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15 章 ~~~(12)

第 15 章 ~~~(12)

第五章~~~ (12)

是否恃寵而驕不勞穆華娘子操心,但穆華娘子眼下位居正八品而已,向我見禮了麽?”

我知道她最近日子難過,由和貴嫔削封號降穆華之後,又曾當衆惹得宏晅不快,大封六宮更是沒她的事。她如此的境遇,我本不想再找她的不是,但她既不肯松口,我就沒有一忍再忍的道理。

“讓我見禮,你配嗎?”她一字字切齒而出,我轉過身正視着她,平靜反問:“我正六品你正八品,我不配嗎?”

餘光瞥見又有幾位嫔妃正往這邊來,不肯再與她多争執,提步要踏上長階。孰料鬥篷被她猛然一拽,她高聲罵道:“穢亂六宮的賤人!還敢去擾大傩!”

作者有話要說:三十分鐘後第四更~~

以及《大漠遺歌》也更了一章……之前在追的妹紙可以戳過去看……

042.大傩

那幾位嫔妃都走得近了,聽到她這句話都明顯腳下一停,再行起時加快了步子。我用力打開她的手,沉音喝道:“大傩在即,容不得你在輝晟殿門口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我親眼所見!”她的嗓音愈發高了,明擺着有意讓旁人都聽見,“那酒現在還在霍将軍手裏!人證物證俱在!”

霍寧面顯尴尬,看她這般略顯瘋魔的樣子無奈地沉了口氣:“穆華娘子……”

那幾位嫔妃在不遠處停了腳,只為首的一人走過來,聲辭嚴厲地斥道:“好端端的冬至争執如此像什麽樣子!還是當着外人的面!”

我狠狠地剜了紀穆華一眼,轉身向她行禮:“琳孝妃娘娘萬安。”

“琳孝妃娘娘萬安。”霍寧施了長揖禮。

琳孝妃笑意中隐有歉意,款款道:“公主、将軍請裏面坐。”不理我與紀穆華,又回身向一同前來的幾人道,“母親、各位妹妹也先入殿吧。”

“不了。适才聽紀穆華言及穢亂後宮之事,這樣的事情總要先理清楚,免得污了大傩禮。”這略顯蒼意的聲音沉沉穩穩,只覺一股威嚴直逼向我,我一愣,不敢擡頭:肅悅大長公主?!

琳孝妃語露擔憂地勸道:“母親,外面冷,您的身子……這些事由孩兒解決就好。”

肅悅大長公主好似全沒聽見她的勸阻一般,只忽然開口問了一句:“這丫頭不是晏然麽?從前的禦前尚儀是不是?”

我恭謹地施禮一拜,口中答道:“是,臣妾晏然,大長公主萬安。”

肅悅大長公主“嗯”了一聲,道:“行了,知道你打小身子弱,起吧。”

“謝大長公主。”我又一叩首,方站起身垂首而立。一小黃門自廣場前的宮門疾步跑來,向我們一揖,禀道:“大長公主、各位娘娘、娘子,陛下禦辇已到宮門外,各位是入殿還是在此接駕……”

“皇後一同來的?”肅悅大長公主平淡地問。那小黃門答說:“是。”

肅悅大長公主松了口氣,有些疲憊和不耐煩地擺着手道:“正好,讓皇後先把這事斷了。你去回一聲。”

“這……母親……大傩要緊。”琳孝妃恐耽擱了大傩,略顯焦灼。

“母親知道,可穢亂六宮也不是小事,又有這麽多嫔妃看着,也是要緊事。”肅悅大長公主閑閑地說完,琳孝妃不敢再争,低頭應了。

禦辇已至宮門外,等了良久,卻見帝後在宮人的簇擁下徒步行來,大概是因為有肅悅大長公主這位長輩在。衆人齊齊下拜口道萬福,一片燕語莺聲。帝後向肅悅大長公主端端地行了禮道“姑母萬安”後,才免了衆人的禮。

皇後的眸光在紀穆華面上一掃,顯是已知道來龍去脈,不悅道:“好端端的,在輝晟殿門口怎麽會鬧出穢亂六宮的事?”

