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左右為難的時候,正看到蘇千歲一身月白色的廣袖長袍踱步而來。
他似乎剛沐浴過,身上似蘭似麝的香味尤甚,一頭青絲如兩人初見時一般随意的披散在身後,搭在腰間的銀白系帶綴着一只銀飾,松松挂在腰際,慵懶而出塵。
見到這三人擠做一團的古怪樣子,直接伸手拎着蘇漾的脖子将她給拽起來了。
“剛好些便出來鬧騰。”
他蹙着眉,眼神裏是對待某種不聽話的小獸一般的責怪。
蘇漾眨巴了下她那雙上挑的鳳眼,只歪頭看着沈衡微笑。
沈大小姐頭一次被一位女子這般關注,少不得要回給對方一個笑容。
只是她這一笑,是硬擠出來的,所以看上去甚是呆傻。
蘇千歲好笑的瞧了她一眼,頗己有幾分無奈的說:“阿漾對你很好奇,你莫理她便是了。”
沈衡看着那雙眼底的寵溺,突然就覺得今日這菜做的有些鹹了,清咳一聲應道“哪裏,夫人很好,很,熱情。”
而後便轉臉繼續吃飯了。
整個過程都味同嚼蠟,蘇漾後來又搬着小板凳去了蘇月錦的旁邊,伸長了手臂幫他夾菜。
沈衡默默扒着飯,順道将一個螃蟹的爪子磕的卡卡作響。
嚼到一半時突然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拿了過去,顧允之十分認真的問她:“這東西,很好吃嗎?”
沈衡呆愣的看着那只殘破的看不出形态的東西,吶吶的說:“那個,醉蟹最有味道的便是這處了,雖然小,卻很入味。”
話剛落,便看見他将那只“爪子”放在嘴裏吮了吮,幾分贊許的說:“确然。”
沈衡僵硬了,她承認,顧小侯爺臉上略微的羞澀很動人,吃蟹的動作也很誘人。
但是。
她也不得不說,被迫吃人口水和看見別人吃自己的口水都是一樣的驚悚。
幾乎下意識的又掰了幾只蟹爪子放進他的碗裏,真誠無比的說:“侯爺,這裏還有很多呢。”
意思就是,您就別将就着啃我剩下了的吧。
蘇月錦清冷的視線緩緩在兩人面上掃過,将一盤糯米紅棗推到沈衡面前,淡淡的說。
“最近那個不是快要來了嗎?少吃些性寒的東西。”
話畢,袍袖一擺,直接帶着還想看熱鬧的蘇漾離開了。
沈括一面嚼着大米飯一面問她:“誰要來了?”
沈衡看着她爹那一臉殷切關心的樣子,強行忍下想要将蟹爪子塞到他鼻孔裏的沖動,咬牙切齒道:“沒誰來!!”
不過就是她娘的妹妹!!
上次在山中,她也來過一次,還很不幸的弄到了床上。
起床之後她本人壓根沒有發現,倒是蘇月錦興致勃勃的去疊被的時候看見了,轉臉就去了隔壁,且話說的比這次更為直白。
他說的是:“三娘,我娘子來葵水了,能不能拿些草木灰給她用?”
還記得當時他将那東西拿回來的時候,一臉坦然的樣子,沈衡真心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虛心的求教:“您一個爺們,怎麽知道女人用的東西?”
不都說這事晦氣嗎?
他一臉奇怪的看着她“我娘也是女人啊。”
他沒告訴她的是,他娘來這個的時候,都是他爹親手縫的草木灰。
慶元皇朝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因着妻子的需求,竟然練就了一手好繡工,這事,确實不太好傳出去。
沈衡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她跑到城裏轉了一圈,原是打算買一大把芹菜葉塞到蘇月錦枕頭下面的。
他最讨厭的就是芹菜葉的味道,每次菜裏有,都會一點一點的挑到她的碗裏來。奈何壓根沒找到市集的位置,只得悻悻的回來了。
她想,自己似乎對蘇月錦依賴慣了,因為每次出去,都是他在前面為她領路的。
這真的,不是一個好習慣。
走到門前的時候,她看見裏面已經亮起了燈。她只當是道道坐在裏面,大大咧咧的推開門進去,扯着嗓子道。
“渴死了,快幫我倒盞茶來喝。”
屋裏的人從善如流的送上茶杯讓她飲下,然後,四目相對。
再然後,
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了。
蘇漾風情萬種的小臉在燭火之下搖曳的挺妖嬈的,體貼的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水痕。
舉着一張“你回來啦。”的小紙條。
這到底是,什麽情況?
