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
白玉靈階,青石玉瓦,靈鶴盤旋啼落于雙側。
秦玉書環顧四周挑了個角落站着。
周邊人錦衣華服,身佩寶劍玉環,她這一身灰撲撲的往那一站,像是米缸裏進了只灰撲撲的耗子。
人們的目光都聚集在上面玉座之上,到是沒人注意到她。
一青衣老者拂袖起身,展開一份卷軸。
“至微三十年,登通雲梯上者五百三十六人,衆道友可攜令牌投入心儀宗門靈盤,宗門授予宗門印記,即為成功入門。”
秦玉書察覺到周邊氣氛激動起來,一個個稚嫩的臉龐上滿是憧憬。
她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了木牌兩圈又放下,立在原地沒動。
她還是不要上前,等到投的差不多了,再渾水摸魚投進去。
更何況她只求能夠解開身上的那些秘密,然後好好活下去,她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眼觀鼻觀心的站在一個偏僻角落。
通過試煉者僅五百多人,而其中翹楚更為引人注目,周邊人時而驚嘆時而惋惜,讨論那個弟子拜入了什麽宗門。
秦玉書安安靜靜的當她的木樁子,剛剛她眼皮一直跳,有些心神不寧,周邊人說了什麽都聽不進去。
五百多人說多不多,秦玉書見廣場上投的差不多了,便向着前面高臺上的靈盤走去。
只要能夠将木牌放入靈盤內,生成宗門印便算是得到了宗門認可,成為本宗門弟子。
反之,若是放不進去,兩相排斥,則就是于此宗門無緣。
秦玉書看着面前四個靈盤,試探着往第一個靈盤裏放了一下,只不過還沒脫手便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排斥力。
她收了牌子,看了眼底下的名字嘆了口氣,看來無妄宗她進不去。
她又向着第二個靈盤放去,那是雲錦宗的靈盤,上面帶着點點星光,琉璃璀璨,這次沒有排斥力,她緩緩松了口氣,那就雲錦宗吧。
就在此時,變故橫生。
一道勁風攜着無上劍氣襲來,裏面濃重的威壓叫人喘不上來氣,秦玉書胸口一陣尖銳刺痛,手裏的牌子脫手而出。
她壓着胸口,極重的寒意擴散而出,比上次更猛烈,更尖銳,痛到她幾乎站不住腳。
那道強勁的流光劍氣化陣封鎖天樞四角,長老連同弟子皆在陣內,秦玉書驚愕這是什麽情況?
天空上出現了一群人,皆是墨衣銀線勾勒出梅花圖案,腰佩長劍,神色冷凝。
為首一人身着玉色錦衣,銀絲暗紋點綴,腰間墜着一塊墨玉,血色流蘇垂落衣間,如山澗寒雪,帶着徹骨的冷意。
“坤鏡指引此處有魔物”
聲若冰雪,帶着無上威壓,讓人遍體生寒。
有魔物!秦玉書的手微微發抖,她極力克制自己,不敢讓自己有絲毫破綻。
一石激起千層浪。
下面弟子皆瞠目結舌,魔物?自五百年前雲水門之亂,魔物在上重天造就諸多殺業,是人人誅而後快的存在。
魔源于人身上的業,千年前有修者為求大道飛升,用秘法将自身的業障剝離,但業障不會消失,經年累積,那些貪妄癡念就成了魔,被魔侵染的人,就是魔物。
魔物極為狡猾,擅隐匿,擅模仿,被魔奪舍後模仿被奪舍者的習慣,防不勝防。
誅魔殿便是為除魔而生,其權利淩駕于一切勢力之上,但凡有魔物現身,無論是何宗何派,誅魔殿會立即誅殺。
現在上面站着的,是褚時!
是以殺入道,天生劍心,誅魔殿殿主褚時!
