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境二
木屋一角挂着的銅鈴聲聲作響,遠處彩霞滿天,有雙雁齊飛。
劍風将遠處草葉掃了一片,青藍色身影随着劍式起落,劍影變換,氣勢淩人,最後一式落地,秦玉書收劍轉身。
褚時坐在木屋前長廊下,白色袍角垂地,手裏拿着一件白玉細細雕琢,看起來是一個悠閑惬意的景象。
秦玉書走近,給自己到了一杯茶水,随口問道:“還沒做好啊。”
“既要送人,總歸要精細些。”
褚時說完,那塊還未雕琢完的玉在他手上一閃,看不到影了。
秦玉書到是沒有注意到,她看了看遠處,疑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什麽是聲音?”
秦玉書仔細聽了下,“好像是打鬥的聲音,去看看?”
“嗯。”
裴雲霄同先前已大不同,他穿着一身玄色梅紋的衣裳,劍身下壓着半人半魔的人,他接到一道密令,随後他手腕用力将人擊昏過去,拎着那人的衣領迅速離去。
“所以只是兩只妖獸在争奪地盤?”
秦玉書蹲在草叢裏疑惑更甚,“可是我明明聽到劍的聲音了,難道真的是我聽錯了?”
褚時淡淡道:“或許?”
離他們不遠是兩只雪豹,一只正直壯年年輕矯捷,一只皮肉漸松略有遲鈍,成敗已現。
秦玉書只是在遠處瞧着,并不幹預。
褚時被秦玉書拉着,兩人半遮掩的蹲在青草間,年輕的雪豹用獠牙刺破另一只雪豹的喉嚨。
屬于妖獸那股濃郁的血腥氣散開,連周圍的青草氣也變得刺鼻起來。
淡淡的冷梅香氣包裹過來,漸漸蓋過了那道刺鼻味道,實在好聞。
秦玉書也不客氣,随性抓住白色衣袍一角遮住面部,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真好聞,你們梅花精都這樣香香的嗎?”
褚時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只有我。”
結合褚時這幾日的擺爛行為,秦玉書憐憫的看了他一眼,更要決定要保護好這一個化形後藏不住自己妖氣的小妖。
褚時看了眼她的表情,問道:“你在想什麽?”
秦玉書拍了拍褚時的肩膀,“我以後會好好保護你的!”
“謝謝。”褚時淡淡道:“雖然不知道你在給我安什麽身殘志堅的故事。”
“你這。”秦玉書湊上來輕輕嗅了嗅,眼睛眨了下,似有不解,“不是化形留得缺陷嗎?”
褚時扯回自己的袖子,“不是。”
遠處雪豹帶着戰利品回到樹梢,并沒有察覺到遠處的兩個闖入者。
秦玉書站起身來,安慰地拍了拍褚時的肩膀。
遠處天邊只留了一道白線,晚霞隐去昏色上浮,零星出現幾點星點,草葉在她衣角下晃了晃,白色長靴踩上青石臺。
暮色漸濃,耳旁仿佛能夠聽到草間蟲鳴,月光下兩道影子一前一後,褚時從未覺得世間這般有紅塵氣。
兩人慢慢往上走,青石臺二千六百多階到了半山腰,褚時停下腳步,“等一下。”
秦玉書比他往上了兩步,停下轉身,“等什麽?”
“來了。”
秦玉書更是疑惑,“什麽……”她轉眼就被震撼到。
不遠處長着一顆巨大的梅花樹,點點泛着淡粉色光點的花瓣繞着樹盤旋,暗色濃郁處有夜風忽起,千萬泛着光的梅花瓣向着秦玉書而來。
她被梅瓣光點環繞,純粹濃郁的靈力化進她體內,暗處濃郁更襯得光華大盛,梅瓣層疊競相開放,耳旁似乎聽到了花瓣綻開的聲音。
此時早已過了梅花正豔的時節,但她在春盡時節看了一場梅花雪。
褚時向前兩步直到兩人并肩,深邃烏黑的眼眸看着她,“秦玉書,希望你能成為第一劍修。”
像是祝福,又像是許願。
希望你不要被魔氣所累。
希望如你所願成為一名劍修。
原本黯淡無光的金丹有了幾分金色,經脈裏的靈力不再那麽滞塞,秦玉書眼睛明亮有神,自信篤定道:“我會的。”
梅瓣沉浮飄散環繞在兩人身旁,青絲被風帶起,褚時伸手拿掉了秦玉書頭上落的梅瓣,梅瓣消失在他掌心,只有風落地。
次日清晨。
第一抹晨輝落地時,秦玉書結束練劍。
褚時總是坐在屋角銅鈴下,白衣盛雪,茶香袅袅,當青羽搖晃時便能聽到清脆的風鈴響。
秦玉書看他坐在一邊既不修煉也不打坐,打算要好好跟他講講道理。
“你這樣是不行的,現下這個地方是安全的,但是總要有自保能力才好。”
褚時将茶盞放下,“我有。”
秦玉書狐疑道:“你有?”
