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81)
晏然?”
靜妃無言以對。
他冷聲一笑,眉宇間俱是厭惡地遙遙看着她,緩緩道:“靜妃,很多話朕都已跟你明說過,真不知你為何還存着僥幸來争或是來挑撥朕與晏然。那好,朕也不怕再告訴你一次——元汜,從今往後是良淑容的孩子;晏然今日是朕的夫人、以後還會是朕的皇後,她做了怎樣的事都是她與朕之間的事,不需旁人置喙半句;至于你,朕不廢你已完全是看在母後的面子上,你若還不安分,朕可不知自己還能遵她的遺旨多久。”
靜妃身形一顫,恍然地看一看他、又看一看我,終是伏地一拜:“臣妾告退。”
我凝神注目于她離去時的背影,雖然失落黯淡,脊背卻仍挺得筆直。她不會這麽輕易認輸的,若會,她就不是我認識的趙莊聆了。
從潛邸到皇宮,當年與淑元皇後一同嫁給宏晅的媵妾,至今只剩了琳儀夫人和她。她經了這麽多年的傾軋卻仍居高位,我想,就算宏晅把話說得再狠一些,她也仍回覺得自己不會因此倒下,她尚有一争的機會。
因為她與許多宮嫔一樣,在看慣了六宮鬥争以後,已然覺得榮寵不過一争,或輸或贏。卻忘了……即便是九五之尊也是個人,他也可能會對一個女子真心相許——一旦他做了這樣的決定,其他的争鬥就都不值一提了。
239
如今的後宮裏,靜妃雖是遭他厭惡,但在旁的宮妃面前,她還是風光的。畢竟除了我與琳儀夫人就是她位份最高,又是帝太後的侄女,再不得寵也總能保住個位份。
去月薇宮晨省時,她比從前添了幾分淡漠,不知情的嫔妃說,那是因着帝太後離世,她太傷心了。
我每每聽到這樣的話,心裏都忍不住地冷笑漣漣。不論瑞貴嫔的話是真是假、不論帝太後最後是否死于她之手,至少她曾經确确實實給帝太後下過毒。
她若會因此傷心,簡直稱得上滑稽。
瑞貴嫔死得突然,一對龍鳳胎拆去了兩處。所幸順昭儀和柔淑容從前也是和睦的,目下顧着孩子的心思,走動也愈發地多。敬悅和阿眉素來也處得不錯,我便也時常讓梨娘帶着阿眉去見見她們。
然在瑞貴嫔死去的一個月後,宮正司卻突然搜了鷺夕宮,以及我曾住的、如今已燒成一片廢墟的晳妍宮正殿。
我不知出了怎樣的事,驚訝不已地去問宏晅,他告訴我說:“仵作說景氏不是自盡,又查出了些事情,是朕讓宮正司去查的。”
我的心禁不住地一冷,他在查我……是怎樣的事?
他已對我那樣了解,必知我現在心中的疑惑,卻是沉默着什麽都沒說,直到我默然告退也沒說。
當晚昏定畢後,靜妃在月薇宮外攔住了我,緩緩地踱着步子,唇畔帶起一縷笑意:“本宮若沒猜錯,陛下他還是會疑你的,是不是?”
我心底一顫,忿然看着她:“是你做的?”
“是。”她揚聲一笑,“你當真覺得……景氏藏了那麽久,會是這麽容易自盡的人麽?”黑暗中,只覺她的笑意寒涔涔的帶着些許詭異,她一步步走向我,貼在我耳邊輕輕道,“你覺得若陛下知道是你殺了帝太後……會如何?走着瞧吧,敏宸夫人,你以為在這後宮裏,信任是個多牢靠的東西?”
我驀地窒了息,難掩懼意地盯着她。毒害太後的罪名她如是成功嫁禍給我……
凝滞須臾,我冷聲道:“你幹了什麽?”
