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14)
她親自去要,宏晅不會不給。
可宏晅,他根本不可能願意将皇次子交給一個他想除之而後快的世家,他不會給姜家另一個威脅皇位的籌碼。
這個時候,任何一個人,只要能堵住皇太後的嘴,讓衆人認為她更适合做元沂的養母,宏晅就不會順皇太後的意。
我想我不是唯一一個看明白這出較量的人,我只是大着膽子做了旁人不敢做的事,順着宏晅的心思違了皇太後的意。我與愉妃這樣交好,能在她死後那樣為她守靈,就絕不會有人認為我會待元沂不好。宏晅也可以以這個理由回絕皇太後,大可說是愉妃的意思。
這個讓皇太後、讓姜家機關算盡的局,我就是要在最後讓他們一切落空。
韻淑儀神情恹恹地坐在皇太後身邊,倒看不出什麽不快,擡眼別有它意地徐徐道:“是啊,下毒不幹寧容華的事,倒是苦了寧容華為了這孩子在娴思殿跪了三天。”
乍聽無錯,細品之下卻藏着故事。按理說來,我守靈自是為愉妃守的,她這話明裏暗裏指我為奪子而做戲。更可深一步想,我若本就存心要奪這孩子,那愉妃身亡與我是否真的無關都需另說。
不作他想地盈盈一福:“臣妾執着,讓淑儀娘娘笑話了。神鬼之說雖不知有幾分真假,可臣妾與愉妃娘娘相處多日的姐妹之情卻沒有半分是假。當日也只是想讓愉妃娘娘可得安息,再者,雖仍不知是何人下毒,也終是枉死,愉妃娘娘如是覺得有怨、找人尋仇可如何是好?臣妾同她多說說話,也好一解怨氣。”
我說得坦坦蕩蕩,沒有半分怯意,若真是心中有鬼又何敢如此為她守靈?韻淑儀泠然輕笑:“倒看不出容華妹妹竟是如此膽大,半點不怕沾染什麽。愉妃娘娘在天之靈,想來會感念容華妹妹這份心、多庇佑着妹妹一些吧。”
“并非膽大,實是臣妾無愧于愉妃娘娘。”我斂身答道,“不過眼見這幾日沒出什麽事,再過兩天愉妃娘娘就該下葬了,下毒之人就算有愧也不必再怕。”我說着颌首一笑,“雖是替愉妃娘娘不甘,可到底家和萬事興才是要緊的。”
韻淑儀不加置評地持杯飲了口茶,陰晴不明地道:“寧容華這一句‘家和萬事興’,真是意味深長。本宮高居九嫔之位這麽久,也只好自嘆弗如。”
作者有話要說:咳……晏然是當媽的人了什麽的【叫微涼的那一只~你為毛猜了一圈我會把孩紙寫給誰愣沒猜到是給女主……】
048.主位
我就這麽突然成了一個孩子的母親,接他來時沒覺得如何,過起了日子才覺得雖然就添了這麽一個小小嬰兒卻多了許多提心吊膽。因為害怕皇太後奪子不成會做出什麽險事,我一刻也不肯離開元沂,他的搖籃亦置在我的房中。夜裏,只要他有一點動靜我就會醒過來,哄得他安穩了自己再睡。兩三日後,乳母林氏帶着愧意地打趣說:“娘娘如此,直讓奴婢覺得自己失職。”
我将元沂抱在懷裏哄着,笑得無奈:“愉姐姐走得突然,我放心不下。若他再有個什麽閃失,我怎麽跟愉姐姐交待?”