“寧美人她……”紀穆華剛開口,就被宏晅淡淡截斷了話:“晏然,你說。”

“諾。”我欠了欠身,不卑不亢地輕緩道,“臣妾本是去成舒殿給陛下送冬釀酒,可陛下去向帝太後問安了,臣妾看着時候已不早,便沒有回瑜華宮,直接來了輝晟殿,故而早了一些。”我停了一停,繼續說,“在殿外等了一會兒,碰上朵颀公主和将軍,朵颀公主說冷,臣妾就讓婉然将酒溫了給公主驅寒。霍将軍順手接了一把,正巧紀穆華經過……”我說着輕擡眼瞧了瞧宏晅,隐隐透露出委屈,“紀穆華就說臣妾與将軍私相授受,穢亂六宮……”

宏晅顏色一沉,紀穆華急辯道:“胡說!如是給朵颀公主的酒,豈有讓将軍接過去的道理!将軍又不是朵颀公主的侍從!”

朵颀自從此事鬧起來就沒開口說過一句話,此時才擡了擡抱着手爐的雙手,無所謂地吐出兩個字:“我冷。”

宏晅神色平淡如水,沉吟了片刻,問霍寧:“将軍怎麽說?”

“陛下。”霍寧長揖,一字字铿锵有力,“依臣所見,此事不存在穢亂後宮之罪。寧美人不過是為了讓朵颀公主驅寒才熱了那酒,更是無錯可言。如硬要找個錯處,便是臣不該替朵颀公主去接那酒。可彼時公主不願放下手爐,又沒帶宮人侍候,臣若不接,豈非駁了寧美人的面子?”

他聲音朗朗,無半分畏縮之意。宏晅微點了點頭,無甚表情道:“一點捕風捉影的事罷了,不可耽擱了大傩。都進殿罷。”

衆人齊應了句“諾”,宏晅率先提步上前,經過紀穆華時瞟了她一眼,口氣淡淡:“大傩本是驅邪消災之禮,好尋釁滋事的,徑自回宮去。”

紀穆華窘迫得漲紅了臉,說不出話,更不敢多說話,俯身向宏晅一拜,帶着宮人退去。

拾階而上,我望着帝後并肩的背影,忽覺出兩道目光正投向我的背後。驀地回頭,霍寧未及反應不由一怔,我微微一笑,向他動了動口型:“多謝。”

往日宮宴,帝後總在最後才到,唯今日大傩是為祈福而設,又知大長公主會前來,二人才早早到了。這樣一來,朵颀公主和霍寧的存在難免有些突兀。一時間,九階之上莺莺燕燕地聊着,九階之下的大殿裏,朵颀公主卻是悶着頭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直至百官陸續到場,這種尴尬才得以緩解。

大傩始,百餘“伥子”湧入大殿,吵吵嚷嚷地如同鬼疫惹事。片刻後,殿外鼓聲大作,自遠而近猶如雷鳴沉悶。鼓聲逐漸細密,仿佛急躁地驅趕着什麽,終于看見“十二獸”魚貫而入,奮力地敲着鼓呼喝着去驅逐“伥子”。“伥子”亂作一團,在殿中橫沖直撞看上去極是慌張,最後盡數退出殿外。

那些“伥子”都是孩童所扮,帶着可怖的面具。殿外早已支起一個大火盆,待退出殿外後,“伥子”們皆将面具摘下投入火中,口中念叨着“驅邪避災”“惡靈皆不可擾”等吉利話。

那盆中火苗霎時竄起,在殿中都能看得清晰。帝後攜手起身,行向殿外,衆女眷、外臣皆随其後。鼓聲仍未停,沉悶而有序地響得整齊,那節奏聽上去威嚴又有些莫名的空靈,似乎接通天地,将一切邪物皆盡吓住。

“十二獸”捧着大鬼奉于宏晅面前,那大鬼是用紙紮的,足有一人高,下以木架支撐,為百災之首。帝後一同拿起那大鬼,走向火盆,又一同将大鬼擲入盆中,火苗在此竄起,人群中掀起一陣低低地歡呼。百官中不少人高聲的應和起來:“大傩禮成!祈來年國運昌盛!”

