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單純就生理而言,午夜和喬以真完全夠格被稱為“熟男熟女”。看看現在的中學生都行為豪放,這熟男熟女的戀愛自然不可能純情到三個月牽手、半年kiss、結婚後才上床,他們很快就有了突破性進展,委婉的說法就是“滾床單”了。
男女關系發展到最後,勢必要“坦誠相見”。現如今說什麽柏拉圖戀愛純屬扯淡,性生活不和諧絕對不利于建立穩固的關系,君不見多少情侶因為這個難言之隐勞燕分飛,還不得不扯“個性不合”的謊。
自從肖蕾蕾攪局提早曝光他倆的關系,經當天在場同事添油加醋描述之後,全公司都知道他們成了一對。衆人反應各異:有祝福的,有酸溜溜說風涼話的,有漠不關心的,還有準備看好戲的……總之,喬以真的擔心變成了事實,反而不再瞻前顧後怕這怕那了。
她相信午夜,這個握着自己手的男人掌心溫暖,絲毫沒有過放開的猶豫。他說“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即使赴湯蹈火也不能輕易放手。
兩人對彼此情史心知肚明,再假裝純情完全多此一舉。吻到情熱時,“滾床單”自然而然發生,盡管喬以真此前擔心過小肚子被他看到印象大打折扣,到這一刻情難自禁也就顧不上這麽多了。基于心虛,她還是要求關了燈才能上床。
滿意的性生活有了第一次,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麻煩的是,喬以真不知如何向父母解釋夜不歸宿,她已經用完了“部門活動”、“加班”、“同學聚會”等借口,接下去就得循環利用了。
她深知喬岳反對姐弟戀,要過父親那一關困難重重,便當起縮頭烏龜能拖過一天是一天。其實馮舒蘭和喬岳将她的變化都看在眼裏,雖不知她與什麽人在交往,但陷入愛河的人情不自禁流露的幸福感卻如同張貼了皇榜昭告天下,怎麽可能看不到。
老兩口激動了好幾天,天天盼着喬以真把真命天子帶回家讓他們過目。可盼星星盼月亮遲遲不見她有所表示,喬岳不由犯起了嘀咕,和妻子琢磨女兒交往的對象肯定有些問題。
“不會是找了個女人吧?”喬岳愁眉不展,覺得可能性不小。
馮舒蘭笑了笑,“她要真喜歡上女人也沒辦法,總好過什麽人都找不到。”喬岳想不到妻子思想如此前衛,驚得目瞪口呆。
當然,馮舒蘭僅僅是開玩笑逗憂心忡忡的丈夫。以她的直覺相信喬以真是與那個到家裏來修電腦的男生交往了,至于女兒不肯坦白的原因,馮舒蘭猜想或許同對方并非上海戶口且沒有婚房這些“硬件”有關。
2007年,上海最便宜的地段金山區的房産均價差不多維持在每平米九千元。居高不下的房價讓無數有情人在結婚關口分道揚镳,在這個現實世界裏,多的是人生艱難。
喬以真認真考慮過房子和結婚問題,到這時候她同午夜的年齡差距凸現出來,他一門心思只顧着熱戀的快樂,而她卻必須面對時間不等人。通過旁敲側擊,喬以真大致掌握了午夜的想法:等房價跌了就買房結婚。
她沮喪地發現原來自己結婚的希望竟與宏觀經濟息息相關,真不知該說榮幸還是什麽。
憋了幾天,喬岳終忍不住要求喬以真把男朋友帶來家裏讓他們看看。喬以真心裏一個咯噔,脫口而出:“我哪有男朋友!”
