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64 章 ~~~(61)

第 64 章 ~~~(61)

第五章~~~ (61)

的。晏充容是妾,她的女兒又生在宮外……命運如此多舛,怎能不希望女兒日後過得好?

雨孟凝視着眼前的夫君,蒼白的病容上,雙眸盈盈含淚:“好,臣妾信充容是這個意思。可陛下認下了這個名字……陛下您又是怎麽想的呢?”

皇帝扶在她肩上的手一滞,沉吟了一會兒,才告訴她:“朕沒有想那麽多。”

她的神色黯淡下去:“哦,是麽……”

又是一年除夕。

病了将近一年的她,忽的精神格外好。她起身走到殿門口,望着逐漸暗下去的天色出神。這一年……又發生了好多事。新一屆的家人子進宮了,殿選那天她沒能去,之後也因病沒怎麽見這些新宮嫔……

晏充容回宮了……

她長聲一嘆。

“娘娘,皇長子來拜年了。”藍菊輕輕道。

元汲走進來,朝她一揖,又跪下去鄭重下拜:“母後大安……”

“快起來。”她笑着扶起他。這些年,除了個賢後的名聲,她最值得驕傲的,大約就是這個兒子。

即便皇帝疼皇次子更多些,但她這個兒子也沒給她丢人。

他們一同用了晚膳,她照例給了壓歲錢,元汲很是欣喜地看着她說:“母後今日氣色好些……”

“嗯。”她點點頭,笑對他說,“你一會兒去給你皇祖母拜年、陪她守歲好不好?”

元汲一愣:“那母後……”

“一會兒你父皇要來。”她說。

不需要太多的解釋,元汲足夠懂事,他知道什麽時候不該打擾父皇和母後。用完晚膳,他就聽話地告退了,往長寧宮去。

如同那年的除夕她并不知他是否真的會提前回來一樣,今夜的她,也并不知他是否會來。

如同那年的除夕她見到提前回來的他時的欣喜一樣,今夜的她,一樣的欣喜。

“陛下大安。”她盈盈一福,他立刻扶起她,蹙眉說,“怎麽不好好歇着。”

他要扶着她上榻,她卻指了指窗邊已鋪好的席子:“陛下陪臣妾坐坐可好?”

他們一起在窗邊坐下,就如十二年前一樣。

她倚在他的肩頭,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着,從家長裏短到家國天下。說着說着,一陣咳嗽,他搭在她腰上的手陡然一緊:“別說了,歇一歇,晚些再說。”

她猶不停。

十二年前的那一晚,只是單純地覺得好像怎麽都說不夠。如今……卻是一旦停下,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窗外綻開一片片煙花,短暫的絢爛轉瞬即逝,然後……又是一片新的絢爛。

她擡頭遙望着這一片五光十色,笑意迷離:“十二年前,也是這樣。”

“梓童……”

“陛下有多久沒喚過臣妾閨名了?”

皇帝遲疑了一會兒:“阿孟。”

她抿唇一笑。

“陛下因為臣妾的病而未辦宮宴麽?”她問。

皇帝點頭:“是。”

她笑得愈發厲害了:“這不合規矩。”

皇帝不言。

“陛下,十二年前,咱們看到的煙花……是晏然、怡然、婉然她們放的吧?”她說着又是一笑,“總是三朵三朵的一齊往上竄,必是她們三個。”她定了定神,笑吟吟望着她,“由着她們這樣在府裏玩……陛下,您一直待晏然很好。”

皇帝回看着她,靜默不言。

“這麽多年,是不是因為阿孟不會吃醋、不去争寵,陛下就一直只把阿孟當皇後看?”她直言問他,問得他一怔。她又說,“只是皇後,不是妻子。”

他無話可答。

“可是阿孟拿陛下當夫君,一直都是。”她雙手擺弄着他的手,手指在他手心裏劃來劃去,“但是阿孟又要為蕭家想着,好多事情不得已……我想做個好妻子,他們卻只想我做個好皇後。”

皇帝聽得心裏一陣難受。皇後,他到底忽略她太多了。他并不愛她,但她到底是他的發妻。

“我死之後,夫君還是要再立皇後的。”她輕巧地說着,不帶半分不悅,“我聽說了,大臣們早開始議論這件事了。有推舉琳儀夫人的,也有舉薦靜妃的,是不是?”

