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第 23 章(捉蟲)
◎“阿父,你未來會登基,會當皇帝。”◎
第23章
相蘊和低頭看着抱着她嘤嘤嘤的相豫章。
男人高大魁梧, 一身腱子肉,是典型的武将身材,半蹲在她面前, 與嬌小玲珑的她相比像是一座小山。
小山就這麽在她面前俯首, 頗為威嚴的虎目此時委屈巴巴, 兩只眼睛看着她,仿佛她是能決定他命運的神祇。
相蘊和靜了一瞬。
“你, 你說話啊你。”
她久久未說話, 男人心裏越發沒底, 原本渾厚的男音此時帶了些不易察覺的輕顫,“你想要什麽, 你告訴我,我現在便幫你取。”
“金銀珠寶?瑪瑙寶石?”
男人指天發誓, 生怕她不信,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弄過來。”
“但是有一點,你別傷害我女兒。”
男人道,“我結婚十幾年了, 只有這麽一個女兒, 你要把她給害了, 你讓我怎麽活兒?”
相蘊和突然便笑了起來, “我如果一定要害她呢?”
相豫章臉色微變。
方才低三下氣嘤嘤嘤的神态陡然淩厲, 委屈巴巴的虎目此時輕輕眯着, 裏面仿佛淬了冰。
“你若害了她,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屍萬段。”
相豫章道。
他的語速并不快, 不急不緩的, 帶着點胸有成竹的篤定味道。
仿佛她是精怪如何, 鬼魂也罷,只要害了他女兒,他不惜一切手段也會替女兒讨回公道來。
這大概是身為父親的本能。
只要不傷孩子的性命,一切好商量,若是傷了孩子,那便沒得商量,不死不休是他最好的回複。
小姑娘笑了一下,抽出帕子,将相豫章臉上沾到的黑狗血擦了擦。
但那黑狗血沾了太久,此時血跡半幹,她擦了好幾下,也沒有擦幹淨,只将血跡又暈染,黑紅一團待在相豫章臉上,看上去分外滑稽。
小姑娘的動作把相豫章弄不會了。
眼睛瞧着她帕子,眼珠子跟着她帕子在移動,她帕子到哪,他的眼珠子便到哪,跟着帕子轉了一圈,眼珠子累得直發酸。
所以“精怪”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想要什麽?又有什麽心願?
相豫章想不明白。
“不害她。”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際,面前的小姑娘再次開了口,聲音溫溫柔柔的,是他女兒一貫的軟糯語調,“我害她做什麽?”
“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小姑娘靜靜看着他,聲音緩慢而平靜,“我之所以有改變,不是因為我是精怪,而是因為我當了太多年的鬼。”
“?”
所以你不是精怪是個鬼?
那你怎麽不怕陽光?!
相豫章敏銳抓到了不該抓的信息——所以,鬼魂一般怕什麽?
沒怎麽關注過鬼魂的男人絞盡腦汁琢磨着克制鬼魂的東西。
不怕陽光,不怕符水,不怕黑狗血,這樣的鬼,得是修煉了多少年的厲鬼啊?
相豫章想象無能,只能試探性開口,“呃,那什麽,你既然不害她,那你想要什麽?”
“或者你有什麽沒完成的心願?我可以替你去完成。”
相蘊和擡頭看着相豫章。
一向極為敏銳的男人此時尚未轉過彎,不曾發覺她話裏的端倪。
又或者說,在他的認知裏,他的女兒哪怕當了千百年的鬼,那也是被人欺負的小弱鬼,而不是重生之後便能大殺四方頗有他之風的枭雄。
“我的确有沒有完成的心願。”
相蘊和看着相豫章的臉。
相豫章等的就是這句話,“快說,什麽心願?”