以及殺人不眨眼的誅魔殿的人。
臺下一時人人自危。
誅魔殿殺人如麻,且不受歸束,別說這些試煉弟子,那怕是四宗長老在此也是照殺不誤,誅魔殿這三個字,本身就是由厚重的血腥氣堆出來的。
秦玉書吓得臉色發白。
她咬了咬牙,試探性的将體內一點微弱的靈力向着心口流轉,靈玉印記浮現而出。
心口周圍盤旋的黑氣一點點被納入封印內,随後靈玉印記一閃,裹挾着裏面濃濃黑氣沉靜下去。
她這下才松了口氣,擡頭向前望去,沒想到直接撞進一雙幽深的眸子。
那雙眼睛極為幽深,黑黝黝的似乎能夠看透人的靈魂,讓的人遍體生寒。
她趕緊回神垂下眼睛,只是那雙烏黑如墨的眼睛帶來的探究如影随形。
秦玉書捏緊拳頭,指尖攥的生痛,暗暗安慰自己,不會被發現的。
良久,那股令人窒息的視線才消失。
一只通體烏黑的烏鳥在陣內盤旋兩圈,甚至最近的時候秦玉書能察覺到烏鳥翅膀帶起的風聲。
烏鳥搜尋未果,眼裏帶了些許疑惑,收回翅膀立在褚時肩膀。
這是一副極為詭異的畫面,白衣仙尊身若寒潭清雪,肩上立着一只烏鳥,烏鳥墨羽漆黑,唯有兩雙透亮的眼睛泛着寒光,令人窒息。
無妄宗遂川長老臉色不太好看:“檀寧仙尊,今日是四宗收徒大會,誅魔殿也太不把四宗放在眼裏了。”
褚時看了他一眼,衣袍沾地卻不染半分污穢,天蠶錦絲外袍錦光流現,随着他的動作逶迤開來,在光下折射出泠泠微光。
他的腳步不緩不慢,帶着滿身霜雪寒氣,似是漫步在自家庭院,而不是劍拔虜張的白玉臺。
遂川長老見褚時不理會他,臉色更為難看,語氣不滿:“剛剛您那烏鳥搜尋一圈,可沒發現什麽魔物。”
褚時站在離秦玉書兩步遠的位置,他面朝無妄宗,神色淡淡。
“烏鳥能辨魔物,剛剛未曾辨別,當然是”
話還未盡,褚時手腕一翻,長劍铮鳴瞬間出鞘,帶着極端的肅殺意味。
不染劍殘影如虹,劍氣淩人,破開一切防禦直接穿入無妄宗闵行長老胸口,褚時出劍太快,竟沒有任何人反應過來。
“他用了高階靈器,隐匿了自身氣息。”
褚時渾身疏離淡漠,語氣沒有絲毫起伏,仿佛剛剛用劍殺人的不是他一般。
遂川長老被血濺了半邊身子,回過神來怒道:“褚時!闵行是我宗長老,你居然殺他!”
褚時神色清冷,眼底不帶一絲情緒,“他是魔物。”
“你撒謊!闵行長老一直在無妄宗內,你說是魔物便是魔物,你們誅魔殿仗勢欺人,随便安個魔物的名頭,想殺誰就殺誰,你這是公報私仇,你記恨我們無妄宗奪了破虛宗的第一宗的位置!”
褚時面色沉靜,不予争辯,“你說是便是吧。”
遂川長老怒急,“褚時!”
不染劍釘在闵行長老胸口,豔紅血漬染紅了無妄宗淡藍色的衣裳。
闵行長老是出竅期修士,肉身重傷對他來說并不是致命傷,他臉色變得發白,血色污漬滿身,很是狼狽。
“檀寧仙尊是不是弄錯了,我自小在無妄宗修行,怎會是魔物?”
