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會于三月中旬準時開幕。
因以賞花為名,開幕當日,宮廷花匠培育的無數鮮花盆栽被一排排擺在了廣場內,圍繞着兩邊的行道。廣場前方和兩邊是弧形的看臺,正前的最高處挂着赤金色的幔帳,為帝後禦駕之處,低一層的位置坐着各國貴客與我朝宗室,兩邊則是文武百官。
随着禮炮聲響,一女子持長劍、甩水袖登臺,大氣恢弘的編鐘聲陣陣,沉郁典雅的古琴調涓涓,女子一舞劍器動四方,如雷霆震怒,江海凝光。賓客們竟都看得忘了我,全都屏息凝神。
那是宮廷舞樂坊最負盛名的娘子,說是唐代公孫大娘一脈相傳的嫡系子弟,妙舞之姿,九州傾嘆。
劍舞畢,廣場最前方,有一個九層臺階、兩米見方的高臺,供着巨大的青銅鼎。鼎上不再是青煙袅袅,而是堆上了柴薪與火折子,只待點火的一瞬。
“娘娘,準備好了嗎?”禮部的官員問我。
“随時都可以。”我答道。
“那便請娘娘上馬吧。”
我今日着一身黑色騎裝,僅腰間佩了一枚紅絲線編就的玉佩作為點綴;長發用碧玉冠高高豎起,馬尾與暗紅色的發帶飛揚在風中;身後背着長弓箭筒,裏面僅有一支箭,箭支的尾羽是翠鳥之翎。
最後檢查了一遍弓弦和箭羽,我翻身上馬,于幾百米外策馬揚鞭,向廣場疾奔而去。
“點——薪——火——!”禮部的官員高聲唱到。
外圍的金陵百姓把這條通往廣場的道路圍得水洩不通。
“今年點薪火是誰?”
“好像是武狀元穆宇?”
“真是好飒的身手!……可是我記得武狀元沒這麽瘦弱的啊?”
“娘,狀元哥哥的馬跑得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
……
距離廣場的距離漸漸縮短,我定睛看向那離我百步開外的青銅鼎,在入場的前一刻,我松了缰繩,任憑馬兒兀自前奔,而後抽下了那枚本就綁得不慎牢固的暗紅色發帶,蒙住眼睛,又抽箭、搭弓、射出,箭羽朝着青銅鼎呼嘯而去——
轟的一聲,伴随着火折子摩擦燃起的薪火,四周迸發出雷鳴般的喝彩,勢如排山倒海。
我掐準了時間,直接拉穩了缰繩。
馬兒嘶鳴着停下,這時我才解了發帶。不出我所料,馬兒正正好停在青銅鼎前一丈的距離之內。
看臺上的喝彩聲不減反增,掌聲雷動,震耳欲聾,一直到我朝四面八方揮手致意,再騎着馬離場,歡呼聲都不曾停歇。
這朝花會點薪火的一環,可謂整個開幕環節最精彩、也最出風頭的一環,是以,早早的交給了去年的武狀元穆宇,提前了好幾個月進行排演,就為了用一支抹了火藥的箭,不偏不倚地射/入青銅鼎內,點燃薪火。
偏偏,昨個兒晚上,禮部尚書一臉慌亂地進宮請罪,說是穆宇在做最後的排演時,馬匹突然暴怒,将其甩了下來,摔斷了右手!
這已經不是光請罪就能解決的問題了。要知道,朝花會開幕每一環的時間都是算好的,務必要到吉時,讓陛下于青銅鼎前親自祭拜天地。更何況,點薪火一環歷來備受矚目,不可能說取消就取消的。
只能臨場換人。
距離點薪火只剩下了不到八個時辰,此時換人,談何容易?
結果就是,這個事兒落到了我頭上。
無他,當年我給我爹打下手的時候,是騎兵。
根據昨兒深夜李祯回來時對我說的——他在陛下面前推舉我的時候,陛下頭痛地在禦書房裏轉了幾十個圈,不停地揉着眉心。他也只能幹等着。終于,在陛下轉了小半個時辰後,終于下定決心,拍板道:“讓太子妃立刻前去排演!”
剛準備睡下的我,就一臉懵逼地一群禮部的大臣們拖出了東宮。他們看我的眼神活脫脫的就像在看一顆救命稻草,對我要多恭敬有多恭敬,就差直接喊“娘娘救下官狗命”了。
我試了幾次後,覺得也還行,沒那麽難,畢竟就一條直線麽,我還能再玩出點兒花樣來——最後就有了蒙眼睛的這一出。
其實如果穆宇沒有把手給摔斷了,他也沒問題,畢竟這麽多年點薪火都沒有出過岔子。
但老實說,接受萬人喝彩的場面确實很激動人心,我覺得我下馬的時候腳步都飄了,也難怪大家都把這當個美差。更何況,我也是創下了大邺朝開國以來第一次女子點薪火的記錄,幸甚至哉!
點薪火之後,陛下趕在吉時祭拜天地,全金陵的人都跟着跪拜,場面恢弘盛大;再然後,便是一些常規的歌舞與鼓樂表演,賓主盡歡。
後續的歌舞開始後,我便獨自一人步伐飄着往看臺上走,先經過了官員們的那一層,不慎又在轉彎處聽到了牆角。
“剛剛那少年郎,絕對不是穆大人!穆大人那麽高大魁梧,怎麽會看上去如此瘦削?”
