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傳才人走這一趟,自然就是想實話。”她眼波微一掃我,“才人也未帶旁人來,可見心裏也是有數的。”
“那臣妾便不瞞皇後娘娘。”我抿唇一頓,斂去面上笑意,徐徐道,“臣妾并未冒犯貴嫔娘娘,反倒是貴嫔娘娘欲擅動私刑掌掴臣妾,所幸林晉手快,臣妾才未受此大辱。”
皇後低低沉吟了一會兒,不疾不徐道:“才人此時既然如此理直氣壯,當時明白地頂回去想來也是占理的,又何須讓和貴嫔去知會愉姬?”
我謙順低頭,哂笑道:“再占理也越不得規矩,臣妾一個才人,自然是以皇後娘娘和自己宮中主位為尊。”
她神色微動,複問:“那才人就不怕愉姬為不得罪和貴嫔,順着她的心思懲治才人你?縱使你與愉姬素來交好,依才人今日處境,她可未必護你。”
“臣妾敢讓和貴嫔知會愉姬,本就是循個禮罷了,并非圖她能護我。再者,愉姬娘娘有皇次子在膝下,為護皇裔周全,娘娘自要少開罪旁人,故而娘娘即便當真罰了臣妾,臣妾也是理解的。”我從容的擡眼看向皇後,語氣輕柔卻別有深意,“各有各要護的人,有時做出的決斷便是情非得已的,臣妾怎會不明白?”
譬如皇後發落了晚秋護瑤妃是情非得已,實是為了蕭家,我怎會不明白?我這話中的意思,皇後自也明白。
皇後淡然一笑,頗是溫婉賢惠之相,也沒戳破我話中它意,只道:“才人能體諒自然好。愉姬會把事情禀到本宮這裏來,便是不想罰你。何況聽才人方才說的,這事倒是和貴嫔有錯在先怨不得才人。”
我起身向她深深一福:“多謝皇後娘娘。”
她緩緩點了點頭,又道:“誠如寧才人所說,有些決斷确是情非得已。但本宮是後宮之主,不會任由着那一方做大。”她垂下眼簾,眼底含着別有意味的笑,“那日的事,本宮已派人禀明了兩位太後。擅用避子湯雖是大罪,但既然太醫也說寧才人身子孱弱此時不便有孕,寧才人你為了不使陛下心煩才擅服避子湯自行調養身子,這份苦心想必兩位太後也能體諒。”
我聽得暗驚暗喜,皇後竟已尋了這樣的說辭先一步向兩位太後解釋了?如此這般,宏晅雖仍是惱着,我好歹不用再擔心回了錦都兩位太後會如何發落了。不由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再度誠懇地道了一句:“多謝娘娘。”
回了婷息軒後,我撿了重要的話與婉然說了,婉然也是頓覺輕松,愉快之餘卻生了新的擔憂:“這樣大的事……姐姐昨日當着陛下的面也沒有過這番解釋,皇後娘娘擅自向兩位太後這樣禀報了,前後對不上,不也是麻煩?”
我思量着搖頭:“不會。這樣大的事,昨天陛下當着衆人的面沒發落我,便是不想發落了。陛下既然想息事寧人,皇後娘娘做出這樣息事寧人的解釋縱然有假他也不會怪罪。”
婉然若有所思地點頭,又道:“陛下到底還是念着姐姐,這樣的罪名若是落在旁的嫔妃身上,即便尚存疑惑不至廢位賜死,禁足降位也是肯定的。”
我輕輕苦笑:“話雖這樣說,可若長久的失寵下去,你當我的日子會好過嗎?”
何況,即便我等得起、我不在意,晏家卻是耽擱不得。朝堂之争只會比後宮更加瞬息萬變,我若長久的失寵下去,只怕晏家平安難求。
傍晚剛傳了膳,正說讓林晉叫了雲溪詩染一道進來用,他卻邁出一步又退了回來,笑向我揖道:“得,娘子這生辰宴,怕是用不了了。”
我心裏一緊,又看他神色輕松,便問:“怎麽了?”