“沒什麽。”她笑了一笑,“不過是讓宮正司從你從來的寝殿裏搜了些東西出來。都是好東西呢,大概泰半的宮嫔聞所未聞——連陛下都不一定聽說過。”
我神色微微一緩,平靜地瞧着她,輕哂道:“是麽?那本宮靜等靜妃出手了。泰半宮嫔聞所未聞的東西,本宮也想開開眼界。”
“那夫人就等着吧。”她垂下眼眸,笑意飄渺,“本宮若是夫人,就先知會晏公子和淩合王妃準備着收屍——哦,本宮忘了,這是足以誅九族的大罪,淩合王妃興許能靠着大長公主躲過一劫,晏公子可不一定能逃得過去。”
她想撕毀宏晅對我的信任,用帝太後的死一招致我于死地,讓兄長和芷寒也逃不過這一劫。
我托琳儀夫人相助,在月薇宮裏見了宮正墨蘭。墨蘭眉頭緊蹙着,可見這于她而言也是個難事,她道:“景氏活着的時候,在宮正司就咬死了是夫人害死了太後、又要和她一起聯手除掉靜妃。那些供詞陛下當時就看過,好在只字未信。可後來,一個司正從夫人和景氏宮裏翻出了那些東西,未經過奴婢就擅自呈給了陛下,陛下值得下令再查。”墨蘭深一嘆,“這事不好辦……其實照奴婢看,那些東西是不是真從晳妍宮找出來的都不一定——也許是有人在燒毀之後擱進去的,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曾出現在晳妍宮,只是那司正借着這個名義呈上去了。但關乎帝太後的事,奴婢在陛下跟前也不好一味地向着夫人說話。”
她說着切了齒:“一個是被燒得不成樣子的宮殿、一個是主位已死的宮殿,倒沒想到會這樣被人動手腳。”
“有什麽想不到的?”我笑吟吟地抿了口茶,“看着吧,還不一定鹿死誰手呢。”
墨蘭微有一愕。
明知事關生死,我心中想得更多的卻是……他到底信我多少?
我一直覺得我們交了心。老實說,涉及他母親的事,他要徹查我是怪不得他的,且我也知道,這一環套一環的一計玩到最後,靜妃的勝算并不大。但心裏卻到底有些不舒服,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披了件褙子到正殿去見他。他擡眼看了看我,淡聲一笑:“怎麽還不睡。”
“睡不着。”我微微笑道,“在景珍的事上……陛下信臣妾多少?”
他持着書的手一頓,我的笑容分明了幾分:“臣妾知道因為關乎臣妾性命,陛下從一開始就查得嚴。宮正司那邊是不敢有疏漏讓人滅她的口的……她若不是自盡,還能是怎麽死的?”
我頓了一頓,垂下眼眸,穩穩續道:“再者……若說是自盡,早就能查出來了,何以拖了一個多月?只怕另有隐情吧。”
他輕笑着,放下書睇着我:“原來你猜得到……是,朕滅了她的口。但并不是信不過你,只是因為她咬定了是你自己放火燒宮陷害她,朕怕如從前一般鬧大了收不了場,才取了她性命。”
“這個臣妾信。”我颌首淺笑道,“那後來的事呢?陛下您有沒有懷疑……帝太後的死于臣妾有關?”
他靜了須臾,好像在思索着,然後道:“沒有。”
“當真麽?”我沉容抿笑說,“那又何必去搜晳妍宮?”