喬岳大驚失色:“啊,難道真的是女朋友?算了算了,不管是男是女,你只要把人帶到家裏來,讓我和你媽鑒定一下能不能托付終身。”
老爸都在想什麽跟什麽呀!喬以真啼笑皆非,本打算負隅頑抗就是不承認有了男朋友,但忽然改變了主意。想想父母把自己拉扯到這麽大,還要陪着經歷被人甩掉的痛苦和難堪,她不能再讓世上真正為自己着想的人操心了。
“哦,那我問問他什麽時候有空好了。”她一口應承,然而并沒有說明到底是“他”還是“她”。
喬以真答應帶午夜回家,可怎麽對他提出這一要求卻讓她犯了難。她擔心午夜把這次“上門”當作自己恨嫁的信號,把她想成結婚狂那樣的人物,畢竟距離他們正式确定關系還不到一個月時間。
她明顯高估了午夜的情商,他壓根沒往那方面想,聽喬以真說“我爸爸媽媽想請你到家裏吃一頓飯”,立刻興高采烈得表示:“好啊,上次答應陪伯父下象棋,結果幫你修電腦沒時間和伯父切磋。”
她不由懷疑午夜大概根本沒搞清楚這頓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倒也免了她費口舌說服他。
到了約定“上門”的那天,喬以真在家門口的水果店買了一箱蘆柑,朝午夜微微一笑說道:“不好意思,麻煩你幫我扛上樓。”
他二話不說抱起裝水果的紙板箱,幽默地回答:“男朋友就是免費勞動力,不用白不用。”他沒意識到兩手空空去女方家在上海老一輩人眼裏十分失禮,喬以真買水果的真實目的是為了在父母那裏給他加分。
她輕輕嘆息,默默走在前面替他引路。
喬岳和馮舒蘭站在門口迎接他們,熱情程度讓午夜受寵若驚。看到他抱着一箱水果,喬岳一邊伸手接過一邊笑眯眯地說道:“只是一頓便飯還特意買水果上來,你太客氣了。”
他張開嘴剛想解釋水果其實是喬以真買得,腰眼裏被她捅了一下住了口,聽到她搶在自己之前回答“我勸他不要買,他非說空手上門太沒禮貌”,方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這頓飯不單純。
情商低不代表午夜腦子笨,反應過來的他順水推舟表示“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趁喬家二老轉身之際,午夜沖喬以真舉起手比了一個代表勝利的“V”字。
喬以真可沒他這麽樂觀,有一堆現實問題擺在前面,現在就說勝利言之過早。
喬家夫婦準備了一桌子好菜招待女兒的男朋友,席間不斷給午夜布菜。他一直不停地吃,間或應付喬岳和馮舒蘭的各種問題,忙得不亦樂乎。
終于,喬岳問到了喬以真最擔心的問題:“你屬什麽?”
喬以真生于1978年,生肖上屬馬。喬岳對“六沖”之說深信不疑,以往托人給女兒介紹對象是萬萬不找比她大六歲的男人。在認為午夜年紀比喬以真大的前提下,喬岳無法從午夜的外表判斷實際年齡,想想不放心便追問了一句。
“我屬狗,82年生的。”午夜想也不想,立刻回答。
喬以真被一口湯嗆到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見她咳得快去掉半條命了,餘下三人頓時手忙腳亂替她拍背順氣,等她好不容易定下神,午夜的答案因為這番折騰被自動跳轉過去了。這個晚上,喬岳沒有再問過和年齡相關的問題。
她偷偷揣摩父親心思,直覺他已經否定了午夜,所以沒必要再追問。
她的直覺再一次應驗,等午夜告辭離去,喬岳态度強硬反對他們繼續交往。就連未成年都會耍耍叛逆,喬以真又豈會聽任父親擺布,自然據理力争。“老爸,現在都什麽時代了,女大男小是潮流。”
“我不管潮流,我只關心自己女兒。小夥子本來就長得帥,等你年紀一大,到時就熱鬧了,多多少少小姑娘貼上來跟你搶老公,你争得過人家也不會到現在還賴在家裏!”她一頂嘴,喬岳積壓多時的火氣全部發作,一時口不擇言。馮舒蘭沒想到丈夫竟挑了最敏感最難聽的話責罵喬以真,暗叫不妙。
喬以真果然氣得不輕,三十歲的女人被父親指責“賴在家裏”已夠傷自尊了,想不到舊傷亦不能幸免,結好的痂被生生撕離皮肉,露出醜陋的疤痕提醒她自己有多凄慘。她又氣又惱,嘴唇哆嗦得說不出話來。
馮舒蘭連忙把氣頭上的丈夫推進卧室,勸他別再火上澆油,讓自己和女兒單獨溝通。喬岳說出那番話之後頗感後悔,正好順臺階而下。
馮舒蘭再回到客廳時,喬以真正淚流滿面看着電視機,當然不是被電視劇感動得哭了。做母親的嘆了口氣,在女兒身邊坐下,語重心長勸她不要把喬岳的責罵當真。“你爸的脾氣就是這樣,一激動說話就不經過大腦,他也是擔心你。”
“我上一次輸了,不代表這一次也會輸。”喬以真吸着鼻子,嗚嗚咽咽争取馮舒蘭的同情分。“媽,我們很認真的,為什麽不能給我們一個機會證明?”
