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63)
甘醇一些。”
芷寒亦點頭同意。琳儀夫人冷然一笑:“是,這就是皇次子和齊眉帝姬中毒的原因。那第一盞的果汁,是帶着果核一并做出的1,大人喝了無礙,小孩子卻會中毒。”
芷寒一驚,随即怒道:“那便是做這果汁的宮人不當心了?臣妾回去自當嚴懲。”
“貴姬莫急。”琳儀夫人無聲一笑,“宮正司的人說問了醫女,若只是做果汁所用的蘋果中的果核,不至中毒。是有人額外增了果核進去,才會如此。”
果然還是有人動了手腳。
我下意識地摟住了阿眉,擡眸向琳儀夫人道:“如此便請夫人嚴查,此人之心可誅,夷之九族也不為過。”
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嘉容華,她倒是神色如常,低垂着眼眸瞧不出什麽不對。芷寒斂身向琳儀夫人一拜:“但求夫人徹查,霁顏宮的一衆宮人都交宮正司去審便是。”
此事關系甚大,連宮外也得了消息。下午時,怡然和芷容匆匆入宮見我,一踏進明玉殿門,怡然便緊蹙着眉道:“你兄長急得不行,霍将軍和夫人也很擔心。”說着瞥了一眼在不遠處和梨娘玩着的阿眉,不無擔憂道,“當真無事了麽?”
我點點頭:“無事了。芷寒那邊,阖宮的宮人都交了宮正司去問話,應該不日就能出結果。”
芷容一嘆:“得寵也不行無寵也不行,真是一刻安生日子也沒有。從前的事我都聽兄長和嫂嫂說了,長姐就不該回宮來。”
那玄色身影在門邊一頓,我不覺一驚,沉然福身:“陛下大安。”
他走進來,淡看了芷容一眼,将手裏的一疊紙遞到我面前:“宮正司審出來的,是嘉容華。”
我接過來看了一看,至少是三四個宮人的供狀,內容倒是差不多,也算證據确鑿:“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他短短一嘆:“先呈去給母後看的,母後已下旨廢位。”說着又睇了睇我,“你有別的想法?”
我思量着,無非就是廢黜或者賜死了,嘉容華家中也是重臣,總不至于真夷她九族。擡了擡眸,卻是笑道:“沒有。但有一事,臣妾想……還是告訴陛下。”
他一疑:“什麽事?”
我目不轉睛地凝視于他,沉靜地一字字道:“嘉容華之所以恨臣妾至此,連阿眉和元沂也不肯放過,是因為……當時陛下将她從貴姬貶為容華時,她是有孕的。”說着不禁有了一縷冷笑,“她覺得,是臣妾害了她的孩子。”
“你說什麽?”他詫異無比。
芷容在旁一聲冷笑,森森道:“陛下疼愛長姐,讓她背了多少本與她無關的罪名、本不該讓她受的委屈?如今連兒女也有危險。”
“阿容。”我低低一喝,遂又看向宏晅,淺淺一福,“小妹失禮,陛下恕罪。”
靜了一會兒。
他微偏過頭:“鄭褚,傳旨下去,任氏毒害皇裔,賜死;太常寺少卿免職。”
到底還是辦了她的家人。必須如此,才能讓六宮看到厲害,才能護阿眉平安。
“都退下。”他又道。宮人默不作聲地行了禮退出去,芷容尚有幾分不忿,怡然也強拉着她告了退。
又靜了一會兒。他猛地按住我的肩膀,直弄得我急退了幾步,抵在衣櫃上才停了步。我錯愕不已地看着他,他面無表情地瞪了我半晌,沉沉道:“聽着,任霜月不可能有孕,不許你因為這個怨朕。”
我怔了一瞬,随即怒笑道:“那是她信口編了借口來騙臣妾麽?且是信口編了借口讓她自己恨臣妾再加害阿眉!”
“你找鄭褚去查這兩年多成舒殿賜下去的藥!”他低吼道,我一愕,他又說,“自從當年嬈姬有孕,你怨朕總寵你不喜的人之後,朕就再沒給過她們機會!”
當年那話……我記得的。那時嬈謹淑媛還是嬈姬,他來告訴我她有孕的事情,我冷冷地譏諷說:“每一次都是這樣,臣妾讨厭岳淩夏,岳淩夏便有了孕;這次嬈姬亦是……所以陛下又何必在意?”
