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又一場名為暧昧的煙火
陽朔旅游歸來沒幾天，喬以真的電腦中病毒了。這病毒厲害得不得了，一進系統便立即發作，根本不給她升級殺毒軟件的機會。她上百度知道提問該怎麽辦，結果得到的答複無一例外讓她重裝系統。
喬以真不否認自己是電腦小白，白到她連重裝系統都不會。家裏的臺式機是她還沒有和萬家明分手時配置的，順理成章由他負責搞定一切軟硬件問題。這臺電腦倒也争氣，被她這個小白折騰了好幾個月始終屹立不倒，終于不幸中了暗算。
她問過IT部同事，綽號“愛理不理”的網管讓她把機箱扛到公司。她瞧瞧自個兒不算強壯的手臂，再算算從五樓家裏到車站，車站到公司的距離，遂打消了念頭。
其實她有一個現成人選可以考慮幫忙，那個人便是離她家十分鐘路程的午夜。但有陽朔那道不明說不清的一吻，喬以真在開口之前十分猶豫。
回程的航班他們被同事和其他游客推推擠擠到一前一後換登機牌，又恰好坐在了一起。飛機在夜幕中穿梭，午夜閉着眼睛假寐，喬以真則假裝對黑漆漆什麽都看不見的外面發生了興趣，雙眼圓睜一眨不眨。
很快她就累了，身體猛地後仰重重靠上椅背，擡起手揉了揉眼睛。
“看到什麽了？”他已睜開眼，含着淺笑瞧着她。
喬以真立刻武裝出燦爛的笑容，點點頭說道：“我想象我們飛過的城市，萬家燈火璀璨。那些燈光背後，一定有很多悲歡離合的故事。”
午夜若有所思，許是想起了彼此“悲歡離合”的故事。他沉默了一會兒，望着舷窗外無盡的黑色，深邃的眼眸有一抹刻骨的傷感。她側着頭，剛好看到他眼神裏的悲涼，心頭微微刺痛。
他重新閉上眼睛，靠着椅背養神。一句輕飄飄的話傳入她耳中，他說：“與我無關的故事，沒必要關心。”
喬以真盯着他英挺的側面輪廓，咽下了到嘴邊的問題。她想問他自己是否也屬于無關人士？她敢打賭這個問題會讓午夜進退維谷不好回答，想想還是算了。她向來學不會咄咄逼人，總是吃虧的一方。
飛機從桂林起飛時晚點了，到了虹橋機場已接近深夜十一點。午夜叫了出租車先送喬以真到家，她看着打表器顯示的金額執意與他平攤費用，被他制止了。
“Joyce，我是男人，記住這一點，OK？”他擡手按住她的錢包，一臉嚴肅表态。話音剛落，疲憊不堪的他打了大大一個哈欠，與方才一本正經的樣子相映成趣。喬以真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了好了，多謝。”趁他尴尬之前，她打開車門拎着背包下車，關車門時沖他揮了揮手，“明天見。”
喬以真站在原地目送出租車離開。午夜臉上的溫柔她不可能看錯，但是想不明白由來。
他累了，處于疲倦狀态的人通常沒辦法硬起心腸。喬以真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
午夜接下來幾天的表現讓喬以真認為他在逃避。以前他們總能在汽車站臺遇見，但現在她碰不到他了。既然她不曾改變出門時間，那麽必定是他作了調整。他回避的态度相當明顯，她又不是傻子怎麽猜不到他的用意。
喬以真頗不是滋味，一方面被人嫌棄的感覺有點糟糕，另一方面覺得午夜未免小題大做反應過度了，不就是一個意外嘛！這年頭連一夜情都稀松平常了，何況區區一個吻。
有着這層顧忌，喬以真不敢勞煩午夜大駕幫忙修理電腦，一直拖到喬岳要求她盡快修理電腦別再浪費年付的寬帶費。
她發了一封郵件給午夜，詢問他有沒有空幫忙。她做好被拒絕的思想準備，想不到很快就收到了回複。
午夜沒有拒絕，爽快地回了一個“好”字。
