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62)
未必是比從前心狠,只不過以前不曾表露過吧……
我倒是樂意見見她能狠到什麽份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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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太後下旨暫将宮權交予了琳儀夫人。雖并不意味着後位的歸屬,但晨省昏定到底有了新的去處。有帝太後的旨意在,誰也不敢不去,靜妃更是去得格外早。人人都懷揣着自己的心思,不過有琳儀夫人坐着鎮,到底還是能平靜下來一些。
“本宮奉太後旨意暫掌六宮之權罷了,不想聽到旁的議論。”琳儀夫人端坐主位肅然叮囑道。這“旁的議論”自是指立她為後的事。她說着看向靜妃,抿唇一笑,“這兩年多得靜妃妹妹相助,眼下中宮無主,也還要再勞妹妹多幫着些。若不然,本宮只怕擔不起太後這道旨。”
我聞言不禁看向順充華,她淡然一笑垂下眼簾。就知琳儀夫人必定會分權給靜妃,如若不然,靜妃為了奪權必定少不了生事。她直接拖靜妃一起反倒好,六宮出了什麽事,要問罪也是兩個人一起擔着,誰也跑不了。
從月薇宮退出來,我與順充華并肩走了一陣子,誰都沒說話。拐過了個彎,安靜了些,她才道:“這麽牽制着也不是個長久的法子。”
“那又能如何?琳儀夫人一時間大概也沒辦法動她。”我淺淺一笑,“怎的姐姐也心急起來了?越是大事,越是急不得。”
“靜妃近日往成舒殿和長寧宮走得愈發勤快,是什麽意思你還想不到麽?”順充華憂心地一喟,“若真把嫡長子交到她手裏,只怕為後就是早晚的事。”
我不言,這是個我們都不便插手的事,最多也不過是暗地裏使些力氣。順充華又道:“你我知道這事急不得一時,靜妃也明白,但她不會沒有動作。”
我點點頭:“姐姐覺得她會如何?”
順充華緩然搖頭:“說不好。但總歸……是要先排除異己的吧。”
早些年六宮局勢那麽複雜,與姜家、瑤妃交好的嫔妃都還有,她的“異己”可是不少。換了誰,也希望能在登後位之前掃清這些,為日後換個清淨。
我按着順充華的意思,隔三差五帶阿眉去長寧宮見一見帝太後,帝太後雖是不冷不熱,倒也能看出在細微之處,她對阿眉還是上心的。
阿眉跟她也并不生分,時時嬌滴滴地叫一聲“奶奶”,她總不好不答。
這樣也好,她逐漸喜歡阿眉,日後我和靜妃撕破臉的時候,她看着阿眉的份上也不會偏袒靜妃太多。
帶着阿眉從長寧宮告退時,倒在宮道上見到一位“故人”。也并不是回宮之後頭次見到,卻是頭一次這麽獨自說話。
她笑吟吟向我一福:“充容娘娘。”
我面對着她實在帶不起笑來,淡回了句:“嘉容華。”
她實在是個不讨人喜歡的人,就是将宮中嫔妃挨個數下來,她也是個不會說話的。虧她還是元年受太後诏入宮的嫔妃,如今也不過是個從五品容華——兩年前她因論及我出身從貴姬被降到這個位子上,就再未晉過。
加之她也是從來不喜我的,到了這個份上,也沒必要強笑了。
她瞟了阿眉一眼,走近了兩步,笑容不減分毫:“娘娘這是帶齊眉帝姬去見帝太後了?”
我淺一颌首:“是。怎麽?嘉容華有事?”
“都說幾個皇子帝姬裏,帝太後最不喜歡的就是齊眉帝姬,虧得娘娘還能上趕着去。”她涔涔冷笑着,一如既往的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我懶得同她多加計較,只回以冷笑:“嘉容華從哪聽得昏話?帝太後待幾個皇子帝姬都是一樣的,從沒厚此薄彼過。”
“是麽?”她輕聲一笑,“那陛下呢?娘娘敢說陛下也不曾厚此薄彼過麽?”