他還真在意了。這就奇了……
可我看他的神色又全然不似說謊,目中的急切和憤怒全是真的。
那天嘉容華那般的恨意也不像騙我,但總得有一個人說的是假話。
“說話!”他喝得我一驚,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松開了我,悻然一笑:“兩年前的事,很難讓你信了吧?”
心裏莫名一刺。我思了一思,猶豫着道:“臣妾……也沒有因此怨陛下的意思,只是牽涉到阿眉所以……”
我解釋不下去了。方才的不快,确是因為阿眉中毒而起。但……從知道嘉容華當初有孕那天起,我心裏總有些不舒服,又覺得都是他的嫔妃,我是沒資格為此而不悅的,故而強作不在意地不曾表露。
直至确認是嘉容華所為,我終于忍不住了。
“昨晚……還多謝陛下。”我垂首喃喃道,他啞聲笑道:“阿眉也是朕的女兒,謝什麽謝。”
氣氛很有些尴尬。他思忖片刻,道:“任氏的事,朕會查。”
我搖搖頭:“算了,都已下旨賜死了,過去了吧……為她費這個工夫不值得。”說着擡了一擡眼睛,“臣妾信陛下就是了。”
到底是這麽多事積累下來,我與他之間,不信任與隔閡……多多少少都有。不碰便是了,就當不在。我想,即便是尋常人家,磕磕絆絆也總少不了吧,還是不要執念于此徒增煩擾為好。
哪怕是自欺欺人也無礙,想得太多就太苦了自己。對他多一份信任多一份親密,我就會多一分安全。
目下,任霜月兩年前是否有孕都無妨,我只想知道果汁中下毒一事究竟是不是她做的。
在月薇宮中,她的神色太平靜了,平日裏她心思又那麽淺,不像會裝出這般樣子的人。不過證據确鑿,我提出這樣的疑惑也不能饒她一命;何況……不管此事是不是她所為,她确實是有心害阿眉的,還是讓她先死了為好。
我将疑惑跟幾個親信的宮人說了,問他們的意思。林晉皺眉沉吟着,慢慢道:“娘娘這麽一說……似是有些不對,但那幾個宮人的供詞臣也看了,若說是栽贓,這也太默契了。”
雲溪卻反駁道:“未必,要栽贓的人絕不是出了事才想到栽贓,必定是一早安排好的,串一串供有何難?保不齊就是做了兩手準備,若能害了皇次子和帝姬而不被發現是上上策,若被查出來就借機除掉任氏。”
“任氏這些年和誰結過怨麽?”我問道。話一出口自己便忍不住一哂,“是本宮糊塗了,就她那張嘴,要結怨太容易,還不如問她在後宮和誰沒結過怨。”
紅藥在旁一直靜默着,見我們也各自沉思了不說話,才猶豫着道:“這樣的大事……娘娘怎的反倒不疑靜妃了?”
“怎能不疑她。”我微微皺起眉頭,“頭一個就要疑她,可沒有證據光疑有什麽用?再則,芷寒是知道當年的事了,一直防着靜妃,豈會給她機會在自己宮裏安插那麽多人手。”
芷寒這兩年也是謹慎的,為了元沂事事小心。靜妃縱使有通天的本事,安插一兩個人可行,可那許多人一個都沒叫芷寒查出來未免太荒唐。再則……她有了皇三子,與她而言除元沂為皇三子鋪路更為要緊才是。若真有本事安插這麽多人到芷寒身邊……又如何會留元沂這麽久了?
我去見了琳儀夫人,未直言道出心中的疑惑,只謝她費心徹查此事。她睇了一睇我,沉緩嘆息:“事雖是了了,充容還是小心些,莫再出了別的岔子。”
我凝神看向她:“夫人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對麽?”
她聽言淺笑:“看來充容也覺出不對了?”
我颌首,坦誠道:“是,但也沒什麽旁的理由,就是覺得……任霜月今日在月薇宮中時顯得太平靜,可她又實在不是心思那麽深沉的人。”
“本宮也是這麽覺得。”她凝起笑意,揮手屏退了宮女,輕聲一嘆,“連太後也對此事存疑,只怕對你不利。”
“對臣妾不利?”我一愕,随即明白,詫然道,“太後覺得我栽贓她?”