蘇漾拉着傻掉的她到桌前坐定,用小狼毫在白紙上寫:“我等你很久了。”
沈衡注意到,她今日帶了一個白紙本子,還有一只小硯,明顯是要促膝長談的意思。
然而下一句卻沒有過多的客套,直接寫到。
“你喜歡他,我看出來了,我亦是有許多年都未曾見到他對一個女子這般上心。男子總是要納妾的。你做我的妹妹,我是歡喜的。”
沈衡,完全不知道怎麽整理自己面上的表情了。
微笑吧?她承認自己真的笑不出來。
哭吧?又實在沒到那個份上。
蘇漾此時的小模樣就跟徜徉在西子湖畔,光輝照耀的正室之光一樣,慈祥的讓她這半路“橫插了一腳的狐貍精”實在汗顏。
張了張口,她其實很想說。
我和千歲爺,那頂多就是有點拉小手的小情愫。
愛情脆弱的花骨朵還沒來得及發芽呢,就被您這捧天池山兜頭蓋臉的澆了個通透,實在沒必要這麽整我啊。
可是,這話說出來又覺得別扭,怔愣半晌做了個指天對地的動作。
“夫人想多了,我真沒那個意思。”
說她心高氣傲也罷,說她不自量力也罷。在這個妻妾成群的世間,她從未想過給人做妾,也不可能同其他的女人侍奉一個男人。
這話說出來是有些輕狂,卻是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蘇漾似乎也沒料到她會這樣說,仔細看了她許久方又寫到。
“你是不歡喜我嗎?我平日鮮少在府中,不會經常碰面的。而且你要知道,月錦他早晚是要做皇帝的,聖上即便疼寵娘娘,也免不了要充斥後宮。”
她當然知道。
沈衡低頭,用手撥弄着桌上的燭火。
“我,真的沒這樣想過。夫人同王爺鹣鲽情深,能有這樣的氣度也着實令人欽佩,沈衡雖然身份低微,卻自知沒有給人做妾的姿色。”
自古以來妻不如妾,為妾者必要美豔溫柔,左右逢源。
她這樣的性子,做不得。
蘇漾聞言笑笑,寫下一行小字遞到她面前。
字跡那樣清晰,娟秀而溫婉。
“如果,這話是月錦讓我來問你的呢?”
她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看不出這話說的是真是假,只是那樣看着她。
“他不會。”
良久,沈衡說了這三個字。聲音不是很高,卻是篤定的。
蘇漾眼中劃過一抹異色,屋外的門卻被推開了。
身穿玫紅粉裙的劉雅君帶着丫鬟走進來,看見蘇漾在裏面似乎吓了一跳,旋即熱情的走上前來。
“蘇姐姐也在這裏呢?在跟沈姐姐說什麽體己話呢,可不能偏頗了我。”
沈衡瞧着她身邊那兩個丫鬟,身子骨長得比道道還要壯碩,分明是閑極無事來她這找事的。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蘇漾并沒有将寫着字的白紙立時收起來,而是端起手裏的茶盞綴了一口。
慢悠悠的寫道:“劉小姐來了?”
劉雅君不瞎,眼看着那桌面上晃眼的黑字哪裏會不明白。
只是這事,一則人家明面上沒跟她說,二則,也摸不着是不是蘇漾在試探沈衡,掃了一眼之後笑開。
“閑來無事,來找沈姐姐聊天的,夫人也是嗎?”
蘇漾不算是王府正妃,又沒擡側室,身份其實是有幾分尴尬的。蘇王爺一直沒娶親,所以便稱一聲夫人。
劉雅君來找沈衡,本來是想就着蘇漾的事情來嘲笑她的,沒想到對方竟然是有心籠絡,想要她進府為妾。
潛意識裏,她是不願意同些山野村人和小門小戶為伍的,雖則不平,面上也只得先做親和狀。
蘇漾毫不避諱對沈衡的好感,緩緩寫下:“阿衡的性子很好,我很喜歡。王爺,也是這個意思。”
這下,不用再多做解釋,直接坐實了沈衡妾侍的名分。
沈大小姐一直冷眼瞧着,眼見着劉雅君的神色就這麽不尴不尬的被晾在了原處,恍若被雷劈碎的磐石。
之後,三個心思各異的女人又聊了一會便各自散了。
道道端着煮好的紅棗甜羹上來,神色怪異的對她說:“小姐,那位蘇夫人來找你,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啊?”
哪有女子寬厚成這樣的,況且她們同她本就沒什麽交情,進到屋裏來的時候卻是如同進入自家門戶一般,泰然的很。
沈衡斜靠在榻上揉着太陽穴,有氣無力的道。
“沒什麽意思。”
這位蘇夫人就是,單純的來填堵的。
泰山之行,随行的大家閨秀兩個巴掌都數不過來,是皇家出行女眷最多的一次。
原因不用多說,自然都是奔着蘇小王爺來的。這些平日大門不出二不邁的大家小姐們,總是能有各種各樣非來不可的理由陪同在親爹身邊,體面的弘揚着慶元朝的孝道。
不論是否能坐上正室之位,側室,平妾都是她們努力的标準。如今被沈衡占了這先機,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次日清早,未及用早膳,她便迎來了第一波拜訪她的客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