馮舒蘭搖頭嘆息,心想當年你執意搬出去和萬家明同居還不是信誓旦旦說他對你是認真的,以後肯定會結婚!她不提舊事,免得喬以真再受打擊。“你爸需要時間适應,他這麽固執的人,一向反對的事情不可能立刻接受,要那樣也就不是你爸了。”
“他什麽時候會同意?”喬以真有些耍賴了,要求母親給出個明确時間。
三十年母女做下來,馮舒蘭怎麽會被喬以真小小的要挾吓倒,當即微微一笑将了她一軍:“到你們領了證,你爸想反對也沒有用了。”
喬以真睜着哭紅的雙眼,甘拜下風。
俗話說“愛情是兩個人的事,結婚卻是兩個家庭的事”。喬以真和午夜尚未走到結婚這一步便已得到其中一個家庭的反對,讓他們必須正視第一個現實問題——年齡。
男大女小似乎約定俗成,因而姐弟戀就變成了另類。
喬岳的反對和喬以真的堅持猶如火星撞地球攪得喬家天天像世界大戰不得安寧。一到晚上八點,喬岳就以每半小時一個電話的頻率要求女兒火速回家,嚴禁她在外過夜。喬以真試過平安夜那天關機不理會老爸,結果第二天在公司接到馮舒蘭的電話,聲稱喬岳在客廳坐了一晚上等她回來,被凍得感冒了。
喬以真猶豫了,她沒想到父親對姐弟戀的反感如此激烈。面對午夜,她不免仰天長嘆:哪怕你比我早出生一分鐘也好過我比你大四歲!
喬家的狀況令午夜費解,他想不通四歲的年齡差距到底妨礙了誰?至于這麽大反應嘛!仗着年輕氣盛,午夜決定再闖喬家和喬岳理論。他的雄心壯志遭到喬以真一通白眼,她沒好氣地說:“拜托,你別來幫倒忙!要是嫌我們死得還不夠快,你就打電話告訴你家裏的人,看看他們有什麽反應。”
午夜還真的打電話回家了,不過他總算頭腦清楚了一點,對父母使用了假設句。即使以假設為前提,父母的反應仍舊是不贊成。
他們想要天長地久,就得一關一關過。
“我們怎麽辦?”等他放下手機,喬以真沮喪地問。她完全喪失了信心,指望午夜能想出辦法應付。
“我們怎麽辦?”他重複着她的話,六神無主。只談過一次戀愛的男人對于如何在父母高壓政策下堅持自己選擇的愛情缺乏經驗,他和肖蕾蕾被視作金童玉女,根本用不着考慮門當戶對是否般配這些有的沒的。
他的反應讓喬以真相當失望,好像突然明白這個男人靠不住。女人或多或少有些公主情結,總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個“身披霞帔,踏五彩祥雲而來,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一旦發現王子居然是個會軟弱迷茫的凡人,失望自然而來。
好在喬以真的公主病不嚴重,很快适應了午夜的“不知所措”。仗着比他大了四歲,她做出了決定。
“你說過,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不管任何人反對,只要堅持這個信念,誰都不能拆散我們。”喬以真信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就不信他們運氣好到各自父母都是不把鴛鴦打死不罷休的封建式家長。
午夜有些小小驚訝,似乎之前并未發現喬以真身上蘊含的巨大勇氣和能量。被她的堅定感染,他激動地拉住她的手,一下子卻大腦短路想不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只能用一個簡短有力的“好”草草收場。
她仿佛明白,寬容地笑了笑。甜言蜜語固然動聽,其實于事無補,還不如化作實際行動更為有用。她希望當自己被他父母嫌棄冷落的時候,這個男人能記起曾經說過“最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像此刻的她一樣為扞衛戀情而戰。