我凝視着她,在覺出一縷分明的不平之後不禁蔑笑:“那嘉容華覺得呢?陛下不公麽?”
她笑容微滞了片刻後複又漾起:“陛下公與不公,臣妾不敢妄議。不過……充容娘娘。”她踱步走近我,林晉上前一步要攔,被我擋了回去,她森冷道,“這麽些年,娘娘您未免太順,如今這一切……您配麽?”
她微擡手要撫上阿眉的臉,我當即側身擋住,她手上一頓,又道:“您知不知道?那會兒臣妾也是有身孕的,他為了娘娘您降了臣妾的位份,那孩子沒了。”
這樣的事她竟也要怪到我頭上?我一聲輕笑出聲:“嘉容華,你未免也太怨天怨地不怨己了。陛下降了你位份那孩子沒了跟本宮有什麽關系?是你自己沒本事護住孩子。你不過降了位份罷了,本宮可是被廢後照樣平安生了阿眉。”
“所以說上蒼不公。”她的笑容中恨意凜然,瞟了眼被我擋在身後的阿眉,退了半步幽幽道,“娘娘好好享受着女兒承歡膝下之樂吧,只怕這樣舒坦的日子不多了。”
我不覺神色一厲:“你想幹什麽?”
“想幹什麽?”她抿起笑意,直視着我絲毫不怯,“但凡能讓娘娘吃苦頭,臣妾什麽都幹得出來。”
宮裏最怕的就是這個,神不知鬼不覺中有人對自己生出了刻骨的恨意。源頭往往都是說不清誰對誰錯的事,要解釋也沒的解釋,又不可能解開她這個心結。總之她是将恨全都記在了我頭上,我思量片刻,只覺愈發哭笑不得,揚聲一笑,她微有一愣,我回看着她,一字字道:“本宮早就習慣了遭人嫉妒,不差你一個。你多年無寵、降位、失子的不甘大可都記在本宮頭上,本宮奉陪到底就是了。”側頭睇了一眼梨娘,她上前抱起阿眉護在懷裏,我方走近了嘉容華,寒森森道,“你若敢動阿眉半點,本宮立時三刻叫你死無全屍。你如是不信大可試試。阿眉不會給你那活不下來的孩子陪葬,你若樂意,自己給那孩子陪葬去。”
“立時三刻叫臣妾死無全屍?”她不屑地笑道,“娘娘這是讓陛下寵得忘乎所以了麽?娘娘別忘了,聖寵是最靠不住的。”
我報以一笑嫣然:“你試試看,本宮也等着看呢。”
莫名其妙又添了個這麽欲與我争個你死我活的敵手委實不是個樂事,何況她那般怨恨主要是因失子,多半會遷怒到阿眉頭上。
梨娘抱着阿眉無奈苦笑:“這嘉容華娘娘真有意思,怎麽好把這樣的事記到娘娘頭上?聽那話的意思,倒是她當時自己都沒覺出有孕才未來得及禀給陛下,怪得了誰了?”
我腳下一滞。按道理自是怪不得我,我卻倏然明白了她的心思。昔年我自己不知有孕,但瑤妃害了我失子時……我也是恨的。
何況當時宏晅為了我罰了瑤妃,嘉容華卻要眼睜睜看着我兩年前回宮,位份還比她高了許多。
林晉緊随着我,絮絮道:“娘娘不必太挂心,這嘉容華是個什麽分量娘娘您也清楚,不值一提的人。”
“她是不值一提。”我微凝了眉,思忖道,“如今卻敢這麽跟本宮叫板,多半是尋了靠山了。”
我怕的,也是她和旁人聯手對付我。林晉卻笑道:“娘娘是怕靜妃?靜妃可瞧不上她這樣的人。”
“瞧得上瞧不上,出了事能有個缺心眼的替自己擋在前頭也是好的。”我輕睇了他一眼,“嘉容華失子這事兒,怎麽沒聽人提過?”