琳儀夫人緩緩點頭:“大抵是的,所以太後沒有直接下旨賜死她,本是想再審。”
我心中一栗,帶着驚意問道:“陛下……知不知道太後的想法?”
琳儀夫人答說:“自然,太後是當着陛下的面說的。”
我倏爾想起,他告訴我太後廢了任氏的位份後,問我是是否有別的想法……他在試探我?原來不只是我對他有不信任,他對我亦同。
彼時我若急于殺任氏,他只怕就要信了太後的想法。
“臣妾做不出這樣的事。”我蹙眉道,“臣妾不會用阿眉冒險去除別人。”
“本宮知道。”她垂眸淺啜了一口茶,“不過本宮亦清楚,宮裏的事向來最易颠倒黑白。所以本宮直言告訴陛下了,若想禀公處事,就留着任氏去審,結果誰也說不好;若想護你,就盡早賜死她。只有死人才不會翻供。”
只覺一顆心在交談間一起一落,仿佛浸在了五味瓶中似的。他疑我拿阿眉去陷害人,卻最終還是一舉賜死了任氏,讓這樁事就此了結。
說不清的感觸。
我搖一搖頭:“這些都不礙的,臣妾只想知道……究竟是什麽人下的毒?臣妾想了許久也沒有頭緒,起初覺得是靜妃,後又覺不是。”
“本宮也不知。”她又一嘆,“這些個事,哪有那麽容易看破的?不過充容既然覺得不是任氏便足矣了,日後多加個小心,讓她下不得手便是。”
似乎也只有如此。暗中藏着個要害自己的人,因不知是誰而格外懼怕,但既然揪不出是誰,除卻多加防範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帝太後大概少不得要叫你去問一問話。”琳儀夫人輕輕道,“你加小心着。”
作者有話要說:注釋:
1帶着果核的果汁導致小孩子中毒這事……原理是氫氰酸中毒——當然我不可能讓琳儀夫人說“皇子帝姬是氫氰酸”中毒啦她又不是穿越來的_(:3」∠)_這是特意敲了學醫的妹子去問的,于是應該靠譜。據說氫氰酸會抑制呼吸酶,導致呼吸不暢,細胞內窒息什麽的……上網搜了一下,度娘也是這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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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着阿眉主動去見了帝太後。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知躲不過,還不如主動着些。
行禮下拜,帝太後淡言了一聲“可”,又吩咐賜坐。說着叫了阿眉過去,摟在懷裏坐着,重重一嘆,道:“阖宮都道哀家不喜阿眉。這是哀家的孫女,哀家能不喜歡麽?”
我颌首莞爾道:“是,臣妾明白,也不曾将那些昏話當回事。”
“昔日你照顧元沂照顧得好。”她說着笑意更深了,看着阿眉道,“阿眉瞧着也懂事。”
我垂首欠了欠身:“臣妾盡力而為罷了。”
她又道:“兩個孩子都懂事,無怪陛下這麽喜歡。”察覺她話語變了味兒,我心中略略一緊,不動聲色地聽她繼續說着,“充容不傻,陛下對他們上心,想來你也是感覺得出的。所以你也知道,他們若出了事,陛下必定着急吧?”
我自聽出了她話中別意,惶恐不已地離座一叩首,道:“臣妾也知陛下疼這兩個孩子格外多些,自不敢讓陛下為他們平添擔心……前日之事是臣妾疏忽,太後恕罪。”
雖是字字惶然不已,卻又只是因以為她怪我沒有照顧好孩子,全不涉及她所疑之事。安寂一瞬,她淡淡道:“疏忽?只是如此?他們中毒,再沒旁的原因?”
我茫然不解地擡起頭,想了一想,道:“有……是臣妾從前與任氏不合,所以……”她微微一凜,我低頭續道,“可……那實在怪不得臣妾,任氏說話太難聽,任誰也忍不了,太後也是知道的……”
言辭間頗有些委屈,仍是全然不知她究竟意指何事一般。過了良久,她才又道:“你起來回話。”
我站起身,垂首靜默不言,她端詳我半晌一聲輕笑:“沒照顧好帝姬,你還滿臉的委屈?”
“太後怪臣妾沒照顧好帝姬,臣妾不敢委屈。”我喃喃道,“只是太後若覺得與任氏不合也是臣妾的錯,臣妾斷不能認。”
她含着清淺地笑意審視我半晌,凝神道:“你是當真不知道哀家想問你什麽,還是心知肚明卻假作不知?”