“……是。”皇帝點點頭。

“可是我想說,陛下再立後,立自己喜歡的人吧。因為皇後不僅僅是大燕的皇後,還是陛下的妻子。”她垂下眼睫,有一瞬的黯淡,“陛下還是立一個自己真心想許之為妻的人吧,不要像我這樣……”

“陛下喜歡晏充容就立晏充容,真立不得就不立後,總不要再違心了。”她大睜着眼睛望着他,眼中的熱切期盼猶如十二年前,“好不好?”

他笑了一笑:“好……”

她很滿意。靠回他的肩頭,她覺得有些困,順勢滑到了他膝上倚着,平躺着看着他,又道:“我若死了,陛下會待元汲好吧?”

皇帝神色一震,禁不住有些顫抖,看着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憐惜:“自然,他是朕的長子。”

“那就好。”她愉快地笑出了聲,“其實,臣妾覺得他不是擔得起大任的孩子,但求他過得平平安安的。”

皇帝颌了颌首,答得有些艱難:“好……”

“還有一件事……”今晚一直口無遮攔的她忽然變得猶豫起來,躊躇了半天才又說,“臣妾一直想知道……方賢妃的死……陛下您知不知道……”

方賢妃,昔年的方孺子,元汲的生母。

皇帝凝滞片刻,俯身輕吻在她額頭上,低低答道:“朕知道是蕭家幹的,也知道不關你的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嗯……”她放心地阖了眼,“臣妾好累,陛下今晚還有別的事麽?若有……臣妾就不多耽擱陛下了。”

“今晚無事。”皇帝說着從旁邊扯了條被子過來給她蓋上,“你睡吧,朕陪着你。”

“嗯……”她假裝全然聽不出皇帝的強作鎮定,安安穩穩地睡過去。她告訴自己,只在今晚,她只是他的妻子,不是皇後。她說了一切她想說的,毫無避諱,他也沒有怪她……

只在今晚。

永昭十年元月一日,皇後蕭氏雨孟薨,谥曰:淑元。

有些資歷的宮人說,皇後去世的那一晚,陛下一直在椒房殿裏陪着,兩個人坐在窗前看着煙火、說着話,就像……

她剛嫁入太子府那年的新年。

作者有話要說:熬夜碼到淩晨三點……

爬上網來設置存稿箱的時候阿簫已經腦子不清楚了……

于是今天大概無法爬起來再更正文……

于是今天容我歇半天……

明天恢複早九點、晚七點的更新……

182

淑元皇後去了,死在元月初一。

原該喜氣洋溢的後宮、錦都乃至整個大燕都一片沉悶的安寂。過年該有的紅色被國喪的白取代,舉國上下看不到半點喜色。

除夕那夜下了一場大雪,一時未化,刺目的白色襯托着喪期的壓抑。

簌淵宮,晏然踏下臺階,腳下的白雪綿綿陷下,齊眉帝姬掙着要下地玩雪,她不禁笑斥了一句:“又要去玩雪,弄得衣裙葬了你又不高興。”

齊眉還是硬要下地,晏然一哂,放下了她。想了一想,回頭問雲溪:“皇長子還是一直給皇後娘娘守着靈麽?”

雲溪應道:“是。不過昨日陛下傳皇長子一起用了午膳,大概也勸了勸,現在照常用膳了。”

晏然“哦”了一聲,又道:“我在小廚房煲了湯,你給他送去,讓他趁熱喝吧。陛下待他不比待元沂,他從前全依靠着皇後,眼下皇後去了,他必定胃口不好,喝些湯還舒服些。”

雲溪應了一聲“諾”,轉身到小廚房取湯去了。晏然蹲□子,輕拉過齊眉,看着她抓了一手的雪,笑問:“冷不冷?”