林晉回說:“子佩姑娘來了。”
我心裏明白了,一瞥眼看見婉然的臉都塌了下來,忙拉過她的手陪着笑說:“知道你忙了一天,這先擱着,咱留着當宵夜用。你啊,跟我一起蹭莊聆姐姐備的宴去。”
婉然眼睛翻翻:“不去,姐姐你要去就去,這一桌子菜我叫上宮人們一起替你用了。”
我嗤聲笑道:“脾氣真是大了。也罷,都沒用膳,不勞你們跑一趟。你替我跟雲溪詩染賠個罪,我可不是瞧不上你們的手藝……”
婉然的這番埋怨若放在從前,我少不得要轉嫁給莊聆,今日卻委實是沒這個心情說笑。
進了吟水閣向她一福:“姐姐萬福。”
“快來。”莊聆快步過來,手搭在我的手上,微微凝視了我一會兒,輕輕一嘆,“就知道你這些日子不好過,看你這沒精打采的樣子,哪兒像是過生辰?”
我随着她坐下來,她倒了一杯桂花陳推到我面前。這一桌子筵席确實準備得很細致,色香味俱全,一眼望去道道精致。我卻仍是半點食欲也沒有,亦是一嘆:“這個境地,我哪來的心思過生辰。”
“你啊……幹什麽給自己找難過?後宮失寵是常事,急不得惱不得的。”
我緩搖頭:“姐姐這是給我寬心呢。可姐姐也知道,我這哪是尋常的失寵……擅服避子湯這麽大的罪名,陛下不罰歸不罰,可連見也不肯見我了,我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心底的煩亂與委屈向上湧着,湧到眼角化作一片濕潤,又被我微擡起頭強忍回去,“我湊合着過也還罷了,可晏家……晏家經不起啊!我真恨不得去求陛下賜個恩典,給我個承諾不動晏家,自己死也就死了。”
“瞎說什麽!”莊聆口氣厲了幾分,又馬上緩了下來,勸着我道,“你心思太多,其實這些事都不急于一時。朝堂上,姜家再一手遮天也還有我父親頂着,一時半刻的出不了什麽岔子。後宮裏,你但凡沒死沒進冷宮,也總還有出路。”
“出路?”一聲刻薄的嘲笑從我口中溢出,“就算是家中落難那日,也還有趙伯伯幫着我絕處逢生。可這次……姐姐你不知道陛下有多惱我,聽說愉姬那日不過提了我一句便被斥了,我能怎麽辦?”被從容的笑和一絲不茍的妝掩飾壓抑了十二日的眼淚終是奪眶而出,我任由着自己伏在桌上哭到泣不成聲,“我也委屈不甘……可……可唯一能做決斷的人我見也見不到。他認準了是我自己要服避子湯,晚秋又讓皇後送走了……我根本解釋不清……竫貴姬亂安的那個私會外臣的罪名,陛下當場沒說什麽,可他到底是聽進去了啊……”我哭得語不擇言,雖然皇後已向兩位太後擋住了這事,但也僅此而已。我不論是要為了自己複寵還是為了晏家,總要尋到個出路。
但這個出路,我尋不到。
宮中嫔妃惹上這樣的事,一切都在他一念之間,我若不能讓他信我,那麽做什麽努力都是枉然。
更可怕的,是我如果就這樣一天天的過下去,總有一天會将從前與他的情分耗盡。到那時,只怕誰想取我性命都會易如反掌。
我如何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基友阿笙的完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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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7.罰跪
“哭成這樣,只怕你不只是為了這些吧。”莊聆的語聲清幽而沉靜,在我心頭一敲,“就算這些年陛下怎麽慣着你,你經過的比這更大的事又何止一件?”
“晏然,你知不知道,即便陛下與你也是夫與妾,可你如果不動這份心思,你在宮裏的日子會好過很多?”
我無助地呆坐着,在一聲長嘆之後苦笑着輕言:“是啊……我知道,這十幾天,我都覺得自己蠢透了。”
莊聆搖搖頭:“也不必這樣說,人麽,都有七情六欲,由不得自己。”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掃一眼桌上佳肴,執筷夾了片桂花糯米藕,放在眼前端詳着,“就跟這藕片似的,完整的時候,全看不出裏面還有那根根細絲,斷了才知道。我現在是恨出了這樣的事才覺出自己的心思,從前對陛下半點真心也沒用,現在想真心相對了,又沒了機會。”
莊聆愕然看着我,直至我慢條斯理地将那片糯米藕吃完,她仍是這個神情。
我放下筷子問她:“怎麽了?”