“大鬼已焚!來年必定國泰民安風調雨順!”

宏晅一聲朗笑,回頭掃視衆人一番,神情愉悅語氣卻不失嚴肅:“驅邪消災靠這大傩,國泰民安國運昌盛卻要倚仗在場諸位。”

文武百官,不論其中有多少世家糾葛——有些甚至危及帝位,大燕的江山,還是離不開他們。

那日君臣宴飲到很晚,多半嫔妃都早早告退了。我也喝了不少,回到靜月軒就昏昏沉沉地入了眠。醉夢中,覺得有什麽溫熱的東西在我耳際摩挲着游走着,身子動了動想要避開,那一股溫熱卻又順着脖頸一直游走下去,直觸到胸口最敏感的一處,不覺渾身一緊,驀然清醒伸手按住。

睜開雙眼,對上他帶着迷離的笑意。近得連鼻息都聽得清晰。

“陛下……”雖然神思清明大半,猶覺得頭昏昏沉沉,不自覺地向裏躲了一躲,他笑意不減地再度湊近,側倚塌邊将我圈在臂彎中伸手挑起我的下巴:“躲什麽……”

窗外恰好依稀傳來一聲鐘鳴,“铛”……僅有一聲。我凝了凝神,羞赧地推着他:“已經醜時了,陛下早些歇息。”言罷翻了個身,背沖着他,阖目而眠。

感覺他的溫度從身後籠罩過來,一只手摟上來頗不安分地躁動着好似在尋覓着什麽,在我耳邊低低道:“嗯,醜時,是該睡了。不過……今兒百官都喝得夠嗆,明日免朝了。”

“……”我斜他一眼,語聲帶着醉時的柔弱,“陛下就不怕群臣糾劾。”

“糾劾也是你的錯。”他說着,吻細密地落下,我再度想要推他的雙手被他反鉗住,他強轉過我的身子,“要不是你釀的酒太好,就不必……”

他的話語逐漸低去不可聞,取而代之的是逐漸灼熱的氣息,那氣息夾雜着酒氣,鋪天蓋地地籠罩住我,使我迎合得不由自主。

那一瞬間竟還是覺得痛,疼痛中那一日的記憶猛然闖入我的腦海……那天,也是這樣,他喝得大醉……也是這樣鋪天蓋地的酒氣,我掙不開……

本就仍有醉意,我并不太清楚我後來是怎樣入睡的。醒來時他已不在靜月軒,婉然帶着雲溪詩染服侍我盥洗時,面上帶着前所未有的憂慮,我疑惑不解,問她怎麽了,她也不說。

雲溪詩染見狀相視一望,各自尋了由頭出去,她才帶着些惶意地問我:“姐姐,昨夜出什麽事了?”

“出什麽事了?”我不明就裏地挑眉看她,“怎麽這麽問?”

“陛下醜時才來,寅時不到就走了。”她說着放低了聲音,兩只大睜的明眸中有惶惑亦有好奇,“聽值夜的紅藥說……走的時候面色陰沉得吓人。”

作者有話要說:第五更有個地方怪怪的……這貨在修……可能推遲一點發,一個小時之內一定出來……

【注釋】

大傩:冬至時,宮禁之中,則集童子百餘人為伥子,以中黃門裝扮方相及十二獸,張大聲勢以驅除之,稱為“大傩”。又稱“逐疫”。

043.嫌隙

我未語,仔細思索着昨晚發生了什麽,卻着實尋不到什麽痕跡。一想再想毫無進展,婉然又吞吞吐吐地道:“而且……今兒個一早上,鄭大人就親自來傳了話,陛下宣姐姐去成舒殿……”

難免心裏微有驚意,莫說我近些日子去成舒殿去得頻繁,就是往日,他也只是宣我一道去用晚膳,或是下午去小坐片刻。晨起就差人來宣實在是頭一遭,可我到底能有多大的錯處?