褚時不動,指尖彈出一道靈力,遠處比秦玉書腰還粗的樹幹攔腰折斷。
秦玉書對褚時瞬間改觀,她将劍拿在身側,“我近日修為好像漲了點,離此不遠處有千年雪蓮心,我打算去碰碰運氣,你要不要去。”
褚時看過來,“你怎知不遠處有雪蓮心?”
秦玉書拿手點了點自己的腦袋,随後問道:“你去不去?”
“去。”
都說極北境十分寒冷,白雪千裏,但是秦玉書從她所在的地方走來所到之處總能看到幾分濃青淺綠來。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白雪覆蓋的山頭,秦玉書并未覺得寒冷,手中劍出鞘,靴底踩上雪粒發出咯吱聲響。
她在前面帶路,回頭叮囑道:“小心些。”
“嗯。”
白雪覆地,望遠去皆是素白,腳印蜿蜒到半山腰,秦玉書單手持劍,一路上十分警惕,除了風雪呼嘯聲一路上瞧不着什麽聲音。
她走了一會停下來,望着來路,“不對勁。”
地上腳印漸漸消失,地面開始顫動,她拔劍往地上一插,劍尖挑起一只白色蟲子。
悉悉索索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地面上是數不清的白色雪蟲,秦玉書退開一步,一劍一個,雪蟲密密麻麻,品階不高卻極為難纏。
秦玉書拿劍開路,青色長劍一揮,清理出來一條道來。
“走。”
褚時被秦玉書拉着向前,身後的被劍開出的道又被雪蟲堵上,褚時指尖一動,身側兩旁靠近的雪蟲化為粉末。
秦玉書的劍又急又快,地上積累了一層厚厚的雪蟲的屍體,百裏開外她用劍挑開最後一只雪蟲的屍體,将劍插到地面上,給兩人圈了層安全區域。
“先休息一會,這裏離雪蓮心不遠了。”
“好。”
秦玉書衣袍底被雪氣打濕,她将護腕上的綁帶解開又纏好,幹脆利索的打了個節,褚時指尖聚起一團靈火放到地面,跳動的火苗将秦玉書沾雪的發梢烤幹。
兩人稍作休息繼續向着前面走去,雪蓮心長在極寒之地,極北境完全滿足雪蓮心的生長條件。
秦玉書邊走邊問道:“你說雪蓮心能夠治好我體內的暗傷?”
莫雲兒在識海內皮笑肉不笑,“是的呢。”
雪蓮心不僅能夠治好秦玉書的暗傷,還能治好她的腦子。
天知道她醒來後發現秦玉書把褚時拐走心裏有多震驚,更可怕的是褚時居然還真跟着她走了。
一個是誅魔殿主,一個是身負魔氣,黑與白這般分明,莫雲兒心裏只有一個念頭,秦玉書恐怕命不久矣。
秦玉書半信半疑,“你怎麽知道這麽多?”
