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16 章 ~~~(13)

第 16 章 ~~~(13)

第五章~~~ (13)

去的,你怎麽說?”

我行上前去斂身一拜,恭順道:“皇後娘娘,臣妾有時性子硬些,在錦淑宮這些日子,多虧愉貴姬娘娘照顧免去了不少雜事,其中有些事……皇後娘娘也是知道的。臣妾又與愉貴姬娘娘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何苦忘恩負義去害她?”

譬如昔日紀穆華居貴嫔位時刁難于我,一狀告到愉貴姬那裏,愉貴姬本可循了她的意思息事寧人,但她到底沒有。其間種種,皇後皆是清楚的。

“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嘉姬任氏一聲不屑的輕笑,“本宮可是聽說,寧美人剛遷居錦淑宮時,愉貴姬和夏庶人沒給你什麽好臉色看。後來那麽快夏庶人就遭了廢黜,愉貴姬麽……”她深吸了口氣止住話,不言而喻的意味深長。

我側首看着她,含着匪夷所思的笑意反問:“若照嘉姬娘娘這樣說,臣妾對愉貴姬娘娘懷恨在心,在她有孕時下手豈不更容易?又怎會由着她生下皇子位居一宮之主?再退一步講,便是臣妾不害她,當初由着夏文蘭害她的孩子,一石二鳥對臣妾不是更好?”

“好了好了。”皇後黛眉輕蹙打斷了我們的争執,“舊事不提,只說愉貴姬的事。既然靜月軒送來的湯沒有留,此事就得慢慢查,只好先委屈寧美人一陣子。”

“諾。”我柔和地應下,別無争辯。微一沉吟,道,“陛下、皇後娘娘,臣妾有個疑問想問沈大人。”

宏晅點了頭,皇後也道:“問吧。”

我看向沈循,虛心求教道:“沈大人,那藜蘆既并非劇毒,愉貴姬娘娘誤食後至此地步,可是因為近些日子一直病着身子虛弱?”

沈循沉沉點頭:“該是如此。”

我心下安了幾分,續問:“那……如是無病之人呢?用後無半點不适麽?”

“自不可能。”沈循向我解釋着,言辭确鑿,“藜蘆雖非劇毒,毒性也并不算輕。如有誤食,輕則惡心嘔吐、出汗無力;重則痙攣昏迷。”

“多謝大人。”我颌首向他道了謝,再望向宏晅時溫順而誠懇,“陛下,臣妾未覺不适。”

我話中之意他當然明白。自剛才一衆主位嫔妃進了殿,他始終沉默着,在我與嘉姬争執之時也不曾開口。聽了此言不覺間一笑,遂開口道:“朕也未覺不适。朕今日與寧美人一起用的晚膳,都喝了她做的那湯,沒有問題。”

“寧美人如要害愉貴姬自然會避過陛下!”嘉姬反駁得極快,言辭鑿鑿道,“誰知她有沒有做別的湯?誰知她送來娴思殿的到底是什麽?”

這話實是在理的,可強出頭總易惹人生厭。宏晅眉心微蹙,有些慵懶和煩躁:“朕親眼看着她将那湯盛出來交給林晉的,不會錯。”

“陛下您如此說該不會是……”該不會是有意偏袒?嘉姬的話說到一般到底是回神忍下了。可這後面的半句也太好猜,不僅我猜得到,在座衆人大約也都明白她什麽意思。

宏晅面上一暗不加理睬,只向皇後說道:“梓童是覺得該徹查寧美人?”

皇後離席欠了欠身,淺淺颌首回道:“是,臣妾以為即便如陛下所言也該查上一查。查清楚了,才好還寧美人清白,堵旁人的口。”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的更新放在早9點喲~~

歡迎戳微博調戲嘞巴紮黑~~

045.大去

宏晅的視線遞向我,沉思一會兒,緩言道:“查就是了,禁足大可不必。”

皇後剛要點頭應下,我即道:“陛下,臣妾覺得還是禁足為宜。不僅臣妾要禁足,荷瑤章及一衆錦淑宮宮人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都需禁足,以免有心之人再生事端。”

宏晅眉心一動:“你是說……錦淑宮封宮?”