2007年最後一天,午夜再度踏進喬家。與他上次登門拜訪不同,喬岳的态度明顯冷淡,雖然沒直接趕人,但擺出了一張愛理不理的冷面孔。馮舒蘭莫可奈何,不好意思當着外人的面數落丈夫不會做人,只得加倍熱情招呼午夜。
午夜做了充分準備,按喬岳和馮舒蘭喜好購買禮品,顯出十足的誠意。馮舒蘭接過禮物時看了女兒一眼,喬以真聳聳肩暗示這一次并非自己掏錢充場面,确實是午夜表心意來了。
馮舒蘭給午夜此次表現打了個不錯的分數。她轉過頭,笑盈盈地要求丈夫過來幫自己拿東西。喬岳不情不願走過來,随意掃了一眼禮物,瞧見自己平日抽得紅塔山香煙和一瓶五糧液。
想不到這小子挺有心的。喬岳暗暗想着。上回午夜到家裏吃飯,他用來招待的香煙和白酒正是這兩種。他回頭看到午夜還杵在門口不敢進來,不禁大為受落,覺得自己的意見總算得到了應有的重視。
喬岳并非蠻不講理的人,他的反對一大半理由出于對喬以真的擔心,不希望将來她重蹈覆轍在午夜身上栽跟頭。如今午夜的表現從側面可看出他對這段感情的認真程度,喬岳的抵觸情緒有所緩解。
“站着幹嘛,給隔壁鄰居參觀啊?還不進來!”喬岳的語氣遠談不上親切,但至少讓他們看到了攻堅勝利的希望。午夜與喬以真相視一笑,換了拖鞋進門。
這頓飯吃得相當沉悶。對于營造輕松氣氛,午夜并不拿手,要他開口說些溜須拍馬奉承未來岳父母的話簡直比登天還難,一味埋頭苦吃。喬以真在桌下踹了他兩腳,恨鐵不成鋼地瞧着他飯碗裏迅速“矮”下去的米飯堆,懊惱地賭咒發誓:下輩子絕對不能喜歡中看不中用的男人!
被她一踹,午夜想起兩人演練了數次的對白。他放下筷子,清清喉嚨開口:“伯父,伯母,我向你們保證……”
“先吃飯,吃完飯再說吧。”馮舒蘭溫柔地打斷午夜的表白,他頓時尴尬得說不下去了。喬家父女一齊看着笑容可掬的馮舒蘭,摸不透她葫蘆裏究竟賣什麽藥。
馮舒蘭不以為然,篤悠悠拿起調匙盛了一口雞湯,慢條斯理吹去表面浮着的一層油。喬以真恍然大悟母親的用意: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只需點到為止。
每一次點到即止,自然水到渠成。
他們真正希望看到的是一個不管受了多少冷遇都不願意放棄她的男人,這樣的人才值得他們把她的終身相托付。
喬以真頓時失語,為自己不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慚愧。
一直到告辭,午夜始終沒找到機會表明衷心。在她送他到樓下的時候,他內疚地承認自己沒用。
“不怪你。”她依偎在他懷中,輕聲吐露父母苦心。“以後每個星期抽一天來我家吃飯,不需要買禮物,就陪我爸下象棋,或者給我媽打打下手。你願意花多少時間得到他們認可,就代表我在你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他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緩過勁來明白這就是所謂的“考驗”。午夜一陣茫然,自覺發展速度太快。他和她戀愛沒多久,竟然就要“定”了?
這種念頭切切不能說出口,只能自個兒想想。他嘴裏說出的話卻是這樣:“看來我得學着點,等以後我們女兒的男朋友上門也這麽幹,不能白白把寶貝女兒拱手送給別人做媳婦。”
她含羞帶嗔白了他一眼,嘟哝着“八字還沒一撇,你都亂七八糟想什麽”,甩下他上樓回家。
等到她離開,他終于可以把郁結在心頭的嘆息吐了出來。一聲長嘆,午夜那張英俊的臉布滿陰雲,在路燈光照下顯出幾分無奈。
這天半夜,當2008年的鐘聲敲響,喬以真收到午夜發來的短訊。
“最重要的是,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