另一個聲音我聽上去很熟,講起來話來文绉绉的,還賣關子:“崔大人有所不知,昨兒夜裏,穆大人不慎摔下馬,這才臨時換了人,至于換的是誰,崔大人恐怕料想不到。”
此人正是韓卿書。
“沒事,你可以猜猜。肯定是穆大人認識的人。”
這個聲音我更熟了……可不是我相公麽!
“既然太子殿下都這麽說了,那微臣便猜一下。”崔大人十分配合,“是從這次各府州選出來的青年才俊中選的嗎?我聽說漳州的闵良玉騎射甚好,可百步穿楊,難道是他?”
“不是。”李祯道。
“廣州的賀辰月?看身形很像,不過好像賀二公子要高一些……”
“也不是。”
“殿下就別難為崔大人了。”韓卿書的話裏都帶上了笑意,“其實人已經來了。”
李祯往我這兒一轉,和聽牆角的我立刻面對面。我和他大眼瞪小眼,我負責瞪,他負責笑話我。
他執起我的手,牽着我走出來。
崔大人一驚:“殿下你怎麽……怎麽……”
看他噎住的樣子,我實在忍不住想笑。
他想說什麽?說殿下你怎麽是個斷袖?
而在看清楚了我的臉後,他徹徹底底說不出話了。
韓卿書向我行禮:“太子妃娘娘。”
崔大人的臉都皺一塊兒了,他顧不得恭敬不恭敬了,把我整個兒上下打量了一圈,确定我的穿着和剛才點薪火的是同一人,才嗫嚅道:“我的天……居然是娘娘……貨真價實的娘娘啊!”
“嗯,不是濫竽充數的娘娘。”李祯揶揄道。
崔大人給跪了。
“微臣服了!心服口服!娘娘今日英姿,怕是在民間又要掀起波瀾了。”
“又要?”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重點,“我怎麽了麽?”
老實說,最近我都在忙朝花會的事情,并沒有關心朝堂和民間又發生了什麽,只知道韓卿書幹得不錯,怕是很快又要升官了。
韓卿書向我解釋道:“全椒縣的盧世章 和他兒子已經判了罪,只待問斬,全椒縣的百姓都拍手稱快。因當時公堂審問的時候,還有衙門裏的差役在現場,太子殿下也親自趕到了,這事兒便傳了出去。最後傳着傳着,就傳成了娘娘微服出行,途徑全椒縣,為百姓伸張正義的故事。”
“……”我微微張開嘴,錯愕地看向李祯,“還有這回事兒?”
李祯是一如既往地雲淡風輕狀,一副“這算什麽”的模樣:“民間已經在誇你女青天了。”
“……真看不出來,我還有當青天大老爺的天賦呢。”
韓卿書道:“我按照娘娘先前的吩咐,專程去了趟劉富家道謝,還以東宮的名義重賞,他家大兒子有書念了,小兒子病也看好了。哦,後來劉家村村長的閨女兒也回家了,我親自去監獄裏讓盧世章 的兒子按了和離書的。”
“唔,這倒是一樁美事。”
“那劉富畢竟是見過娘娘真容的,他在鄉裏向外都出了名,被鄉紳和地方官員們好好供了一陣。結果呢,他就把娘娘容貌身姿吹得天花亂墜。再後來口耳相傳,又增加了一些奇怪的形容……”
“什麽形容?”我頓時有不好的預感。
韓卿書輕咳兩聲,道:“說娘娘有一顆七竅玲珑心,所到之處,但凡百姓疾苦,娘娘便會心如絞痛,非要把貪官污吏給下了獄才能好。”
“…………”
我這麽厲害我怎麽不知道?
一旁旁聽的崔大人激動補充道:“這個我也聽說了!各地都求着娘娘親去,說是娘娘只要一心痛,便知當地定有狗官。現如今,哪邊的民間聲浪最響,朝廷就知哪邊的地方官最不得民心,韓大人就是這麽順藤摸瓜去排查的,娘娘可是幫朝廷摘了一堆貪官污吏的烏紗帽啊!”
“讓我緩緩……”我扶着牆。
好歹考慮一下我這個女青天的承受能力吧?我若心痛得太頻繁,挂了可怎麽辦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他們不懂嗎!
……我在胡言亂語些什麽,搞得好像我真的會心痛一樣。
李祯卻低聲與我耳語道:“你知道父皇為什麽同意今日讓你點薪火了吧?”
“懂了懂了,物盡其用麽。”我與李祯咬耳朵。
這和皇上當時縱容我去朝堂之上和那群官員吵架是一個道理。如果我的存在,以及誤打誤撞在民間産生的聲望,能夠幫皇上達成他肅清官場的目的,那麽什麽宗法禮教,女德女戒,他都可以暫時抛一邊。
總之,非常得實用主義。
陛下真是個懂得變通的陛下啊!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收看大邺朝奧運會開幕式!今年點聖火的是太子妃娘娘!(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