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其實并沒有想象的震驚,她甚至覺得,這樣的結果多少能對的起她跳了将近半月的眼皮了。
拎着手中的小包裹路過包子攤時,她還順手買了兩個肉包吃。
帶路的小全公公一面用小手帕擋着正午的太陽,一面道。
“你這些個東西啊,帶了也沒用,到了裏面都得原封不動的給退回來。聖上就是顧念着沈括平日老實本分,這才讓你去看他一眼的。”
“大理寺這個地方啊,旁人就算沒見識過,這心裏也都是有數的。不是什麽大案重案,哪裏會被關到那裏。要灑家說,這沈大人也忒是糊塗。什麽時候受賄不好,偏生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是擺明了給聖上添堵嗎?”
“不過銀子嘛,沒人會不喜歡,三十萬兩的真金白銀,就算是換成銅錢堆啊堆的,也,你到底有沒有在聽啊。”
他在這邊講的這樣認真,她居然還有心思買零食吃?!
“自然是在聽的啊。”沈衡順手将剛買的糖葫蘆塞了一串給他。
“您方才說到,三十萬兩白銀換成銅錢那一段了,但是您能不能等會兒再說。”她将手裏的包裹又換了手,指着對面的盧記裁縫鋪說。
“我去将這幾匹布定了花樣就出來,不會耽誤太長時間的。”
定花樣?做衣服!!!
小全公公整張臉都僵硬了。
“你這包裹裏的,難道不是帶給沈大人的東西嗎?”
哪有親爹入獄,閨女跑到外面做新衣服的道理。
"當然不是,我爹的衣服都是專請人來做的,您且等我一會,就來。”
小全公公整張臉都抽搐了。
直至到牢中的路上,小全公公都沒再跟沈衡說一句話,就連她買給他的糖葫蘆他也沒有吃。
依照他的個性,他是極看不慣這種不孝順的女子的。
再想到沈括一大把年紀還要坐在陰暗的牢房之中待審,更是覺得一陣心酸,甩着小帕子對牢頭們說。
“裏間那個,若是有個頭疼腦熱的你們就幫襯着些吧。他也算是家門不幸了,養了這樣沒心肝的女兒。咱們這些做外人的,雖幫不上什麽,但好歹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三歲喪母,唯一對自己愛護有加的父親也在他六歲的時候去世了。因此對年長一些的人,總是更尊重些,尤其見不得的就是子女不孝順。
你道這小全公公是誰?看着不怎麽起眼,那可是僅次于內務府總管的近侍公公。他随便吩咐的一句話,那可是比外人塞再多的銀子都管用的多。
這裏的人聽了,哪裏會不遵從,紛紛點頭稱是。
沈衡就是在這個時候,頂着數個莫大的白眼走進去的。她走的挺認真的,嘴裏還咬着半顆沒嚼完的紅山楂,滿意的看到小全公公又叮囑了牢頭一遍。
“記住了啊,就是她爹,記得對他好一點。不然上頭真判了死刑,也當真是怪可憐的。”
沈衡一直吊兒郎當的走着,只是在聽到死刑兩個字的時候腳下頓了一步,但很快又回複了常态。
大理寺是個什麽地方,她再清楚不過。朝廷裏的重犯,全部都收押在這個地方。
這是個沒有關系連話也說不上的地方,銀子,也不見得管用。也只能靠着這點小聰明,讓她爹過的好受些了。
走進牢房裏時,她站在那個漆黑的小角落裏看了良久,才扯開嘴角喊了一聲。
“爹。”
他是背對着她坐着的,聽見她的聲音,背脊也是一震。轉過來時,卻是滿面笑容的。
“衡衡來了啊。”他如是說。
亦如他平日坐在家中時的儒雅,恍若這裏并不是什麽牢房。而他們父女兩,也只是在閑聊而已。
其實這個時候,沈衡倒是寧願看見她的爹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然後扯着嗓子幹嚎兩聲。
因為那樣,就說明事情并沒有那樣嚴重。
“來了,來看看你。”
她索性拎起裙擺,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
“他們說您受賄,會審之前讓我來看看您的。”
沈括聞言點頭。
“是這個說法,好像那銀子的數量還不少。”
是不少,三十萬兩銀子砸下來,活人都能壓死五六個。
沈衡正色看他。
“到底是怎麽回事,您同我說說吧。”
沈括搖着頭輕嘆。
“這事,說來十分怪異。”
通過會試的舉子統稱為“貢生”,每次都會擇選文才出衆者一百五十人,再行參加宮中的殿試。
其中就有一名舉子名叫石金才,乃是金安縣一位富戶家的兒子,得的是此次會試的最後一名。
參加會試的學子,良莠不齊。有窮苦書生,自然也有富家子弟。學問好不好,也只有紙上見真章,更何況對方只是區區貢生,位列最末,本來不怎麽引人注意的。
巧就巧在,排在第一百五十一名的那名舉子馮旺與他是同鄉,在發榜當日就大鬧貢院。說是石金才根本就沒有真才實學,寫的文章更是狗屁不通,如何能排在他之前。
每年會試,這種事情都屢見不鮮。讀書人難免清高,不肯承認自己的學識比旁人稍遜這也是常有的。衆人也只當做一場鬧劇,沒當作一回事。
哪裏知曉,這個馮旺竟然托了關系,直接告了禦狀。
直指石金才行賄,并且帶來了一名人證,正是石金才家的帳房石二。還說此人早在外頭放出過話去,若是哪位大人能讓他通過會試,便原意以五十萬兩黃金相贈。
聖上查證屬實之後勃然大怒,石金才在鐵證面前也不得不招認,自己确實放出過這樣的風聲。而且上榜之後,這五十萬兩黃金也已經送到了那位大人府上。正是此次的副主考官,魏清。
其實在此之前,便出過類似的事情。為了防止有官員以辨別字跡,翻看姓名的方式幫助考生進舉,早有朱墨卷作為防範。
舉子答卷時用墨筆,因稱墨卷。答完之後由彌封封住名字,再交由謄錄官用朱筆另抄一份,即朱卷。考官閱卷時,墨卷與朱卷對號拆封填榜,可以說是極為嚴謹的了。然而上有張良計,下有過牆梯。
絞盡腦汁的學子又想到了關節條子。
所謂的關節,實際上就是在每篇文章的結尾,或是開頭用上一些語氣助詞,如“唉已”“第則”之類的文字。而魏青之所以能夠一眼看出哪一張是石金才的卷子,就是因為有人送了寫着關節的條子給他。
會試錄取的名額是由主副考官以及十八名同考一同審閱的結果,發榜之前的校對,閱卷,填榜,其實同監考根本搭不上關系。
壞就壞在,這位魏大人在閱卷之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就是沈括。
并且有人親眼看見他偷偷遞了一張紙條給魏清,石金才又在這時站出來說,關節條子就是他買通沈括拿去給魏清的。
寶通錢莊的掌櫃也可以作證,沈括在發榜第二日在他那裏存了整整三萬兩白銀。
沈括一時成了衆矢之的,所有矛頭都指向了他,人證物證俱在,朝堂之上百口莫辯。
他是聖上欽點的監考官員,監守自盜無疑是在打聖上的臉。收押待審,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
“那您,到底有沒有給魏大人塞字條。”
她爹的膽子,她是知道的。莫說是三十萬兩了,就是三萬兩都能吓得他雙腿打抖。
然而這次的答案卻出乎意料的讓她震驚。
因為他,
“字條,确實是我塞給魏大人的。”
沈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