如此這般,每每宏晅見到我時我總難免精神不濟,遷去簌淵宮那日猶是這個狀況,他的臉終是冷了下來:“朕是讓你照顧元沂,不是讓你折騰自己追随着愉妃去。”
“……”我斜倚榻上,合着雙眼任由婉然給我揉着太陽穴不語。
“愉妃在時也未必有你這般上心,再這樣下去,朕換個人帶他。”
“陛下!”我悚然睜開眼看他,他見我這個反應不禁一笑:“既不願意就好好聽話,能交給旁人做的事自己就別動手了。”
我不情不願地應了,他在我塌邊坐下,婉然欠身退去,我眼也不睜地往旁邊蹭了蹭伏在他膝上繼續歇着,感覺着他的手指輕撫着我的臉頰。
“不是朕不體諒你這份心。這才幾日,就累成這樣,日子長了怎麽受得了?”
我悶悶地“嗯”了一聲,懶懶地呢喃道:“臣妾就是怕委屈了元沂,總覺得怎麽照顧都不夠似的。”唉聲一嘆,“從前瞧着愉姐姐帶孩子只覺得挺有意思的,如今才知道當真不容易。”
宏晅輕哂:“等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還不知道要怎麽上心。”
我擡一擡眼皮斜睨着他,揚一揚唇角:“陛下覺得臣妾會厚此薄彼麽?”
“不是那個意思。”宏晅的手捋着我的鬓發,繼而小心的去取下我髻上珠釵,被我伸手按住:“發髻會散的。”
“知道。”他啞聲一笑,“覺得累就好好歇歇。今日沒什麽事,朕幫你照看着元沂。”
我松開手,他為我取下一支支頭釵,烏發從我肩上垂下來,與淡藍的上襦相較顏色分明。
我褪去外衣裙,拉過蠶絲織面的被子蓋好要睡,他卻也躺下來,手支着頭瞧着我。我偏過頭去和他近近的對視着,嚴肅道:“陛下說了要替臣妾照看元沂,君無戲言。”
“嗯,自然。”他扭頭看了看幾丈外元沂的搖籃,“不過他正睡着,朕過去巴巴地盯着沒什麽用。”
“……臣妾也要睡了。”
“這不是還沒睡麽?哄你睡着了再去哄他。”
“……”
那個午後分外寧靜溫馨,我安恬的沉沉睡去,一解幾日來積累下的疲勞。那一股龍涎香與琥珀混合的味道聞之很淡,卻揮之不去,始終萦繞在我的身邊,讓我知道即便我睡得無知無覺也不會有人敢去動元沂。
一年來大大小小的事經了不少,又有個尚算親近的人在我面前沒了氣息。安心二字早已久違了,能再讓我短暫享受這兩個字的,大約也只有他。
醒時天已見黑,是婉然搖醒了我:“娘娘,起來用晚膳吧,還要去長秋宮昏定。”
聽她對我的稱呼,我便知他還在。坐起身子,見是元沂醒了,坐在搖籃裏正和他玩着。宏晅指了指我,向元沂說:“瞧,你母妃可算醒了,比你還能睡。”
元沂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回頭看我,小臉上挂着笑,向我伸着小手,口齒不清奶聲奶氣地叫了一聲“娘”。
宏晅就笑了:“晏然你有本事,這才幾日,這孩子已經管你叫娘了。”
我卻不由得怔住,望着眼前的這對父子一時難以回神,這最簡單的親情在宮裏可說是難得一見,偶然見了反倒難适應。
宏晅走近了我還是愣着,他擡手彈在我額頭上:“還沒睡夠?”