莫雲兒微笑回應,“誰知道呢,可能我們梨花精就是懂得多呢”
聽着有些不對但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秦玉書閉嘴專心向前,褚時跟在她身後像是一道沉默的影子。
“到了。”
最高點上盛開着一捧雪蓮,掩在皚皚白雪間瞧不清楚。
“在這等着。”
秦玉書丢下一句話,直接提劍上前,她現在修為掉階,空有金丹卻不能禦劍飛行,只見她足尖點地,直接越上去,拿劍作描攀上雪峰,十分靈活。
褚時在下面淡淡的看着那道身影,眼底閃過一道複雜的情緒,掌心裏的的精致玉雕被染上了一點溫度,他看着那道青色身影靈活的攀上高峰。
用不到他幫什麽忙,秦玉書本身就帶着能顧解決一切麻煩的氣質。
雪蓮心完全綻放,濃郁的靈力在空氣中散開,散發着十分誘人的味道,秦玉書謹慎靠近,一點點的将雪蓮心摘下來。
完完整整的雪蓮心在她掌心,秦玉書小心翼翼收好,就在她将雪蓮心收起來的剎那,忽然遠極大的動靜。
遠處白雪崩塌,層疊堆積向着此處漫了過來,是雪暴。
秦玉書抓着劍訊速躍下來,只不過雪氣太快頃刻間就要将她吞沒,極速下陷耳旁只有風聲,她将春生劍擋在身前,做好了被埋在雪裏的準備。
預料之中的情況沒有出現,她沒有陷入深雪,她落入了一個冷梅香的懷抱,厚雪将此地淹沒。
天地寂靜,兩道身影從厚厚的雪層裏破雪而出。
秦玉書擡眼望去,那雙烏黑的眼睛同記憶深處的某一幕重疊,只不過他們距離很遠,隔着碎裂的白玉臺。
還有她的青鳥,也是這樣一雙眼睛,她的青鳥呢?被誅魔殿主殺了嗎?好像不是。
雪蓮心放在她的身上,她體內的靈力只留了一點,極北境的雪暴果真是兇險萬分。
她趴在褚時的背上,鼻尖萦繞的全是冷梅雪氣,她揉了揉鼻子,梅花精好像真的不會控制自己的妖氣,改天教教他。
“你居然會飛,不錯啊。”
褚時走的很穩,淡聲道:“你也會飛。”
秦玉書待在他背上,“可是我妖丹出了問題,不過等我吃了雪蓮心,我就會恢複了。”
“嗯。”
“禦劍飛行,縱橫四海,想想就很暢快。”
“嗯。”
“到時候我們可以去更遠的地方懲惡揚善。”
“好。”
木屋外還是一派的生機蓬勃,跟雪蓮生長的地方差距很大。
秦玉書拿出雪蓮心,濃郁的靈力在木屋裏散開,她靠在門口,指尖輕撫過雪蓮瓣,眼底帶着期待,“等我的好消息。”
就在門快要合上時褚時叫住她,“秦玉書。”
“嗯?”
褚時遞給她一個小盒子,秦玉書伸手接過。
“送我的?怎麽打不開?”
“嗯。”褚時看着她,“等你又金丹修為的時候就能打開了。”
那還不簡單,秦玉書挑了下眉毛,舉着小盒子,“謝了。”
鼻尖的冷梅香似乎淡了一點,更多的是冰冷苦澀的風雪氣,秦玉書側了側腦袋,“上次我們看的那個梅花還記得嗎?”
褚時眼中略有疑問。
“味道蠻好聞的,要不要采些回來。”
木屋門一點點合攏,秦玉書眼底帶着笑意,“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就恢複了。”
褚時深深的看着她,“等我回來。”
秦玉書眼睛明亮,“嗯。”
木屋閉合,雪蓮心龐大濃郁的靈力從散開,連帶着周圍靈力也盤旋起來,褚時站在屋前許久轉身離開。
從午時陽光正好到晚間暗色鋪地。
青石臺五千六百二十階,褚時手裏拿着一滿枝梅花,一步步走上去,木屋角挂着的銅鈴搖晃卻沒有發出什麽聲響。
沒有靈力,沒有聲息,滿月光輝下只有他一人而已。
他慢慢推開門将那枝梅花放到琉璃瓶中,月光透過窗戶撒了進來更顯得他獨影單支,屋外搖曳的青綠草葉寸寸消散,露出下面白色雪層。
天衡山外極北境寸草不生,從彎月如勾到圓月如盤,鏡花水月昙花一現。
極北境延綿數千裏,逃出誅魔殿的只有秦玉書一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