我到成舒殿觐見,一個福禮行下去,宏晅掃了我一眼,随意地吩咐鄭褚:“傳膳吧。”就不再有別的話,顯是一反常态。

我揣度着不敢多言,只惱自己昨日喝了酒很多事不記得了。随在他身後一起落座用膳,這一頓早膳吃得也格外冷寂。他有話不說,我明明心中惴惴還要裝出無事的樣子,竭力顯得平靜。

“昨晚醉得不輕,歇好了?”還是他先開了口。我放下手裏一下下在粥裏舀着的調羹,颌首道:“是,歇好了。”

“那你還記不記得,昨晚你說了什麽?”用來打破沉寂的關心之言就此擱下,他忽然直截了當地這樣問了一句,我心中一悚,苦思之下仍是毫無答案,迷茫地垂首應道:“昨晚神思不清……想不起來了。”

“确實神思不清。”他一聲輕笑中摻着些許冷意,“卻是酒後吐真言。”

一縷不祥的感覺在我心底蔓延開來,使得我自內而外地生冷,冷得胳膊不由自主地發了抖。我雙手在膝上一叩,強自止住,平靜地道:“臣妾昨日醉得厲害,如有失言之處……請陛下明示。”

“朕在你嫁人前強要了你,你根本就不可能原諒朕是不是?”他字字森然的話語,仿若一道驚雷在我心中炸開,我震驚地滞了半晌,才略回了神,惶惑不已地望着他,一句話都難說完整:“陛下您……您為何這樣說?”

他好似沒聽到我震驚之下的追問,一味地笑道:“那你後來轉了性、如此順從又是為什麽?為了給自己尋條生路?還是為了晏家?”他說話時一直只是瞧着面前案上那一處空處,好像在自言自語。

那一縷不安的感覺愈發明顯……昨日他醉成那般,恰與那日有些相似。我不記得我說過什麽,但那感覺我記得的。随着醉意不斷湧動的腦海中,盡是那一日的情景……那般的回憶之下,我究竟說了什麽,竟讓他今日說出這樣的話……

他又一聲輕笑,帶起了嘲意:“你借着酒勁,一句句話都和當日一般無二。”我驚懼不安中還是疑惑更甚,他眸色一沉,頓了一頓,輕緩而道,“你告訴朕你要嫁人了,要朕放了你……呵,晏然,這麽久了,朕還真以為你不在意了。倒是忘了,你是心氣多高的一個人。”

他猛地伸手攥住我的手腕将我拉近,那樣用力,只覺手腕一陣酥麻沿着胳膊延伸。他盛怒的逼視卻讓我顧不得腕上的不适,驚慌失措地與他對視。他狠狠道:“你到底要什麽,大可直言說出來。朕是一國之君滿足你便是,不用你在此強顏歡笑!”

“陛下……”酸澀的淚意已湧到眼邊,我啓齒緊扣下唇忍了又忍,還是擋不住雙眼一陣模糊之後順頰而下的眼淚。宏晅的神色緩了一緩,放開我的手,冷漠地瞧着我揉着手腕不語。

婉然擔着險上前遞了帕子,即刻躬身退下,我一邊輕輕拭着眼淚,一邊帶着一絲微凄的笑意道:“是,就如陛下所聞所見,那日的事臣妾終究無法釋懷。”

他右肘支着桌子,看也不看我,鼻音帶起的冷笑無半分溫度。我離座,行到他側後跪下去,俯身下拜:“臣妾起初承寵,也的的确确是為了晏家,陛下恕罪。”

他的聲音輕緩飄渺,含着不屑的威脅:“朕當日根本沒想再動你晏家,但你如今的欺君之罪,莫說毀你晏家祖墳宗祠,朕就是将你尚存于世的兄妹都誅殺了也不為過。”