林晉躬身:“臣也是方才聽她說了才知道此事……估計是沒張揚出去吧。”
這不合嘉容華的性子。她這人心思淺,向來有什麽說什麽,當着宏晅的面也敢把“賤婢”這種話罵出口,失子這樣的委屈,她怎麽忍得了?
心下一嘆,這背後指不定還有什麽彎彎繞繞,側首吩咐雲溪道:“你想法子去太醫院和尚藥局查查,看她那會兒有沒有和本宮一樣信期不準的事。”如是沒有,她就不該不知自己有孕了。
踏進明玉殿,我從梨娘手中結果阿眉,阿眉已經很沉了,梨娘抱得久了都有些氣息不穩。讓璃蕊倒了茶給她,我欠身道:“梨姐姐,方才嘉容華那話你也聽見了,雖是覺得她心思淺,縱使下手也成不了,但這些日子還是勞梨姐姐多加小心着。”
阿眉決不能出事。
梨娘抿了口茶,放下茶盞一福,肅然應道:“諾,我心中有數,就是自己的命不要了也不能讓阿眉出事。”
難免憂慮,看着阿眉一聲嘆息。阿眉打了個哈欠伏在我肩上:“娘,我困……”
不覺又笑起來,拍了拍她的背:“母妃帶你睡覺去。”
她睡得安穩,我心中的擔憂卻減少不了半分。雖素來與嘉容華不合,但從不知她對我有如此的恨意——她心思淺直言告訴我了,那旁人呢?宮中嫉恨于我卻又心思深沉斷不會直言的人決計不在少數。離宮兩年,這其中的錯綜我也有許多不知,尤其去年新進宮的嫔妃裏,誰和誰結了黨我幾乎毫不知情。
如此說來倒要多謝嘉容華了,若不是她今天這樣提醒了我,只怕我會一門心思跟靜妃鬥,在旁人手裏栽了跟頭都不知道。
阿眉翻了個身,眉梢上笑意淺淺,口中咿咿呀呀地呓語着,不知做着什麽好夢。我心裏說不出的滋味,這麽多的敵手,要護她……實在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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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溪辦事謹慎妥帖,卻也查了幾日都無果,苦喪着臉回來複命:“太醫院那邊看得緊,問不出什麽,沈太醫也不知嘉容華的病情,又是兩年前的事,刻意去查脈案之類未免遭人懷疑。”
悵然一嘆,問不到也沒別的法子,只好自己先加着小心仔細防着。紅藥想了一想,猶豫道:“娘娘若是問一問荷才人呢?從前她不也是幫了許多忙麽。”
因為沈循曾害過我,我對這父女倆也都是設着防的,聽言搖頭:“不行,從前問她,也都是尋了別的由頭拐彎抹角地去問。如今突然問起兩年前嘉容華的事,她必是會多心的。”
其實本也沒有寄希望于此。只是想若能查出其中原委,告訴嘉容華,興許能解開她這個心結免去一争。但宮裏做事本就是不留證據為上,兩年前的事哪有那麽容易去查?
安全起見,我把阿眉帶在身邊的時候愈發多了,去成舒殿時碰上芷寒和元沂也在。芷寒起身向我福了福身:“長姐。”
“母妃。”元沂一揖,又坐回去,向宏晅道,“父皇直接問母妃的意思不就是了?”
我愣了一愣,看向宏晅:“什麽事?”
“芷寒說你想念元沂。”宏晅笑道。我心裏一動,淺淡答說:“是……不過臣妾也早已說過,元沂還是她帶着為好。”
他點了點頭:“那元汲呢?”
元汲?心中一驚,芷寒在旁道:“皇後娘娘去了,目下皇長子沒人照顧,長姐對他也上心,為什麽不請旨帶在身邊?”