“我的心願是阿父阿娘統一天下,位尊九五。”
相蘊和道。
相豫章微微一愣。
小姑娘的聲音仍在繼續,“我還有一個心願,是承歡父母膝下,與父母同享盛世太平的天倫之樂。”
相豫章眼皮輕輕一跳。
他看着這張極為熟悉的臉,恍惚間明白了什麽。
“阿和?”
他靜了一瞬,緩緩突吐出一個稱呼,“你是小阿和?”
“不然呢?”
相蘊和笑着看着他,“我不是阿和又是誰?”
“誰會冒着生命危險義無反顧來找你?”
“誰會把自己掙下的糧草與兵力毫無保留送給你?”
“阿父,鬼魂精怪雖不是人,但他們也不是傻子,他們不會做這種賠本買賣。”
“只有我,我才會做這樣的賠本買賣。”
“因為我是你女兒,你的小阿和。”
世界為之安靜。
相豫章看着面前的小姑娘,眼底的神色從試探到震驚,再從震驚歸于平靜,緊接着,平靜的眼底掀起滔天巨浪,頃刻間便将他淹沒——他的阿和是死過一次的人。
死在什麽時候?
是被楊成周抓到的時候?還是死于亂軍之中?又或者找不到吃的東西,活活餓死?
他不敢想象。
對于亂世之中的反賊頭頭的女兒的身份,這是他所能想象得到最體面的死法。
這個世道最不缺的便是不做人的人,在太平盛世時,他們尚會披一張人/皮,做出一副人模樣,可當世道亂起來,那些壓在他們身上的人的道德便會徹底喪失,有人以殺人取樂,有人以吃人為樂,有人看人與獸的角鬥場,也有人喜歡看人與獸的混亂場。
在亂世,這一切皆有可能。
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兒,一個八/九歲的小姑娘,一個反賊的女兒,她身上的每一重身份都足以讓她萬劫不複。
相豫章胸膛劇烈起伏。
他感覺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他脖頸,讓他無法呼吸,他大口喘/息着,吸進來的卻不是空氣,而是一柄柄将他劈得鮮血淋漓的刀刃——他怎能将他的小阿和遺失在亂世之中!
“阿父,都過去了。”
小姑娘聲音溫溫柔柔,軟糯稚氣,“現在我還活着,這就足夠啦。”
相豫章艱難開口,“恩,都過去了。”
他伸手,将小姑娘被夜風吹得有些散亂的鬓發梳在耳後。
而後單膝跪地,将人輕輕抱在自己懷裏,像是捧着易碎的琉璃,每一個動作都分外小心。
“阿和,對不起。”
相豫章聲音微啞,“阿父再也不會把你弄丢了。”
再也不會了。
再也不會讓你獨面一切,再也不會讓你掙紮求生。
你是阿父成婚十餘載才有的珍寶,生來便該被人捧在掌心的明珠。
相豫章閉了閉眼,輕輕摩挲着相蘊和的背。
小姑娘靠在他懷裏,仿佛是找到回家的路的游魂。
“恩,我信阿父。”
相蘊和道。
隆冬散盡,星河長明。
在遇到阿父的那一刻,她前世遭遇的所有苦難便消弭于無形。
馬車上的軍師韓行一看到這一幕,擡手給自己斟了一盞茶,慢條斯理喝着茶。
恩,這樣的畫面才對嘛。
方才又是符水又是黑狗血的畫面着實煞風景,沒得辜負了父女好不容易才重逢的場景。
韓行一笑了一下。
案幾上有着紙筆,紙上是小姑娘在學習寫着的字,歪歪扭扭沒什麽力氣,字裏行間滿是稚氣的痕跡。
——哪怕當了幾十年的鬼,學寫字這種事情還是不熟悉。
韓行一搖頭輕笑,将小姑娘寫錯的字勾描。
一邊勾描,一邊想着小姑娘方才講的事情。
天下大勢,諸侯們的紛争為戰,方城的世外桃源,未來支撐相豫章一統天下的沃土悍将,這些事情他記得格外仔細,每一件事都能改變未來的格局。
他拿着紙筆,将事情一一串聯到一起。
天下棋局在他眼前鋪開。
·
商溯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三當家好生厲害,又贏了!”