齊眉看看她,搖了搖頭,歡笑着就把雪揚到她臉上。她向後一躲,把齊眉擁進懷裏:“小壞蛋,敢欺負母妃?”

齊眉笑着,又把小手按到她臉上,冰冰涼的。晏然任由她按着,低頭問她:“阿眉啊,母妃給你找個哥哥好不好?”

齊眉擡着頭眨了眨眼:“二哥哥?”

晏然一笑:“不是,是大哥哥……”

“大哥哥?”齊眉低下了頭琢磨着,一時好像沒想起來是誰。

晏然擁着女兒出了神。她很清楚自己想幹什麽,她要去奪皇長子——就算奪不到,也不能讓靜妃得到。

嫡長子的去處,會是未來立後的籌碼,就算她知道自己做不了皇後,也不能讓靜妃添了勝算。

所以這兩日,她對皇長子格外照顧。皇帝向來對她上心,自然也看得到她對皇長子的好。

荷莳宮,靜妃接過宮娥奉上的暖茶,呵着熱氣循循笑問:“簌淵宮那邊,最近對皇長子關心得很?”

一旁的宦官一揖,答道:“是,每天至少送兩回東西,晏充容偶爾也親自帶着齊眉帝姬去開解皇長子。娘娘您看……”

“怕什麽的,陛下才不會把皇長子給她。”靜妃冷聲一笑,“她自己大概心裏也有數。”

宦官垂首靜默片刻,沉沉問她:“娘娘,您當真覺得,在這位晏充容身上……有什麽事是發生不了的嗎?”

靜妃一凜。是,在晏充容身上,已然發生了太多原本不該發生的事。她初封的位份不該是瓊章、不該得到皇次子、被廢後不該回宮、更不該一舉坐到充容的位子上……

可這些都發生了,皇帝更是在晏充容自己都不知情的情況下,壓下了諸多議論,讓她安安穩穩地當這個充容。

可是皇長子的歸宿……

“不會的,皇長子斷不會給她。”靜妃想了一想,對此仍頗是篤定,“她在陛下心裏的地位再重,也重不過大燕去。嫡長子是怎樣的分量陛下明白。”她說着抿起一縷輕笑,冷涔涔地讓人瞧着發寒,“若真給了她,反倒容易了。誰看不出這樣的意圖?自會有人除她的。”

帝太後大概就是頭一個容不下她的人。撫養嫡長子、繼而登上後位,帝太後才不會允許她如此風光。

婉然挑了簾子進來,向靜妃福了一福,淡淡道:“娘娘,長秋宮那邊……了了。”

靜妃一笑:“很好,确定他不曾告訴過別人?”

“若他說了,現在就是另一番光景了。”婉然笑容沉肅,“娘娘現在高枕無憂了。”

“嗯。”靜妃斜倚在榻上,微微阖上眼睛,“簌淵宮前陣子的事情……是你做的吧?太心急了,事倍功半。”

“也算不得事倍功半吧。”婉然悠悠笑着,“娘娘不是也不待見那秋寶林麽?發落了她,也算不虧。”

靜妃不屑地一聲嗤笑:“就她,還不配本宮動手收拾。”

婉然垂下眼簾:“所以……奴婢不是替娘娘收拾了麽?不過這事委實怪不得奴婢心急,她不死,早晚就是奴婢死。”

“不至于。”靜妃輕笑着,“那事……雖只消得她一句話就會戳破,可那卻是不容易想到的一層。她和陛下誰也想不到,就誰都不會去提。一邊不提,另一邊也就不會胡亂懷疑,你自不用這樣憂心。”

“是。”婉然颌首應了一聲,遲疑着問靜妃,“您看立後這事……陛下到底是個什麽心思?”