芷寒添的什麽亂……我是不能讓靜妃得到皇長子,但縱使要奪子,也不能是這般。
我皺起眉頭,一時無話。宏晅掃了我一眼,向芷寒道:“你先帶元沂回去,朕和你姐姐商量商量。”
“諾。”芷寒一福身,帶着元沂告退。
她的身影剛離開成舒殿,我立即道:“陛下不可……”
“知道。”他輕一笑,拉我坐下,“随口說了兩句,朕心裏知道輕重。”說着摸了摸阿眉的臉,阿眉回過頭看了看他,打了個哈欠,他見此笑道:“總犯困,你母妃要是有你一半能睡就好了。”
我聞言也打了個哈欠:“陛下別說……臣妾最近也時常犯困,睡得不錯。應了民間那句老話,春困秋乏夏打盹。”
宏晅嗤的一笑:“還有句老話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也準得很。”
我一笑:“陛下最近也常犯困麽?”
“朕是說元沂。”他笑答道。我心裏“咯噔”一聲,只覺一陣慌。他瞧了瞧我的神色,一嘆道,“既然不舍得,就帶到身邊來。芷寒也提了幾次,說元沂到底跟你親些,你要帶回來她也沒意見。”
我略覺欣慰,仍是搖了搖頭,誠懇道:“不必,臣妾有阿眉、有陛下,芷寒她只有元沂。也沒有什麽元沂同誰更親的話,臣妾瞧着元沂對芷寒也孝順得很。”他緩點了頭,我思忖片刻,轉而問道,“倒是皇長子的去處,陛下早些定下來為好。倒不是怕皇長子會受委屈,只是這事兒這麽懸着,六宮心裏頭都不安呢。”
嫡長子的去處不定,自然人人都要多存一份心。他沉吟一會兒,說:“母後的意思,是從低位的嫔妃裏挑個品行好的晉個位帶他,把原本的高位嫔妃都避開。”
這倒也是個不錯的法子,防止了高位嫔妃借着皇長子去争後位。看來帝太後在此事上确是不偏着靜妃,前腳把宮權給了琳儀夫人,後腳又出了這個主意。
遂是抿唇一笑:“如今泰半的嫔妃臣妾都不熟呢,陛下可有中意的人選?”
他搖頭一嘆:“一時也不知誰合适。”
也是,品行好又得他心的,多半位份都不低。旁的人,我不熟,他也未見得就有多熟。
我細思着,俄而一笑:“臣妾想到個人,位份不低,卻是合帝太後心意的。”
他面色一喜:“誰?”
“良貴嫔。”我銜笑道,“若不然還有柔貴姬。她二人平時侍奉太後侍奉得周到,也不是愛惹是生非的人。入宮也都有些年頭,平日總在長寧宮候着,跟皇長子也不會太生分。”
他琢磨了一會兒,欣然點頭:“這主意不錯,待朕問問母後和元汲的意思。”
自成舒殿出來,我卻沒有直接回簌淵宮,而是去了芷寒的霁顏宮。芷寒見我來得急,不禁有些疑惑:“長姐,怎麽了?”
“元沂呢?”我問她,她指了指書房,“練字呢。”怔了一怔又道,“出了什麽事?”
“陛下說他近來時常犯困?”
芷寒點頭:“是啊……”
“這孩子打小越臨近夏天越不肯睡。”我靜靜看着她,她眸光一淩,驚懼道:“長姐你是說……”
“許是我多心。”我苦苦一笑,“但在宮裏,有時候還是多個心思好。”
一連三日,芷寒着醫女一一查了元沂的飲食,沒有半點不妥。我這才松了一口氣,向她道:“給你添麻煩了。”
“什麽話?”芷寒鎖眉喟嘆,“當心點總是沒錯的,知道無事我也安心。”
我點點頭,她看了看我,又道:“長姐最近是不是遇了什麽事?”
我有一瞬遲疑,便将嘉容華的事同她說了。她聽了也是同梨娘一樣的反應:“這嘉容華就是渾人一個,自己保不住孩子平白賴到長姐頭上?”