周圍山賊齊聲喝彩。
輸了的山賊撓了撓頭,“三當家,您太厲害了,我完全不是您的對手。”
“……”
廢話,抱只狗在這裏都能贏得了你們。
商溯十分嫌棄,随手把玉色棋子丢在棋盤裏。
“咚咚——”
門外響起叩門聲。
“三當家,東西收拾好了。”
門口的山賊躬身來報。
大當家站起身來,“三當家這就要走了?”
雖說此人刻薄難相處,但打仗是一把好手,堪稱算無遺策,百戰百勝,這樣的一個人突然離開,大當家還真有些舍不得——萬一三當家走後盛軍來攻,他該如何應對?
“恩,走了。”
商溯神色淡淡說着話。
略整衣物,少年起身往外走。
大當家連忙來送,“三當家何時回來?”
“不知。”
商溯道。
大當家臉色變了變。
——清風寨如今是盛軍的眼中釘肉中刺,如果三當家一去不回,他們這些山賊怕不是會被盛軍生吃活剝。
“三當家,您可一定要回來啊!”
一個山賊眼淚汪汪。
“三當家,您快去快回,我們在山上等着您。”
另一個山賊哭得像是死了娘。
他們不能沒有三當家。
就像糧食不能沒有太陽,花兒沒有土壤,魚兒沒有海洋。
——跟他們有血仇的盛軍是真的會殺人的啊啊啊!
衆山賊恨不得十裏相送三當家。
商溯擡眉瞧了眼望夫石似的衆人,臉上有些不耐煩。
山賊們立刻不送了。
“咳,老三,早些回來。”
大當家曲拳輕咳,“山上不能沒了你。”
“知道。”
商溯涼涼應了一聲。
老仆将燒好的小暖爐捧給商溯。
商溯接過小暖爐。
老仆又将狐皮大氅披在少年肩頭。
手捧小暖爐,肩披狐皮大氅,馬車上的熏香爐飄出袅袅熏香,老仆掀開轎簾,少年扶着老奴的手,動作優雅鑽進馬車。
二當家一陣牙疼。
——裝!
城裏楚風館的小倌們都沒他這麽講究!
馬車緩緩駛出山寨。
馬車上的少年閉目而躺。
落日的餘晖鋪在車頂,有些許淺淺的紅自轎簾處透進來,折射在案幾上的白玉瓶上,散發着柔和的光。
似是被白玉瓶上的光晃了眼,少年眉頭微動,慢慢睜開眼。
“方城乃蠻人雜居之地,阿娘為何想把自己葬在那?”
商溯手指輕叩着裝着母親骨灰的玉器,玉器發出一聲輕響,少年半眯着眼聽着聲音,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老奴。
塢堡已被他打下來,山賊有了喘息之機,而彼時的朱穆突然對商城有了想法,盛軍無心再去剿匪,緊鑼密鼓備戰朱穆來襲,他正好有了時間,将母親按葬在她說過的地方。
老奴安靜駕車,一言不發。
商溯挑了下眉,習以為常老奴的沉默不語。
離開山賊窩,世界安靜得像仿佛只剩他一個人。
商溯無聲嗤笑。
案幾的另一側是一張官府公文。
龍飛鳳舞的字配上粗糙的畫像,讓少年瞧一眼便覺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污染,但少年還是一邊嫌棄着一邊将公文拿起來看着。
“阿和?相蘊和?”