“還能什麽心思,想着晏充容呢呗。”靜妃冷然一笑,“也好,他想着晏充容,這事才有得拖,不然琳儀夫人勝算可是比本宮大。”

長寧宮。

帝太後的手一顆顆撚着佛珠,默念着佛經為自己剛去不久的兒媳祝禱。

微睜了眼一嘆,邱尚宮上前了半步。帝太後沉吟片刻:“前朝後宮,都議論着新皇後的事,皇帝什麽意思?”

邱尚宮略作思索,回道:“奴婢瞧着,陛下他……好像并不急此事。”

帝太後又是一嘆,卻是點頭:“也好。立後急不得,總要挑個才德兼備的出來。”

才德兼備。邱尚宮躊躇着,打量着太後的神色又道:“立後自是要挑個才德兼備的……可奴婢聽說,晏充容最近對皇長子上心得很,您看會不會……”

太後神色微厲,掃了她一眼:“你是覺得晏充容想借此上位,還是陛下授意晏充容如此?”

“這個……”邱尚宮垂首,“奴婢說不好。”

“靜妃昨日也同哀家說起這事。”帝太後淺鎖了眉頭,頗有幾分不悅之意,“你們也不要太草木皆兵,晏充容從前是犯過錯,但她對孩子從來都好,如今對皇長子上心,也未必就是安了什麽別的心思。”

“可是太後……”帝太後的态度讓邱尚宮有些訝異,自從兩年前皇帝說了那話之後……帝太後就是不喜晏充容的。邱尚宮思量一番,又道,“可陛下本就對晏充容……若皇長子當真交給了她……”

“那哀家絕不會應允的。”帝太後斬釘截鐵道,“哀家只是不希望後宮對她偏見太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也對齊眉帝姬不利。但立後的事……”太後面色一沉,“哀家斷不會容她作哀家的兒媳。”

怨不得帝太後方才會為晏充容說兩句話。她要維持後宮和睦是一回事;自己不喜她又是另一回事。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妍子一臉兩天扔的地雷!最近晉江大抽,抽得阿簫心思煩亂……收到地雷太治愈了……

以及恭喜你在阿簫的霸王票排行上超過阿笙哈哈哈哈哈哈哈來阿簫替你得瑟一下……

183

三個月的喪期,宮裏一直很有些死氣沉沉的。突然沒了晨省昏定的去處,我們都有些不大适應。

琳儀夫人和靜妃一時成了後宮裏主事的嫔妃,但若說晨省昏定,去找她們誰也不合适。有急于巴結的嫔妃按着晨省的規矩急着去拜見二人,都被攔在了外面。

這些日子,我時常去看望皇長子元汲,自是有自己的盤算,也希望他莫要傷心過度。

皇後待我不錯,我也想她兒子過得好。

宏晅對于新後的人選一時沒有表态,由誰撫養皇長子也懸而未決。目下只是讓自小照顧他的乳母帶着,帝太後的傳召也勤了些。

天氣逐漸暖和了起來,冰雪也慢慢消融了。我就時常帶着阿眉去禦花園走走,想以春日裏和暖的陽光驅走這些日子心內的壓抑。

阿眉總喜歡去找永定帝姬玩,她和元沂小時候一樣,格外依賴這個大姐姐。順充華見此也高興,就時常同我一起出來,一并在禦花園裏散着步,自也少不得說說近來的事情。

“立後的事,陛下似是不願多提。”永定帝姬牽着阿眉的手在前面走着,順充華低低同我說着,“近些日子妹妹當心着些,有傳言說陛下一時不肯立新後是因為心裏念着你,這流言該是哪一出傳出來的你也知道。”

靜妃,只能是她。

“姐姐是怕帝太後容不得我。”我淺淺一笑,“實話跟姐姐說吧,帝太後若是容不得我,有沒有這件事都已是容不得。至于後位……我沒想去争,即便我争也争不來,她是過來人,她自然清楚。”

順充華颌首:“是,這些帝太後是清楚的。但我是怕,如此局勢不明的時候,靜妃會急着下手先除你為快。”

我腳下一頓:“姐姐說的‘局勢不明’是指什麽?”