“……嗯?夠了……”我眨着眼睛回思。婉然取來一身月色緞子襦裙,交領的上襦甚是簡單,只在領口袖口處有繡紋點綴,褶子齊整的裙擺上繡着各色花鳥,栩栩如生地剛好拼成一圈。
我穿好衣服,又重新绾了發髻,長發在婉然靈巧的手中一縷縷地盤好,半絲不紊。宏晅站在我身後望着鏡子瞅着,俄而一笑,我好奇地問他笑些什麽,他卻擺手:“沒什麽,想到些趣事罷了。”
主位入宮,宮中随居宮嫔依規矩要在次日一早的晨省後前來拜見。簌淵宮中除卻一道遷來的語歆,先前也已有兩位宮嫔在此居住。一是才人衛氏淩秋,另一人便是前不久大封六宮時剛剛晉位的睦才人張氏安骅。
語歆和我熟絡,晨省後就沒有折回她所住的仁初宅,直接随我一道回了明玉殿。喝着茶閑聊了一會兒,詩染入殿福道:“娘娘,惜清苑睦才人、水盈居衛才人前來拜見。”
我一颌首:“請吧。”
二人入了殿,依禮一拜:“臣妾惜清苑睦才人張氏安骅、臣妾水盈居才人衛氏淩秋,拜見容華娘娘,娘娘萬安。”
我端坐主位不動,微笑道:“兩位娘子請坐吧。”我打量着二人,她們都是去年選家人子時入的宮,同是初封的正七品,張氏為宣儀、衛氏為婉儀。後來衛氏先晉了一例,秩從六品才人,張氏則是前不久才晉了位的,大封六宮時又賜了封號。二人的容貌都算不得怎麽出挑,細看之下衛淩秋眉目間多了幾分靈氣,總吟吟含着笑,讓人看着賞心悅目的。
她二人落了座,語歆便規規矩矩地向她們施禮問安:“臣妾仁初齋荷瑤章沈氏語歆見過兩位娘子。”
二人都很和氣,莞笑着讓她免禮,語歆又一福,才免禮落座。我帶着回憶意味笑看着二人,緩緩道:“當日在毓秀宮一別,也有一年多了。雖則日日都在長秋宮見上一見,可加起來也說不上幾句話。日後同住一宮,自當熟絡起來,不能再生分了。”
衛才人颌首淺笑,鬓上玉插梳垂着的金色流蘇微微顫着:“諾。臣妾自毓秀宮時起,就對娘娘心有敬佩,如今娘娘居簌淵宮之主,臣妾自以娘娘為尊。”
睦才人遠不如衛才人這般善言辭,當下只是笑意殷殷地應接了一句:“是,臣妾亦如是。”
我神色微凝,和顏悅色道:“以本宮為尊與否倒不打緊,若論起來,兩位才人娘子得封還比本宮要早上一些。雖說按規矩是本宮執掌簌淵宮,可說到底還是宮中姐妹相處得和睦最是要緊。兩位才人娘子如不嫌棄,日後姐妹相稱就是了。沒有旁人,在自己宮裏也不必拘那些個禮。”
二人相視一望,隐有詫色,還是衛才人眼波一轉先露了笑:“諾,聽寧姐姐的。”
我點點頭,轉向睦才人,抿着嘴笑道:“本宮若沒記錯,睦才人娘子是長本宮一歲有餘的?”
睦才人見問到她,忙點頭道:“是,臣妾比娘娘年長一些,但……”
“那麽日後便尊娘子一聲姐姐。”我不由她推辭地決定道,她訝了一瞬,笑道,“随娘娘的意就好,臣妾倒也不是喜歡那些禮數的人。”
我微微一笑,指了一指語歆:“荷瑤章是年紀最小的了,見了誰也只有叫姐姐的份,就不必問了。”
語歆聞言垮了臉,埋怨說:“姐姐時時處處不忘拿我尋開心。”
有一句沒一句地一直聊到中午,她們才各自告退回去。我回了寝殿,婉然沏了杯茶給我,徑自在我對面坐下:“姐姐幹什麽待她們這麽好?看着倒像是有意巴結她們似的。姐姐剛坐到一宮之主的位子上,該先立威才是。”
我品一口茶,笑了笑放下茶盞,道:“我就是為了巴結她們。眼下不是逞能的時候,皇次子剛交到我手裏,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太露鋒芒更惹人記恨,還不如示了弱圖個安穩。再說,這簌淵宮的情形咱們知道得并不多,她二人處得如何咱們也不清楚,若話說得太淩厲引得她們聯合起來對付我一處,又要多不少波折。”
婉然不屑地撇嘴:“先前陛下一個月也未見得來簌淵宮一次,她們想相妒都沒得妒,有什麽處不好的?”