“是,臣妾知道。”我心中的驚懼已讓我覺得不堪重負,仍極力遏制着,吐出的話語字字平緩,“相較于別的世家,晏家已一切榮耀皆逝。祖墳宗祠,是晏家先祖唯一的栖身之所。臣妾是晏家嫡長女,于理于情不能坐視不管,當日臣妾不知陛下的想法,只好盡自己的力。至于臣妾的兄妹……臣妾但求陛下看在九年的情分上莫要牽累旁人。”

“你還敢和朕提情分?”他怒笑一聲反問着,似是覺得我的要求匪夷所思。

“是。因為除卻決意承寵別有它因之外,臣妾待陛下的感情,都是真的。”

氣氛微凝,少頃,他口氣緩和幾分但仍是冷淡:“自相矛盾,你分明記恨至今。”

“那件事臣妾确實無法釋懷,對陛下卻不是恨。”我直起身,他果然已轉向我,目光如炬不容我說謊。我對上他的視線,沉靜續道,“臣妾無法釋懷的,不是從此跟了陛下。而是陛下您打碎了臣妾的一個希望,嫁人為妻的希望。陛下您知臣妾對此有怎樣的期盼,臣妾若說自己對此毫不介懷,您可信麽?您覺得臣妾是個沒有心的人嗎?”

我可以強詞奪理地告訴他酒後之言只是糊塗話、可以告訴他我對當初的事全然不計較,也許能保住位份,失寵卻是必然。他太了解我,事後一想就會清楚話中究竟有幾分真假。還不如拼上一把,把全部心緒明明白白同他講了,若成,自此以後那事再成不了隔閡;若不成,欺君之罪就此賜死來得痛快。

就如他了解我一般,我也知道,他不會因此去動晏家的宗祠和餘人。

他凝神端詳着我,好似忘記了我是誰一樣。俄而一聲輕笑:“朕到底還能不能信你……”

我垂首,口吻生冷而倔強:“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再沒有外人能護得了臣妾。陛下信與不信、臣妾的生與死,皆憑陛下一句話。”

“少拿這話來搪塞,別以為朕是唯一能護你的人就一定會護你。”他口氣輕浮,浸着探究,“朕已經護了你九年,這次不想護了。”

我捉摸不準他到底是什麽意思,跪坐在地一時無話。他也無話,好像在等着我先開口說些什麽。我只覺能解釋的都同他說盡了,他若非要怪罪,我也再無話講。

他又等了一會兒,見我始終不開口,忽而一嘆:“起來吧。”我微怔,他的手伸過來,一壁扶起我一壁道,“你是拿準了朕不會怪罪你,是不是?”

我低着頭,嗫嚅道:“臣妾豈敢……”

“豈敢揣測君心?”他準确地接了口,輕笑一聲,“這敷衍的話就不必說了,你那點進退的法子朕看得明白。若不是心裏有底,你會一句軟話都沒有?”

我一咬下唇,面上微熱:“哪是心裏有底……臣妾是吓得忘了。”我擡眼瞧了瞧他,“陛下從沒跟臣妾說過這樣重的話。”

宏晅自嘲嗤笑:“怎麽次次到最後都是朕的不是?人人都說你伶牙俐齒當真一點沒錯。”

“臣妾有理說理罷了。”我活動着手腕,他适才握得太狠,現在仍有隐隐不适。他執起我的手搭在他手上,看了看腕上那一圈紅暈,眉眼含歉:“朕方才一時氣急,只想着你一直騙朕……無意傷你。”

“沒事。”我颌首間覆上一層恬淡的笑意,話語溫柔,“陛下肯信臣妾便好。當日的事……變故突然,臣妾着實難以放下,日後如再有失語,求陛下莫怪。”

“知道。”他應着擁我入懷,龍涎香與琥珀的溫暖氣息湧上心頭。我伏在他懷裏,聽到他似乎說了一句什麽,聲音極低,低得不可聞。輕擡頭睇他,又神色安詳得好像什麽都沒有說。也不追問,安安靜靜地任由他擁着,享受一時的溫存。