少年啧了一聲,擱下官府通緝公文,“啧,反賊之女。”
怪不得敢對邬堡有想法,也怪不得不怕生人,敢與他讨價還價。
——不着急,待他将母親的骨灰葬在方城,再去尋這個小反賊。
·
小反賊相蘊和此時正在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講給大反賊相豫章聽。
“阿父,你未來會登基,會當皇帝。”
相蘊和道。
當然,省略了那些他被阿娘毒殺的傳言。
眼下的阿父阿娘夫妻感情正濃,沒必要說這些事情讓他們心生隔閡。
她已重生,一切悲劇尚未釀成,那些從少年夫妻走到相看兩厭也好,到你死我活的政治鬥争也罷,這些事情都有可能被挽回。
相豫章一拍大腿,心潮澎湃。
——他就知道他絕非池中之物!
相豫章慷慨激昂,“阿和,你放心,阿父定會将天下打下來,讓你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好呀,我等着那一天。”
相蘊和甜甜笑着。
她一定會等到那一天的。
阿父阿娘為帝後,她享潑天的富貴榮華。
·
“許我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姜貞嗤笑。
雷鳴伸手将使者揪起來,破口大罵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這裏坐着的是姜家的姜二娘,反的是你大盛天子與朝臣!”
“榮華富貴?”
“呵,你讓狗皇帝把萬裏江山拱手相送吧!”
使者處事不驚,“您別把話說得這麽絕對嘛,一切都好商量。”
商城在姜貞的攻打下接連敗退,原本可以伸出援手的濟寧城此時又被亂軍圍城,商城郡守求救無門,只能派他來說和,誰曾想這群反賊壓根看不上他們許下的榮華富貴,一門心思想要攻破商城。
“聽聞二娘的女兒曾在濟寧城走失?”
一個籌碼不行,使者抛出另一個。
姜貞鳳眸陡然淩厲。
雷鳴心頭一跳,抓着使者領口的手不由得松了三分。
這是被捏到了七寸,使者微微一笑,從雷鳴手中掙脫出身,對着主位上的姜貞一鞠到底,“二娘若肯退兵,我家郡守便将小女郎拱手相送。”
“呵,就憑你家郡守?”
姜貞冷笑,“嚴信尚且抓不住她,你家郡守難道比濟寧城的郡守更手眼通天?”
使者不以為然,“嚴郡守若果真有本事,又怎會在眼皮子底下被山賊殺了楊成周?”
商城與濟寧城雖離得極近,但兩地郡守的關系卻勢同水火,這個想把那個地方并過來,那個想把這個吞并,端的是誰也不服誰,看對方倒黴比自己升遷還高興。
商城被攻之甚急,濟寧既為掎角之勢,便該出兵救援,但濟寧郡守嚴信随便拿了個理由便将他打發,莫說救援了,幾乎把落井下石的心思寫在臉上。
——姜貞的兵力并不多,嚴信存的是讓姜貞與商城兩敗俱傷之後自己漁翁得利的心思。
身為大盛郡守又如何?
明眼人都能看出大盛氣數已盡,與其為這樣的江山效力,不如自己圖謀天下,做下一位天下之主。
“小女郎聰慧,自然不會被這種酒囊飯袋所擒拿。”
使者從衣袖中取出一枚珠釵,“似我家郡守這種雄主,才能讓小女郎暫停腳步。”
姜貞眸光微微一滞。
——那是她親手簪在阿和鬂間的珠釵,雖不甚精致,但裏面卻暗藏玄機,危急關頭能取人性命。
使者将珠釵雙手奉上,“二娘放心,若您肯退兵,小女郎自然安然無恙。”
姜貞鳳目輕眯。
雷鳴在這種首飾上鮮少下功夫,看了看使者拿着的珠釵,再看看此時陷入沉默的姜貞,哪怕他不懂這枚珠釵的材質,也知這是一支被姜貞親手送給阿和的東西。
阿和的确在這群人手裏。
□□時頭大如鬥。
“你家郡守未免太強人所難。”
姜貞涼涼的聲音打破屋裏難熬的安靜,“我此時退兵,如何向穆公交代?”
使者笑了一下,“穆公與二娘不過萍水相逢,但小女郎卻是二娘的親生骨肉。”
“誰親誰疏,二娘難道不知?”