她笑意裏浸着憫意:“你啊……你這是實實在在的犯傻,一點不含糊。”
“含不含糊的,如今也是我自己犯傻了。”我取了帕子出來,一點點擦幹了眼淚,話語引顯生硬,“倒是我知不知道自己的心思,這日子照樣得過;我想不想與陛下真心相對,橫豎不能賠上晏家。姐姐,我求你為我鋪個出路。”
“話說到這個份上,你是想好了出路了。”她揮手讓宮人盡數退下,“說吧,要我怎麽幫你?莫不是要我在陛下跟前給你說情?”
我掩嘴一笑:“愉姬娘娘已是觸了黴頭,我哪敢再拖旁人下水。可眼下該怎麽做,我一點主意也沒有,才來求姐姐。”
莊聆面露難色:“不怕幫你忙,就怕不知幫什麽忙。這麽大的事,除非你能解釋清楚了,不然做什麽也是白費功夫,但又偏偏解釋不得。”
我嘆息道:“我也知道。但求姐姐替我想想法子,朝堂上,也求趙伯伯多照應着些。”
莊聆這才放心地點頭應了:“只要有機會,我必替你抓着。晏家的事你本就不用着急,但凡我趙家還在,姜家就逍遙不到哪裏去。”
從吟水閣出來,天已經盡黑,夜風吹動樹枝發出地沙沙響聲襯得氣氛分外凄涼。林晉為我挑着宮燈,一路無言,遙遙望見正瞭殿內通明的燈火,他猶猶豫豫地道:“要不……娘子您去見見陛下?陛下未必惱您那麽多……”
我駐足,俄而緩緩搖頭:“不了。他若當真不惱我肯見我也還罷了,若不然,讓六宮看我的笑話麽?”
那日避子湯一事,當着衆人的面我已是丢臉丢得夠了,經不得再來一次。
睡前,婉然照例端了左歸飲來。那天之後,早上的藥自然是停了,晚上的左歸飲倒并未因為這樁變故而取消。只是從前雖是不愛喝,心中念着他的關心,濃重的藥味中總能品出一絲甜來,如今,卻只有苦上加苦了。
但大概也同樣因為心裏太苦,對藥的苦味反倒不覺得什麽了,一碗喝下去連蜜餞也省了。
那晚在床上輾轉許久,最後起身披了件褙子往院中去了。既然睡也睡不着,還不如去賞月。空中一輪彎月尚算明亮,周遭星辰不明,就好像不敢同明月一争似的。
不知不覺中坐到天亮,婉然從房裏出來,看見我坐在院中石凳上不覺“呀”了一聲,快步走來問我:“怎麽這個時候在院子裏坐着?天氣可轉涼了。”
“沒事,睡不着罷了。”我站起身往屋裏走,“更衣梳妝吧,要去晨省了。”
“諾。”婉然應了,與我一起進了屋。
從事發那日起,我失了寵,每每晨省時明裏暗裏的嘲諷總免不了要聽上幾句。我懶得理會更不願意去争辯,後宮裏,這樣的事見慣了。
皇後對昨日我與和貴嫔間發生的沖突絕口不提,如常般的閑聊。可我也知道,從兩位主位宮嫔鬧到皇後那裏的事,現在必定是人人皆知的。
不多時,宦官進來禀說:“陛下議完了事,正往這邊來了。”
我自知還是早早避開為好,起身行至殿中深深一福,莞爾道:“皇後娘娘恕罪。臣妾昨晚睡得不好,精神不濟恐惹陛下不快,先行告退。”
皇後點頭允許,我又朝她一福,緩步退去。一側的和貴嫔輕柔一笑:“寧才人這話說的,是怕精神不濟惹得陛下不快,還是如今陛下見了你就會不快?”
在她刻薄的話語中,幾個與她交好的宮嫔應和着笑起來。我眉眼也未動一下地假作未聞,如常退去。
縱使面上忍了,我心中到底還是意難平。這些天來受到的刁難譏刺委屈,便是從前身在奴籍的時候也不曾受過。不忿中連步子也走得急了,只想趕緊回婷息軒去,不再理會任何人。
“寧才人。”乍然聽見瑤妃的聲音,我心下為凜,轉身見她端坐步辇之上正行來,只得将心中千般萬般的不快都忍下,躬身行禮,“瑤妃娘娘萬安。”
步辇在我跟前停住,她沒有下來,居高臨下地問我:“才人走得這麽急,是出了什麽大事?”