“是不是平白,她現在都賴到我頭上了。”我疲憊地緩了口氣,“咱除了防着,還能怎樣?我只能多謝她提前挑明了,給我個設防的機會。”
“這都什麽事兒……”芷寒聽得直搖頭,“就沒有一刻消停的時候。皇後娘娘在天之靈,趕緊帶這些個渾人走吧。”
自那天和芷寒說清楚後,芷寒便免不了和我一樣緊張起來。嘉容華要報複失子之仇,頭一個就是我的親生女兒阿眉,再一個便是元沂。有了這麽重的心事,什麽“春困秋乏夏打盹”的話也不管用了,總是三更半夜睡不着。又怕翻身太多打攪宏晅休息,只好維持着睡姿望着床幔愣神。
小心地轉過去看了看他,他倒是睡得沉,我碰了碰他的睫毛他都沒有反應。無聊地繼續愣神,過了一會兒,卻聽到外頭有動靜,似乎是梨娘的聲音,似乎很是焦急。
覺得不安,搭了件衣服出去,雲溪正帶着她疾步往裏走,我見狀皺眉道:“怎麽了?”
“帝姬……帝姬出事了……”梨娘急得連話都說不出,我聞言大驚,忙往阿眉的房間去。
紅藥正在屋裏陪她,也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我抱過來一看,阿眉睡得昏昏沉沉的,嘴唇微微發着紫,呼吸很有些不暢。
“怎麽回事!”我急問了一句,又道,“快請太醫來!”
林晉忙應道:“已經請了,馬上就到,娘娘別急……”
阿眉……她從未有過這樣的事,白日精神還好好的,睡前還乖乖地同我道了晚安。連喚了幾聲她都毫無反應,我幾乎要忍不住眼淚,卻陡然聽得外頭又是一陣嘈雜。
原守在宮門口的宦官急急慌慌地跑進來,跪地禀道:“充容娘娘,霁顏宮宜貴姬急着求見陛下……說是……說是皇次子不好了。”
元沂?!眼前一白,抱着阿眉強拉回神思,定了定神道:“雲溪,快去照實禀陛下;紅藥你去月薇宮回給琳儀夫人。”
二人應了一聲分別去了,我抱着阿眉坐在床上。只覺得太醫來得太慢,不許自己往壞裏去想,又忍不住地擔心……她若撐不到太醫來可怎麽辦?
宏晅很快推了門進來,衣袍夾風的弄得屋中幾人都有已經,忙不疊地回身行禮。我有些恍惚,木然站起身望着他,很是無助:“陛下……阿眉……元沂也……”
“朕聽說了。”他在我身邊停下腳步,看向我懷中的阿眉。她的嘴唇比方才我來時又紫了一些。
“她吃什麽了?”他鎮定地問我,我猶是能從他目中看到一縷掩不去的驚慌。
梨娘立刻在旁答道:“就是小廚房備的晚膳……睡前喝了些宜貴姬娘娘那兒送來的果汁。”
“果汁?”他一凜,“你們查過嗎?”
“自然……”梨娘忙道,“近些日子霁顏宮那邊也謹慎得很,但凡吃食都是查過了才送來。帝姬用前,試菜的宦官也已試過……都無礙的。”
那怎會這樣……怎會阿眉和元沂同時出了事。
兩名太醫一并趕來,匆忙施了一禮便上前診治,宏晅眉頭輕挑:“沈循呢?”
其中一人趕忙回道:“沈大人去了霁顏宮診治皇次子去了,一會兒趕來。”
他顏色稍緩,摟過我溫聲勸道:“先把阿眉放下,讓太醫看一看。”
我将阿眉擱在床上,站在一旁忐忑不已。感覺整個身子都在禁不住地微微打顫,又分明地感覺到他攬着我的手同樣打着顫。
“陛下……阿眉不會有事……”我的手緊抓着裙擺,每一個字都在自己心裏引起一陣心驚。他拍了拍我:“是……必不會有事。”
若她有事,我寧可一死。
安寂一陣,兩名太醫躬身一揖,向他禀道:“帝姬是中了毒……須得以溫水洗胃催吐。”
“沒別的法子麽?”我脫口而出,“她還這麽小……”催吐于她而言是怎樣的折磨。
看着年長些的太醫又一揖:“這是最有效的方法。娘娘放心,臣必定小心而為,不讓帝姬受苦。”
“可是……”
我仍有些猶豫,宏晅沉然道:“雲溪,扶充容去側殿歇着。”
我一怔:“陛下!”