“我與穆公萍水相逢,穆公卻願意贈我五千兵馬。”
姜貞眉梢微挑,“此等情義,我怎可輕言辜負?”
使者心頭一跳,“二娘難道要舍棄小女郎?”
“我不信你們抓得住她。”
姜貞冷笑,“用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珠釵便想騙我退兵,你們的算盤打得也未免太好。”
“若阿和果真被你們所擒,你們為何不拿她親筆信過來?”
“是她傷了手寫不了字,還是你們手裏根本沒有阿和?”
使者臉色微變,“二娘——”
“不必說了,送客。”
姜貞道,“你們會錯了主意,我姜二娘從不受人威脅。”
雷鳴這才反應過來,使者這是在詐他們,他們手裏根本沒有小阿和!
“滾!”
雷鳴再不猶豫,推搡着使者将人轟出去。
使者的身影消失在軍帳之外,姜貞挺直的脊背慢慢塌下來,她伸出手,摸到一只茶盞,往裏面倒了一盞茶,胡亂喝着隔夜的茶水。
趙修文與相老夫人仍在朱穆手裏,她若此時退兵,他們必死無疑,她不能拿他們的命去換阿和。
她在賭。
賭阿和沒有被抓,賭她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女兒骨子裏有着不亞于她的堅韌。
雷鳴轟走使者,挑簾而入。
向來淩厲迫人的女人此時正在喝茶,鳳目低垂,眼睑微斂,像是鋒利的劍遇到了鞘,頃刻間斂了所有鋒芒。
雷鳴愣了一下。
“嫂子?”
好一會兒,雷鳴試探開口。
姜貞回神。
“若阿和果真在商城郡守手裏,不出三日,他的使者會再次登門。”
姜貞放下茶盞,平靜說着話,淩厲鋒芒須臾間盡歸于身。
雷鳴有一瞬的恍惚。
方才那個卸去所有鋒芒如同一個普通母親一樣的姜二娘,仿佛是他的一種錯覺。
雷鳴又看一眼姜貞,“嫂子,我往商城走一趟,看阿和到底在沒在商城。”
“不必。”
姜貞搖頭,“若去了,才是真的上了商城郡守的當。”
所謂讨價還價,讨的不過是對方對己方手中籌碼的看重程度,一旦露了怯,便只能被別人漫天叫價。
她不會讓自己陷入這種危險境地。
——哪怕對方手裏捏的是她女兒這種籌碼。
姜貞攤開地圖,指腹一一劃過地圖上的城池。
石城,夏城,商城,濟寧城……手指微微一頓,淩厲鳳目微閃——清風寨的山賊應當很樂意與她合作。
“你往清風寨走一趟,務必要見到他們真正管事的人。”
姜貞道,“你問他,若我送他一份大禮,他敢不敢收。”
·
清風寨的大當家着實不敢。
“大哥,你在怕什麽?”
二當家躍躍欲試,“老三不是說了嗎?他走之後姜二娘必會給咱們來信,送咱們一份大禮,讓咱們只管收着便是。”
他雖極度不喜三當家的刻薄,但這厮着實會打仗,戲文裏算無遺策的将軍也不過如此。
專業的事情要交給專業的人來做,不認可這個人不代表不認可這個人的能力,所以他覺得三當家的話也能聽一聽。
二當家道,“大哥,咱們就手下這份大禮吧。”
“那可是一整座城池!咱們要是有了這樣的城池,還窩在山裏當什麽山賊?”
大當家終于被說動,“好,咱們就與姜二娘兩路夾擊,拿下商城!再不當這勞什子的山賊!”
·
“商城?”