順充華輕輕一笑:“我此前一直覺得,皇後娘娘去了,帝太後必是會讓靜妃坐上後位的……那天旁敲側擊了幾句,她竟是更中意琳儀夫人。”順充華垂下羽睫,面上帶着如霜的冷意,“要坐後位,帝太後是靜妃最大的保障。如今這道保障給了旁人,難保靜妃不會先掃清旁的障礙,再慢慢跟琳儀夫人争。”

我輕一喟:“帝太後是個明白人。”

不論她如今待我怎樣,大是大非上她還是個明白人。讓靜妃作了皇後,趙家必定風生水起,很快就會是首屈一指的大世家。就如同當年的姜家,那樣威脅着帝位,勢必又是一争。

最後,也很有可能如姜家那樣一夜輕覆。

于大燕也好、于趙家也罷,她不願讓靜妃作這個皇後,都是對的。

順充華又說:“你也別太避着帝太後。改日還是帶阿眉去見見她,昨天我帶永定去問安時她提了一句。”

“她又不喜歡阿眉。”我難免有些心結。不願帶阿眉去見她倒非因為這些心結,只是覺得阿眉向來那麽敏感……帝太後對她和對別的皇子帝姬不一樣,她會察覺出來。

“總會喜歡的。”順充華凝視着阿眉的背影,淺笑着說得堅定,“多好的孩子,當奶奶的哪兒有不喜歡的?你盡管帶着去見,帝太後愛屋及烏,也不會對你太差。”

我不言點頭。寧可不要這個“愛屋及烏”,也不想阿眉察覺出半點不對、心裏有半分委屈。

阿眉和永定繞着假山玩得開心,永定藏來藏去地讓她去找,笑聲不斷傳出來。我怕阿眉摔了碰了總要去看看,永定笑着向我道:“晏母妃別擔心,我小心着呢,肯定不讓妹妹出事。”

猶是讓兩個宮女在附近小心地盯着,眼瞧着天色晚了,阿眉還沒玩夠,我便叫璃蕊回去取幾件衣服來,免得晚上受涼。

璃蕊應聲去了,過了兩刻的工夫回來,将兩件褙子為我和順充華披上,給阿眉拿的一件上襦交給了梨娘,又把一件褙子交給順充華身邊的宮女。那件褙子顯是永定的尺寸,璃蕊福身笑道:“奴婢瞧着簌淵宮裏沒有永定帝姬合适的衣服,就往绮黎宮走了一趟。”

順充華莞爾颌首:“虧得你心細,多謝。”

璃蕊一笑,剛要答一句,卻被遠遠傳來的一聲斥罵弄得一怔,好奇地轉過頭去。

我們也望過去,凝神聽着,是個宦官的聲音。隔得遠聽不大清是在說什麽,聽口氣卻知道斥得極狠。我蹙了蹙眉頭,璃蕊問我:“奴婢去看看?”

見我點頭,她便快步去了。順充華一笑:“聽說原是尚食局的丫頭?倒機靈得很。”

我抿唇而笑:“是,我在尚食局那些日子,也多虧有她。”

順充華凝神思量片刻,又道:“這就是緣分,日後指不定能幫上妹妹什麽大忙呢,妹妹別虧待她就是。”

我點一點頭:“自然。”就算她幫不上什麽大忙,我也是不會虧待她的。在尚食局的那些時日,我懷着必死的心,是她時時陪着,我才偶爾能笑上一笑。

原以為璃蕊就是去問問,或是讓他們到別處去別擾了我們。孰料片刻之後,她竟是帶了二人到我們面前,頗有些氣勢洶洶地道:“擾了兩位娘娘清淨,還不謝罪!”

