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離宗
我的道侶飛升後,我才知道他是天上下來歷劫的神仙,但他卻不記得我了。
因為我給他喝了一杯忘情水。
對,沒錯,我是個渣女。
我同姜裕算是青梅竹馬、年少夫妻,也曾被他的皮囊吸引過,然而朝夕相對三百年,再好看的臉也看膩了。恰逢他飛升,如此盛事,我作為他的道侶,怎能不來一場錦上添花?
于是在毀天滅地的雷劫過後,我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親手遞給他一杯慶功酒,五百年的陳釀,忘情水微澀的口感同酒的醇香完美融合,被他一飲而盡。
“你倒是心狠!”師娘抹着淚,嗔道。
仙人無法在人間久留,彼時姜裕已經踏上雲階,七彩雲霞映在一身白袍上,端的是仙風道骨。他每走一步,身影便虛幻一分,直到化作一道光影,緩緩消失在天邊。
他沒回頭。
我收回視線,柔聲安撫道:“左右不會再見了,何必讓他牽挂?”
師娘不說話,自顧自抹淚。她也明白,這一別真就是“天人永隔”,我這三百年堪堪修到元嬰的廢柴,此生怕是飛升無望了,因此我騙她兒子喝忘情水時,她雖覺不妥,卻也沒有阻攔。
“好了師娘,您可別哭了,我是沒戲了,您勤加修煉,明年也飛升一個,不就能一家團圓了嗎”
師娘破涕為笑,指着我罵道:“你這促狹鬼!你當飛升是探親嗎!”
我等廢柴倒不敢如此狂妄,但師父飛升不過百年,姜裕便得證大道,師娘又早已步入渡劫期,說不定哪天得了機緣便也得道成仙了——可不是飛升如探親嗎!
這話我可不敢和師娘說,她定會拉着我宣講一番“勤能補拙”的大道理,然後把我趕去修煉。于是我先下手為強:“師娘,我總覺得我在宗門之內困守,修為已難寸進,如今阿裕既已飛升,我想出去看看。”
師娘沉默了一瞬,道:“飛升大典在三個月後,你出席完再走吧。”
“不了吧。”我抓住師娘的手,晃了一晃,“您知道的,我最不喜歡這種場合了!”
師娘語重心長:“雲溪,師娘知你不願與人虛與委蛇,但你到底是阿裕的道侶,若是飛升大典都不出席,外邊流言不知要傳成什麽樣呢。”
“可是師娘……”我垂下眼簾,低聲道,“他已不記得我了……”神色之悲傷語氣之脆弱令人動容。
師娘一把将我攬進懷裏,心疼不已:“好好好,咱們不去了,師娘就和他們說你觀摩飛升時頓悟閉關了可好?”
三日後,我同好友柳月眉結伴走在離宗的山路上,她對我的演技表示了贊賞:“你若是不修仙,出去唱戲倒是個好出路!”
她向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習以為常地無視,直切重點:“你上回說有許多俊俏小郎君的,是哪座城?”
“懷陽宗治下的蓉城。”柳月眉“啧啧”兩聲,陰陽怪氣:“你們家裕哥哥一走,你便迫不及待奔向小郎君,不大好吧?”
我:“……滾。”
給各位一個忠告:朋友真得勤換着些,不然三百年前的黑歷史她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也怪我當年年少無知,覺得喊師兄不能體現我同姜裕的親密,便自作主張喊了他好些年的“裕哥哥”,如今想來,實在是羞恥。
我甩了甩腦袋,把不堪回首的過往強行遺忘,并且發出了靈魂拷問:“你那小師叔知道你要同我去看小郎君嗎?”
柳月眉一噎,扭過頭不理我了。
所以說朋友這種東西,還是要常換常新,畢竟時日長了,誰還沒點黑歷史呢?
柳月眉同她那拐了八百個彎才能挂上關系的小師叔,相識于百年前,妾有情郎卻是個不開竅的愣頭青,天天以長輩自居管東管西,卻對她那蠢蠢欲動的少女心事視若無睹。一個喜歡又不敢說,一個不懂還亂關心,來回拉扯了一百年,我作為旁觀者都要被他倆氣死。
我戳了戳柳月眉:“要我說啊,你就該一不做二不休捅破這層窗戶紙,再拖下去哪天他給你帶個師嬸回來,不得把你氣死……”
“我放棄了。”她突然打斷我的話,淡淡道,“玉溪,我不要喜歡他了。”
我一愣,随即将手臂搭在她肩上,笑道:“那最好不過了,走,向着小郎君,出發!”
“出發——”
她的笑聲清脆,回蕩在山野間,若不是對她非常了解,我定然無法捕捉到隐藏其間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