我面露一怔:“帝太後不是問臣妾任氏下毒緣由麽?”
她笑意不減分毫,注視着我,字字擲地有聲:“哀家是想問你,當真是任氏下的毒,還是你們姐妹二人為除任氏下的毒?”
心中驟冷,卻無懼意亦無心虛,平靜地回視她須臾,不迫道:“太後,您怎麽會這麽想?”她和緩地笑着,我續言道,“臣妾把阿眉看得比自己的命還要重,宜貴姬待元沂亦是如此,怎會舍得搭上兩個孩子的安危去害她?”
“充容。”她淡淡一笑,“莫怪哀家多疑,只是……哀家是過來人,這後宮裏,沒什麽舍得舍不得。”
我一陣窒息。略作緩和,銜起一縷若有似無地笑意:“太後說得是,有時興許除掉一個人比什麽都重要。但任霜月……太後覺得她配麽?”
在她告訴我她要找阿眉尋仇前,我根本懶得看她;就算是知道了,也幾乎不認為她那樣淺的心思能成什麽大事。而她在後宮中是怎樣的地位和分量,帝太後也是清楚的。
“太後別怪臣妾直言——但區區一個任霜月,後宮裏頭誰想動手除她也不用費太多周折。大概也就因為無人拿她當回事,她才能在宮裏活這麽多年吧……太後,若是您,您可會搭上能給自己依靠的皇裔去除這麽一個人?”
帝太後眉心猛地一跳,垂下眼簾:“晏充容。”
我垂首一福:“臣妾失言。”
有了兩年前的那樁事,我大抵是無法讓她再全然信我了。不過她應還是消去了大半的疑惑,仍有不悅,口氣卻緩和了許多:“罷了,事已至此,哀家也不再多問了。總歸陛下要護你,任氏已經賜死,沒什麽可說的了。你日後好好照顧阿眉便是,若再有這樣的事情,不論與你有關無關,哀家覺得你護不了她便會讓別人照顧她。”
我恭肅一福:“諾,臣妾謹記。”
從長寧宮退出來,被風一吹,才覺自己方才已出了一身冷汗。遙遙望了一眼在遠處候着的步辇,輕有一喟,吩咐道:“本宮随意走走,叫他們先回吧。”
牽着阿眉的手,感覺自己手心裏仍是一陣陣冒着汗。帝太後将話說到了那個份兒上,絕不是唬我。可這樣的事……
四五個宮人的供狀,芷寒宮中竟備安插了這麽多人。不論這背後的人是誰,都太可怕了,我又怎知簌淵宮中沒有?
“娘娘……娘娘。”紅藥在背後低喚了我兩聲,我側過頭去:“怎麽了?”
她擡了擡眼:“您瞧。”
我循着望去,靜妃。
她高坐在步辇之上緩緩而來,我瞥了一眼側旁的另一條宮道,在此處避開改道而行也不是不可以,她也挑不出錯處來。
只是,不能總這麽避着。
仍是緩步繼續走着,還有十數丈遠的時候,步辇停了下來。我上前幾步,垂首福身:“靜妃娘娘安。”
“晏充容。”她嫣然一笑,吩咐宮人落轎,一步步走來,端詳着我,道,“瞧這條路,充容是剛從長寧宮出來?”
我颌首,淡淡道:“是,剛帶阿眉給帝太後問了安。”
“哦。”她笑睨了阿眉一眼,又道,“本宮正想差人告訴充容姑母想見齊眉,充容到自己先去了,省得本宮的人走一趟了。”
我輕輕一笑:“還是多謝靜妃娘娘。”
“道謝多見外。”她垂眸,冷意涔涔地又道,“或者說……事已至此,充容已是無孔不入地想取本宮性命,道這聲謝,本宮擔不起。”她踱了兩步,停在紅藥身邊,笑意不遍地冷看着她,“怨不得一連數日見不着你,原是尋了舊主了?”
“靜妃娘娘……”紅藥垂首不敢多話,顯是懼她的。想想也是,她身上那些傷都是拜靜妃所賜,怎能不怕她?
“怎麽樣?充容妹妹?”靜妃回首笑睇着我,“從這丫頭嘴裏問出些什麽來沒有?是不是白費工夫了?”