“是。宮中人多口雜,若不如此,宮人進進出出與外界交往難免,只怕就算查清楚了,日後也難免會有閑言碎語道臣妾動了手腳。封了宮,外人進不來,錦淑宮中人亦出不去,查出的清白才是不留疑的清白。”我輕緩有力地道出想法,雙眸凝神望着他,表露出不肯退讓的執拗。說罷俯身一拜,又道,“臣妾與瑤章妹妹清者自清,但求陛下成全以此堵住日後的悠悠衆口。”

擡頭,見宏晅凝重的神色中透着憐惜與不舍,終是沉下一口氣道:“傳旨下去,錦淑宮封宮,除去靜月軒良玉閣兩處以外,旁的宮人暫且遣走。”他的視線擡起,投向愉貴姬的寝殿,浮起一抹悲意:“沈循,貴姬究竟如何?”

“貴姬娘娘怕是……撐不到天明了。”沈循如此回說,又重重一叩首,“臣無能。”

我們退出娴思殿,仍是如來時一般的黑夜。寒冷的夜風飕飕的刮着,半點覺不出春日即将到來的氣息。愉貴姬,我不久前還在同她打趣,要她好好養病,以免春來時看不了美景。她卻這樣快就要香消玉殒,還扔下了尚不足歲的元沂。

我想着與她相識的這些日子,大約算不得什麽親厚吧,但到底還是熟絡的。我當日為了給自己圖個清淨設法讓她得了寵,卻不成想她會就此有了皇子,又會這麽快送命。

宏晅,他待愉貴姬也算不得多好,也不知這其中又有多少是看在元沂的份上。可他……應該也還會念上她一陣子,哪怕也還是看在元沂的份上。

冷風簌簌地灌進心裏,涼得刺骨。她以宮女的出身位居二十七世婦、掌一宮之主,卻很快就不會有什麽人記得她了,甚至是她的兒子。

這才叫命苦。

我轉身回望不遠處的娴思殿,突然滞了腳步,像下了很大決心一般道:“回娴思殿。”

“姐姐,這麽晚了。”婉然打着宮燈略有不解地勸道,“何況,陛下還在娴思殿……”

那是他次子的生母,他到底還是肯陪她一程。

我靜默着,輕輕說:“不必驚動陛下,我就在殿外候着。”婉然不解之意更甚,我眺望着那一處燈火通明,“卯時,陛下要去早朝,不能讓愉貴姬娘娘這樣離開。”他不會為她誤了早朝,哪怕他知道她等不到他下朝。我很清楚這些,強逼着自己不去想若有一日我與愉貴姬遇到了同樣的事情,他是否也會任由着我獨自死去。

宏晅一直在娴思殿留到了寅時二刻,出來見了我顯是一怔。我沉默地行了禮,問他:“貴姬娘娘如何了?”

他悲憫苦笑:“睡着。”一颌首續說,“朕下朝後便來。”

“恭送陛下。”我複行下禮去,待他離去後提步進了殿。

愉貴姬靜靜睡在榻上,蒼白的病容在燭火暖融融的光線下有了幾分紅潤。她好像睡得并不安穩,羽睫不時的輕顫,我不敢去猜想她夢到了什麽。她忽而雙眉死鎖地攥緊了手,久久也不放開,好像意識到了一切都行将離去。

“元沂……”她緊張地喚了一聲,我恍然大驚,一疊聲叫來婉然:“快去長秋宮,求皇後娘娘把皇次子送來一見。”

“可……可是……”婉然怔神道,“錦淑宮已然封宮了啊。”

我頹然坐回去,回過身握住愉貴姬的手,感到無助不已。眼淚彌漫出來,我對着不知是否還有意識的她道:“姐姐,是臣妾的錯……是臣妾為了脫自己的幹系請旨封宮的……”我緊咬下唇,淚水仍是一滴滴落在衣袖上,“姐姐,不是元沂不孝,也不是皇後娘娘不體諒……是臣妾的錯!”

