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回到展館,應辭手機上的未讀消息已經99+了,為了不讓手機一直叮叮當當響個不停影響他開車,提前開了靜音,繼續垂着腦袋回消息。
她連下車都是匆忙的。
孟宴臣原本只想說句“注意安全”就結束今天的行程,但不知道受到什麽驅使,“注”字到了嘴邊,卻變成了“等等”。
應辭的手已經停在了副駕駛車門的把手上,聽見他的聲音,茫然地回頭看過來。
“今天……謝謝你。”孟宴臣邊說邊猶豫,似乎在臨時組織語言,握着方向盤的手不斷收緊。“我之前确實沒想過在忙碌間隙去博物館看看,是你給了我度過休息日的靈感。如果可以的話,之後我們可以時不時去走走。”
笑的是應辭:“當然可以,小孟總想要人同行可以随時找我,我只要有空就可以。”
“你可以直接喊我名字。”
她卻沒順着他的話說下去,告別之後轉身下車,笑嘻嘻地在人行道上蹦了兩下,沖他揮手之後一溜煙跑走。
還好好坐在車裏的孟宴臣笑得無奈,沒急着走,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範圍內,這才從儲物櫃拿出手機。
一解鎖,撥號鍵盤的畫面便跳了出來。
起初他想的是問她要個號碼,連借口托詞都想好了——“之後得一起去救助站和博物館,為了方便聯系,存個手機號更好”。
但是看她一直在回消息,猜到她當下事情很多,他就把那些話都咽回了肚裏。
剛剛也不是沒有說出口的機會,只是……迎着那雙澄澈的笑眼,他直接忘了。
就像一開始在視覺館因為擔心她撞到人而拽住她的手腕一樣,只是看到她的眼睛,他就會忘記自己原本要做什麽。
這樣瞬時的大腦空白,他此前從沒有過。
孟宴臣沒直接回家,而是轉了個頭去了離這不遠的國坤分公司。
因為是休息日,大樓裏沒別人,只有安保還在不時地巡視,看到他突然出現在一樓大廳,還不免驚了一下。
他遠遠沖着安保人員點了個頭就算打過招呼,徑直拎着東西去了電梯,直奔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有一整排落地窗,但平時只拉開一半窗簾,更多時候還是靠室內燈光。
今天陽光很好,他進門之後就把所有電動窗簾推到一邊,室內瞬間大亮。
窗外是明亮清晰的城市天際線,他默默站在窗邊,盯着不遠處那棟小樓的天臺,腦子裏久違地一片混亂。
印象中,來這裏這麽久,他還沒有像這樣看過這座繁華都市白天的樣子。
更多時候,他會在加班間隙看看紙醉金迷的夜景,腳下是車水馬龍,眼前是摩天高樓。
但此時此刻,他和這座城市一起被舒服的陽光籠罩。
燈光會過分偏愛,而太陽不會。
孟宴臣盯着那棟樓看了一陣,轉身回到辦公桌邊,重新拿起相機。
他今天在博物館拍了不少照片,幾乎都是他孩童時期不曾親眼見過的漂亮蝴蝶,小家夥們的翅膀在陽光下恣意舒展,靈動又絢麗。
只是這些照片他已經在博物館裏檢查過了,他快速地一張張翻過去,最後再次停在那張照片上。
那時候應辭正在看工作群的消息,幾只蝴蝶落在她身上,還有大膽的小家夥直接停在她的虎口上。
蝴蝶畢竟不像救助站裏的那些小朋友們可以直接上手,所以她的動作盡可能放輕,為的是不吓跑這些美麗的生物。
她和蝴蝶互不打擾,而一邊的他眼疾手快地記錄下了這個畫面。
陽光正好,她不時眨眼和蝴蝶扇動翅膀,都會落下碎片化的陰影。
與他在國內的那堵标本牆相比,蝴蝶是靈動的,她是鮮活的,陽光是溫柔的。
在國內看着标本和天際線夜景的時候,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局外人;但那個瞬間,他覺得自己好像也是活着的。
因為心髒被牽動的感覺是無比真實的,真實得讓他差點手抖。
再就是之後在視覺館裏。
黑暗是隐藏真實情緒的最好媒介,他從不在光明下表露真我,因為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盯着然後被無限放大,但是在黑暗中,他只需要做自己。
那時候館內已經暗下來了,他坐在躺椅區,原本是真的想看看久負盛名的華麗星空,卻在視線流轉間注意到了正仰着頭看畫面的應辭。
她也被畫面包圍了,只剩下黑色的輪廓。
哪怕只剩下輪廓,她也不是冰冷的,反而像是在星空下翩翩起舞的精靈,一颦一笑一呼一吸,都是靈動的。