“靜妃娘娘何出此言?”我轉過身,猶是垂着首,目不斜視地吟吟笑答,“臣妾帶她回去,是顧念着昔日主仆之情,本也沒指望着問出什麽。”語中微頓,輕一哂又道,“臣妾和靜妃娘娘那麽多年的情分,太知道娘娘您的行事作風——若她真知道娘娘些什麽事情,又哪還有命活到臣妾帶她走?娘娘您早已滅口了吧?”
靜妃端詳了我片刻,垂眸道了句:“充容妹妹心思通透。”
“臣妾告退。”我牽着阿眉的手冷冷一福。起身間,無意瞥見她身邊那人眼中的森森寒意,婉然,我還沒對她表露過怎樣的恨,一時看上去……倒還是她恨我更多一些似的。
我淡笑着回視着她,一如兩年前未反目時的和顏悅色:“婉然,本宮回宮已快半年了,也沒得空跟你敘敘舊。就連兄長和怡然成婚也不見你來,到底是生分了?”
她盈盈福道,亦是笑容自若:“充容娘娘海涵,奴婢目下是荷莳宮的掌事宮女,平日裏事多脫不開身,故而不曾去道賀。”
我輕一笑:“得了,沒什麽海不海涵的,知道你忙,随口一說罷了。”笑意緩緩漾開,猶帶幾分抹不去的冷意,“何況,今時今日,無論是本宮還是怡然,也都不差你這一聲道賀。”
昔年,只因我跟怡然走得更親近了一些,她便害我到那般地步。如今就怪不得已成了一家人的我與怡然容不得她。
轉身欲走,婉然的聲音複又在身後響起,陰恻恻的寒意涔涔:“娘娘如今寵冠六宮,但未免太目中無人了。紅藥是荷莳宮的人,娘娘将人帶走才叫人來回話,如此先斬後奏,可将靜妃娘娘放在眼裏了麽?”
她在一步步逼我。足下頓住,我回過頭,見紅藥滿面驚惶,貝齒死死咬着下唇,垂首一語不發。
我看向婉然,冷森森道:“那你想如何?”
她看了看靜妃,靜妃微笑着未語,她又向我道:“左不過兩個法子,要不娘娘把紅藥還回荷莳宮來,要不……娘娘給靜妃娘娘謝個罪?”
她說得十分輕巧,就如同當年交好時随口開玩笑那般。眼見林晉幾乎要忍不住上前同她争執,雲溪的手在他腕上一扣将他攔住。我一壁思忖着一壁凝視着她,只覺人心中的怨恨當真可怕,竟能讓她不僅要害我一次,如今還要這般相逼。
她明知我不可能願意向靜妃低頭,可我又不能送紅藥去送死。
她面上那一抹清淺的笑意,始終不變,帶着幾分不屑幾分挑釁,生生撕毀我對她僅存的一點情面。先前,我還覺得……縱使她行事偏激了,卻也有我不妥的地方。
“充容娘娘……”紅藥顫抖着開了口,與我視線一觸,眼淚就留了下來,身子一軟,絕望地跪了下去,“娘娘……您賜奴婢一死吧……”
但見婉然一個箭步上前,揚手便打了下去,厲然斥道:“吃裏扒外的東西,不看看後宮裏是誰做主!”