他的笑聲有些啞意,握起我的手說:“只有鷺夕宮是真正的搜宮,你的晳妍宮……朕是怕再有什麽人動手腳。”
我希望他說得是真的。雖然在這件事上,他信我與否都無關緊要,我要布置的都已然布置好。但我們之間好不容易有了那樣無所隐瞞的信任……我不想這份信任就此再度消失。
墨蘭說,宮正司在驗從我宮中搜出來的東西,我銜笑告訴她:“認認真真地去驗,結果如何,老老實實地禀給陛下就是了,本宮不怕。”
我很清楚那是什麽,那是靜妃自認為能要了我命的東西。
“哦……”我一思忖,提醒墨蘭說,“如是宮正司驗不出,不妨去找沈大人,太醫院對這些頗有建樹。”
端的是大大方方,什麽也不怕。
我照常在成舒殿裏住着,陪着阿眉和元洵、也陪着他,他因帝太後病故而有的悲痛愈發地淡了,我思量着……大概也差不多該讓他知道那事了吧。
只要宮正司有了确切的結果,那樣的大事按規矩總要齊召六宮來才是,是真是假,要有個對質。便在那個時候讓他知道吧,占全了天時地利人和,再合适不過。
夜晚,我站在半開的窗前,感受着時不時拂過來的涼風,視線飄向遠處的一座座宮室。多半都亮着燈,星星點點地連成一片,一時辨不出哪裏住着誰。荷莳宮……靜妃的寝殿現在也必定亮着吧,她大概和我有着一樣暢快的心思,拿準了自己就要除掉我了。
我悠悠長長地輸出一口氣,阖上窗戶,上榻就寝。
我側躺着,望着床欄上那繁複的雕镂,神思愈發清明起來。靜妃以為……就她會算計?她以為就她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我從前也許确是不懂,但在她身上栽了那麽大的跟頭之後,如何還能不懂?
是,宮裏頭,信任是個多牢靠的東西?她從來就沒真正信過別人,我只是比她更敢冒這個險。先前的許許多多布置,便多虧了那僅剩的信任。譬如紅藥……她已出了宮,靜妃永遠不會知道她當時被帶去宮正司問話時都說了什麽。總之那些話足以瞞天過海,讓宮正司、讓宏晅都知道了一些事情,卻又知道得并不明确。
不知道的那一部分,便是要留在後面的,用來給靜妃致命的一擊。這是我悉心為她備好的一份大禮,最後一步,我倒還要感謝她。若不然,只怕還要再拖上一陣子了。
翌日我睡到很晚,起床時驚覺已錯過了晨省的時間。所幸現在我與琳儀夫人并位,也就算不得什麽過錯了。梳妝時,從鏡中瞧見宏晅進了殿,還未起身,便被他在肩上一按。他揮手屏退了宮人,沉沉向我道:“晏然,母後的事……朕信得過你。”
我淺一颌首:“多謝陛下。”
“但朕要給六宮一個交代,必須傳她們同來。”他頓了一頓,笑意輕輕地帶着寬慰,“你放心就是,如若真的推到你身上說不清楚……朕也安排好了,自能給你翻盤。”
我放下手裏正把玩着的一只檀木簪子,站起身轉向他,肅然一福:“陛下信得過臣妾便好。旁的事……臣妾身正不怕影子斜,不需要陛下為臣妾做什麽。”
我與靜妃之間的恩怨,到底需要我們自己來了斷。我不知道他具體做了怎樣的安排,雖則感念于他信我,卻到底不想就此又放過一個除掉靜妃的機會——我清楚,他的安排必定會避開靜妃的,因為他是那樣看重帝太後的遺旨。而我要做的,就是利用先前的布置,一點一點揭開那件事情,讓她同時背上毒害皇後和毒害太後的罪名。
