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時分,魏長寧也覺得腹中有些饑餓。小廚房是早已備好食材的,只因天氣甚冷,不敢早早做好,以免損了口感。
“今兒怎麽是你來伺候?”
魏長寧拿起銀箸,往常白茶這丫頭躲懶都不替她試毒,今兒豆蔻來了,一一試毒布菜,她還有些不習慣。
豆蔻替魏長寧試好毒,剛準備撤退,聽此便答道:“白茶被陛下調到外院伺候了,所以以後娘娘的貼身事務都由奴婢處理。”
她說話公正,絲毫不因李澄明的顯赫地位偏袒他,也絕不會為白茶刻意開脫。
她心裏清楚,自己是魏長寧的丫鬟,便要一生一世忠于魏長寧。
“好好的怎麽調她去外院了?”
下人們都撤了,魏長寧這才問李澄明。
在她記憶力,李澄明不是這等喜歡管這些小事的人。難不成白茶做了什麽欺主的事情?
她眼神一凜,卻聽李澄明道:“她做事總躲懶,這樣的人放在你身邊朕也不大放心。”
只是這麽個小事?
“陛下如今倒開始管起我來了。”
魏長寧毫不客氣地夾走李澄明筷下一塊肉,她放在嘴裏狠狠嚼了兩口,最近天天在宮裏頭,每天見的人不是李澄明就是那個太後,實在是給她悶出脾氣來了。
“給你做了醬肘子。”
李澄明端來一整盤醬肘子,又奉上酒來,“沒有江南米酒便請長公主姑且嘗嘗微臣這青梅酒吧。”
“你自己釀的?”魏長寧眼睛亮了亮,她小心翼翼揭開酒蓋,撲面而來的青梅氣息充溢整個鼻腔。
青澀梅香使她不禁想起四月芳菲的春季,于是她道:“還記得去年春日,我們青梅煮酒,臨江賦詩,暢意極了。”
她為自己斟上滿滿一杯,自顧自地喝了一大口。
甘甜又有澀意的酒香席卷舌頭上的每一寸地方,魏長寧咽下個中滋味,輕輕道:“不過一年光景,倒像是滄海桑田一般。”
“阿寧,一切都不曾變過。”
李澄明拿起酒杯同他共飲,他向來是不甚酒力的,便只淺淺飲了一口。
他側過半邊身子看着魏長寧,看她眉眼含笑,可唇角卻俱是苦澀。
他近乎執拗的告訴魏長寧,這一切沒有變。
可是明明什麽都變了。
魏長寧輕笑一聲,殘忍卻又直接的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
“李澄明,你知道的,什麽都變了。”
“從宋祁和子淵聯手騙我的時候就什麽都變了。”
“從你向我隐瞞魏子明的身份的時候也都變了。”
魏長寧滿飲三大杯,清酒下肚,上了頭也讓人染上二分醉意。
她突然伸出手,癡癡笑着,“你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為什麽還總是妄想我一如既往的愛你,更甚至永遠留在你身邊。”
“阿寧,不是這樣的。”李澄明一把擁住她,魏長寧卻借機咬住他的肩頭。隔着衣料魏長寧的尖牙下了狠勁,她像一頭無家可歸的幼狼,低低嗚咽着。
“李澄明,我沒有家了。”
眼角不知何時劃過豆大淚珠來,自從被送到先皇身邊魏長寧其實少有哭泣的時候。
她是魏國唯一的長公主,是父皇寄予厚望的對象,也是自己弟弟唯一的依靠,她沒有資格哭泣。
“我的父皇想殺我,我的弟弟要逼我。”
她突然低聲嘶喊,像是無助的狼崽,“我魏長寧難道天生就該為社稷而死嗎”
"我付出真情,得來的卻是滿腔可笑。"
舐犢之情,姐弟情深,蕭郎之愛,最後卻都是一場又一場的騙局。
她真的有些累了,魏長寧突然捧着李澄明的臉,她哀哀問道:“李澄明,我該如何才能徹底放棄你。”
“阿寧,我日後再也不逼你了。”
李澄明的手掌輕撫在她微微拱起的後背來,他低低哄道:“日後再也沒有人能騙你了。”
“我也不會騙你了。”
李澄明将魏長寧的身子攬在自己的懷裏,他心中有無奈卻沒有悔意,因為他知道若非他破釜沉舟回了李國做回了李承明,那他這輩子也沒有可能三媒六聘将魏長寧堂堂正正娶回家。
當初成為魏子明實屬無奈,後來他年歲漸長,也十分後悔。
每每想要開口确實千言萬語堵在心頭難以訴說,後來他意外跌入懸崖,再想說卻再也沒有機會。
他那時候是想同魏長寧重新開始的。
換一個較為相稱的身份,同她好好開始。
“別光顧着喝酒了,吃點肘子再喝。”
魏長寧打了一個酒嗝,覺得此舉實在沒有淑女姿态,便捂了捂嘴。
她身子懶散着幾乎全都要癱軟在李澄明的身上,李澄明也縱容着她,只用手微微撐起替她支撐着。
她喝了酒面色幾乎沒有什麽變化,只有一雙眼睛泛濫如春水,平白顯得無辜又欲人。
李澄明輕聲問道:“魏長寧,你喝醉了嗎?”