腦中一震,只那麽短短一瞬,我不知自己是什麽心思,一股無法遏制的憤意湧上心頭。擡手間心裏一驚,卻已收不住手。
婉然捂着臉頰驚詫地望着我,轉而又是驚怒交加的神情。我只覺放下的手忍不住地發抖打顫。透過她的指縫,我看到幾縷細細的血痕,冷冷切齒道:“整個後宮,最沒資格指責別人吃裏扒外的,就是你。”強拽下她撫在臉上的手,幾是将全身的力量帶着恨意一并灌入指尖,指甲狠狠扣進她的手腕,“本宮不知陛下為什麽會留你一命,但你既要苦苦相逼,本宮必會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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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動手打了婉然,從小到大第一次。一路上,一衆宮人連大氣都不敢出,個個戰戰兢兢。反是我很快平靜下來,覺得這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實在不冤。
回到明玉殿給紅藥找了消腫的藥,她接過去,不安地猶豫道:“娘娘……婉然現在到底是靜妃娘娘的人……”
“那又如何?”我笑聲清冷,“別拿什麽打不得臉的規矩來壓本宮,她若真有膽子告到陛下那兒去,本宮也樂得見見陛下到底向着誰。”
看二人的傷勢我也知道,我打婉然的那一巴掌,要比她打紅藥來得狠多了。紅藥臉上不過映了幾道指痕,婉然面上劃出了血道子不說,就連我都受了點傷。中指與無名指的指甲在用力中略有些撇,在指甲蓋下硌出一道淺紅的血痕。
也不覺得怎麽痛了,就由它去吧。宮裏的事大多就是這樣,要報複別人,自己很難全身而退,大多時候都是“傷人傷己”。
宏晅在晚膳時分來了明玉殿,問起在長寧宮的事,我一字不落地說給他聽,坦坦蕩蕩毫不心虛。他聽罷,思量片刻,道:“你別瞎擔心,阿眉給不了別人。這事……不用管母後怎麽說。”
我幽幽一嘆:“若太後硬要別人帶她,臣妾是不敢說什麽的。”
雲溪進來奉了茶,我揭開蓋子瞧了一眼,蹙了蹙眉:“不想喝熱的,讓紅藥換烏梅汁送來。”
雲溪微一栗,随即會意,依言找紅藥去了。片刻後,紅藥用青瓷小碗盛了烏梅汁端來給我,宏晅一瞧她便問:“臉上怎麽回事?”
她一時不敢開口,我亦不言,低頭淺抿着烏梅汁。靜了一會兒,不答話總是不行,她終是悶悶道:“回陛下……荷莳宮的掌事女官打的。”
“荷莳宮的掌事女官?”宏晅微有一愣,“婉然麽?”
紅藥應了聲“是”。宏晅挑眉看向我:“你和婉然怎麽回事?朕今天聽說你動手打了她,這邊又是她打了你的人。”
“她先動的手。”我放下手中的青瓷小碗,口氣淡淡的沒有驚慌也沒有其他任何情緒,“還是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臣妾一時急了就打了回去,反應過來時已收不住手。”
陛下為什麽會留她一命。在我看向他時,這句話幾乎脫口而出,卻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我怕聽到什麽不願知道的答案,還是不問為好,就這麽把自己蒙在鼓裏吧。
他聽罷點了點頭,不再繼續問此事。我亦不再接口,揮手讓紅藥退下。
自我回宮之後,他但凡晚上來了簌淵宮就必定會留下,林林總總算下來,一個月裏少說有二十天是在簌淵宮裏。這樣的事在從前的那麽多年裏都沒有過,就算是瑤妃寵冠六宮時也從來做不到。
鄭褚為此頗有擔憂,特在早上宏晅離開後折回來提醒我:“娘娘……太後時常查彤史和起居注,您……”
“讓她查就是了。”我對着鏡子微微一笑,看着詩染在我的發髻上添上一支又一支發簪,“本宮從前倒是勸着陛下雨露均沾,該害本宮的人不是照樣不肯放過麽?反正橫豎都是遭人恨,還不如不理這些,自己過得舒心又有聖寵傍身,不是很好?”說着笑睇他一眼,“大人說呢?”
鄭褚便無言再勸,想了一想,只沉沉道:“娘娘較兩年前……變化着實大了些。”
“慢慢想通了罷了。”我笑容粲然,“從前是一個個欺到本宮身上,如今又欺到帝姬身上,若是忍,忍到什麽時候是個頭?”
阿眉的事,不能再有第二次。我垂下眼睫,笑意中有些難抑的森冷:“不過若說變化之大,當年的‘禦前三然’中,變化最大的絕不是本宮。”
梳好發髻,詩染退到一旁,我起身将兩只新得的白玉镯給他:“若有朝一日,昔日的‘禦前三然’反目,還望大人看清楚誰值得大人一助。”
鄭褚垂首接下,輕應了一聲“諾”。
鄭褚離開後,雲溪顯得頗是憂心忡忡,進殿瞧着我幾次欲言又止,我笑道:“怎麽了?什麽話不能直說?可是覺得本宮同鄭大人說得太直麽?”
“那倒不是……”雲溪搖頭,輕皺着黛眉道,“奴婢是想,昨日娘娘何必同陛下提那事?陛下聽說了卻沒主動跟娘娘提便是不怪罪,娘娘上趕着去說有什麽好處?”