并且……就如她當時對我做的一樣,我也要她的罪行當衆被揭出,不給她半分翻身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第三更大約……恩……
晚上十點到十一點吧~~~
240
六宮已很有些時日不曾這樣嚴肅的齊聚了。
成舒殿裏,我與琳儀夫人分坐他左右兩側,靜妃坐于琳儀夫人下首。她神情平平靜靜的,我始終端詳着她,毫不費力地從她平靜的面容下尋到了一縷輕笑。
今日這一聚,她死或是我死——我原以為是這樣,但今晨宏晅的話改變了的想法。她死,或是誰都不死,才會是這一聚的結果。
我做得如是夠順,她就逃不過了;而她如是想除我,就要繞過宏晅的安排。
衆人各自沉默地等待全部宮嫔都到齊,包括一些久不露面、我都不怎麽記得住是誰的人。
殿裏坐了那麽多人,卻生生安靜得聽不到任何聲音。
終于到齊了。
他環視衆人,沉沉地開了口,卻仍帶着幾許清淺的笑意:“近來的一些事,估計六宮都聽到了些風聲,亦有人把消息透到前朝去,弄得大臣們都時有議論。”他說着淡瞥了靜妃一眼,繼而又續道,“也說不清是哪兒起的話,說敏宸夫人害了帝太後。宮正司好生查了一番,今日就來說說結果。”他說着指了指殿門口的一道簾子,我們望過去,簾後有兩個人,依稀是外臣的裝束,他又觑了靜妃一眼,繼而笑道,“結果如何,朕不做隐瞞,也不勞誰再往外透。那兩位大人自會一五一十地記下來,讓衆人知曉。”
任誰也知道他煩極了前朝幹預後宮的事,靜妃竟還在他眼皮底下與外頭通氣,這是擺明了孤注一擲。
鄭褚傳了宮正司的人進來,十數人一并進殿,恭恭敬敬地叩首一拜,口道大安。
墨蘭長跪于地,眉眼微垂着,朗聲肅然禀道:“月餘前,瑞貴嫔景氏在宮正司禀出,敏宸夫人曾威逼她一起毒害帝太後;十日前,宮正司司正張氏在晳妍宮裏尋得此物……”她說着将一只木盒呈上,“內有瓷瓶一只,敏宸夫人與景氏的書信若幹。”
宏晅只揮手讓她把那東西呈給我看,我未動那瓷瓶,只随手抽了一封信出來看了一看,冷聲一笑:“本宮就算要和景氏一起毒害帝太後,也不過是在宮裏走動走動的事,何必留下讓人有據可查的書信?”
墨蘭如實道:“據景氏所言,是因夫人與她欲互相牽制,故而用了此法,為的是對方皆有把柄在自己手裏。”
“倒也算個理由。”我輕輕笑着,“景氏供出,是敏宸夫人尋得的此毒,毒性極慢,用得時日長了則能殺人于無形……”
墨蘭語中一頓,垂眸複道:“據此,奴婢嚴審了長寧宮的宮人,宮娥安雲供出,是景氏讓她下的毒……”
兩名宦官押了個宮女模樣的人過來,她瑟瑟縮縮地一拜,顫抖禀道:“是……陛下……是景氏讓奴婢把這藥粉加在帝太後每日用的茶裏。她說……她說量要控制好……”
我一挑眉,這才取了那瓷瓶出來看,拔開塞子掃了一眼即禁不住地笑了出來:“你說的當真是這個?”
她擡眼看了看那瓷瓶,似是仔細分辨了一番,肯定道:“是……帝太後去後,奴婢又把剩下的交還給了夫人。”
“荒謬。”我止不住地冷笑,“你當本宮是傻子還是當帝太後是傻子……本宮怎會讓你把香餌加進帝太後的茶裏?”
“香餌?”安雲猛地一怔,驚疑不定地望着我。我将瓶子擱在面前的桌上,淡淡道:“喏,你要不要自己拿去看看,這可是你說的藥粉麽?”
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靜妃,她的神色間終于有了壓不住的慌亂。宏晅聽得一聲啞笑,問墨蘭道:“這怎麽回事?”