星期六，午夜按着喬以真給的地址登門拜訪。桂林回來那天他送過她到家門口，沒費多大周折就找到了她住的樓宇。樓下安裝了智能防盜門，他按了她家的門鈴。
“啥銀？”揚聲器裏傳來的聲音并非喬以真，而是一個男聲，說着他不甚了了的上海話。午夜愣了愣，猜測對方應該是詢問來者身份。
“我是喬以真的同事，幫忙修電腦。”
“哦哦，歡迎歡迎。”對方聽他用國語回答，也相應得換成不太标準的普通話，“這就給你開門。”
“謝謝。”他客氣地道謝，心想要給同事的家長留個好印象。
午夜爬上五樓，看到喬以真站在樓梯口迎接他。她穿着一件皺巴巴的T恤和膝蓋破了洞的運動褲，頭發亂糟糟沒梳整齊，一付剛爬起來的樣子。
“早。”她一邊說話一邊打哈欠，“這麽早，我還沒睡醒呢。”
“不好意思，我下午有事，所以早上過來。”午夜又臉紅了，“我打過你的手機，但是你還沒開機。”
她把他迎進家門，喬岳和馮舒蘭熱情招呼他一起吃早飯。午夜受寵若驚，連忙客氣地推辭聲稱自己已吃過早點。喬以真眼睛一瞪，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拖到餐桌前，她強勢地把他壓在椅子上。
“不管你吃過沒有，你總歸要等我先整理完房間。”說着，她眯起眼睛甜甜蜜蜜笑了笑，用近乎勸誘的口吻說道：“所以，再吃一點吧。”
盛情難卻，午夜只好用雙手接過馮舒蘭遞給自己的牛奶，乖乖坐着吃早飯。他覺得喬以真的父母熱情好客，殊不知喬岳和馮舒蘭另存了心思。眼看女兒的歲數越來越大，他們當然不會放過每一個把她推銷出去的機會。
喬以真用了五分鐘時間快速整理完房間，就這會兒功夫午夜已經回答了喬岳好幾個問題，包括老家在哪裏、工作忙不忙、平時下班有什麽消遣等等。午夜不明白這些問題實則別有深意，夫妻倆不動聲色就把他的家庭背景、經濟條件、有無女朋友調查清楚了。
喬以真走過來時剛好聽到喬岳問午夜今年貴庚，頓時後悔不該把這個單純的男人獨自留下被父母“拷問”，趕緊快走兩步來到餐桌前，打斷父親的問題說道：“我房間整理完了，你呢？”
午夜順水推舟站起來，向喬岳夫婦道謝：“叔叔阿姨，我吃飽了，謝謝你們的招待。”
“你太客氣了。你來幫我家以真修電腦，該我們謝謝你才是。”馮舒蘭笑得優雅而親切，“以真，記得請人家吃頓飯表示表示。”
喬以真郁悶地翻個白眼，心想老媽你怎麽也跟老爸同一陣營了。她點點頭，伸手拽着午夜往自己房間拖，嘴裏虛應幾聲“好，沒問題，我記着了。”
午夜跟着喬以真走進房間，第一眼首先看到床上碩大無比的泰迪熊，啞然失笑。也許每個女人背後都藏着一顆童心，只等有緣人去發掘了。
一種怪異的感覺悄然滋生，在全身蔓延，她愕然發現可以把它定義為——害羞。“笑什麽笑，還不幹活去。”喬以真瞪起眼睛裝兇惡BOSS。午夜嘟嘟哝哝抱怨她的嚴厲，坐到電腦桌前，伏下身按了開關。
盯着午夜的背影，喬以真打了個寒顫。當女人在男人面前有了害羞的想法，這個男人在她心目中肯定有了不同尋常的地位。
這是，是那一吻的後遺症！她繼續自我催眠，勉強定下心神。
“我的前女友，她也喜歡泰迪熊。”午夜的聲音不大，恍似自言自語。她站在他身後，看不見他這一瞬的表情。
喬以真只能幹笑，假裝雲淡風輕。“很正常，大部分女生要麽有hello kitty情結，要麽熱愛泰迪熊。”
他回過頭，憂傷地笑了笑，什麽都沒說。
這樣的表情，足以讓女人心生憐愛。喬以真下意識避開視線，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若不是他們有那麽尴尬的一吻，她一定奉勸他不要随便亂放電。如今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胡思亂想，只好視而不見。
