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姝主動求見她,卻是宋晏儲沒想到的。她一手撐着腦袋,饒有興致地問:“她可有說找孤所謂何事?”
陳玉搖搖頭,也是困惑不已:“阮大娘子只說有事要同殿下相商,但是什麽事……她卻要等到見了殿下才肯開口。”
宋晏儲有些興趣,她慢慢起身,懶散道:“人現在在哪?”
陳玉小步跟了上去:“聶家郎君帶着,在承恩殿裏候着呢。”
“走吧,去瞧瞧,她能有什麽事要同孤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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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家同聶家其實并沒有什麽交集,阮明姝這回之所以求到聶懷斌的頭上,也只是因為她母親曾和聶夫人有過些許淵源。
她母親出身河東秦氏,不說有着世家大族的底蘊,也算是富賈一方。可奈何終究是一介商戶,多少還是會為旁人看不起。秦家家主挑了阮宏為婿,将唯一的女兒嫁與他,也是看阮宏頗有才能,未來極有可能金榜題名,那樣秦家有了一個官員在背後撐着,底氣也能更足一些。
成婚之後,秦氏竭心供着丈夫一路科舉,到最後阮宏的确不負衆人所望,金榜題名。再加上岳家打點,最終有幸留在京城為官。
只是雖說阮宏的官運上來了,但無奈他的夫人出身商賈,總是為人說道的。再加上秦氏當年也算是被充作男兒養大,行事手腕利落大方,但在那些世家大族的夫人眼中就是沒有教養,愛抛頭露面,因此也不願與之結交。唯有聶家夫人是個例外。
聶家夫人出身将門,本身也是極為爽朗的性子,也是難得的能同秦氏說上話的。阮明姝年幼時還記得似乎同母親去聶府拜訪過,當時兩家關系極好,甚至還戲說過給兩個孩子結娃娃親。只不過後來秦氏去了,徐氏進門,恨不得消除秦氏留下來的一切痕跡,又怎麽可能帶着阮明姝去聶家?
這一次主動去求聶家,阮明姝也是膽戰心驚,好在最後的結果是好的。
大殿之內,清汝面帶微笑在一旁伺候着,聶懷斌時不時看阮明姝一眼,又有些不耐煩又有些不自在。相反,阮明姝倒是十分淡定,半坐在椅子上,後背挺直,只那緊緊繃起的下颚,也彰顯出她并不像表面上那麽平靜。
宋晏儲姍姍而來,阮明姝立刻起身,禮儀規範得體:“殿下。”
聶懷斌也是朝她拱了拱手。
宋晏儲沖他微微颔首,走到上位坐下,看向阮明姝:“聽聞阮大娘子有一件事要同孤談?”
阮明姝此時正襟危坐,聞言點了點頭,清麗的臉上滿是嚴肅:“正是。”
宋晏儲看她,只見她五官秀致,眸光清正,神色間雖有些緊張,但也算大方得體,不卑不亢。
宋晏儲轉頭看向聶懷斌,輕笑出聲:“懷斌,校場那裏又出了些新鮮玩意兒,你不若去看看?”
宋晏儲這般明顯打發人的姿态若是平常聶懷斌免不了地得有些怨言,可現在他在這大殿裏哪哪都不得勁,巴不得趕緊離開。聞言自然沒有絲毫猶豫,轉身就走。
聶懷斌走了之後,阮明姝也肉眼可見地輕松了許多,宋晏儲眸中微動,讓清汝給她上了盞茶,微笑颔首:“這是今年初冬新采的茶,大娘子嘗嘗?”
阮明姝輕抿一口,眼前一亮,只覺滋味醇厚,口齒生香,綿延的香氣久久不散。她心下贊了一句好茶。
大殿內雖有炭盆在燒着,可終究不比一杯熱茶來的暢快。阮明姝一口茶下肚,身子暖和了許多,連帶着對即将要說出口的話,也沒那麽緊張。
她鼓起勇氣:“殿下……”
宋晏儲微微擡眸,桃花眼中溢着笑:“大娘子?”
外界所衆多傳聞太子怎麽怎麽樣,還大多都是不好的那一面。阮明姝與太子也不過一面之緣,來之前也頗為忐忑,可此刻看着她那張如花般嬌艷靡麗的面孔,整個也也慢慢放松下來。
“殿下。”她深吸一口氣:“臣女來此,是有一樁生意想與殿下談。”
宋晏儲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茶的熱氣氤氲而升,在她面前形成一團朦胧的白霧,非但沒有給她添上疏離,反而加了幾分煙火氣息。
“大娘子請說。”
阮明姝咬咬下唇,起身半跪下去:“臣女來此,是想求殿下給先母一個公道。”
宋晏儲眸中訝異一閃而過。
阮明姝繼續道:“家父同繼母徐氏心狠手辣,殘害先母,致使母親纏綿病榻,香消玉殒。明姝無德,也不願害死母親之人逍遙法外,因此特來求殿下還母親一個公道。”
宋晏儲輕叩杯壁,五指修長纖細,骨節分明如玉。她一手無意識地敲打着膝蓋,并未直接回答她的話,而是道:“大娘子方才所言,只要同孤談一樁生意?”