“朕在這兒陪她。”他握了握我的手,寬慰道,“你放心就是。雲溪,帶她去。”
雲溪上前扶住我,勸了兩句什麽我并沒有聽進去。我想留下陪阿眉,又怕我的不忍心會平添麻煩。躊躇了一會兒,聽到他一嘆,拉着我的手往外走,邊走邊道:“朕會護好她,你出去等着。”
一路被他拖出了門外,讷讷地回不過神,直到門在我眼前關上才恍然。下意識地要擡手去推門,雲溪在旁微一攔,溫言道:“娘娘還是先去側殿歇着吧……這邊有陛下在,想來不會有事。”
“阿眉……”一時間,我腦海裏除了阿眉的一舉一動以外,什麽也想不到。雲溪在旁又道:“陛下在裏面守着帝姬,若霁顏宮那邊有什麽神,總得有個能回話的人……”
是……她說得對,元沂也出事了。芷寒素來沒有自己做主的本事,我得在外面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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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尖銳的啼哭自阿眉房中傳出,仿若一柄利刃直刺入我心裏。雲溪在旁不住地勸着:“娘娘放寬心……帝姬必會平安無事的。”
須臾,遠遠瞧見紅藥帶着一行人疾步踏進宮門,她最先走了進來,欠身說:“娘娘,琳儀夫人來了。”
我上前一福:“夫人。”又難掩焦急地問她,“夫人可去過霁顏宮了?”
琳儀夫人點了點頭:“去過了,皇次子沒大礙,你放寬心。”她往阿眉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看,問我說,“帝姬如何?”
“太醫說須得溫水催吐……陛下正在裏面守着。”我一陣哽咽,倏爾向她跪了下去,“夫人,元沂和阿眉同時中毒,必定不是宮人疏忽那麽簡單……臣妾和芷寒日日小心着還是出了這樣的事,實在防不勝防,求夫人徹查……”
她連忙過來扶我,黛眉微蹙着道:“本宮明白。充容不說本宮也會查的,敢傷及皇裔的人,決不能輕饒了去。”
感覺時間過得極慢,我不住地去看側殿中正焚着的檀香。看上去明明只是過了一兩刻的工夫,我卻覺得好像過了三四個時辰一般。
那麽久……房裏的哭聲終于慢慢小了下去,我慌忙過去推門。
阿眉倚在宏晅懷裏,手還摟着他的脖子,眼眶被哭得泛紅,臉上盡是淚痕,卻睡得呼吸均勻。宏晅朝我動了動口型:折騰累了,睡了。
我松了口氣,走近一瞧,宏晅衣衫上被染得一片片污漬,忙要去抱阿眉,低低吩咐宮人道:“快服侍陛下更衣去。”
阿眉悶哼了一聲,手猶環着他的脖子,半點沒有松開的意思,我柔聲勸着:“阿眉松手……母妃抱你睡,放開父皇。”
阿眉動了動嘴,沒別的反應。
宏晅一聲低笑,向我搖了搖頭:“沒事。”
“陛下還有早朝。”我輕聲道。再度去抱阿眉,阿眉直接把頭埋到了他懷裏,睡得舒服。
“阿眉!”我一陣無奈,一點點去拽開她,她終于撒開了手,轉了個身倚在我懷裏接着睡。
宏晅這才得以站起身,摸了摸她沉睡中的小臉,輕向我道:“朕更衣去。”
他離開房間。我睇了梨娘一眼,隐有責意:“怎麽讓陛下弄得這麽狼狽?”