午夜用自己的殺毒軟件啓動電腦，一下子找到上千個木馬病毒以及變種。他誇張地大喘口氣，問她是不是在家養病毒玩。
喬以真早就被電腦找到病毒時發出的警報音搞得神經緊張，眼瞅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顯示頭皮發麻，仿佛看着得了絕症的病人。午夜的笑話讓她哭笑不得，翻翻白眼沒好氣地自嘲：“是啊是啊，誰讓我閑着無聊呢。”
他笑了笑，望着她的眼神仿佛帶有一絲縱容。“放心，我會幫你搞定系統，再給你安裝一個超強版殺毒軟件，保證你從此高枕無憂。”
“給我殺毒軟件還不如給我一個能殺毒的男人。”她沖口而出，說完才意識到這句話說有多暧昧就有多暧昧，立刻鬧了個大紅臉。喬以真連忙顧左右而言他，借口替他倒水走出卧室。
午夜表情複雜默默看着她走出去，內心百味雜陳。陽朔那一晚深深的親吻猶如刀刻般留下了痕跡，他逃不了，盡管無數次想把她驅逐出腦海。
喬以真是午夜吻過的第二個女人。他以往的感情生活被“肖蕾蕾”這個名字占據，在分手之前一度以為今後也只有這個女人。可世事難料，他失去了愛情。
午夜不能斷言将來會不會愛上其他人，但至少現在他無意發展新的戀情。他想離開物欲橫流的上海，回到父母親朋所在的地方。若非賭着一口氣要奮鬥出成績讓肖蕾蕾刮目相看，午夜早就辭職回家了。
這樣的他，終究不屬于這座城市。
他收回心神，告誡自己不要再胡思亂想。
借修理電腦這一良機，午夜和喬以真恢複了往日相處的情狀。他們再一次同乘一班車上下班，再一次呼朋引伴組織聚餐，再一次無拘無束暢所欲言。
一個是有着前車之鑒，所以把自個兒那些心慌意亂的情愫深深掩藏，裝作滿不在乎潇灑自若；一個是打定主意不主動招惹，所以自我催眠沒關系不要緊，表面上一如既往該扮酷就扮酷。
明明意動神搖，明明心猿意馬，卻偏偏視而不見故意忽略。他們可以假裝，但存在于兩人之間的暧昧空氣實實在在騙不了自己。
喬以真經常拿自己和午夜作橫向對比，每次都在年齡這一關敗下陣來。上海浦東本地人流行“大娘子”這一說，坊間也有“女大三，抱金磚”的俗語，但不代表她本人就能接受姐弟戀。即使大洋彼岸的黛米摩爾和阿什頓庫奇早已濃情蜜意走入婚姻殿堂，喬以真依然對女大男小的戀愛缺乏信心。
女人的青春期本就比男人短暫，何況他還比她年輕幾歲。攬鏡自照，她的眼角已生出細細的皺紋，雖然笑容仍舊燦爛但笑紋卻也足夠明顯，無不提醒她“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一個與她同齡的萬家明尚且喜歡年輕漂亮的新歡，她又怎敢把感情托付給比自己年青的午夜？
心動，不代表一定行動。
她的保守心理遭致歐楠毫不留情的批判。歐楠在英國多年，交了數不清的男友，年齡跨度從大她二十歲到小她八歲，她的愛情信條與上海灘流行的某個電視速配節目口號一致——身高不是距離，年齡不是問題！
喬以真不是歐楠，她做不到把愛情和婚姻分開考慮這麽不現實的事情。喬以真肯定不會愛上比自己個頭矮，比自己學歷低，比自己工資少，比自己年紀小的男人。小時候我們最愛看童話，長大後我們明白現實是童話的殘酷版本——公主不會親吻青蛙，灰姑娘和王子以離婚散場。
她對歐楠說：“這個男人太帥太年輕，只可遠觀不可亵玩。”
歐楠回了她一串擠眉弄眼的笑臉，這是她們用來嘲笑對方的暗語。喬以真承認鴕鳥，她把腦袋埋在沙子裏被動等待午夜掉頭離去，既不願主動出擊也不想首先拒絕。她揣測午夜的心态與自己相仿。