商溯手指輕叩着案幾,有一搭沒一搭地自言自語,“此時的商城,應當已被姜二娘拿下。”
那是一個不輸于任何諸侯的一代枭雄,哪怕兵力并不多,也足以讓商城的那群老不死棄城而逃。
商溯心裏舒坦了。
羽人座的熏香爐裏的熏香即将燃盡,他輕擡手,往裏面添了一枚熏香。
安靜寧和的雲霧冉冉升起,少年舒服地迷起了眼。
案幾上白玉碟裏擺放的有榛子,他一邊輕嗅着熏香,一邊磕着榛子。
唔,這才是人生。
然而他的人生很快被打擾——
“停下停下,來方城做什麽的?”
轎外響起男人盤查的聲音。
商溯眉頭微動。
蠻人混居的方城什麽時候有了漢人在把守?
趕車的老奴掀開轎簾一角。
商溯微眯眼,順着轎簾往外瞧。
曾經的蠻荒之地如今已換了模樣,到處都是漢人的身影,或教蠻人學漢字漢語,或教蠻人做耕地犁具,更有甚者,還有漢女與蠻人男子結伴同行,一路說說笑笑,簪花牽手。
商溯眸光微微一滞。
……這是,方城?
“蘭姨,馬上要到上巳節了,咱們要好好樂一樂。”
少女軟糯糯的聲音響起,“阿父說了,到了上巳節那日,他會帶着軍師石都小叔叔他們過來,與咱們一起去過節。”
“是該好好樂一樂。”
一女子笑道,“咱們來方城已有半年有餘,整日裏不是忙着開荒,便是忙着織布喂牛羊,連去歲的除夕都沒有好好休息。”
“如今終于農閑,咱們此時不樂,更待何時?”
一行人從馬車旁走過,清脆軟糯的聲音順着三月的春風送進商溯耳朵。
商溯輕擡眼,看見少女窈窕身影。
說是少女窈窕身影,其實更像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只是大半年未見,她已比之前長高了許多,已經有了半大不大的小大人模樣。
小姑娘顯然愛漂亮,穿着桃花色的衫,簪着玉色桃花簪,上面綴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不名貴,但勝在別致可愛,壓在烏黑的發上,越發襯得發如綢緞,泛着好看光澤。
愛漂亮的小姑娘一邊走,一邊與同伴說笑,陽春三月,暖風習習,少女黑湛湛的眼睛映着方城的晴空,仿佛能将人心的陰暗照得無處遁形。
商溯眉頭微動,轉了下自己空蕩蕩的拇指。
——啧,希望他的扳指沒被她拿去換錢。
商溯輕扣車廂。
小姑娘仿佛聽到了聲響,腳步微頓。
商溯懶挑眉。
擱下手裏未磕完的榛子,調整了舒服的姿勢,靠在清風朗月的靠枕上,只等小姑娘主動來答話。
但小姑娘腳步只短暫停留一瞬,又繼續往前走,莫說與他答話了,連往馬車上都不曾瞧一眼。
“……”
商溯氣結。
這就是拿人東西的态度?
“咚咚——”
商溯重重敲着車廂。
“?”
誰在這兒發神經?
相蘊和不悅蹙眉。
方城越來越好,可煩惱也越來越多,比如說,這種當街敲車廂的纨绔越來越多了。
既如此,改日便讓石都領人來巡邏,将這些停在車上不走亂敲東西的纨绔全部抓去教蠻人寫字種田,省得他們在街上堵路省事。
相蘊和十分負責任地想。
小姑娘繼續往前走,商溯眼皮一跳,終于有些坐不住。
“相蘊和。”
少年冷聲道。
這聲音好生熟悉?
相蘊和眉頭微動,轉身回頭。
身後沒有人。
只有結伴而行的漢女與蠻人男子,不像是能叫出她全名的樣子。
難道是聽錯了?
相蘊和狐疑往周圍看了看。
周圍無人在看她。
行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沒有因為她而停留。
哦,就是聽錯了,是幻覺。
她就說嘛,這裏怎會有人喚她全名。
相蘊和收回視線,準備繼續往前走。
商溯氣笑了。
“相蘊和,你沒長耳朵嗎?”