阮明姝點頭:“正是。”
宋晏儲換了個姿勢,姿态閑适地靠躺在椅子上,語氣懶散:“做生意講究有來有往,孤若替你辦了這事,大娘子又能給孤什麽?”
阮明姝尚未說話,宋晏儲擡擡手,又道:“先夫人之事,孤也稍有聽聞。河東秦氏的确是家大業大,資財萬貫,讓人心動。”她慢慢擡眸,精致的桃花眼的卻是一派深沉:“大娘子是想借此與孤交易?”
她的眸子好像一汪深潭,幽深無波,讓人看不透徹,卻一不小心,又會跌落進去。阮明姝心裏一跳,可随即一想,也是預料之中。
她垂眸道:“秦氏雖說小有家財,但殿下身份尊貴,又豈會看上秦氏這些財物?明姝并未想過借此打動殿下。”
倒是個有勇有謀的。
宋晏儲眸中劃過一抹笑意,又被她話裏的意思勾得來了興致。
秦氏最珍貴的也不過是那萬貫家財,阮明姝卻說未打算用錢財……那就說明,秦家有更能讓人心動的東西。
“殿下,”阮明姝擡眸,神色平淡,說出來的話卻是讓宋晏儲也不由一震:“臣女想與殿下交易的,并非是秦氏的家財。而是位于河東道的一處鐵礦。”
宋晏儲握着扶手的手猛地一緊,看向阮明姝的目光也瞬間凝了起來:“鐵礦?”
她不由坐直身子,眸光沉沉:“你此話,可是當真?”
阮明姝目光沉靜:“臣女所言,不敢有假。”
鐵礦……
宋晏儲敲着桌面,目光不由深了深。
大晏境內,金銀銅礦涉及貨幣鑄造,鐵礦則事關軍備,無一不是重要無比。這些資源大多都是掌握在官府手中,私人是絕對不允許開采的。
可以說,鐵礦的發現,是小,也是大。
阮明姝解釋道:“秦家世代居于河東,在臣女外曾祖父一代慢慢發家,到祖父手中,更是成了河東之地有名的商賈。當年外祖發現鐵礦也是一次意外,外祖知曉此事重大,不敢私藏,本欲報與官府,孰料那時母親重病,外祖關心則亂,一時無暇他顧。後來母親去世,父親另娶繼母,外祖氣急傷身,也是早早地去了。從此之後,除了秦家忠仆,鐵礦一事就唯有臣女一人知曉。”
阮明姝輕言細語,娓娓道來。她說的還算好聽,并未摻雜私人情感。實際上秦氏是怎麽死的、外祖又為何會被氣死,其中的腌臜之事若是細細說明,只會令人作嘔。
宋晏儲沉吟半晌,開口道:“河東鐵礦一事,孤會着人去查。關于你母親一事,你想如何?”
阮明姝眸中一喜,明白這件事算是這麽定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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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淮回到東宮的時候,一旁的宮女先是一愣,而後連忙迎了上去:“蕭大人今日怎麽回來的這般早?”
宋晏儲把西山一應事宜交給了他,蕭淮剛接手,有一堆的事情要做,每日忙地腳不沾地,哪還有之前待在東宮無所事事的模樣?
若不是挂念着那位身嬌體貴沒了他就睡不着的殿下,蕭淮怕是連東宮都不回、直接宿在西山了。
便是如此,他也是早出晚歸,事情多起來的時候将近子時才歸也不在少數。除卻宋晏儲身邊貼身伺候的人,鮮少有人知道他每日夜間還會回來,是以這個宮女才這般驚訝。
縱然蕭淮身強力壯,這些日子下來也是面容憔悴,他抹了把臉,環視一圈,眉頭微皺。
宮女笑道:“蕭大人是在找殿下?”
蕭淮頓了頓,而後點了點頭:“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特來向殿下複命。殿下人在何處?”
宮女輕笑道:“殿下此刻想來正在承恩殿招待客人吧。”
蕭淮皺眉:“客人?”
“是啊。”另一個小宮女道:“聽說好像還是一位小娘子。”
“小娘子?”蕭淮眉頭皺得仿佛能夾死一只蚊子。他想起了什麽,臉色難看,未等那些宮女說什麽,轉身就朝着承恩殿的方向大步走去。
蕭淮一路都在想着他離開不過兩日,不至于如此。可真等他跨進承恩殿大門,看着那相談甚歡的二人時,牙齒還是忍不住磨了磨。
“殿下是在做什麽呢?”
他大步上前,徑直走到宋晏儲身後,宣誓主權一般将手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同時目光微微下垂,緩緩落在下方的阮明姝身上。
一個女的。
蕭淮又将視線放回笑得眉眼彎彎的宋晏儲身上,心裏莫名地湧出一股躁意。
感情還是男女不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