“沒辦法……”梨娘垂首,小聲回道,“陛下自己要抱,弄到一半帝姬醒了,自己也不叫旁人動,拽着陛下不肯松手……”
她還真是跟父親親近起來了。
方才那一番折騰于她而言必是勞累,睡得不管不顧。我将她放在榻上,自己倚在旁邊哄着她。過了一會兒,詩染進來悄聲禀道:“霁顏宮那邊也無事了,太醫和宮正司在一起查此事,娘娘安心。”
我點了點頭:“時候不早了,各自歇息吧。陛下明日還要早朝,也不能再折騰了。”
詩染福了一福:“諾。娘娘也早些休息吧……別為了照顧帝姬把自己累壞了。”
我笑了笑:“本宮有數,再陪一陪她便去睡了。”
心裏卻是想就這麽守着她,只怕我一離開她就又出了事。
就這麽擁着她迷迷糊糊睡着了,直到感覺有什麽東西軟軟的在我臉上劃來劃去才醒過來。眯着眼睛一握她在我臉上動來動去的手,她“咯咯”地笑起來。
這是世上最動聽的聲音。
“娘……起來……”她笑着拽我的手,看上去精神不錯,沒有半點萎靡的樣子。
我坐起身子,望了望窗外已半亮的天色,輕喚了一聲,紅藥進來一福:“娘娘安。”
“什麽時辰了?”我問她。
“卯時三刻。”她欠身答說,“琳儀夫人昨夜回去時留了話,說早上讓娘娘多歇一歇就好,不必去晨省了。”
我點一點頭:“那事如何了?”
紅藥又說:“琳儀夫人齊召了六宮妃嫔午後去月薇宮,想來就是為了此事。”
起身回到寝殿中梳妝,心裏仍是後怕不已。昨晚阿眉那個樣子,只怕再晚片刻就會窒息而死,卻仍不知她究竟中的什麽毒。
想着想着卻又有一陣暖意,昨晚宏晅他……
“陛下如何?”我輕擡了擡下颌,從鏡中看向正為我绾着發髻的雲溪。雲溪銜笑道:“陛下沒事,不過後來也未再睡,寅時走的時候精神還好,只說若帝姬再有事即刻去廣盛殿回話不可耽擱。”
阿眉走到妝臺前,伸手夠了個插梳拿在手裏玩,我笑問她:“你還記不記得昨晚的事?”
阿眉歪着頭想了想,認真道:“昨晚阿眉不舒服。”
我又問:“那你記不記得你吐了你父皇一身?”
阿眉眨了眨眼睛:“啊?”
看來是不記得了。
她低頭接着玩她的,我又向雲溪道:“元沂怎麽樣?去問過了嗎?”
雲溪颌首笑答:“帝姬這麽小都無事了,皇次子自是無事。詩染一早去問過了,貴姬娘娘說晚些帶皇次子來,讓娘娘安心。”
芷寒帶着元沂來時我剛用完早膳,元沂一揖:“母妃安。”瞧着也是精神尚好,看來确是無礙了。我松了口氣,便聽他問說,“母妃,阿眉怎麽樣?”
“阿眉沒事,正在後院玩呢。”我抿唇笑答,便叫了詩染進來,讓她帶元沂去找阿眉。
他一離開,芷寒面上立刻沒了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滿面憂愁:“這究竟怎麽一回事?宮正司扣了所有相關的東西,到現在也沒說什麽。”
“我這邊也是一樣。”我輕輕一嘆,“大概下午去了月薇宮便知道了。”
思量了片刻,我終還是直言問她:“芷寒,昨晚元沂和阿眉都用了的東西,只有那果汁了,可是那上面出了什麽岔子?”
芷寒蹙眉想了想,搖頭道:“應是不會。天氣漸熱,元沂愈發愛喝果汁,幾乎每天都會用些。我生怕出事,每一次都是新做的,用之前宮人也當着我的面驗過,确定無礙才敢給他用……”她說着又看向我,“長姐這邊不也是有宮人試過才敢給阿眉用的麽?”