我垂首答道:“沒有,臣妾只是昨晚睡得不好,想快些回去歇息。”
她“哦”了一聲,銜着笑慢條斯理地道:“才人你從前是禦前尚儀,掌着宮中禮儀的人,規矩你該是最清楚的。怎麽,冊封不過一年就忘幹淨了麽?如此疾行,像什麽樣子。”
我暗驚,竟讓她挑着了這麽個錯處。規矩上的事最是明明白白的争也沒的争,當下也只好跪下,恭敬地一叩:“臣妾失儀,娘娘恕罪。”
“恕罪?本宮可聽說才人近日‘失儀’之事不止這一樁。”她淺淺的笑裏仍透着幾分妩媚,“和貴嫔的事,長姐宅心仁厚不責你,你倒是半點不長記性。是該找個人幫你想想規矩,可若遣尚儀局的人去,說起來那從前是你的手下人,讓你失了面子不說,旁人還要道陛下親自挑的尚儀竟是個禮數不周的。”她緩然舒了口氣,輕揉着太陽穴想了一想,又道,“那本宮也就不做這吃力不讨好的事了,規矩你是懂的,左不過是生疏了。你在這兒跪上一個時辰好好想想,也就是了。”
她輕描淡寫地說完,連我的回複也沒有等,就吩咐宮人起轎。我合上眼,強自按捺着委屈和怒意,俯身一拜:“諾,恭送娘娘。”
灑掃的宮人們安安靜靜地做着事,不多說半句不該說的話。好一陣子,我耳邊都只有掃帚在地上輕劃的聲響。偶爾起一陣微風,卷起地上還未被掃走的塵土,直直向我撲來。
“姐姐,姐姐……”一旁的婉然口吻焦灼,“我回鳳翟殿禀皇後娘娘一聲吧,陛下又沒許瑤妃協理六宮,她怎麽能……”
雖已是夏末,但白日裏天氣仍是炎熱,我額上已滲了汗,掏出帕子剛要擦拭,婉然手快接過,為我細細擦着。我跪坐在地,忍着一陣陣頭暈,道:“不能去,陛下也在鳳翟殿。就算瑤妃此舉逾權,你覺得陛下現在是厭惡瑤妃多些還是厭惡我多些?”
婉然持着帕子的手微微滞住:“姐姐……陛下不至于……”
“至不至于我們也不能去觸這個黴頭。”我凝神于遠處巍然而立的鳳翟殿,周圍樹木蔥郁,從此處只能看到那雕镂精致的殿頂,長長一嘆,“再則,皇後娘娘那般護着蕭家,不會讓瑤妃在衆人面前下不來臺。”
“可是……姐姐你身子本就弱,怎麽經得住如此長跪……”婉然關心又着急,只想說服我許她去禀皇後,“姐姐和陛下那樣的情分,陛下就算心中有氣也不會讓姐姐遭這份罪的。要知道姐姐你就算為婢的時候犯了錯,陛下也沒這麽罰過你。”
我搖一搖頭,緩而道:“你記得從前的方尚儀怎麽說的?在宮裏,沒有受不了的委屈和吃不了的苦,卻有報不了的仇。我今日不忍下這委屈,日後就更沒有報仇的機會,豈不是給自己找委屈受。”
“可是……”
“別可是了。鳳翟殿不許去,你若真為我好,現在回婷息軒去,告訴他們準備好解暑的東西和治淤青的藥。”晨省我未帶別人,此時婉然就一直守在身邊。可這樣重的暑氣,我跪一個時辰吃不消,她在旁邊站一個時辰也絕不好受,這才想了個合适的由頭讓她趕緊回去。
“那……那我準備好立刻回來。”婉然躊躇一會兒,還是咬咬牙答應了,盡管仍是擔心滿面,但到底還是依言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高考的妹子務必看這裏↓】
那個……馬上要高考了……這場一年一度的同胞之間的厮殺【凄涼遠目】
噗嗤……開個玩笑……
我其實是想說,接下來的三天高考為重……(算上考前一天)
不知道讀者裏有多少考生……于是……這裏求個回複~~
各位要參加高考的妹紙覺得神馬時候更文你們既能看到又不耽誤複習和休息~接下來三天我就把更新時間調到那個時間段……
嗯……木有什麽人的話我就還照常七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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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8.掌掴
她離開後,耳邊歸于寂靜,灑掃的宮人做完了事也都各自退去,這條小道上安靜得連輕微的風聲都能聽得清楚。
安靜無事時,總難免胡思亂想些事情。恍然記起七歲時剛入太子府的時候,那會兒年紀小個子矮,連跨過門檻也要費些勁。冬天的衣裙又厚重,一步跨過去未注意裙擺就一腳踩了上去,後果當然是向前摔去,手裏又端着茶盞來不及撐地,那一下摔得實實在在,大概是緊張之下把茶盞握得緊了,整個身子落了地才發現那茶盞竟半點沒損,平平穩穩地被我放在了地上。
那是在太子的書房裏,我當着太子和一衆府中下人的面演了雜技……
一陣倒吸冷氣之後一陣安靜,回過神來的尚侍過來呵斥道:“連個茶都端不好,日後怎麽在府裏做事!出去跪半個時辰!”