“這也是奴婢所疑惑的。”墨蘭欠身道,“因着供詞與證物對不上,故而……奴婢為防翻供便未再問,只等今日來對質。景氏與這宮女說的皆是以藥粉下毒,且木盒、瓷瓶、書信皆對得上,唯獨這瓶中之物對不上……不過這香,亦是能取人性命的。”墨蘭說着,面上深有疑惑。
忽聽得殿中有人“咦”了一聲,我挑眉看去,見一女子帶着滿面探究走到墨蘭身邊,仔細看了看她手裏捧着的那只盒子:“這盒子不是……”
我蹙了眉頭低喝道:“才人娘子,聖駕面前怎能如此沒規矩,還不快退下!”
“不是的夫人……”秋禾福了一福,又仔細看了那盒子一番,才道,“陛下,臣妾見過這個。”
宏晅神色一凜,淡問她是什麽。她道:“晳妍宮起火那天,臣妾本想去找夫人,在宮門口瞧見個宦官拿着這盒子往裏走,走得匆匆忙忙的,一不小心和臣妾撞了個正着。盒子裏的東西摔了出去,臣妾還順手幫他撿了。”
“才人娘子好記性啊。”靜妃輕然一笑,“就瞧了一眼的東西,竟能印象這般深刻。”
“沒辦法印象不深刻。”秋禾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說,“因為臣妾當時覺得奇怪極了,盒中每一封信都寫着‘敏妃親啓’或是‘晏昭訓親啓’,那宦官身上的腰牌卻寫着荷莳宮。”
她似無意的一番敘述,讓衆人齊刷刷地看向了靜妃。靜妃神色陡然一淩,怒目看向我,我只垂眸淡笑。
記得起火那天,我在火被撲滅後去看望秋禾。是她把這盒東西交給我,告訴我說看到一個宦官鬼鬼祟祟地進了我的寝殿,她悄悄跟進去,在他走後,找到了這盒東西。
我打開那盒子,裏面就是這些信件和一瓶藥粉。信件必是假造,看也不必多看;那藥粉我卻曾見過,那是江湖游俠常用的東西,兄長在給我介紹一堆奇藥時曾告訴過我,這個能殺人于無形——我獨對這一種印象頗深,因為這藥有一股獨特的茶香。
彼時景氏一死,要這樣置我于死地、連我兄長也要拖下水的,只能是靜妃。
所以我告訴秋禾:“你把裏面的藥粉倒了,瓶子洗幹淨晾幹,然後把這個換進去,盒子放回原處。”
我交給她的,是用一方帕子包着的香餌。
那取了皇後和帝太後性命的香餌,我從長秋宮找到的東西。
靜妃會把這些東西放到我宮裏,只能是為了栽贓,我就順水推舟地讓她栽贓便是。她安插在宮正司的人會按她的意思去把這盒東西搜出來,卻不會想到裏面已不是她放進去的藥粉。
我再度執起那瓷瓶,輕輕一嗅,露出了驚意:“陛下……”
“怎麽了?”他看過來,我緩了緩神,道,“陛下可記得紅藥麽……就是從前臣妾身邊那宮女……”
他一點頭:“記得。”
“她說她哥哥被迫給皇後娘娘下毒……”我惶然望了望瓷瓶,“直到她出宮前……她才跟臣妾說是往皇後娘娘的熏香裏下毒……就是這熏香,臣妾和陛下同去長秋宮的時候臣妾見過!”我緊握着瓷瓶的手禁不住地顫抖起來,帶着無盡的懼意,“這香味太罕見了……臣妾決計不會記錯……”
在座衆人神色俱是一凜。我當然不會是自己認下了給皇後下毒的罪責,哪怕這盒東西是從我宮中搜出來的。我有些恍惚地看向墨蘭,嗓子因為恐懼而有些發了啞:“女官……你帶人去查,長秋宮的香爐裏……那些香餌沒有清掉……”
他點了頭,宮正司的人去得很快,回來的也很快。她們帶了些許香餌回來,與瓷瓶中的一般無二。
我聽罷結果後微微而笑,睨了他一眼,又看向靜妃,笑意淡淡地譏諷道:“可見是靜妃姐姐和景氏串供沒串好吧?竟出了這麽大疏漏。景氏那邊供出來的是藥粉,姐姐這邊卻給本宮安排了香餌。”
靜妃面色一白。
她很快緩過了神,怒視着我切齒道:“你敢誣陷本宮毒害皇後……”
“誣陷?”我維持着微笑回視着她,心下有幾分得意。我猜對了,帝太後之所以知道淑元皇後的事,并非靜妃親口告訴她的,是宏晅告訴她的。而宏晅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他曾徹查過。其中一件重要的物證便是沈立身上的一封信,那信上只有寥寥數字,道是靜妃逼他毒害皇後。
可那信實際是出自林晉之手,也虧得他大半夜的漫山去找沈立的屍體把信擱上去。
當然,那信上并未說是以熏香下毒,所以這件事才能拖這麽久,留到今天和帝太後的事一起抖出來。
“靜妃。”宏晅擡眼看向正欲質問我的靜妃,冷笑一聲道,“別忙着推卸。朕只問你,沈立何人?”