這一遭,看似三言兩語就消了隙,日後想起來還是後怕。平日裏怎樣的百般溫順也敵不過一次酒後之言,如不是他到底還願意信我多些,我只怕眼下已是冷宮廢妃。

冬至大傩之後,帝太後和肅悅大長公主的病都日漸好了起來。宏晅大喜之下,從太醫到那日的參禮人員皆有賞賜無數。這皆大歡喜的日子過了沒多久,愉貴姬卻突然病了,雖是不重,但為皇裔平安,元沂暫且送去了長秋宮交予皇後照顧。

同住一宮,又素來處得不錯,我自然是每日去照料着,語歆也時時前去探望。宏晅一連幾次到靜月軒都落了空,他也不曾怪罪,只叮囑我小心自己的身子,不要累壞了。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愉貴姬這點小病愈得也慢,每日太醫瞧着湯藥喂着就是不見好。一轉眼過了大半個月,我每日都在,她到底有些過意不去,讪笑着道:“早知道在冬至前病了就好了,讓大傩一并驅走,也不用勞妹妹日日這樣照顧着。”

“哪有挑日子生病的?”我眼唇嗔笑,“姐姐快趕着冬日裏把病養好就是了,否則春時看不到好景致可怨不得別人。”

病得久了,難免面色蒼白,顯得整個人都虛弱不堪。她輕輕一哂:“可不?已耽擱了很多事了,大半個月沒去長秋宮晨省昏定。”

“呀,姐姐賢惠,病着還不忘晨省昏定的事。”明知她提及長秋宮實是想念元沂了,不好點破,只裝作不明地同她打着趣。有了這個孩子後,她改變了很多,行事更加謹慎了,說話時的顧慮都多了不少,她是怕自己言行有失危及元沂的将來。這樣的母親,突然大半個月見不到孩子自是不好受的。

她的病就這麽反反複複時好時壞的一直拖到了大寒,不同于往年,這一年的大寒真是冷極了。寒風呼嘯着掃過每一條宮道、每一個院子,刮過那巍巍紅牆,寒飕飕的聲音為整個皇宮覆上了一層蕭索。

傍晚時,我親手炖了芪杞炖子雞。這一道湯專為大寒而備,以黃芪、枸杞等養身食材烹調,驅寒暖身健體。為了這道湯,我中午時便在廚房忙碌起來了,到此時可算出了鍋。熱乎乎地一只紫砂鍋端進房裏,剛要招呼婉然盛了送去成舒殿和娴思殿,宏晅已朗朗而笑地進了殿:“看來朕來得正是時候。”

我回以一笑:“是臣妾完工的是時候,省得跑一趟成舒殿了。”

桌上置好了幾只瓷碗,我盛好三碗,一碗奉給宏晅,一碗擱在自己面前。最後一碗小心地裝進食盒,交給林晉:“速去一趟娴思殿,趁着熱給愉姐姐送去。”

林晉應聲去了。宏晅單手執着碗喝了一口,贊了句:“好香!”又笑道,“要封你做一宮主位你不肯,現在這般照顧別的宮嫔,還不是一宮主位做的事?”

我微翻着眼白他:“這不一樣,臣妾和愉姐姐是怎樣的關系?”

當晚宏晅自然是留在靜月軒。相擁而眠,這一處算不上大的宮室暖意融融地将外界的寒冷盡數隔開。

我倚在他懷裏睡得安穩,隐約聽見敲門聲不知是夢是醒便未加理會。過了一會兒,依稀覺出那敲門聲愈發急促了,不是夢中的聲音。睜開眼側耳細聽,有人打開了門,繼而聽到婉然壓着聲呵斥道:“三更半夜的吵什麽!驚了聖駕你們擔待得起嗎!”