她向畫面伸出手那個動作,被他定格了下來。
抓不到的星球,沒伸直的手,星光流轉的夜空,被風吹起的發絲……都在一點一點讓他貧瘠的心髒悄然冒出新芽。
她比黎明更接近光明。
藝術展開展那天,展館裏人來人往,應辭全程忙得腳不沾地,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午飯時間,前臺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有人送了束花給她,但因為還有事,把花放下就走,還順便買下了前廳那幅畫。
畢竟是展覽第一天,送花的人不少,還在忙的應辭完全不在意,只說“一會兒我去看看”,随後繼續忙自己的。
在展覽上買畫的人都會收到創作者的手寫感謝信,應辭在當天展覽時間結束之後才總算有了點空閑時間,準備挨個給買家寫感謝信的時候,想起白天前臺工作人員說的話,這才匆忙去了前廳放花的地方。
其他人的花都已經安排工作人員打包好送回去了,她的花還在原處好好放着。
各式各樣的花束雖多,但她還是一眼就看到了被放在角落裏的那束海洋之心。
花裏還放着一張小卡片,和那些華麗麗的英文不同的是,這張卡片上的中文顯得格外遒勁,筆畫彎折之間都像是被精心設計過。
【獻給畫家應女士,遙祝展覽順利】
落款是個字母“M”。
她簡單思索一陣,随後明白了這花的來頭,叫人來把其他花束都打包好了,抱着這束海洋之心悠閑地返回辦公室。
又是忙到将近淩晨,她一手抱着花,邊往外走邊約司機,卻先一步在路邊看見了那輛大勞和……站在車邊擺弄手機的孟宴臣。
這邊的路燈都是暖光,但燈光打在他身上,不僅沒給他增添半分暖意,反而襯得一身正裝的他更加疏離。
他應該在這等了一陣了,鼻尖泛紅,身形卻沒動半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手機上,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正在慢慢靠近的她。
應辭之前就知道孟宴臣外形條件相當優越,哪怕他只是這麽靠着車門悠閑站着,她也能從他被定制西服包裹着的寬肩窄腰細腿上察覺到強烈的壓迫感。
作為藝術生,她看人也總是會更加關注比例結構,孟宴臣往那一站,倒也不輸她之前畫過的模特。
孟宴臣是克制的,往狠了說是壓抑的。
他會細致地把袖扣一顆顆扣好,戗駁領純色雙排扣西裝也被他整理得妥帖,同色系的領帶也被他小心收在衣裏,作為裝飾的領帶夾倒給這一身黑增添了些許俏皮的亮色。
他應該是換回了之前那副眼鏡,框沒那麽窄了,但金絲邊還是在氣勢上很好地拉遠了他和外人的距離。
應辭沒欣賞很久,還是快步上前去:“小孟總,你怎麽在這?今天加班了嗎?”
孟宴臣立刻就擡眼看過去,順勢收起手機,看她抱着那束海洋之心走近,臉上也跟着有了笑容,但卻是答非所問:“下午開了個大會。我看你們展館的燈一直亮着,就過來看看,今天很忙吧?”
“是,畢竟第一天,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很多。”
他先一步開了副駕駛車門,另一只手小心護在車門邊框,等她坐好之後才關上車門,繞去另一邊的駕駛座。
接下來的好一段時間裏,誰都沒先開口說話,默契地保持沉默。
半晌,孟宴臣先開了話匣子。
“那只受傷的小鹦鹉放歸了,恢複情況很好。周日那天,好幾個人來領養了些家養寵物,救助站的壓力小了很多。”
她瞬間扭頭看他:“真的啊?那就好那就好,之前Anna總跟我說擔心那些孩子們找不到新家,就只能在救助站度過一生,現在有人領養,那可太好了,孩子們也能找到新的夥伴。”
孟宴臣全心盯着眼前路況,臉上笑意未減:“今天展覽的情況怎麽樣?”
“挺好的,人流量不小,剛開門那會兒,還有人早早在門口等着。我和其他幾個主創都很開心,畢竟像這樣的展覽一向沒太多人看,大家都更喜歡有交互設施的大型展覽,互動性更強,純看畫的展覽也只是那些名家大師更受歡迎,所以今天的情況還挺出乎我們意料的。”
“我聽說銷售額也不錯?”
提到這個,應辭更是笑出了聲:“确實!賺錢才是最快樂的!”
他還是沒忍住,趁等紅燈的時間分神看了她一眼,旋即再次被她這副嘚瑟的小表情再次逗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