從一開始,就都是我的錯,是我當初給莊聆寫了那個“漁”字。

握在我手中的手微微一搐,我微驚,她又一動。擦着眼淚去看她,見她眉頭蹙了一蹙,艱難地緩緩掙了眼。不禁心下大喜,再度叫來婉然:“快去!告訴封宮的守衛,說愉貴姬娘娘醒了,要見皇次子!”

“妹妹……”愉貴姬虛弱地擡手扯住我的袖口,亦止住了我的話,“不必了,我知道,我時辰不多了是不是?今日這麽冷,元沂還小,何苦累他一趟……”

她側臉望向窗外,擱着窗紙,仍依稀能看出外面是無盡的黑夜,她凄凄一笑:“今日真冷。我進宮五年了,好像只有頭年的那個大寒可以和今天一比。”

我不敢開口,怕此時一開口眼淚就會跟着出來。她抿一抿唇,仍是看着窗外:“大寒過了,春天就不遠了。”她重重沉下一口氣,面上笑意迷離,“我的家在梧洵。從前在梧洵行宮的時候,每年上元、中秋都可以見到家人,一年裏最盼的也就是那兩天。掌事宮女心情好,就會準我們在家住上兩日,可從此以後,我回不去了吧……”

自是回不去了,不止是她,還有我、莊聆、琳孝妃、瑤妃……我們死後,終是要葬入妃陵的。風光大葬之後,逐漸被人淡忘得只剩一個封號。

盡管我未有半句作答,她仍是絮絮地說着,仿佛要将最後的話都說個痛快才可舒服一樣:“陛下他……我到底是在他心裏沒有分量的。”她悵然一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哪怕是元沂出生之後,我仍是明白。有時候真覺得寧美人你好福氣,同樣是宮女出身,陛下卻肯那樣待你。你知道麽?我心裏不甘過,我也想同你争,可我那麽清楚地知道我争不過……”

“愉姐姐……”我終是開了口,眼淚也如料落下,“陛下來過的,陛下一直守着……後來是不得不去上朝了才走……”

“是啊,誰讓他是陛下。”她阖了眼,顯得疲憊不堪,“我得幸的那一日,也是同樣。記得當時我那麽害怕,他仍是走了,去處理朝政。之後也沒再來過,只一紙诏書封我為良使……”

“姐姐,這回不會,這回斷不會!陛下說了,他下了朝就會來,姐姐等一等……”我的手背死死捂着嘴想止住哭,卻毫無用處。在我的印象裏,她總是活得那麽戰戰兢兢,生怕宏晅惱她不見她。可彌留之際,她的怨竟是這樣的多……

大約也只有到了彌留時,她才敢說出這樣的話吧。

她一聲輕笑間透出幾許冷意:“等?寧妹妹,你不知道我現在覺得多累,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醒過來。他來又能如何呢?我不是你,他對我永遠不是夫君對妻子或者愛妾,我又何必辛苦自己去等?”

“姐姐,看在元沂的份上……”我不知自己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此時的我,只是萬分地希望她能多留一刻,不論為了誰。一股道不明的懼意在我心底滋生着,我知道,我無力承受如此直白的生死。

眼下,我想我甚至比她更怕。

她眼底生出深深的留戀和痛苦:“到底是……我這個做母親的對不起元沂了。他還那麽小……”她的手倏爾握住我,很有力,“你告訴我,這些日子,元沂在皇後娘娘那裏如何?細細地說,一件事也不許少了。”