“那若是陛下難得來的時候都只去同一人那裏呢?”我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反問,她一滞:“姐姐瞧出了什麽?”
我凝笑道:“瞧見睦才人那串赤金鑲紅寶璎珞沒有?映陽濟親王兩年前進貢的,我就在獻進宮當日見過一次。一共三串,一串給了瑤妃,一串在祺裕長公主下嫁時帶去了。”
“還有一串給了她?”婉然驚異咋舌,“看不出她有這樣的本事。”
“怕的就是看不出的。”我盈起笑意,“咱們不便去查那璎珞的來處。如是陛下賜的,這人就決計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愚鈍;可若不是陛下賜的,就只能是瑤妃贈的……”
婉然分明地吸了口涼氣,呼出後又很快搖頭:“不對,能讓瑤妃看上眼的人也不會是傻子。她若真聰明,又怎麽會帶着那璎珞來見姐姐、讓姐姐一眼瞧出來?”
“大抵是沒料到我能瞧出來。”我觑她一眼,“當初你我都在禦前,你方才不也沒瞧出來?宮裏珍奇的東西見得多了,要不是當時陛下當着我的面贊過這東西,我也記不住。”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就要替換到番外章了~又是周六~索性雙更吧~~~因為替換只能手動替換,于是明天一早就來換~~
另一章的更新還是放在晚上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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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戰事
元月漸近,新年時宮中自又免不了一場慶賀。元沂和我愈加親近了,再過上幾年,他就要在這個日子裏向我叩頭問安、要壓歲錢。愉妃,卻是見不到這些了。
臘月廿九這天晚上,成舒殿的宦官來簌淵宮請了睦才人去。嫔妃被召幸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沒什麽稀奇。我哄着元沂睡了自己也就了寝,一覺好眠到次日清晨。
臘月三十,皇後免了各宮晨省昏定,各宮随居宮嫔只需到主位殿中見個禮就可。睦才人承寵,我又早說過自己宮中不必拘禮,便覺她今日來得晚、或是不來也在情理之中,誰想發髻剛梳至一半,紅藥進來一福,道:“娘娘,三位娘子都在外候着了。”
婉然仍有條不紊地為我绾着發,一縷縷長發在她的一轉一挽中一點點成型,未盤上去的部分垂在海棠紅繡金金魚戲藻紋的交領襦上如一片黑青的綢子。
紅藥禀完就躬身退出了,我對鏡向婉然一笑:“來得這樣早,她們還真是半點也不懈怠。睦才人昨兒個侍了寝也不多歇一歇。”
婉然神色不動,在我發髻上添了一支鑲珊瑚的纏絲銀簪,低低道:“姐姐還不知道,睦才人子時就回來了。”
“醜時?”我一愣。嫔妃得召幸,多是次日清晨才回宮,即便是寅時起來服侍他上朝,也要差不多寅時末刻才能到自己宮中了。我睇着婉然,問她,“出了什麽事嗎?”
婉然搖頭:“不知道,睦才人什麽也沒說。雲溪探了惜清苑那邊宮人的口風,好像也不是出了什麽不快的事。”
我帶着疑惑與她們相見,睦才人确是神色如常,看不出半點不對。她一身新制的杏黃袔子裙,外披湖藍宮緞大袖衫,妝容上打扮得細致不說,談笑也自如。這一見不禁讓我疑惑更深,如不是她觸怒聖顏,又能是怎樣的事使得她半夜回宮?