“算了算了。”他笑着離席,走到我面前,我慌張地撐起身跪好,他蹲下來看看我,又看看我面前放着的那盞茶,端起來喝了一口,打趣說,“你可以啊,一滴都沒灑。若不是知道你爹是文官,我還要以為你從前練過功夫。”
“……”我不知道該怎麽回話。
“起來吧,以後端茶送水的事換個人。”他的目光掃過門檻又停在我身上,“你先長個子。”
九年前的事了,我早已不會在過門檻的時候被絆倒,可他,也不會在我被罰跪的時候出來說一句“算了”了。
他甚至不知道這件事,從成為他的宮嫔那天開始,我就已不能再倚靠他的保護。哪怕他賜了我寧為封號。
雙膝跪到發麻發痛,然後失去知覺,可微微一動又是一陣難以忍受的酸痛。
瑤妃留下的宦官始終站在離我幾丈遠的地方,目不斜視且一不吭聲,就好像一個木頭人一般。此時見婉然走了,周遭又沒有別人,他才走近我,躬身道:“臣不想為難才人娘子,可眼下還未見各宮娘娘問安回來,若讓娘子此刻離開,一會兒有旁人路過見了,臣回去不好同瑤妃娘娘交代。娘子再忍一忍,待得各回各宮了,娘子也回去便是。”
我心覺詫異,不知他為何要這樣幫我。畢竟就算像他說得那般,可宮中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讓旁人知道了,瑤妃絕不會輕饒了他。
他見我這般神色,又垂眸解釋道:“娘子不用覺得奇怪,如今跟在娘子身邊的紅藥是臣的親妹妹,臣也不求其他,只求娘子不要為難紅藥。”
“原來如此。”我了然,放心地一笑,“紅藥是我身邊年紀最小的宮女,你不幫我我也斷不會刁難她。今天這事一旦傳出去對你無益,你就不必冒險幫我了。跪一個時辰罷了,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他剛要說話,眼睛微一擡忽然噤了聲,向後退了一步,行禮道:“和貴嫔娘娘萬安,竫貴姬娘娘萬安。”
我也俯身一拜:“娘娘萬安。”
“從前禮數最是周全的寧才人現下竟因失儀在這兒罰跪,真該叫尚儀局的都來看看。”和貴嫔刻薄地譏諷,“也怪不得別人,是你自己太張狂,以為愉姬不敢罰你、皇後娘娘不願罰你就沒人動得了你了麽?”
我眼眸低垂,從容不迫地道:“今日之事,是臣妾失儀在先。可日前那件,卻是臣妾循着禮占着理,故而皇後娘娘和愉姬娘娘都不曾責罰,何來‘不敢’、‘不願’之說?怎麽難道和貴嫔娘娘覺得,六宮的規矩是能憑着誰的‘不敢’、‘不願’而變的嗎?”
和貴嫔面色微變:“你竟敢……”
“貴嫔姐姐何必同她置氣。”竫貴姬由侍女扶着,行上兩步站到和貴嫔身側,徐徐地道,“從前能在禦前混得那般好,不就靠這一張巧嘴。這能把黑的說成白的的人,姐姐哪裏說得過她?”