靜妃陡然愕住,仿如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在那兒。宏晅又一聲笑:“朕早就知道是你害了淑元皇後,一直沒有問罪,全然是看在母後的面子上。如今你竟還來陷害敏宸夫人,你明知她是母後定下的皇後。”
在座宮嫔皆盡愕住,不可置信地望着這位位居從一品的靜妃。她從前那麽的賢良淑德,即便後來做了些使人瞠目結舌的狠事,衆人的吃驚也敵不過今日……宏晅親口道出她毒害皇後的舊事。
我垂着眼簾,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籲出:“其中錯綜,本宮不知。本宮只想說……靜妃,皇後娘娘待你不薄,你怎麽能對她下手……”
241
“荒唐!”靜妃刻意地揚聲笑道,“陛下,就憑一個死去多時的宦官、一個敏宸夫人身邊的宮女和幾顆香餌,陛下就覺得是臣妾害了淑元皇後麽?焉知這香餌不是敏宸夫人後放進去的!”
我看着她的慌亂,自心底起了笑意,端詳着她慢慢道:“所以……靜妃你覺得,亦是本宮把那裝着香餌的盒子放在晳妍宮裏意欲嫁禍自己麽?且還和景氏串通好了、安排個宮女來認這瓶子?最後卻又怎麽出了藥粉與香餌對不上的岔子……咦?難不成只是本宮閑得無聊了,兜這麽大個圈子哄在座各位姐妹開心?”
“你……”她滞了一瞬,俄而冷笑道,“本宮怎知夫人你什麽意思?夫人也休要在這裏套本宮的話了,本宮不識得這東西!”
“你不識得,晏然更不會識得。”宏晅靜默道,“她方才也已說了,她是和朕一同去的長秋宮。如是帶了東西要放進香爐,朕會不知道?”
這話雖是在旁人聽來算得公正,我卻知是有意偏袒了。那日他獨自在淑元皇後的寝殿裏待了許久,我卻折去了別處。我若當真要做什麽,他未必能知道。
宏晅睇了眼墨蘭,問她:“還有什麽?”
墨蘭福了一福,道:“因着口供對不上,奴婢也不敢妄言這香是否出自于靜妃娘娘之手。只是此香罕見得很,宮正司上下竟無一人識得,最後還是敬敏宸夫人提了個醒去太醫院問了一問,才有個醫女識得此香。”
當即傳了那醫女入殿,是陌離。她并未看過,如常一拜,曼聲道:“陛下大安。”
宏晅輕一點頭:“你說吧。”
陌離卻道:“奴婢并不識得此香,只知其效用。常用此香可致人久病不愈、繼而神思日漸不濟,再之後……便大抵沒命了。”她低着頭,微頓又說,“不過依奴婢所見,這香斷不能是敏宸夫人的。一則需久用才可致死,若是夫人回宮後再給淑元皇後下此香,淑元皇後是無論如何不會在那年除夕薨逝的;二則……陛下您看,宮正司從長秋宮取回來的香餌,顯是焚過的。自然可說是敏宸夫人心思深沉、焚了一部分而做得更真,可奴婢聽宮正司的人說,陛下和夫人是在淑元皇後離世後的第二年去的長秋宮,那時夫人正有着身孕,如若焚了這香,那孩子斷斷保不住……何況此香味道如此罕見,陛下若同在長秋宮,如何能不知道?”