“怎麽了?”宏晅也醒過來,眉頭微挑地問了句。

“不知。”我搖搖頭,沉吟着道,“但不論怎麽說,來人必知道陛下在這裏,還如此吵鬧定是有要事。”他來了靜月軒,必有一班禦前随侍的人在外守着,如不是大事誰敢如此驚動?

他坐起身,摟一摟我的肩頭:“你睡吧,朕去看看。”

話音未畢,一女子已慌裏慌張地闖了進來,進了房就忙不疊地撲跪在地,兩名緊随進來宦官該是想要攔她沒能攔住,也一同在她身後跪下,神色警覺地盯着她。

大概是一路跑過來的,她氣息很有些不勻,言語發急聽上去就要哭出來:“陛下……愉貴姬娘娘……不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今日更完啦喵~~入V第一天~謝謝各位菇涼支持~~

明天的更新放在中午十二點喲~

一連看了一萬六千字你們會冒個泡吧→_→

都買了V了耶讓我知道你們是誰嘛→_→

再次感謝買了所有倒V章的妹紙!!!滿滿的正能量!!!但願後天上收藏夾能有好位置哈哈哈哈~

044.藜蘆

愉貴姬不好了?我凜然大驚,急問:“早上還好端端的,突然說不好了是什麽意思!傳太醫了沒有!”

我問得又急又慌,就覺宏晅在我胳膊上一握,開口之語無比鎮靜:“怎麽回事,一句句說。”

“諾……”那宮女強定了定神,回道,“今日晚膳後,娘娘就覺身體不适,照常用了藥歇下,方才突然嘔吐不止,然後昏了過去……已經傳了太醫來看,但……但……”她的語氣又有些激動起來,帶着深深的驚惶無措,“奴婢出來的時候……娘娘已經氣若游絲了……”

我和宏晅俱是一驚,他立刻起身下了榻,宮人們上前服侍更衣,手腳麻利卻不急不躁。我也半刻不敢耽擱地起身更了衣,簡單地绾了發髻随他一起向娴思殿去。

我們到娴思殿時正碰上沈語歆匆匆趕到,發髻同樣随意松散,顯也是剛從睡夢中被此事驚醒。語歆急急忙忙一福:“陛下聖安,姐姐萬福。”

宏晅腳步未停地一擡手:“免了。”就疾步進了娴思殿。

殿裏并未見混亂,宦官禀說太醫正在卧房為愉貴姬診治,我們縱然擔心也只能安靜的坐下來等。

一盞茶的工夫,皇後鳳辇到了娴思殿外,我與語歆出殿去見了禮,恭迎皇後進來。皇後一壁往殿裏走着,一壁神色焦灼地問我們:“怎麽回事?小小的風寒怎麽會鬧到這個樣子?”

語歆眼圈泛着紅回道:“臣妾不知……娘娘近日只是一直身子虛着,不知怎麽突然就……”

“太醫來了嗎?”皇後又問

“是,主管娘娘病情的段大人在,聽說還有另外兩位太醫”我颌首應道。

一問一答間已進了殿,皇後向宏晅一福:“陛下。”說着向卧房那面瞧了瞧,“愉貴姬……”

宏晅沉下口氣:“還不知如何。”

皇後神色一凝,靜默片刻,道:“臣妾已經吩咐下去不得驚動兩位太後,陛下明日還有早朝,不若先去歇息……”

“朕無礙。”宏晅搖頭,皇後見他神情凝重不好再勸,端然在一旁的席上落座,又向我與語歆道:“兩位妹妹也坐吧。”

四人均是無言,燈火通明的娴思殿裏一片沉寂。

“姐姐……”語歆輕輕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握住她的手:“愉姐姐福大命大,不會有事。”

有過片刻,鄭褚進殿揖道:“陛下,琳孝妃、瑤妃、韻淑儀、靜修儀、馨貴嫔、順姬、嘉姬在殿外求見……”屈指數算,宮中的主位嫔妃都在了,她們定不是一起來的。可想而知,鄭褚已試圖擋過,眼下擋不住了才不得不進來禀。