商溯一開口便是拉滿的刻薄。
相蘊和停下腳步。
悟了,她悟了,這不是錯覺,是真實存在的聲音。
像這麽遭人厭的刻薄勁兒,她兩輩子只遇到過一個人——攻打邬堡的三郎。
相蘊和轉身回頭,舉目四望。
這次沒再看行人,而是看周圍的馬車。
她記得那位三郎是牌面拉滿的富家公子,出行時前呼後擁,連護衛都有十幾個,濟寧城的楊成周的排場見了他都要甘拜下風。
似這樣一個人,斷不會與普通人一樣走路上街,而是一群扈從跟随左右,再配上一頂極為精致的小轎,熏香袅袅,仙氣飄飄,這才是三郎該有的排場。
然而路上的行人小轎卻再一次讓她失望了。
別說是前呼後擁上街的富家公子了,就連精致小轎她都不曾看到一個,只看到一頂湛藍色的馬車停在路邊,正在接受守城衛士的盤查,馬車雖還算精美,但仆人卻是上了年齡的老仆,一看便是前來避難的落魄商戶。
找了一圈沒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人,相蘊和眉頭微蹙。
這位刻薄的三郎從哪發出的聲音?
她怎麽找了半日也沒有找到他?
“你在往哪看?”
涼涼的聲音再次響起。
相蘊和此時正轉身看着身後人,正好能分辯出那道冰冷聲線是從何處飄出來——老态龍鐘的老仆駕駛的馬車裏。
小姑娘瞳孔地震。
不是,不過是大半年不見,這位三郎竟落魄到這種地步了?
護衛沒了,只剩下一個老得随時會死掉的老仆在身邊伺候?
相蘊和在心裏為刻薄的貴公子鞠了一把同情淚。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都落魄到這種程度了,這人的高高在上上依舊不減分毫。
——恩,他都慘成這樣了,她就不跟他一般見識了。
“你怎麽來方城了?”
相蘊和走上前,隔着轎簾瞧着家道中落的貴公子。
氣頭上的商溯不想說人話,“怎麽,方城你來得,我來不得?”
“當然來得。”
這人着實慘,善良的小姑娘不與喪家之犬一般見識,自動忽略少年話裏的刺兒,“你來這裏做什麽?探親?呃,還是避難?”
“不用你管。”
小姑娘找了半日沒有找到自己,氣量狹小的少年仍在生氣。
“哦。”
相蘊和哦了一聲。
家道中落的人都這樣,像是渾身長滿刺兒的小刺猬,見誰便刺誰。
相蘊和人美心善,決定給落魄的貴公子一點時間來消化自己威風不再的事實,便善解人意點點頭,溫溫柔柔說着話,“那我不管。”
“我走啦。”
相蘊和笑眯眯與少年辭行。
“???”
我把你叫住就是為了讓你來跟我道別的?!
暴躁的少年氣得想掀桌。
“不許走。”
商溯道,“誰讓你走了?”
相蘊和奇怪看了眼馬車上的人,“不是你不讓我管的嘛?”
“既然不讓我管,那我留在這裏做什麽?”
“……”
孤高桀骜的少年險些一口氣上不來。
“我不讓你管,你便不管,我讓你去死,你便去死麽?”
少年口不擇言。
相蘊和不悅蹙眉。
這人說話還是這麽讨厭!
“你這樣說是不對的。”
相蘊和生氣道,“看你行事也是大家公子,怎這般不知禮儀?你父母難道沒有教過你,做人要有禮貌嗎?”
商溯冷笑,“我父母早死了。”
“……”
怪不得這麽沒禮貌,原來是有人生沒人教。
但這跟她有什麽關系?
她又不是少年的受氣包。
阿父阿娘将她捧在掌心養了這麽多年,為的不是讓她在一個落魄貴公子面前受氣的。
相蘊和決定不跟孤兒打交道,“哦,那你挺可憐的。”
說完話,直接轉身離開,連餘光都不分給馬車半點。
“???”