“娘娘恕罪……”那宮女當即跪下,頭埋得極低,不住地抽噎着。旁的宦官卻只是一揖,向我們道:“娘娘恕罪。”

我看他眼熟,略一思忖,不禁輕挑了眉頭:“你是荷莳宮的?”

他沉然應道:“是。”

我一笑,淡淡問道:“出了什麽事,竟在禦花園裏如此喧嘩?”

他又一揖,猶是道了一聲“娘娘恕罪”,才指着那宮女說:“這丫頭太沒規矩,臣一時急了,才在禦花園裏說了她。”

“大人那是‘說’麽?打得那樣狠!”璃蕊在旁脆脆地駁道,怪不得她會這麽帶着二人來見我,是琢磨好了讓我替這宮女說話。她說着俯□去拉那宮女的手,撸起袖子給我們看,“娘娘您看,犯了怎樣的錯要動私刑打成這樣?還是在禦花園這樣人來人往的地方,傳了出去,人家還要當靜妃娘娘苛待宮人。”

她說得既不留情又像是向着靜妃,我不覺暗嗔了她一眼,淡看向那宮女,胳膊上确是一道道血痕極是可怖。有新的也有舊的,像是時常受罰似的。

天色本來就暗了,她又始終低着頭,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只淡問她:“到底犯了什麽錯?瞧這樣子,你必是惹得靜妃娘娘不快了,才會讓這位大人發這麽大的火。”

“娘娘……奴婢沒有……”她壓抑着不敢哭,低低道,“奴婢怎麽敢開罪靜妃娘娘……”

忽覺得她的聲音有些耳熟,想了一想又不知是誰,便看向那宦官:“是怎麽一回事,大人還是說個清楚為好。若不然就如璃蕊方才說的,傳出去丢了靜妃娘娘的臉。”

那宦官頗有些無奈之色,重重一嘆,道:“充容娘娘,您見過在禦花園裏頭給人燒紙錢的麽……這得是多大的膽子!”

“……”我一怔,這确實是膽子太大了。她還絕不是為淑元皇後燒的,若是為了淑元皇後,理直氣壯地到長秋宮去,任誰也不會攔她。

那宮女卻抽噎着解釋道:“不是……娘娘,奴婢是怕在荷莳宮……靜妃娘娘見了不高興……”

“必是不高興!”那宦官立刻斥道,“你這是尋什麽晦氣!還懂不懂宮裏的規矩!”

她不敢再說話,身子向後縮了一縮。那宦官又向我們揖道:“臣先帶她回去為好……不擾兩位娘娘。”

我緩一點頭:“大人日後行事也當心,別因為要管別人自己出了錯。”

宦官一笑:“諾,謝娘娘不計較。”轉而又向那宮女喝道,“還不快謝恩告退,等什麽呢?”

“謝娘娘……”她忙不疊地一叩首。我在她站起身的瞬間神色滞住,木了一瞬才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端詳她半晌:“你……你是紅藥?”

居然是她?我早知她在荷莳宮裏做事,卻沒想到再見她竟是這副樣子。

怨不得看着這身形卻一時想不起是誰,她比兩年前瘦了那麽多。

“娘娘……”她眼睛一紅,迅速地怯怯地掃了那宦官一眼,即向我一福,“奴婢告退。”

“慢着。”我攔住她,思慮一瞬,向那宦官道,“看她的樣子,在荷莳宮做的也不是什麽得臉的事吧?”