宏晅沉思着紋絲未動像沒聽見,皇後睇着他的神色,颌首道:“既是來了,請進來坐吧。”

幾人入殿後見禮時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靜默,端端地施完萬福就躬身退到一旁去坐。莊聆瞧了瞧卧房那邊,向我遞了個眼色。我輕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宮道上的打更聲按時響起,四更天了,衆人還是這樣靜靜地坐着,各懷心思。

卧房的門終于開了,在座諸人都神色一轉。頭一個出來的并不是主理愉貴姬病情的段太醫,而是太醫院院士沈循。沈循行至殿中,按部就班地向帝後施了大禮。

宏晅話語平平:“愉貴姬怎麽樣?”

“陛下,臣等……回天乏術。”

“爹!”沈語歆驚呼出聲,“您說什麽?娘娘分明只是風寒……”

“陛下容禀。依臣所見,貴姬娘娘是因誤食了藜蘆而中毒昏迷。加之抱恙多日本就體虛才致此地步。”

“藜蘆?”皇後眉頭一緊,“那是什麽?”

“這……”沈循面顯猶豫,皇後不耐地喝道:“照實說就是,人命關天怎能吞吞吐吐!”

沈循仍有躊躇,似确有難言之語,終是不敢隐瞞,叩首道:“藜蘆藥用頗多,但其本身有毒,醫者皆知需慎用。”

殿裏一陣屏息之聲。皇後面色一沉:“去傳娴思殿掌事女官來。”

愉貴姬身邊的大宮女纏枝很快被帶了來,臉上猶挂着淚痕,俯身一拜:“陛下萬安、皇後娘娘萬安。”

“哭成這般,本宮看你該是個忠心的。”皇後和緩開口,淡瞥着纏枝道,“你老實說,愉貴姬今晚都吃了什麽?”

“今晚……”纏枝咬了咬唇,認真思索着回道,“娘娘說胃口不濟,沒怎麽吃東西,連晚膳也沒傳。本想早早歇了,後來……後來……”她不安的動了動身子,才續言,“後來靜月軒的林大人來送了黃芪炖子雞,娘娘用了些。”

我胸中一窒,皇後的眸光在我面上劃過,又問她:“沒吃別的?”

纏枝又仔細想了一想,篤定搖頭:“沒有。除卻這個,就是睡前服了藥。”

“藥查過了麽?”皇後側首去問,儀容言辭間皆是威嚴。

鄭褚躬身揖道:“是,幾位太醫都驗過了,沒瞧出問題來。”

皇後的目光再度掃過我:“那,靜月軒送來的湯呢?”

“那湯……”纏枝一陣驚慌,磕了兩個頭道,“娘娘恕罪。那湯送來時就只是一碗,貴姬娘娘趁熱用了,碗筷也都收拾了……因為寧美人進來日日來娴思殿探望,時常做些吃食,奴婢未多想,沒留用來查驗的……”

皇後聽罷就添了怒意,斥道:“做事這麽不仔細!如今可是出了大事!”

纏枝連連叩首不止,皇後不耐煩地揮手命她退下,側首請示宏晅的意思:“陛下,您看這事……”

瑤妃揚眉一笑,冷笑中美目仍美豔無比:“長姐覺得此事如何呢?寧美人每日侍奉在側,我們一衆姐妹私底下都說愉貴姬好福氣,自己并時不知宮中随居的宮嫔不知能不能有那麽一個半個的有寧美人這份心。今日方知,寧美人可當真‘有心’。”

話題已全然從愉貴姬的安康轉到了六宮爾虞我詐,皇後沉了一沉,溫婉道:“沈太醫留下,兩位大人先去照料愉貴姬吧。縱使回天乏術,也要再盡一把力,她是皇次子的生母。”

三位太醫一并應了,宮女為沈循添了坐席,餘下兩人行了禮又往愉貴姬的卧房去了。

“寧美人。”皇後複開了口,看向我,臉上未有懷疑之意,只說,“湯既是你靜月軒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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