我心中一陣發悶,帶着淚水強笑說:“元沂他……在長秋宮很好,每天晨省時,皇後娘娘也會帶着他來讓臣妾看一看……他還是很機靈,小手很有勁兒,那天聆姐姐逗他玩,被他抓着手指不肯放……脾氣又倔得很,皇後娘娘怎麽哄也不肯撒手。宮人們私底下都說,位列九嫔的靜修儀讓皇次子這樣拽着手指在長秋宮裏走傳出去可有意思……”

我檀口輕言出這些日子的件件趣事,沒有人打擾,也沒有人應和,只有燭火偶爾發出哔啵聲響,倒像是唯一的聽衆。我始終不敢再看她,就當她一直醒着、一直聽着。直到最後一件事說完,我絞盡腦汁也再無事可講,終不得不再去看她。

她又睡了過去,和方才一樣靜靜的面容,卻比剛才睡得安穩多了。

她長長的羽睫不動了,手也不再攥着了。

她果然沒有等。

我就在榻前靜坐着,耳聞有宮人到了門口見到殿內情景有識趣退下的聲響也不加理睬。坐了很久,心想今日的早朝可真長,不知遇上了什麽樣的難事拖住了他。

還好她沒有等。否則,一定很累……

殿內的燭火漸漸顯得不那麽明亮了,取而代之的是整個殿裏都照進了昏暗的陽光。我推開窗子,望着隐隐泛紅的天際,任由冷風吹在自己身上、臉上。生生吹幹了眼淚,将晨時的景象看得更清。今日的朝陽,仿佛格外的紅,那暗光印在紅色的宮牆上,連成一片,昏昏暗暗地好像在低訴着什麽。可那低訴那麽尖銳,大概後宮中的每個人都聽得到吧。

那一聲“陛下駕到”傳入耳中之時,我已平靜如常,起身出殿向他行了大禮,擡頭漠然禀道:“陛下,愉貴姬娘娘大去。”

作者有話要說:今兒上收藏夾~希望各位從這個大神器裏戳進來的菇涼喜歡這篇文……_(:з」∠)_

明天開始恢複晚上七點更新喵~

046.細辛

愉貴姬薨逝的當日上午,成舒殿傳出旨意,追封已故貴姬胡氏從一品妃位,愉字為谥,妃禮葬。

旨意傳遍了六宮,寥寥數字,是她最後的收梢。

彼時我與語歆,仍沉浸在錦淑宮滿滿的悲傷中,唯有一哭以表哀思。

娴思殿的宮人開始整理愉妃的遺物,一件件的收拾得整整齊齊,并選出一部分合适的随她下葬。

愉妃的梓宮置在娴思殿正殿,此時正該是各宮都來哭喪的時候,可因為錦淑宮正封着宮,一切都安靜無比。

婉然問我為何請旨封宮自讨苦吃,我只能苦笑着告訴她這是不得已而為之。我不信愉妃誤食藜蘆與我送湯只是碰巧撞上,更像是挑準了我送湯的時候下毒。一箭雙雕,一招好棋。

如真是那樣,布這棋的人勢必做好了萬全的打算,無論宏晅如何信我、無論我做怎樣的解釋,她們定有本事将罪名坐實。

到時候,百口莫辯。

可布局到底需要時間,我給愉妃送湯之事她們雖是抓住了,卻未必是早就預料到。那麽該布下人證、物證也就不會那麽快布置好。

當晚就求着宏晅下旨封宮,為的就是講這些人和物擋在錦淑宮外。

雖是一箭未能中雙雕,但到底愉妃殒命,她們不虧,也就不會死咬到底。

我環視着殿中,好像一切陳設都覆上了一層寒意,教人涔涔生冷。

聽說語歆已經在小廚房靜坐了半個時辰。也難怪,自她遷來錦淑宮以後,時時纏着愉妃教她做各式各樣的點心,愉妃瞧她小女孩心性,也從來沒拒絕過。

睹物思人,這樣的傷心終歸是無益亦無意的。我想着,獨自出了正殿,往後頭的小廚房去。

宮人都忙着愉妃的後事,這一處很是安靜。我推開門,看見語歆站在竈臺前,背對着我,手上好像在忙着什麽,不住地拿起來聞聞。

我心覺奇怪,輕道了聲:“瑤章妹妹?”