宦官回道:“是,不過是院子灑掃的事罷了。”

“哦。”我蘊起笑容,走近他兩步,順勢褪了腕上的镯子給他,平靜道,“她從前是本宮身邊的人,大人不妨就讓本宮帶回去,也省得給靜妃娘娘添堵了。靜妃娘娘那兒,本宮改日給她送個守規矩的回去。”

“這……”那宦官遲疑了一瞬,看了看手裏的镯子,遂退了一步,躬身道,“聽娘娘吩咐。”

我欣然一笑:“多謝大人。”

他再度行了禮告退,紅藥望着我怔了半晌未語。我抿唇微笑,嗔道:“幹什麽這個樣子?難不成是被打傻了?簌淵宮裏可不留傻子。”

她仍是愣了片刻,才忽地笑了起來,用手背擦着眼淚道:“多謝娘娘……”

我離宮前禁足的時候,紅藥和雲溪、詩染她們同樣為我擔憂,但她卻并沒有我與雲溪、詩染她們當年在禦前結下的情分。所以她這份擔憂來得更不易,我也一直記着。

回宮的路上,我問起她是為誰燒紙,她喃喃答說:“兄長去世了。”

沈立……她的兄長,當初為了讓我善待她不惜開罪瑤妃的人。

我沒有過問太多,不想去揭她的傷心事。亦沒有什麽可多安慰的,我體會不到她心裏的那份痛,就沒有資格去安慰她。

回了簌淵宮,雲溪和詩染見我帶了她回來都是一愣,忙問是怎麽回事。我笑嘆道:“剛和順充華說起緣分的事,就碰上她了。也不知是在荷莳宮受了多少委屈。”

雲溪帶着她去沐浴更衣,須臾回來悄聲道:“奴婢瞧了一眼,一身的傷……”說着便是倒吸了一口冷氣,“靜妃太狠了。”

紅藥從前在簌淵宮時,品秩已不低了。可見去了荷莳宮後不僅沒晉反倒遭了貶,什麽得臉的事也幹不得。這自是靜妃的意思,原因也不難想,誰讓她從前是我跟前的人。

不管紅藥是不是知道靜妃些事情,我一時什麽也沒有問她,這兩年她過得苦、兄長又剛辭世,我急着去問她那些總是不合适的。

我離宮的時候她已經從六品的典侍女官,在荷莳宮兩年,一路貶回了正九品中使,可見靜妃刻薄得可以。

不僅我瞧出這兩年她變化頗大,雲溪也大是感慨,在她不在殿中時蹙着眉頭道:“當初剛到娘娘身邊的時候,十二歲的小姑娘,什麽心思也沒有,我們幾個人裏頭數她最是無憂無慮……現在謹慎小心成這樣,出一點小錯就怕得不行,那神情奴婢看着都不忍心,真不知這兩年在荷莳宮過得什麽日子。”

正說着話,紅藥端着茶水回來,我與雲溪相視一望各自噤了聲,她将茶水擱在我手邊,福了一福就要退出去。

“紅藥。”雲溪伸手一擋她,她一愣,神色間已有些懼意。雲溪瞟了我一眼,執起她的手,翻開袖口一看皺眉問她,“醫女沒給你藥麽?”

“……給了。”紅藥放下手往後退了半步,垂首不言。雲溪又問:“怎麽不用?”

紅藥不開口,我凝視着她淡然一笑:“若是怕做事不方便,就把傷養好了再做。輕重緩急你要分清楚,別弄得跟本宮委屈了你似的。”

“充容娘娘……”她怔了片刻忽地眼眶一紅,弄得我和雲溪都是一怔,雲溪想了一想上前笑勸:“哭什麽哭?娘娘也沒說你什麽,左不過勸你好好養傷罷了,怎麽還分不清好賴話了?”

紅藥只是咬着嘴唇搖頭,流着眼淚說不出話來。我向雲溪遞了個眼色,讓她下去勸她去,雲溪會意,扶着紅藥走了。

璃蕊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沒規沒矩地兀自在我旁邊跪坐下來,笑道:“可真不怪紅藥姐姐會哭,娘娘您和靜妃娘娘相比簡直天差地別。”

我輕挑了眉頭:“倒還是本宮不對了?”