一時不明緣由又問不得,也只好擱下,帶着婉然一起去向莊聆問安。荷莳宮這個年過得熱鬧,到了宮門口就見了門上的春聯,字字娟秀,分明是莊聆的筆跡,婉然擡着頭将上聯念了出來:“雁去冬來,臘月過,寒雲亦悠哉。”
我側首去看那下聯:“春歸夏至,芙蕖開,驟雨不複在。”
橫批只有四個字:靜待新時。
因我常來,荷莳宮的宮人們都已習慣,漣儀殿門前值守的宮女在我的示意下機靈地閉了口福身迎我進去。莊聆正在後院的水池邊小歇。春日近了,但池水仍凍着,她亭亭立在小石橋上,望着這一池堅冰不知在想些什麽。
我走過去猛地捂住她的雙眼,她一聲驚叫要回頭,又被我這樣捂着不好轉身,笑嗔道:“自己都帶了孩子了,還玩這樣的游戲。”
我笑着放下手,待她回過身來朝她一福:“姐姐萬福。今兒個三十,姐姐嫌不嫌我擾清淨?”
“這是成心堵我的話呢?”她美目一揚,吟吟說道,“進殿坐去,容華娘娘這嬌弱的小身子凍出個好歹來,陛下不定要怎麽怪我。”
“姐姐又拿我說笑!”我羞氣得作勢要揚手打她,她向後一躲,邊是哄着邊是推我,“走了走了,進殿裏去,有新得的香片相奉行不行?”
随着她進了殿,入殿便是一股怡人清香。莊聆素來喜歡淡雅的熏香,即便是冬日也鮮少見她用琥珀之類味道偏暖的香,是以漣儀殿中總是這般讓人心思舒緩的提神香氣。
宮娥奉了桂花香片來,我抿了一口,笑言:“确是好茶。”心思一轉,續道,“姐姐心思細致,這殿外是寒冬,殿內是早春,熏香是初夏,茶又是深秋,方才在宮門口見到的那春聯也是一語道盡四季。”
莊聆聽罷低笑着啐道:“今兒個是嘴上抹了蜜來的?可別提那春聯了,你知道我不善這些,附庸風雅罷了。”她低垂了羽睫,笑意微凝,“陛下把皇次子交給你,你對他上心自是應該,可你也不能總勸着陛下去別處。就你宮裏那兩個才人,你跟她們也不熟悉,小心吃力不讨好。”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姐姐。”我放下茶盞,淺笑微苦地輕輕一嘆,“能怎麽辦呢?元沂夜裏難免哭鬧,不能擾了陛下休息。不勸他去睦才人、衛才人那兒能如何?讓瑤妃、馨貴嫔撿便宜麽?還不如在自己宮裏落個好名聲。”
“我是怕你做得過了。”莊聆淡然一笑,曼聲輕盈,“我聽說昨兒個陛下直接召了睦才人去成舒殿,你仔細她繞過你去承了寵再返回來踩你一腳。”
“從前也不是沒有過,又能如何呢?她若有本事踩我一腳,就不會進宮快一年了還是個才人,我心中有數。”我眼簾微動,蓄起一抹淺淡的笑容,“何況,不知昨晚出了什麽事,她醜時就回宮了。我跟了陛下這麽久,她還是頭一個。”
“昨晚?”莊聆神色微凜,垂眸間微帶森意,“昨晚,西邊燃了烽火。”
我大驚:“靳傾?”
莊聆神情不動地看着我,輕一點頭,我不可置信地道:“怎麽可能?祺裕長公主已經去和親多時了,朵颀公主也還在……”此時對大燕動兵,他們就不怕宏晅殺了朵颀?
“是,所以才更難辦。”莊聆黛眉微蹙,面上結起了愁緒,“我聽說,昨兒個數位大人連夜求見,文官武将皆有。大概睦才人回到簌淵宮的時候,成舒殿裏已經争得不成樣子了。”她說着重重嘆息,“這個年,不好過啊。”
我在當日的晚宴上又見到了朵颀,她的位子又被安排在了皇後下首。眉頭緊鎖地獨自坐着,不言不語。皇後對她關照有加,她也只是勉強地應付着。她本來就不喜歡宮廷,何況是這樣的時候。
宏晅對她仍是沒有太多的理睬,幾乎是當她不在。宴至一半,歌舞剛剛退去,卻見朵颀倏然起身,行到禦座前鞠躬施了一禮,舉起酒杯斷然道:“陛下,我在大燕也有幾個月了,我要回靳傾。”
我和莊聆對望一眼,皆不語。宏晅先擡了擡酒杯和她飲了一口,方淡道:“公主明知靳傾現在出了什麽事。”
“我知道,才更要回去!”誰都看得出,朵颀是按耐着不發火,卻聽不太明白其中到底是怎麽個細由,只見她激動之下雙臂微微顫着,道,“陛下,你們漢人最講究百善孝為先。那一邊是我的父兄,出了這樣的事,要我在大燕茍活嗎?”