“也不知道母妃有沒有想我,魏子淵那個沒良心的定然不會想我了。”
醬料一不小心沾在兩頰上,李澄明輕笑一聲,彎着手指替她摸了去。他忽然想嘗嘗讓魏長寧心心念念的醬肘子是什麽味道,便含住手指嘗了嘗。
“李澄明,你沒吃過醬肘子啊。”
魏長寧半耷拉下來的眼皮懶懶地擡了起來,今天出了太陽,她便上了困意。
誰知剛剛一睜眼便抓到了李澄明饞嘴模樣,李澄明被她抓包卻不見害臊,反而淡然承認。
“的确未曾吃過。”
魏長寧未曾深究他一個正經皇子怎麽會連普通的醬肘子都沒吃過,她伸出另一只手胡亂抓了一個醬肘子遞給他。
“那給你嘗嘗。”
李澄明并未伸手去接,他低下頭就着魏長寧的手輕輕咬了一口。
魏長寧以為他是怕醬料髒了他幹淨衣袍,便撇撇嘴道:“你還真是愛幹淨。”
她手也不放就這麽拿着,李澄明也有一口每一口的吃着。過一會兒她的手漸漸酸軟了起來,眼皮也重了些。
臨睡前,她擡起眼皮看了一眼,只能依稀看見李澄明拿着帕子替她擦淨手指。
那她手上的醬肘子去哪裏了?
李澄明将魏長寧抱至金絲攢木暖床之上,又替她除了外衣,擦去眼角淚痕。他看着魏長寧安睡面龐,心中不覺長嘆。
罷了,如今她的抗拒就全都當作是之前作孽的償還吧。
李澄明輕輕關上門,替她将一室風雪籠于外面。
他合上門轉身卻看見那個低着頭的小太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脫下了粗陋的太監服,依舊換上一身錦衣玉袍。
李澄明颌首,“楚贏公子好久不見。”
楚贏站在原地晃着自己的扇子,見李澄明出來,他唰的一下收了扇子,對李澄明揚起一個笑臉來。“草民參見陛下。”
“朕非女子,楚贏公子不需要對朕如此笑。”
李澄明偏過頭,他在魏長寧面前自少稱朕,一來是怕她因為此稱呼有了疏離之感,二來是他做皇帝本就為了魏長寧,若是可以,他倒是願意做魏長寧一輩子的臣子。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
楚贏仍然笑着,桃花眼長在一張笑臉上,不知道要勾得多少女子的芳心。
楚贏道:“畢竟接下來草民的話可不一定讓陛下心裏頭舒坦。”
“既然說出來讓人不舒坦,那便不要說。”李澄明看向楚贏,他眸色暗沉全然沒有面對魏長寧時的清雅之态。
“這便是君子之态嗎?”
楚贏突然咯咯笑了兩聲,他眼含挑釁,“若是阿寧知道了自己愛慕的澄明公子居然是一位嗜殺狠毒的卑鄙小人會怎麽樣?”
“毒殺嫡母,催命皇叔,陛下以為自己做的肮髒事情會永遠埋葬在地底嗎?”
面帶玩笑偏偏口中吐出來的話卻是殺傷力十足的威脅之語,李澄明面色不變,他面無表情地看向楚贏,低聲道:“那又如何?”
李澄明輕輕撥動腰間玉佩,漫不經心道:“朕永遠不會讓阿寧知道。”
他徐徐往外邊走去,楚贏見狀也跟了上去,誰知李澄明突然回頭,意味不明問道:“你不怕朕在此伏誅了你嗎?”
楚贏哈哈大笑,他回頭望了一眼魏長寧的寝殿,“陛下不怕她怪罪嗎?”
“無人知道朕見過你。”未等楚贏反應李澄明便繼續道:“朕不願意你的血髒了她的地。”
“她不喜歡在深宮裏頭,她之所以願意來和親完全是因為魏國需要她這麽做。”
楚贏看着李澄明,有些氣急,“但凡有第二個選擇她都不會嫁過來。”
“朕知道。”
“你既喜歡她,又怎麽願意她不快樂!”
楚贏跺跺腳,“不如把她交給我,我帶她快馬恣意一生,你做你的皇帝,我們逍遙我們的人生。”
李澄明突然輕輕笑了出來,他看向楚贏突然發現他還是一副少年模樣,于是李澄明背過身子搖搖頭不由感嘆,“你和你的母親可真像。”
楚贏突然靜了下來,他忽地問:“你知道我?”
“我魏長寧既然選擇來和親就絕不會後悔。”魏長寧大步走來,她一把拎住楚贏的衣領,“我堂堂長公主什麽時候需要你一個小孩子來救了。”
她眼中還有困倦之意,魏長寧打了個哈欠,指了指頭頂天空。
“我若真想走,這地方還能困得住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