我點頭。是,宮中但凡有孩子的嫔妃在吃食上都格外小心,嘉容華那日挑釁後我與芷寒就更加謹慎,無論如何不會給人下毒的機會——即便是下了毒,也決計送不到元沂和阿眉嘴裏。
這便奇怪了。
雖是心知到了月薇宮大抵便能知道結果,之前的這幾個時辰,我與芷寒在明玉殿中靜靜坐着,還是忍不住地胡亂猜測,好像不想出個合理的由頭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心安。
相視一喟,我們一同到了後院的廊下,兩個孩子正在院子裏玩得開心。無憂無慮的樣子,似乎全沒有昨夜中毒的那件事。
“姐姐覺得是嘉容華麽?”芷寒問我。
我緊鎖的眉頭難舒展開,字字生冷地道:“一時難說。但不論是誰,害到阿眉頭上,我只覺得要食其肉、寝其皮,才能解其恨。”
我和芷寒去月薇宮時刻意晚了些。進殿時,六宮妃嫔已皆在座,我只覺我的目光掃過每個人時都帶着止不住的冷意。我不知道,這一張張或熟悉或不熟悉的如花美靥之下,有多少人想取我與阿眉的性命。
“夫人大安、靜妃娘娘大安。”與芷寒齊齊一福。琳儀夫人款款笑道:“可。坐吧。”
各自到兩邊落了座,琳儀夫人緩了口氣,語氣有些發沉:“昨夜的事,在座的應該已無人不知。宮裏從沒出過這樣的事,兩位皇子帝姬同時中毒,連帝太後也驚動了。”
琳儀夫人說着,看了看元沂與阿眉,神色緩和了幾分:“所幸兩個孩子都無事。”
靜妃抿起一縷笑容,悠悠然接口道:“這兩個,是陛下最疼愛的孩子,誰安的如此歹心對他們下手,必是死罪。”她話說得威嚴,又似禀公,卻有意無意地點出宏晅的偏袒。我和芷寒皆垂眸不言,馮宣儀淡淡道:“靜妃娘娘此言差矣,但凡皇裔,總是傷不得的,哪有陛下疼愛不疼愛一說?”
後宮裏,到底還是有不怕靜妃的人。
靜妃神色微微一凜,雖有不快也未再駁她。兩列宮女一并進來,各執一檀木托盤,托盤中均有一瓷盞,躬身奉與在座宮嫔。我執起瓷盞,只覺手上絲絲涼意,想來裏面不是茶水。揭開蓋子,盞中是淡淡的褐色汁水,香氣輕輕幽幽夾雜着縷縷甜意。
蘋果汁?
帶着昨晚留下的疑惑,如今見了果汁都有些怕,我擡眸看向芷寒,她也面色一冷。其餘嫔妃因不知情,有的淺啜一口,有的暫時未動。琳儀夫人執着瓷盞緩緩抿了一口,又道:“這果汁,各位可覺得有何不妥麽?”
一衆嫔妃均是面露疑色,無人作答。
“昨晚,皇次子和齊眉帝姬,便是因此中的毒。”
當真是這果汁?我們明明都驗過……
聽琳儀夫人如此說,方才飲了果汁的嫔妃均是面露懼色,然很快又平複下去。琳儀夫人總不能這麽給一衆嫔妃下毒。
琳儀夫人睇了旁邊的宮娥一眼,那宮娥擊了擊掌,兩列宮女再度魚貫而入,将另一瓷盞奉與在座個人。
我們均是疑惑不已,這次誰也不敢擅自去動,靜等着琳儀夫人發話。琳儀夫人道:“都嘗一嘗,這兩盞可有什麽不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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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頃,即有人道:“似乎第二盞更甜一些。”
琳儀夫人舒緩着氣息,看向我與芷寒:“晏充容和宜貴姬覺得呢?”
我複又執盞将兩樣各抿了一口,細品須臾,颌首答道:“是,似乎第一盞隐有苦澀,第二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