便又是一片安靜,人人都思量着她的話。她這番話雖則說得太頭頭是道,仿佛事先有所準備,但又确實讓人挑不出錯來。靜默了須臾,柔修儀思忖着開了口:“你是說……長久使用此香,才會致死?”
陌離點了點頭:“是。”
“那如是中途不用呢?”柔修儀追問道。陌離想了一想,帶着三分不解回道:“那理應是能調養回來的。”
柔修儀的身子一顫,神色有些恍惚,扶住了案幾才又坐穩,續言問她:“這香的味道可是……初聞時微微發苦、後面卻又甜絲絲的……很是安神?”
陌離有些驚訝,點頭應道:“是。”
“陛下……”柔修儀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宮娥急忙扶住了她,她一步步走到我們面前,腳下一個趔趄拜了下去,“陛下……您賜臣妾一死吧。”
宏晅一愕:“怎麽了?”
“帝太後……帝太後……”柔修儀跪伏在地,靜默了一瞬無可抑制地猛然哭了出來,“是臣妾害死了帝太後……”
“你說什麽?”宏晅大驚,我與琳儀夫人相視一望也俱是愕然不解。柔修儀跪在地上,滿臉的悔恨,一聲聲地哭着道,“帝太後用過這香……起先用了一陣子,後來有些時日嫌那香味太甜膩就不用了……可後來睡得不好,覺得這香安神效果甚佳,便又拿來用……”她閉着眼睛,哭聲止也止不住,“臣妾不知道……不知道竟是這香……因是靜妃娘娘孝敬給太後的所以臣妾半點不曾疑過……最後太後再用這香的時候都是臣妾親手添的……陛下……”她哭得再說不出話,我帶着幾分驚意淡看着她。她是真的悔恨,并不是裝的。
在我第一次把這香餌拿給她看、問她帝太後有沒有用過這香并告訴她實情之後,她也是這般大哭一場,直恨自己粗心大意。
帝太後沒白疼她,她實在是比靜妃有良心多了。
殿裏寂靜到了極致,只有柔修儀的哭聲不停地回蕩着,一聲聲地使宏晅神色愈暗、靜妃面色愈白。
柔修儀哭得累了,才又擡起了頭,抽噎中,面上帶起一縷凄迷的笑意:“是臣妾疏忽……竟全然沒注意,用這香的那些時日,臣妾身子也弱了許多……殿裏輪番值守的宮人也時常生病……”
聽及此,琳儀夫人神色亦是一凜,側首向宏晅道:“陛下……臣妾還記得,淑元皇後病時……也時有宮人覺着身子不适,臣妾為此還常調自己身邊的人去服侍淑元皇後……”
“原來如此……”順昭儀垂下眼簾,寒意涔涔地幽幽道,“輪流值守的宮人尚且扛不住,日日待在殿中養病的皇後娘娘和帝太後如何躲得過?”她擡眸,冷睇着靜妃,“靜妃娘娘,您為求後位加害皇後娘娘尚且情有可原,可帝太後……那是您的親姑母啊!阖宮嫔妃挨個數一遍,她也是待您最好……您怎麽能……”
琳儀夫人徐徐一嘆:“許是因為帝太後認可了敏宸夫人作皇後吧。”
一聲木器與地面撞擊的巨響,衆人都忙不疊地跪地不言。多少年了,我頭一次見到他如此憤怒,當衆掀翻了桌子。
若非要再數出一次作比,那還是九年前的時候……他因為祺裕長公主出嫁的事和皇太後起了争執,我進殿後看到滿地狼藉。可即便是那次也不比今日,當時在他身邊的不過是禦前宮人罷了,如今卻是阖宮嫔妃,還有兩位外臣。
他是确實壓制不住心中的憤怒了。
“靜……妃……”他從齒間擠出的每一個字,都帶着我聞所未聞過的恨意,如若話語可以變成利刃,只怕靜妃現在已然被割喉而亡了。
