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娘娘風華正茂,臣妾喚您一聲母後,實在是不安啊。”
魏長寧立于太後身前,突然勾着腦袋湊近太後,用着只有彼此聽見的聲音道:“畢竟您是我的親姑母,喚您一聲母後,怕您擔不起啊。”
她面上笑意滿滿,說出來的話卻如針尖一般密密麻麻刺入太後心裏頭。
“披了威武候府的皮,難道就真是貴族了嗎?”
魏長寧含着笑意撥弄着桌前兩株牡丹,如今天氣嚴寒,即便在溫室裏養出了嬌豔牡丹來,一旦擺出了溫室,便也立刻會黯淡無光。
是以工匠将花捧出閣時,都會重重染上一層麗色。
即便是冬日,也依然如盛放一般顏色豔麗。
“染了新色的牡丹再怎麽披上新皮,也終究不是真牡丹。”
魏長寧将那牡丹掐了下來,上頭塗的顏料染在她的指尖,她随手拿了帕子擦了擦,面露嫌棄。
牡丹品種稀少,下人們對這位太後面上恭敬,可私下裏卻也是拿了這假芍藥充數。
充其量也就是仗着這位多年居住在冷宮的太後見識少,不識牡丹真國色罷了。
太後面色變了變,笑意猝然消失,冷色席卷臉龐。
坐在她身側的江靜月有些不安,生怕自己一不小心便觸了黴頭,倒是江靜姝安之若素,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哀家今兒召見你也還是有件事要來通知你。”
太後忍下怒火,居高臨下地看向魏長寧。
随着她話音落下,屏風後緩緩走出一個人影。
雖體态豐腴,卻仍可窺見其風姿綽約。
“妾身拜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
董珠今日卸去妝發,只低低挽了一發髻,額角貼了蓮心花钿,素唇未着色,配上清淡衣裳,頗有幾分弱态美感。
她人極瘦,更襯得肚子大的出奇。
魏長寧挑眉看向董珠,面含嘲諷。
“早就聽聞前太子與側妃情深意長,前太子去了,側妃怎麽沒跟着一塊殉情啊?”
魏長寧算是明白了,這太後存在的意義就是給她添堵是吧。
明知道她看見董珠心裏頭不痛快,還硬要把人往她面前領。
這不就是送着臉來讨打嗎?
笑裏藏刀這一招誰不會?
魏長寧不怒反笑,她直勾勾地盯着董珠尖尖的肚子,問道:“得有五個月了吧,側妃還還真是有本事,也算為前太子留個血脈了。”
“不…不是前太子的。”董珠低着頭,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倒令魏長寧佩服,能屈能伸,董家小姐真乃神人也。
“珠兒,你只管說,莫要怕,哀家都替你做主。”
魏長寧嗤笑一聲,這太後還真是自來熟,這都“珠兒,珠兒”的喚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親閨女呢。
和江靜姝硬生生扯了個姑母情分,她倒要看看這太後還能和董珠扯出什麽情分來!
“皇後初來乍到,大約是不知道其中淵源。”
太後特意頓了頓觀察魏長寧的神色,待捕捉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惱意的時候這才慢慢開口。
“當年陛下年幼孤身前往魏國,太祖特意撥了董家一脈命其世代效忠,如今陛下安然無恙回到李國,董家也算的上是肱骨重臣了。”
肱骨重臣?父親已逝,母親改嫁,就留下這麽個嬌貴女兒能有什麽用處?
魏長寧好整以暇的等着太後繼續說話,她倒要瞧瞧今日太後的真實意圖究竟為何。
“珠兒陪在陛下身邊也有數十年了吧。”太後話鋒一轉,竟問起了董珠。
她見董珠托着肚子實在疲憊,便十分心疼的叫人擡了椅子給她坐着。
“已經二十餘年了。”董珠看向魏長寧,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挑釁,“我自陛下三歲起便侍奉左右,後陛下入魏國,我亦随他入魏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那又如何?”
魏長寧盯着董珠,仿佛要把她看穿了去。這樣的目光讓董珠有些害怕,然而她此刻卻是不得不搏的,搏了她還能有靠近李澄明的機會,若是不搏,那可真就什麽都沒有了。
“我腹中胎兒并非前太子,而是當今陛下血脈。”董珠擡頭,忽地聲音就高了起來。
魏長寧嗤笑一聲,她這兒的路走不通,董珠就找到了太後,反正總是要把這個孩子賴在李澄明頭上就是了。
“陛下無子,若珠兒腹中真是陛下的孩子,那可是長子。”
太後輕輕撫向董珠的肚子,似乎極其喜歡這個未出世的孩子。
“國嗣為大,孰輕孰重,皇後可要斟酌清楚。”
“明明是前太子的側妃,這孩子怎麽就成了陛下了的?”
魏長寧走到大殿中央,掃視衆人一眼,衆人皆伏低,生怕因為多聽了宮中辛密而丢了性命。
“再說,身為前太子側妃卻行為不舉,依本宮敲,合該浸豬籠啊。”
她看向董珠,眸中具是果斷和狠厲,“罪有七出,側妃再努力些,可是都要犯上一遍了。”
“可若是不給珠兒一個妥善安置,傳出去陛下和自己的侄兒側妃有染,恐怕也有損盛名吧。”
所謂打蛇抓七寸,太後便是憑借着李澄明如今初次登基,正是維護名聲,樹立明君的關鍵時候,這才敢數次相逼。
縱使董珠肚子裏的孩子不一定是李澄明的,但只要董珠堅持不松口,坊間百姓對李澄明還是會議論紛紛。
太後也是知道進退的,前面的話說的太狠了些,後頭便又婉轉了些,“當然了,珠兒身份特殊哀家也知道皇後的難處,不過在宮裏頭随意安個身份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
重新安個身份?