“才不是,是靜妃娘娘太苛刻了。”璃蕊向外瞅了瞅,見她們并未回來,才續道,“醫女給了藥,她看了一看就擱在了旁邊,奴婢覺得奇怪就問了問。紅藥姐姐說那藥味太重了,怕娘娘聞了心煩怪罪——您說若不是先前靜妃因為這個怪過她,還能有別的原因麽?”

我噓唏之後冷然一笑:“待她這樣,待旁人也好不到哪兒去。早晚有靜妃吃苦頭的時候。”

我素來待宮人好,一則因着自己之前作過宮女,二則更因為我清楚如若有朝一日落了難,唯一能依靠的也就是身邊這些人——到時候會再踩一腳的可能也就是這些人。

“你和紅藥很熟絡?”我問璃蕊。璃蕊一點頭:“還好吧,雲溪姐姐安排奴婢和她同屋。”

我颌首微笑,道:“那你多勸着她些。她從前和你差不多,如今這個樣子,本宮瞧着也不忍心。”

璃蕊托腮而笑:“和奴婢差不多機靈麽?”

我睨她一眼:“差不多沒心沒肺。”

紅藥安下心來,我才好問她些荷莳宮的事。紅藥卻愈發顯得憂心忡忡,見了我總有些下意識地避着,話也更少。我覺得奇怪,追問她緣由,她沉默了一會兒驀地跪道:“娘娘……靜妃的事……奴婢不知道……”

我愣住,俄而緩緩笑道:“本宮是想問一問你來着,不過不知道也無礙,你不必這樣。”

“娘娘別送奴婢回荷莳宮……”她低聲求道。我心中一痛,卻是笑道:“哪能這麽讓你回去送死?本宮是想問你荷莳宮的事,但留你在簌淵宮與此無關,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不怪你。”伸手扶了她起來,又寬慰道,“本宮心裏本也有數,靜妃那樣待你,大抵是不會讓你知道什麽底細的。你安心做你的事就是,這些都不要緊。”

“娘娘……”紅藥想了一想,輕一咬牙,說,“有一事……奴婢無意中聽了幾句,并不确信……”

我微有一凜:“什麽事?你說。”

她道:“前陣子……是不是有人在娘娘的藥裏動了手腳?”

“是。”我點頭,“那人從前是秋寶林身邊的,陛下為此降了秋寶林的位份。”

她面帶猶豫,吞吞吐吐道:“大概……不是秋寶林。”

本就在意料之中。我微微一笑:“是靜妃?”

她卻搖頭:“恐怕也不是……”她颌了颌首,“大約……是婉然的意思。”

婉然……這個昔日的好姐妹,對我還真是夠狠。兩年前害我被廢不夠,如今我回來,她又要毀我的容?我蹙了蹙眉,追問道:“那你怎麽知道跟靜妃沒關系?”

“奴婢也不知道究竟跟靜妃有關沒有……”她低着頭,因為不确信而有些心虛,“只是當時聽婉然跟玉禾說,不要讓靜妃知道……還要她如是被查出來,一定咬死了與秋寶林無關……”

婉然本事見長。玉禾越是咬定了是自己的主意、與秋寶林無關,我就只會越發覺得定是秋寶林的意思。她又自盡在了宮正司,除了是為了保秋寶林還能是為誰?

若不是紅藥今日告訴我,這事大概就只能這樣不了了之了。

“你可告訴過別人麽?”我溫聲問她,她連忙搖頭:“沒有。不确信的事,奴婢哪兒敢随便說去……”她擡眼睨了睨我的神色,“絕沒騙娘娘……”

我笑了一笑,寬慰道:“知道了。你不必總這麽多心事,這些日子看你總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本宮也不知怎麽勸你,不過你也該知道本宮不是靜妃那樣的人。”

她低着頭,點了點,嗫嚅道:“奴婢知道……”想了想,又說,“娘娘小心婉然,她可比以前……狠多了。”

心中禁不住地輕笑。我自會當心她,我在她身上吃的虧夠多了。她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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