只短暫的安靜之後,即是一陣驚呼,我忙擡起頭,見與靜妃離得進的幾個嫔妃都已慌亂地起了身,卻都不知所措。
他死死扼着靜妃的喉嚨,将她抵在牆上。靜妃的面色愈發慘白了,這次卻不是因為驚恐,而是因為喘不過氣。
“陛下……”琳儀夫人驚懼不已地望了一望,定了定神道,“陛下息怒……”
殿中尚有跪伏在地仍不敢起身的宮妃,也皆忙不疊地低低求道:“陛下息怒……”
琳儀夫人顧不得禮數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腕,急勸說:“陛下總不能……總不能就這麽掐死靜妃!陛下您……”
靜妃被他扼着,兩只手不停地去拽他的手也無半分用途,我淡看着她,真想讓她就這麽被他掐死。遲疑一會兒,我終是起了身,到他身後複又斂身下拜,沉穩道:“陛下息怒。帝太後有遺旨、且靜妃的父親是您的老師,求陛下謹慎行事……”
分明地感到他身形一顫。卻仍是沒有松手,又過了許久,才緩緩地松了力。靜妃身子一軟倒在地上,沒有人敢上前去扶她。
他冷冷地看着她,恨意未見分毫,直至他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他一聲冷笑:“趙莊聆,朕暫且留你一命。今日的種種,兩位大人都聽得清楚,會遂你的意思讓滿朝皆知,朕會問問各位大人怎麽殺你合适。”
過了很久,他無力地轉過身去,背影帶着無盡的痛苦與悲傷,一句簡短的吩咐都顯得那麽艱難:“都退下。”
衆人如同商量好了一般,誰也沒敢出聲告退,靜默地一叩首退出殿外。靜妃自是由禦前宦官看押着回去了,我站在殿門口長舒了一口氣,淡看着這些在離去時仍顯是心有餘悸的宮嫔們。琳儀夫人走到我身邊,深嘆一聲朝殿裏望了一望:“你是進去勸勸還是……先避一避?”
我随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他仍是如剛才那般靜默而立,我一喟,低低道:“我去勸一勸。”
我回到殿中,在他身後站了許久,才猶豫着開了口:“陛下……”
“晏然。”他轉過頭來,勉強地笑了一笑,“朕沒事,你回去休息吧。”
我低下頭,喃喃道:“晳妍宮還沒修好,臣妾沒地方去。”
他聽了一聲啞笑。
我走近他兩步,在他面前垂首又道:“陛下笑了就好。事已至此……陛下生氣也沒用,靜妃狠毒,已害了帝太後的命,若陛下再因此傷了身……”
下巴驀地被他擡起來,他端詳了我須臾,又笑了一聲,無奈一嘆:“話這麽多,這樣的事,從來都是朕勸你,現在可算輪到你勸朕了是不是?”
“……”虧得他心情差成這般還能這樣調侃我,我嗔怒地一瞪,打開他的手道,“陛下不愛聽就算了……”
他便将雙手背到了身後,又凝視了我半晌,嘆息間似有些許欣慰之意:“不用你擔心,朕心裏有數。”
242
帝太後死因被揭出後,宏晅下旨嚴審荷莳宮全部宮人,包括曾經服侍過靜妃而現在已不在荷莳宮做事的也未能幸免。不僅如此,就連一些被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