真是好算盤。
魏長寧輕笑一聲,伸出手擡起董珠的下巴,“有幾分姿色,不如做個美人吧。”
大約沒想到她答應的這麽爽快,太後和董珠都楞了楞,就連董珠自己都仿佛活在夢裏一般。
她居然就這麽輕而易舉的入了李澄明的後宮之中?
“既然太後如此寵愛董美人,便讓她做太後跟前的女官吧。”
不等太後開口,魏長寧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自顧自地往門外走去,“今日實在是乏了,改日再來拜見太後娘娘。”
董珠不是千方百計想入宮嗎
好啊,她就全了這份心思。不過風風光光可不可能,她要讓董珠以卑賤之身被擡進宮中。
這太後果然不省心,怎麽給她添堵怎麽來。這麽多年冷宮下來,別的沒學到,還是一如既往的蠢。
魏長寧屏退了下人獨自走在鵝卵石小道上,鵝卵石沾了剛剛化掉的雨雪本就打滑,再加上魏長寧有些心不在焉的,更是一不留神差點跌了下去。
“小心些。”
魏長寧拍了拍肩膀上的積雪,卻發現扶她的小太監并不離開,當下便道:“無事便退下吧。”
她只想一個人走走,誰知這小太監十分不識趣,竟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本宮說話你聽不懂嗎?”
魏長寧不耐地回頭,卻意外和一雙潋滟桃花眼對上,四目相對,她不禁問道:“楚贏,你怎麽在這兒?”
“自然是來仰仗咱們皇後娘娘的風采。”
楚贏将頭上戴的太監帽子拿了下來,又撣了撣上頭積雪,從袖子裏拿出自己寶貝萬分的玉骨扇不急不緩地搖了起來。
“怎麽了,這李國皇宮不合長公主心意啊。”
楚贏跟在她後面大搖大擺的走着,見此魏長寧忍不住嘲諷道:“你這樣子哪裏是來做奴才的,分明是來當主子的。”
“你是缺錢了還是惹事了?”魏長寧睨了楚贏一眼,誰知楚贏掏出一大疊紙票來,“我是來給你送嫁妝的!”
他急急解釋,好像他天生就是個好人一般,“我哪能次次找你都是要你給我解決麻煩。”
“說的也對。”魏長寧突然駐足,她将廣雲長袖繞作一團撩了上去,彎腰撿了塊石子重重向冰湖砸去,冰湖頃刻間就被砸出了一道口子。
“我魏長寧又不是天生給別人收拾爛攤子的。”
“就是嘛。”楚贏學着她的樣子也扔石子,還大喊道:“反正天下之大,總有逍遙去處。”
四四方方的天空不時傳來低啞鳥鳴,重樓檐角上落了歇息候鳥,卻轉瞬離去。
“總是拘在這四四方方天空裏,也的确沒意思。”
她這麽說楚贏卻是來勁了,他拉着魏長寧大論天下南北,好不暢快。
“江南米酒,雲夢竹筍,南橋板鴨,西街元宵。這些天下絕色美食,你若不去嘗嘗,可真是沒意思透了。”
楚贏正滔滔不絕的說着,突然瞥見一截衣領。他立刻住了嘴,刻意壓低了帽沿。
“參見陛下。”
原來是李澄明見魏長寧一直未曾回宮心生憂慮,他挽着魏長寧發亮的手,面帶心疼,“可是太後為難你了?”
豈知魏長寧松開了他的手,卻道:“倒也不是為難我,只是收拾了一下爛攤子罷了。”
見魏長寧松開了他的手,李澄明神色一變。
稍後他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道:“回宮吧,禦膳房做了許多吃食。”
“李澄明,我想喝江南的米酒了。”
李澄明牽着她的手,慢慢走在積雪小道,他輕點頭,“我讓他們送到宮裏來。”
她突然覺得沒了滋味,便道:“罷了,不喝了。”
魏長寧長嘆一聲,狀似感慨,“若是不能親至江南,這江南米酒又如何能嘗得個中滋味。”
“縱使不在江南,只要心向往之,也一樣的。”
李澄明側過身子看向魏長寧,他還是毫無理由的妥協,“罷了,日後帶你去便是了。”
“為何要你帶我去,本殿下自己去不行嗎?”
魏長寧揚起眉梢,勾唇看向李澄明,李澄明見狀拱手稱是,“是微臣跟着長公主殿下。”
他似乎很喜歡稱呼她為長公主,魏長寧嘴上不說心裏卻很受用,她心裏美滋滋便将後頭跟着的楚贏抛之腦後。
正走着腰間便已經攏上一雙手掌,天旋地轉,魏長寧已被帶入內室,她的腰肢無力地軟在窗戶上,半開窗戶落下些積雪,掃了些許臉上燥熱。
魏長寧伸手抓住在腰間作亂的手掌,他掌心溫度熱的吓人,偏偏看着她的臉上還是清冷自持。
魏長寧來了興味,她兩只手都抓着李澄明的手,一對眼兒偏細細地看着他。
“怎麽,陛下這是不打算用晚膳了?”
她帶着玩味笑容說出這句話,原以為能夠如願以償看見李澄明染了紅霞與情意的臉頰,誰知他卻一反常态,也緊緊盯着她的眼睛不放。
明明就是李澄明的眼睛比較有魅力……
像妖精的蜘蛛網,盤絲勾結漩渦一般将人吸了進去。
李澄明垂下眸子将腦袋深深埋在魏長寧的脖頸間,他貪婪呼吸魏長寧發間清香,以此來慰藉心中不安。
他緩緩擡頭,無波眼眸染上陰贽之色。
他定定瞧向窗外,和低頭立于外間的楚贏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