她在我面前踱了兩步,又道:“一口一個規矩,本宮可聽說昨兒個和貴嫔要罰你,你以她不是你宮中主位為由頂了。瑤妃娘娘也不是你的主位,你倒是任由着她罰。”她微微彎下腰來看着我,“也不知寧才人你是真守着規矩,還是欺軟怕硬。”
“貴姬娘娘謬了。”我擡起頭對上她的視線,答得不卑不亢,“一來如臣妾方才所言,昨日之事臣妾循禮占理,和貴嫔娘娘掌掴宮嫔就是不可,而今日确是臣妾失儀在先;二來,今日陛下駕臨鳳翟殿,娘娘覺得,臣妾若那時差人去向皇後娘娘禀明此事擾了陛下心情是好事?”
話音剛畢,和貴嫔忽地上前一步,未及我回神揚手劈下,厲聲怒斥:“你還振振有辭!本宮今日便掌掴了你能如何!上不了臺面的東西還敢日日拿着規矩和陛下壓人!虧得你也知道如今陛下有多厭你,還這樣不知天高地厚!”
她指上套着長長的護甲,這一巴掌下去,我捂着臉頰猶是覺得陣陣割痛,大約是被劃傷了。可面上的疼痛卻不及心底席卷而來的羞辱感,這感覺直讓我渾身打顫,幾乎就要忍不住起身打回去,最終卻是十指緊扣着手心,用另一種疼痛迫着自己冷靜下來。語中森冷之意分明:“貴嫔娘娘既然一定要打這一巴掌,晏然此時沒得躲。但娘娘須得知道……這宮裏,‘一報還一報’這話有時最是靈驗。”
“一報還一報?”她一聲刻意提了音的輕笑,鎏金護甲勾起我的下巴,眼中蔑意盡顯,“本宮倒要看看,你這個敢擅服避子湯觸怒陛下的賤婢,究竟有什麽本事來還這一報!”
她們在宮人的服侍下離去,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婉然小跑着趕回來。看見我臉上的傷痕先是吃了一驚,轉身就喝問那宦官:“誰給你的膽子!”
那宦官被她拽着,連連作揖道:“姑娘……姑娘誤會了,您借臣兩個膽子臣也不敢動手打寧才人啊……”
婉然放開了他,仍皺着眉:“那是怎麽回事?”
“婉然,這些回去再說,不必為難他。”我制止了婉然,那宦官又向我揖道,“娘子這便回去吧,反正也不差多久,瑤妃娘娘那邊臣自會應付,萬一娘子耽擱了留了疤,臣更加擔待不起。”
我扶着婉然的手站起身,感激地向他道:“多謝你,日後如有什麽幫得上的,我定不推辭。”
“臣已說過不求其他,只想讓紅藥過得好。”他向後一退,端然一揖,“恭送娘子。”
一踏進婷息軒,衆人便圍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扶我進屋。林晉腳力快,雲溪便推着他出去請太醫,轉回身眉頭緊蹙地道:“不是說被罰跪麽?怎的臉上傷得這樣厲害……瑤妃也太不留情面。”
我一搖頭:“這倒還真不怪瑤妃,是和貴嫔跟我積怨太深。”
婉然一壁端着創傷藥進來一壁埋怨道:“那宦官也真是的,就在旁邊看着都不知道攔一攔麽?竟還有臉求娘子照顧着紅藥。”
紅藥正給我敷着膝蓋消腫,乍然聽了婉然的話,一驚之下手上的勁不覺重了一瞬,痛得我一聲低呼。婉然見了不由得氣更大,一把推開她:“一邊去,我來。”
“才人娘子……”紅藥手足無措地在旁邊站着愣了一瞬,又馬上跪下,“娘子……奴婢不是有意的……”
“知道,起來吧。”我一笑,待她起身又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近些,握着她的手柔聲道,“剛才幸好有你兄長相助,不然我現在大概還沒回來,倒忘了問你兄長的名字。”
“回娘子,兄長叫沈立。”她仍是帶着忐忑之意,解釋道,“兄長不會有意害娘子,娘子恕罪。”
“我知道,是婉然誤會了。”我微笑着說道,又嗔怪婉然,“你今天都哪來的邪火,又惹誤會了不是?”