所以你在生什麽氣哦?
該生氣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嗎?!
商溯擡手掀開轎簾,“相蘊和,站住。”
哼,她才不站住。
她又不是他的奴仆,要被他呼來喝去。
相蘊和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
馬車上的少年有點急。
老奴适時伸出手。
少年扶着老奴的手,從馬車上跳了下來,準備去追氣呼呼走路的小姑娘。
但在他動身之前,他忽而想起小姑娘看見金珠時的兩眼亮晶晶,動作微微一頓,回手從案幾上抓了一把金瓜子,快步追小姑娘。
“相蘊和,你給我站住。”
少年聲音氣急敗壞。
小姑娘卻理他也不理,徑直往前走。
幸好他比小姑娘大幾歲,個子高,腿又長,三兩步便追上了小姑娘,手一擡,攔住小姑娘的去路。
小姑娘此時正在生氣,臉上冷冰冰,擡手便打他胳膊,他胳膊一縮,避開小姑娘的動作,看着冷冰冰的小臉,心裏更加堵得慌,聲音不由得更冷三分。
“你在氣什麽?”
商溯沒有好氣道,“該生氣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
攤開手,掌心是方才抓的金瓜子。
日頭正好,金瓜子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光澤,相蘊和瞳孔微縮,差點被金光晃了眼。
想要繞開商溯走路的小姑娘瞬間走不動路。
“行了,別氣了。”
少年聲音冷冰冰,動作卻很輕,拿帕子包了金瓜子,輕手輕腳塞到小姑娘手中。
相蘊和捧着少年塞過來的金瓜子,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不是,你都這麽落魄了,出手還這麽闊綽呢?
果然家道中落都是有原因的。
【作者有話說】
小商:你我本無緣,全靠我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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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軍黑化日常》大型戀愛腦男主破防現場~~
衆所周知,少将軍裴衡與傅頌言是勢同水火的死對頭
可無人知曉的是,傅頌言夜夜入夢,婉轉承歡,微紅眼角與低靡嗓音讓少将軍如爆開的火,恨不得将人弄死在夢裏
對死對頭起不堪心思,光風霁月的少将軍十分不恥
——想他世家出身,清貴自矜,怎會為一佞臣折腰做斷袖?!
少将軍不屑不恥,冷水澆臉守空房
而另一端的奸佞小人傅頌言,卻是納美妾,夜纏綿
前往岐州的路上,隔壁房間的動靜讓少将軍咬牙打坐一晚上
本以為這樣的關系會持續到老,不料蒼天開眼,傅頌言跌落懸崖,生死不知
得知消息的少将軍吐血昏厥,醒後飛奔懸崖,雙手挖土挖到指甲斷裂白骨橫出,卻只尋到半片染血衣襟
極少生病的少将軍裴衡大病一場
再睜眼已是三年後,性情大變的他遠走邊疆
在那裏,他遇到一怪人——
“艹!狗男人也太難纏了!”
雄雌莫辨的美人顯然是醉得狠了,遮臉的面具掉了都不曾發覺:
“給毀天滅地大BOSS當死對頭,我活膩歪了麽?”
“還好我及時死遁,要不然連骨頭渣都不剩!”
裴衡眯了眯眼
半息後,他忽而低笑,緩步上前,屈指撫弄美人臉
冰涼觸感落在臉上,美人不悅擰眉,一擡眼,撞見一張瘋狂得令人心驚的臉
“裴裴裴裴衡!”
醉醺醺的傅頌言瞳孔驟縮,瞬間醒酒。
“渣都不剩?”
裴衡陰鸷笑着,低頭咬上那截白得晃眼的脖頸,“你對自己的下場很清楚。”
#忍了又忍,不如不忍#
#不裝了,我喜歡你#
求而不得果斷黑化的少将軍 VS 女扮男裝撩人不自知的慵懶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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