她後背一僵,回頭見是我松了口氣,疾步上前阖上了門,牽起我的手道:“姐姐,你來看。”

她神色間的悲傷少了許多,更添了驚疑,我覺得奇怪,随着她走到竈臺前,見臺上放着數個小碗,每個小碗中都盛着不同的藥材。那些小碗前面,放着一張大紙,上面只餘些藥渣。

我不解地看着她:“什麽意思?”

“這是愉妃娘娘的藥,這一副沒有煎,若她沒事,該是今天早上吃的。”她的語氣聽上去前所未有的沉着,似乎帶了點怒意,“我我一味味地将其中藥材都撿出來了。姐姐,藜蘆是毒,但沒有藜蘆,愉妃娘娘也活不久。”

我心下暗驚,她拿起其中一個小碗舉到我面前:“姐姐,你知道這是什麽麽?”

那碗中盛着的藥顏色灰暗,看上去就像晾幹了的碎葉子。她說:“這是細辛,解表散寒、內祛陰寒,醫治風寒時常用它。但它有毒,長久服用必傷身。”

我短暫的驚訝後即搖了頭:“常言道‘是藥三分毒’,何況風寒本也不是什麽長久的病,誰能保證她長久的服下去?”

“可這藥裏的細辛是尋常用量的四倍有餘。”她将碗擱下,清淩淩道,“姐姐你沒學過醫大約不知,醫者縱使偶有疏漏,也不會錯到這個地步,何況是太醫院?”

我觑了眼她臉上暗生的恨意,再度搖頭道:“可昨日愉妃藜蘆中毒是你父親親自診的,你覺得是你父親害她?”

“她确是藜蘆中毒。”她眸光一凜,凝神于那小小瓷碗上,徐徐念道:“半蒌貝蔹芨攻烏,藻戟遂芫具戰草,諸參辛芍叛藜蘆。①”

“什麽意思?”我聽得雲裏霧裏。

“本草十八反。”她抿了抿唇,“前兩句姐姐都不必管,最後一句‘諸參辛芍叛藜蘆’裏的‘辛’便是指細辛。”

我恍悟間渾身一冷:“細辛與藜蘆相克?”

“是。”她點頭,語氣森然發冷,“別說愉妃娘娘一直病着受不得,就是你我服上大半個月的細辛再來一劑藜蘆同樣受不得。”

竟還有這樣一道……

我心底自昨日起就有的猜疑忽然轉了向。我本以為下毒之人只是為了一舉除掉我與愉妃二人,但如照語歆這般說,重心全不在此。

也許我本在算計之外,只是碰上了,才要連我一并除掉。對愉妃動手卻是算計已久,從愉妃染上風寒那日就已經開始付諸行動了。再或者,除掉我也在算計之內,卻不是非要為之,首要的目标仍是愉妃。

那麽……皇次子!我經不住的一聲冷笑,語歆聞聲一愣,怔怔地望着我不明就裏。我斂去笑意,肅容告訴她:“這藥的事,萬不可說出去。”

“為何?”她對我的反應大為吃驚,“有人殺了愉妃娘娘,姐姐你不明白?”

“我自是明白。可你爹昨日驗了藥,說沒有問題,這藥不會有人再來驗,你以為誰會信你?”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一字字擲出,“再或者,你爹驗過了藥,說沒有問題,如事後陛下下旨教別人查出了問題,你以為責任在誰?”