作者有話要說:喵~~今晚七點還有一更喲~~菇涼們記得看~~~
050.新年
“看來公主這些日子在大燕讀了不少書。”宏晅神色輕松些許,和煦笑道,“‘首孝悌,次謹信。’你是做女兒的,你要盡孝道;但朕是一國之君,朕要對鄰邦守信。”
“陛下什麽意思!”朵颀終是怒了,上前一步言辭咄咄。
“汗王要朕務必将你留在大燕,不得離開一步,朕答應了。”他換了個坐姿,手支着太陽穴撐在桌上,語聲淡然而有慵意,“使節還在錦都,你若不信,可以去見。”
“我要回去!我就是見了使節也要回去!陛下您既不打算助靳傾脫困又何必攔我?父兄若死,我也就不再是靳傾的公主了!”她一番話說得直白無禮,我可算是聽明白了三分。大約是靳傾起了什麽內亂,汗王地位難保,才請宏晅扣下朵颀保她一命。聽朵颀後來的話,似是汗王還向宏晅求過援,宏晅卻沒派兵。
宏晅面色一沉,皇後忙勸朵颀道:“公主怎能這樣說?那一邊可不只是公主的父兄,還有陛下的妹妹。”
朵颀一時啞了言,也就再無人言了,好好的除夕宴陡然間鴉雀無聲。
“陛下,臣請旨出兵靳傾。”
這平平淡淡、不急不緩的聲音好像輝晟殿中的一道驚雷,引得衆人都在心驚間循聲望去。只見殿中一男子武将裝束,抱拳而立,似是察覺到衆人的視線,又續道:“臣請旨助靳傾汗王弭平叛亂,不勝不歸。”
“姜述。”宏晅神色微動,微眯着眼瞧着九階之下的那人,“朕知你熟讀兵書,但你沒帶過兵。此戰既在靳傾,要動兵,也是征西将軍去。”
“陛下。”姜述深深一揖,“常言道‘殺雞焉用牛刀’,征西将軍是保家衛國的名将,助鄰邦平亂這種小事何須勞動将軍?”
這話說得異常謙恭,全然不似姜家往日的行事作風。我心下起了疑惑,姜述?那不是左相姜麒的庶子麽?
宏晅沉吟半晌,忽而一笑,口氣幾分明快:“好啊,也該讓你歷練歷練。如若凱旋,回朝封侯,朵颀公主嫁你為妻。”他視線一掃朵颀,笑意不減,“救靳傾于水火的人,公主應該沒有意見。”
“自然沒有!”朵颀答得利落,“誰能救我父兄,我就嫁給誰。”
這樣的大事,定得如此輕巧,可又是在除夕宴上當衆言明,不可能是随口說笑。姜述再一揖:“謝陛下,臣必不負聖托。”
宏晅淡淡“嗯”了一聲,語氣沉沉極盡帝王威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①。放手去打,朕希望此戰能再為大燕添一員虎将。”
姜述肅然抱拳:“諾。”俨然是已胸有成竹。
宏晅斜睨一眼朵颀,笑問:“公主可安心在大燕過這個年了?”
