎,即道:“諾……臣妾謹記。”

他凝視着我忽有一喟:“好了傷疤忘了疼,不長記性。”

我喃喃駁道:“怎麽是不長記性……”

“三年前的事,忘得這麽快?”他低一笑,“那些事,你若肯早一步告訴朕……”

“那嬈謹淑媛的事臣妾也躲不過。”想起這事,我不禁銀牙狠咬,“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之前的種種若是挑出來,臣妾都可認罪,但嬈謹淑媛之事确不是臣妾所為。”我擡頭望向他,“陛下信不信?”

“信。”他答得平靜而簡短,連一個多餘的字也沒有。

“三年來,陛下從沒疑過麽?”我忍不住地脫口追問,幾乎是還沒說完就已後了悔。

他凝睇我須臾,沉聲道:“是。你說不是你,朕就再疑過是你。”他深深一笑,“如若一件件地算起來,恐怕是你不信朕的次數比較多吧?”

199

大約是如此。可我有我的擔憂,他到底是帝王,他可以把他的事情對我全盤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