“姐姐……”她杏目圓睜,倒吸了口氣,“我爹不會……”

“我知你爹不會,但他是太醫院院士,出了這樣的事,他如何推卸得了責任?”我素手撫上她的後背,緩和了言辭安慰她,“愉妃娘娘的仇要報,但總不能搭上你爹。”

她帶着驚意點頭連連:“我明白……決計不會說出去,這藥……我會收拾了。”

我淡看着她慌手慌腳地将那些藥盡數倒回紙上,又将紙胡亂包起來,向我福了一福出了廚房,行走間身子仍隐隐打着顫。

她走後我再度關好門,眉宇間閃過一縷冷然的凜意。拾起遺落在竈臺上的一片碎葉,不知是不是細辛,總之和細辛一樣的顏色。我細細端詳着那葉子,暗自佩服語歆能辨出這許多不同的藥材。但,她卻辨不清宮中的人心……

她能看出藥有問題,沈循如何會不知?不過是不敢說罷了。能讓太醫院院士閉口不言、甚至欺君犯上的人,其後的一番勢力決計不可小觑。她若真慌慌張張的将事情捅出去,不知要鬧到如何不可預知的境地。

我自然可以任由着她去揭開這些,就算查起來也牽不到我身上。可語歆這樣信任她父親、太醫院的藥材出了問題她也不曾對沈循有半點懷疑,若鬧起來沈循在其位就要負其責,定在劫難逃,她這個做女兒的,彼時如是知道了自己親手将父親逼到了絕境又該如何自處?

她讓我知道愉妃被害的緣由,我為她父親解一劫,也算得一報還一報。

我認認真真地将竈臺上、地上殘存的藥渣一點點掃了,半點痕跡也沒有留下。那些藥渣握在我手裏,微微有些紮。我離開廚房,在院子裏攤開手,眼瞧着那些細碎的葉子随着風一點點飄散開來,很快就全都消失了。風中、地上,尋不到半點蹤影。

我回到靜月軒,吩咐雲溪詩染為我備水沐浴。在熱騰騰的蒸汽下,思緒越加清朗。這去母留子的手段,在宮中早就屢見不鮮了。無論究竟是誰做的,她們如若以為殺了孩子的生母還能正正當當的讓這孩子承歡膝下,最好是将我這同住一宮的庶母一并除了去。

“婉然。”我揚音一喚,婉然應聲進來,我倚在池中問她,“愉妃大去,喪葬事宜定得都差不多了。皇次子的去處呢,有說法沒有?”

“還沒有。”婉然走到我身後為我按揉着肩膀,雙肩傳來一陣陣酸意,“但聽說今日晌午,皇太後親自去了成舒殿,看來這皇次子多半是要過繼給韻淑儀了。”

“哦。”原來是她們。下了這麽多功夫就為了這個孩子,眼下得手了,最不會錯失良機的自然就是這下毒的人。我撩了一捧水潑在臉上,阖着雙眼靠在池壁上告訴她,“知會娴思殿一聲,打從今晚開始,我會在娴思殿為愉妃娘娘守靈。旁人都在外面守着,誰也不許打擾。”

“守靈?”婉然的手一滞,“可是……藜蘆的事……”

“有人來查讓他們查就是了,要搜宮也由着他們搜。”我擡眸遞了一眼她的擔憂神色,續道,“你也不用擔心有什麽心懷不軌的人從中作梗。這事鬧得大,陛下和皇後娘娘都盯得緊着呢,誰也插不了手。”

她顯然松了口氣,安下了心,點點頭:“明白了。還有別的事麽?”

“為愉妃娘娘守靈的事,我要阖宮皆知,尤其成舒殿。”我淡睨着她,笑意淺淺,“從大監、宮正,到尋常灑掃的宮人,我要他們個個都議論此事。”再将此事傳到宏晅耳朵裏。

婉然面露明了之色:“明白了,定為姐姐辦好。姐姐這般心意,定然該讓六宮都學一學。”

我聞言似笑非笑地翻眼睛瞟她:“少拿我打趣。雖是有別的心思,但望愉妃娘娘在天之靈可以安息到底是真的。守靈這幾日,我會虔誠以待,你們也不可覺得無所謂。好歹共處了這麽多時日,這最後一程不能讓她心寒。”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說恢複到晚七點更新的,但是想了想覺得昨天早九點今天直接推回晚七點隔了好久很不厚道……