褚時淡漠不語,梨花飄飛在将要落到他身上時泯為塵末,無一能近其身。
肩上烏鳥眼中閃過一抹紅芒,展翅向前,帶着一股可怖的氣息,速度飛快朝着鮮血淋漓的闵行沖去。
闵行長老瞳孔一縮,擡手捏決召喚本命靈器,出竅期的威壓爆發,靠前的弟子受到波及。
秦玉書靠在靈盤後,蹲下身子躲過一劫。
就在闵行長老的将要成決之際,不染劍自他心口更盡一寸。
闵行動作一頓,烏鳥帶着雷霆之勢撲到闵行長老面門。
闵行長老擡手擋住眼睛,烏鳥伺機而下,銜住闵行上帶着的靈戒一口吞了下去。
霎時間罩在半空中的陣法雷電翻湧,天地一息變色,烏雲密布。
闵行的眼睛變得通紅,不染劍破出的口子魔氣冒出,鮮血凝固在衣袍上。
遂川長老睜大了眼睛,闵行……居然真的成了魔物,這……
那闵行,不,那魔物嘴角裂開漏出一個滲人的怪笑,通紅的眼珠盯着褚時,貪婪夾雜着恨意。
它見兩者力量懸殊,直接要棄了這具身體,出竅期自爆的力量,能夠送它逃出這裏了。
它快,不染劍更快,褚時衣袂翻飛,實力直接碾壓出竅期,一劍經脈寸斷,魔物自闵行長老肉身五竅逃出,烏黑魔氣逃散,魔氣翻湧就要向臺下弟子襲去。
遂川長老目呲欲裂,“不,快攔住它。”
魔物出現在此地,無妄宗難辭其咎,若是試煉弟子因無妄宗受害,那真是不可想象。
半空中陣法初成,滾滾紫雷攜天道之威向逃竄的魔氣而去,雷網密布,靈力浩蕩。
秦玉書臉色發白,因為她看見一股黑氣直接朝她襲來,她透過那股黑氣好像看到了一雙通紅的眼睛。
她想要躲開,但是腳像是被釘在原地,動不了分毫。
天雷直追魔氣而來,兩股力量都能直接将她碾碎,秦玉書嘴唇顫抖着,望着那抹近在咫尺的魔氣,瞳孔微縮,她只是想拜師入宗而已,她不是……
轟
魔氣終究抵不過天雷之力,白玉臺布滿裂痕寸寸斷裂,臺上長老不忍直視,想來剛剛那位弟子……
唉,只能說是時也,命也。
陣法自魔氣消散之後失去作用,天空複明,日光初霁,明明處暖陽之下,衆人卻只感到一股冷意。
魔物混進他們之中,他們居然無人察覺。
雲錦宗靈韻長老啞聲開口道:“謝檀寧仙尊誅殺魔物。”
臺上長老回過神來,匆匆向着褚時行了一禮,趕忙帶着自己宗門弟子回去禀報此事。
褚時眸色烏黑,似有寒雪凝聚其中,他盯着被擊碎的白玉臺,那裏濃霧還未散盡。
破虛宗長老見他盯着那處,便上前安慰道,“檀寧,這除魔一道自是……”無常
“咳咳……咳咳咳”
咳嗽聲自碎裂的白玉臺中傳出,長淵長老愣在原地。
煙霧散盡,一個灰撲撲的影子趴在地上,看起來又小又虛弱。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前立着不染劍,而劍柄上就是那只烏鳥,現在那只烏鳥正直直的盯着她。
長淵長老愣住:“這……”
不染劍自然是能護住那位修行弱的小友,使其不受陣雷影響,但是為什麽烏鳥會盯着那位小友,難到真有魔氣逃進了她體內?
長淵長老思及此處,皺了皺眉:“檀寧,她……”
褚時也是眯起眼睛盯着這一幕,烏黑的眸子裏滿是探究,他自掌管誅魔殿以來,未曾有過半分猶豫。
因為他天生就能分辨魔物,但現在他不能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魔物。
秦玉書一動不敢動,那只烏鳥離她近在咫尺,烏黑泛紅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她,她手心出了不少的汗,不染劍寒氣逼人,凍的她打了個哆嗦。
她跪在地上,極力忽視那抹刺人的視線,“多謝仙尊相救!”
褚時并未說話。
就在這時,烏鳥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