朵颀自知方才舉止多有魯莽,難免讪讪,低下頭道了一聲:“多謝陛下。”
歌舞再起,氣氛緩和大半。仍是宮宴上常見的相和大曲,朵颀卻看得格外認真,偶爾展露笑顏,是真的欣喜。
莊聆莞然一笑,遙遙地朝與她相對而坐的韻淑儀一舉杯,雖未語,個中深意卻不言而喻。這戰事一起,宏晅到底還是要再倚重姜家了。上一戰中,大将軍姜貅重傷再不能戰,也虧得姜家能這麽快再選出一人頂上他。
韻淑儀含笑舉杯飲下,剪水秋瞳盈盈帶笑,不言而喻的傲然自得。姜家地位自此更加無可撼動,她如何能不高興。
筵席散去,各宮嫔妃都沒有回宮歇息。除夕夜,照例是要守歲的,在此之前,還需去向兩位太後拜年。
往年這個時候,帝太後都會去長樂宮,衆人去一趟長樂宮就是了,今年兩位太後卻各自在自己的宮裏。皇後不願一衆嫔妃在孰先孰後之間為難,就命瑤妃、韻淑儀、馨貴嫔、嘉姬及這四宮的宮嫔與她一道去長樂宮,琳妃、莊聆、順姬與我帶着自己宮中的随居宮嫔往長寧宮去向帝太後拜年。
十餘人一璧閑談着一璧向長寧宮行去,順姬淺淺笑道:“适才還想着自己身子弱經不起這般折騰,若從長樂宮出來再走一趟長寧宮回去又難免病上兩天,還是皇後娘娘想得周全。”
莊聆颌首:“皇後娘娘體貼,不願讓旁人多受累,可她這個做主母的到底還是要多走一遭,兩位都是她的婆婆,她哪邊也不能怠慢。”
乳母抱着永定帝姬跟在順姬身後,永定帝姬大睜着眼睛好像在認真聽她們說話,而後向順姬伸着小手開了口:“娘……”
順姬停了腳轉身,握住她的小手,眉目帶笑:“娘在,怎麽了?”
永定帝姬就将另一只小手也伸出來,直直地要去摟順姬的脖子:“冷,娘抱!”
裹在一襲白狐皮鬥篷裏的永定帝姬就像個毛茸茸的小團,說起話來還是奶聲奶氣的,惹得衆人聽了都心生憐意。莊聆掩嘴一笑:“到底是母女連心。若說起來,這兩年裏妹妹也沒常把小帝姬待在身邊,這才幾日,就這般黏你。”
順姬邊從乳母懷中抱起女兒,邊笑道:“修儀姐姐不知道,這丫頭一腦門子鬼機靈,天天換着理由要我抱她。這才兩歲,長大了可怎麽好?”
永定帝姬伏在母親肩上,忽地一笑,順姬在她背上輕一拍,嗔道:“笑什麽?知道是說你呢是不是?”
順姬走出不遠已微有些喘息,要來抱帝姬她還用些不肯,琳妃勸了一句“小心摔了孩子”她才将帝姬交給乳母。
我不禁側頭去看元沂,他在林氏懷中睡得正香。自從有了他,我算知道了為什麽宮中嫔妃都想有個孩子,自己的位份前途、家族的榮辱興衰都只是其中一面;有個孩子在,就有了個值得自己全身心照顧的人,九重宮闕,身邊多一份真情何其不易。
長寧宮中,我們各自向帝太後行了稽首大禮拜年,口中說着“新年安康”“吉祥如意”之類的吉祥話。帝太後今日興致不錯,笑着命免禮賜座,又吩咐宮人端糕點來,叫我和順姬将兩個孩子放在她榻上。元沂還小,她将元沂抱了起來,永定帝姬靠在她身邊,明眸望着她清脆地喚了一聲:“奶奶。”
孫兒孫女承歡膝下,帝太後自然高興,一掃往日威儀,拿糖果糕點哄着兩個孩子,就如尋常人家做祖母的。
我走過去指了指抱着元沂的帝太後,一字字盡可能清晰地向元沂道:“這是帝太後,你的奶奶,叫奶奶。”
元沂望一望帝太後,又望一望我,似不太懂,我耐心地繼續道:“叫奶奶……奶奶……”
“做娘的不能這麽心急。”帝太後嗔道,“孩子還小,日後慢慢來。”
我笑應道:“諾。臣妾也不是心急,只是現在就慢慢教着他罷了。”
“哀家聽皇帝說了,你對這孩子上心得緊,比愉妃當初還用心些。”帝太後笑意殷殷地看着我,贊許道。