于是今天就12:00更了吧~~明天開始再恢複晚七點~~~

【注釋】

①半蒌貝蔹芨攻烏,藻戟遂芫具戰草,諸參辛芍叛藜蘆。……這是中藥十八反口訣,用藥大忌……咳,不過阿簫是不懂這些的,這是找學中醫的朋友打聽的……于是我也解釋不了太多……

本文的宮妃品秩

047.奪子

她聽言正了色,退後一步向我一福:“諾,我這就吩咐下去,讓靜月軒上下都規規矩矩的。再讓林晉知會荷瑤章一聲,必定讓愉妃娘娘走得心安。”

我“嗯”了一聲不再說話,聽見她悄無聲息地退出房外後阖門的輕響。再度撩水潑在臉上,細聞着水中淡淡的花香。

我在娴思殿中一連守靈三日,不僅半步未出,除卻用膳和堅持不住的小歇外,幾是連身子也半點不動。

面前是愉妃的梓宮,看上去那麽厚重,面對得久了都會心覺憋悶。愉姐姐,你還在這娴思殿裏吧?我為你守靈是誠心祈願你走得心安,更是為元沂的将來打算,我不能讓他日後叫害了你的人為母親。

姐姐,你我從前也許算不得有多親密,但畢竟有多日的情分,我不會虧了元沂。你如是聽得見,就顯一顯靈,別再讓姜家得逞了。你大概也猜得到,姜家用這樣的手段去争元沂,無非就是為了那皇位。

我心中反反複複地重複着這些話,一遍又一遍。愉妃不會回應我,但我想我很快就會從成舒殿得到一個回應。

又跪了一夜,第四日一早,天還沒有見亮,鄭褚就到了錦淑宮。他先恭恭敬敬地向愉妃的梓宮叩了首,才向我道:“美人娘子,第四日了,守靈也該到此為止了。”

我跪着未動,凝視着眼前,言辭蕭索:“離愉妃娘娘下葬不遠了,我再守又能守多久呢?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我做不了別的,這幾日總該再陪一陪她,以免她覺得孤獨。”

“美人娘子,藜蘆的事查了,與娘子無關,陛下已下旨解禁。”鄭褚言罷,再度向愉妃的梓宮一叩首,“至于真兇是誰,陛下會再為娘娘去查,娘娘請安息。”

我抿唇,微含了一縷淺笑:“多謝大人。若沒有別的事,大人就請回吧。我再這裏多守一守,無礙的。”

“這……”鄭褚很顯遲疑,“娘子,有些話,請娘子借一步……”

“這裏沒有旁人,如是和愉妃娘娘有關,眼下娘娘大去,涉及她的後事自不該瞞她;如是與她無關,大人更不需避着,您覺得她還能說出去不成?”

“這……”鄭褚語塞,微微躊躇之後就向愉妃叩了三個響頭,“愉妃娘娘安去,陛下為皇次子尋了養母,定然不負娘娘。”

我轉頭望向鄭褚,露出疑色。鄭褚站起來走到我面前,躬身苦口婆心地勸導:“娘子您不為自己的身子考慮,也請為皇次子考慮。陛下已下了旨,晉您容華位,撫育皇次子。娘子您就算是看在已故的愉妃娘娘的份上,先請節哀吧。”

我跪坐在蒲團上凝滞半晌,嘴角沁出一絲欣笑,雙手交疊一拜:“愉姐姐,你聽見了?陛下要我日後照顧元沂,姐姐放心吧,我定對元沂視如己出。哪怕我日後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會做出厚此薄彼之事。”

鄭褚欣然道:“這就對了。娘子您請往長秋宮走一趟,皇後娘娘召見。”

“多謝大監。”我向他略一欠身,撐着地要起來。他就勢扶了一把,又叫來早已守在外面的婉然和雲溪,“快,服侍容華娘娘去長秋宮。”