婉然明顯一肚子氣沒處發洩,不服不忿地道:“嘁,瑤妃一宮主位都刻薄至此,她身邊又能有什麽好人!”紅藥在旁聽得委屈,又不敢和她辯,連眼圈都發了紅,我見攔不住婉然就只好勸她:“別聽你婉然姐姐瞎說,她就是在氣頭上,氣過去了就沒事了。”
婉然免不了白我一眼:“奴婢去看看林晉怎麽還沒回來。”
她尋着由頭走了,可旁邊的雲溪詩染同樣的面色不好,雲溪思索着道:“娘子這樣下去怎麽行,這才多久,就又是罰跪又是掌掴了……娘子還是讓宮正在陛下面前說說話吧。”
我一個眼風掃過去,口氣陡然嚴厲:“誰也不許去找怡然,去了就別回來。”
雲溪讪讪地閉口,不情不願地福了一福:“諾。”
我長長舒氣,顏色緩和幾分:“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咱不能拖旁人下水。這長跪之苦也好掌掴之辱也好,受都已經受了,不能讓怡然去涉那個險。”我必然要雪這恥,但不用拖上怡然。
“詩染,拿鏡子來。”我吩咐道。
詩染取來銅鏡,慢吞吞地交到我手上,我對鏡一看,面上的紅腫暫且不提,三道長長的血痕幾乎是從耳際劃到鼻邊,那麽紅那麽刺眼,那麽清楚地告訴我失寵會是怎樣的後果怎樣的境遇。
和貴嫔,她也從來不是得寵的人,卻憑着家世由着這樣的位子,我一朝失寵她就可橫加羞辱。
寵愛最是無常,我即便此番複了寵,也難保日後不會再失去。我心下明了,若日後不想再受這樣的奇恥大辱,就要盡快爬上那位子,二十七世婦、九嫔、四妃、三夫人,縱使愈高愈遭人側目,也定要争上一争。
婉然和林晉一并進來,都面色發冷,林晉道:“太醫們回說,随駕來祁川的人手不夠,各有各的事,只讓拿藥來給娘子。”
婉然又是怒道:“都拜高踩低,那院士沈循頭一個不是好東西,虧得姐姐先前還那樣提點沈閑華。”
我縱使不悅,但這一番折騰下來也懶得再去同太醫生氣,嘆了口氣道:“見慣不怪了,去吟水閣問問靜婕妤有沒有好些的藥。但不必請她過來了,我今天很累。”
聽說了這些,莊聆定會想要來看望我,但我實在沒有心情再見任何人了。打人不打臉,掌掴之辱莫說對宮中女眷來說是多大的恥辱,就是民間女子也受不了。老實說來,臉上的傷并不算重,藥用得好就不會留疤,但不管留疤與否,和貴嫔,我與她日後定是水火難容了。便如護祖墳周全一般,傷及顏面之仇不得不報。
作者有話要說:_(:з」∠)_總共只有五章存稿了……
于是這周由衷地格外地歡迎各位上微博抽打我碼字……看到我不務正業刷微博敬請犀利地罵回……_(:з」∠)_
推基友的文~~~
文案
無寵、廢黜、賜死,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鸩酒入口,方如夢初醒。
在這九重宮闕裏,充滿了冤魂和鮮血,
更充滿了權利和誘惑。
該争的、不該争的,争得起的,争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于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
029.相助
此後,于我而言最為難熬的,就是那每日的晨省昏定了。面上帶着傷,衆人縱使當着皇後的面不便也不敢議論些什麽,可那或嘲或憫的目光無疑是在一次次提醒着我自己受了何樣的奇恥大辱。好在不過五六日後,就傳下了回錦都的旨意。路途颠簸,晨省昏定皆免,待得回了宮,傷也該好得差不多了。
記得來時的途中,宏晅唯恐我途中勞頓不适或是無趣,時時差人送些解暑吃食或是新奇物件來為我解悶,又或直接召我去他的馬車上,備上幾道茶點下棋閑聊,因而來時的一路我過得頗是充實。這返途實是清淨得多了,我不出去見人便沒有人來擾我。除卻莊聆愉姬和我自己身邊服侍的人以外就再見不到什麽人了。
旅途仍是用了半個月的時間,回宮剛剛安頓下來,紅藥就進來禀道:“娘子,绮靈軒沈閑華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