我謙和低頭,略有悲傷之意:“沒有什麽人能比生母待孩子更好,臣妾豈敢和愉妃姐姐比。但臣妾曾在愉妃姐姐靈前立誓對他視若己出,斷不會讓他受半分委屈。”
帝太後緩而滿意地點頭:“皇帝沒看錯你,是哀家當初多心了。”
莊聆在旁拈着一塊栗子糕清泠而笑:“臣妾早說過寧妹妹不是那樣的人,姑母偏生不信。”
帝太後聞之連連擺手:“哀家糊塗了,糊塗了。”
殿中火爐溫暖舒适、熏香青煙袅袅,殿中諸人歡聲笑語,偶有外面的煙火聲震得衆人一時都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麽,笑着作罷。此情此景,一眼望去,就是其樂融融的一家子。進來通禀的宮女也是面帶喜氣,穿着一身櫻色交領襦裙端端一福:“陛下駕到、肅悅大長公主到。”言罷就退到門側,俯身施禮。
殿中嫔妃各自停下交談,皆施禮道:“陛下聖安,大長公主安。”
二人先向帝太後行了禮,又命衆人免禮。我剛起了身,擡起頭便見宏晅一把舉起元沂笑道:“父皇這幾日事情多沒去看你……又沉了不少。”
元沂被他高舉着也不怕,反倒笑得很開心,宏晅把他抱在懷裏笑道:“膽子這麽大?跟你母妃一個樣子。”
他斜斜睨着我,可見這話是說我而非愉妃。我微一窘,行上前去接過元沂,委屈地埋怨一句:“陛下當着孩子的面也不說臣妾好話。”
莊聆在一旁打趣道:“好意思說?你這個做了母親的人還不是小孩子脾氣?”我知她指的是白日裏的事,揚目一笑,“姐姐就知道幫着陛下說話。不理你們,沏茶去。”
退到側間備好茶水,皆是按三人喜好來的,涼至八分熱,剛要端了進去,卻在走廊碰見衛才人,她向我一福:“娘娘。”
我心思一動,一颌首:“你随我來。”便轉身回了側間。
她望着我滿目不解,見側間中并無旁人,改了口道:“姐姐有事?”
我将茶水放下,回身搭上她的手,神色淺淡:“這些日子在簌淵宮,你該是看得出,我時時勸着陛下去見你和睦才人。”我言語頓住,等着她的回音,她低眉道:“是,臣妾知道。”
“可陛下竟是喜歡睦才人多些?昨兒個還召了她去成舒殿。”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說白了就是……在外面敞開了打吧不用聽我的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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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馮氏
“是,想是睦姐姐更得陛下心意……”她頭低得更低,眉間隐現頹色。我淡然笑道:“本宮随了陛下多年,陛下喜歡什麽樣的人本宮清楚。你只告訴本宮,睦才人進宮近一年未曾得寵,近兩三個月忽地聖心,是否有人幫襯着她?”
她神色一閃,很快平和下來,沉穩颌首道:“臣妾不知。但睦姐姐晉封那日,臣妾瞧見映瑤宮少監曾向她道喜。”
我沉下一口氣,面上浮起溫和的笑意,将盛着茶的檀木盤交到她手裏:“太後的六安瓜片、大長公主的午子仙毫,君山銀針是給陛下的,別弄錯了。”
她臉上顯出驚喜,向我一福:“多謝姐姐。”
“去吧,再放下去,茶要涼了。”
她應了一聲,施施然轉身離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