婉然雲溪齊齊一福:“諾。”上前扶住我之前,仍不忘向愉妃先施了禮。

長秋宮中,我剛欲下拜行禮,即被皇後伸手擋住:“罷了,聽說寧容華在娴思殿跪了三天,好生歇着吧,本宮不差這一個禮。”

“謝皇後娘娘。”我一福。她向我招了招手,“來看這孩子。”

乳母抱着元沂上前,他一張笑臉粉撲撲的,明眸大睜地看着我,咿咿呀呀好像在說着什麽。我心中無比喜歡,伸手接過,皇後在一旁叮咛道:“容華你年紀輕,從前也沒有帶過孩子。皇次子交給你,你日後可要仔細着別處什麽岔子。”

“諾。”我恭謹應下,面色肅穆,“這孩子以後就是臣妾的孩子,就是臣妾出了事也不會讓他出事。”

皇後贊許地嗔笑道:“這話說的。你自己也要注意,你素來身子弱,莫要累壞了。”

“謝皇後娘娘體恤,臣妾自會注意。”我又應下,皇後以手支頤,複道:“還有一事。眼下你晉了容華,按規矩也該是一宮主位了,本宮瞧着簌淵宮主位尚缺,你過些日子就搬過去吧,本宮會下旨讓荷瑤章一并搬去。錦淑宮,先空一陣子。”

不管兇手是誰,愉妃究竟還是枉死。錦淑宮大概不僅要空上一陣子,還會請高僧前來超度。我心下會意,颌首應道:“諾,聽娘娘吩咐。不過遷宮之事,可否等過了頭七?如不然頭七之日愉妃娘娘回錦淑宮探視,見人去宮空,只怕也覺心涼。”

皇後緩一點頭:“本宮本也是這個意思。逝者已逝,最後一份心總還要盡。”

我抱着元沂回到錦淑宮,徑直帶他進了娴思殿,再度跪在愉妃棺前,溫聲道:“姐姐你看,我把元沂帶回來了,等你頭七過了,我們就要搬到簌淵宮去,還請您在天之靈護着他,讓他平平安安的。”站起身,走到棺前,望着那黑漆漆的棺木,一陣悲戚湧上心頭,“元沂,這是你母親。”

元沂咿咿呀呀地揮着手,他不明白,這厚重的棺蓋之下,是他的生母,他永遠見不到了。

“元沂,叫娘。”我忍着淚含笑引導他,他睜着大眼睛看看我,忽然變得很安靜,“叫娘。”

他又望一望我,清晰地吐出一個字:“娘……”

說出這個字時,竟是對着棺椁,而非對着我。

“姐姐你聽。”我笑意幹澀,“元沂念着你呢。”

我本是剛晉美人不久,這次因要撫育皇次子而破例再晉,歸根溯源是因愉妃薨逝。這樣的晉位緣由,衆人當然都知道不是道“恭喜”的時候。

再向皇後晨省的時候,兩位太後竟然都在。帝太後未有什麽別的話,只是接過元沂嘆了句可憐,又囑咐我事事小心;皇太後在一旁默了片刻,似不經意地道了一句:“哀家聽說當日事發,頭個被懷疑的便是寧容華,如今孩子交給她,不知愉妃是否心安。”

氣氛驟然冷凝。皇後帶着笑打着圓場:“母後,當日也算不得懷疑,只是碰巧了寧容華送了湯去才需查上一查。後來還是寧容華自行請旨封宮的,錦淑宮衆人挨個查過了,不幹寧容華的事。”

皇太後便不再言,端坐着淡看帝太後懷中的元沂,神色淡漠難掩不甘。

她的算盤大概打得很好吧,愉妃大去了,一個沒有母親的孩子必定需要尋個養母。她姜氏一族家大業大,名門之中出盡文武百官,加之宏晅對她尚存敬畏,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