寂寞的他們不甘心放棄彼此這根救命稻草，禮尚往來的暧昧着。
國慶七天長假，午夜回了一趟老家。那是一個北方的城市，空氣幹燥清冷。他喜歡北方爽利大氣的冷，就連刮得臉頰生疼的風似乎也帶着豪爽利落的味道。他讨厭上海潮濕陰冷到骨子裏的冬季，卻不可思議背井離鄉來到千裏之外。
午夜參加了好幾個同學聚會，從初中到高中最後是大學。仍舊是那些人，卻已有人結婚有人做了爸爸媽媽，令情商不高的他也油然興起“時光飛逝，我正在逐漸老去”的感慨。
缺席聚會的肖蕾蕾自然成為大衆關心的對象，包括父母親戚同學各個都要來一句“蕾蕾怎麽不和你一塊兒回來？”。起初午夜試圖隐瞞兩人分手的真相，畢竟他沒有把傷疤到處展示的嗜好。問到最後他不勝其煩，索性坦白自己正處于失戀後的療傷期。
世界終于清靜，至少大家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避免提到肖蕾蕾以防他傷心。刻意的回避令午夜更加郁悶，仿佛每個人都在用同情憐憫的眼光看待自己，這種感覺相當糟糕。
于是原來可愛親切的故鄉變得有些面目猙獰了，午夜在某個半醉的夜裏忽然想起相隔千裏的喬以真，想問問她如何熬過失戀最痛苦的日子。
頭腦一時發熱，他就不管不顧發了短信過去。等收到短信發送成功報告，他才醒悟這實在是個愚蠢至極的問題。
令他意外的是，喬以真居然在一個小時後給他發來了回複消息。這是整個長假期間他們第一次聯系。
“我的療傷方法很失敗，否則就不會讓你看到那麽丢臉的場面了。”她提起那次請他假扮男友氣走萬家明的事，意在告訴他自己并沒有成功經驗。
午夜繼續追問：“難道我們只能被動地等待痛苦過去？”
這一次他沒有等待很久，喬以真回答：“還有一個辦法，但是我相信現在的你不會考慮。”
“是什麽？”
“開始另一段感情。”
午夜把最後一條短信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此時此刻酒已醒了大半，他有足夠的理智和判斷力。
如她所言，現在的他不會考慮新的感情。
他在窗口默默站了好一會兒，終于下了決心關掉手機。
千裏之外的上海，喝了啤酒以至于大腦過度興奮的喬以真在床上躺了半天仍無睡意。今晚她參加了初中同學的聚會，在別人滔滔不絕大談育兒經時無聊地喝酒解悶。聚會中途收到午夜的短信，她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聚會後半程，喬以真一直在思索午夜的問題，越想越生氣。要麽他真的忘記遇見自己前男友的事情，要麽就是存心來刺激她的。
她忍着氣，委婉提示他別再揭自己傷疤。想不到這個情商不高的男人壓根不懂，不依不饒追問她有無良策。
她為之氣結，暗自決定要給他一個下馬威，免得他得寸進尺以為自己好欺負。其實喬以真想多了，午夜根本不了解女人千回百轉的心思。
當那條“開始另一段感情”的短信發送成功，喬以真頓時後悔，恨不得中國移動網絡突發故障中斷通訊。這七個字太暧昧，萬一讓他以為自己有非分之想怎麽辦？
她沒有等到午夜的回複，試探性撥打他的手機。甜美的女聲對她說“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她更為不安。
完了，他一定認為我有什麽想法，所以害怕地關機了！
喬以真懊惱地把這個糟糕的結果歸咎于酒精誤事，如同陽朔那一夜沖動的親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