“自然有好處。”我輕一哂,“這樣的事繞不過成舒殿去,本宮與靜妃總要有一個人先開口。本宮不說,難道等着她去搬弄是非麽?”
“可是娘娘便是先說了……靜妃該搬弄是非也還是會啊……”雲溪有幾分憤意地“嘁”了一聲,“就她那張嘴,生生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讓她說去,本宮讓陛下知道是婉然先動的手就夠了。婉然敢當着本宮和靜妃的面動紅藥,已經是她這個做主位嫔妃管教不嚴了。”
自淑元皇後喪期結束、琳儀夫人接管後宮,至今已有兩個多月。靜妃什麽動靜也沒有,安分得真像個賢妃。每日主動去向琳儀夫人問安、有事也都同她商量着,餘下的時間時常帶着皇三子去長寧宮陪伴帝太後,不争寵也不奪權。
“她那是知道自己争不了寵也難奪權,只能一心撲在孩子身上。”順充華冷笑道。她所說的“孩子”卻不只是皇三子了,這些日子皇長子元汲時常在長寧宮,靜妃多多少少是沖着他去的。
“宮裏得了什麽好東西都忘不了給皇長子留上一份,如妹妹那般暗地裏也還罷了,非得做到明面上去,生怕帝太後不知道她那份兒心似的。”天氣已日漸熱了起來,順充華頗有幾分慵意地執起團扇緩緩扇着,又抿笑續道,“這般大獻殷勤也有半個多月了吧,她也該瞧出來帝太後的意思了。”
靜妃不會始終在成不了的事上費工夫,琳儀夫人多掌宮權一天,後位就離靜妃遠一步。得不到皇長子,她總會琢磨些別的法子來搏一搏。
我幾乎是日日盼着她的動作快些,她有所動了,我才好有所動。那筆舊賬,我還眼巴巴地等着跟她算上一算呢。
這廂我各樣心事煩亂,無心理會宮外什麽,連和兄妹的來往也少了許多。芷容忍不住主動入宮求見,琳儀夫人自是允了。她板着一張臉瞪了我良久,我陪着笑哄了她半天,她才氣鼓鼓地坐下,接過茶盞喝了,仍是沒好氣地向我道:“嫂嫂有孕了。”
“真的?”我猛然一喜,芷容翻了翻眼睛:“自是真的,虧得長姐一點也不關心,兄長和嫂嫂成婚這麽些日子也沒見長姐問過幾句。嫂嫂說了,長姐一日不問她就一日不提,日後才不讓孩子叫長姐姑姑呢。”
明擺着是怡然不高興了,芷容還是一副偏幫着她的樣子,一起對我不滿起來。我做事垂首向她一揖:“阿容,勞煩跟嫂嫂說說,我這裏近來煩心事多得很,改日定求陛下準我省親去,再當面跟她賠罪。”
芷容臉上繃不住了,“嗤”地一笑,又道:“罷了長姐,嫂嫂說了,要我問問長姐近來碰上什麽事了,有沒有她這個前宮正幫得上忙的地方?”
若說幫忙,她從前當宮正那麽多年,跟底下相熟的人比我多得多,總有幫得上的地方。可她現在有着身孕,是頭等的大事,我又哪能勞她。當下搖一搖頭,含笑道:“沒什麽大事,左不過是宮裏這些瑣碎的事情。你讓她好好安胎就是了,暑氣這麽重,別為那些個有的沒的事情煩心。”
芷容遂站起身,随意地朝我一福:“那我走了,還得替嫂嫂禀琳儀夫人一聲。”
“哎……”我攔住她,嗔道,“琳儀夫人到底不是皇後,掌理六宮卻不管外命婦的事情。你回去就是,晚些時候我替嫂嫂去知會帝太後和陛下就是了。”
芷容卻理直氣壯道:“那我給琳儀夫人問個安去。”
言罷轉身便走了,多問一句話的機會也沒給我。
我暗自嘀咕了一句,不知這是怎麽回事。紅藥在旁笑道:“聽三小姐近來常去大長公主府,今日大長公主進宮來看琳儀夫人,三小姐估計是見她去了。”
能和大長公主熟絡倒也不是件壞事。
五月底的一天,阿眉鬧着要找永定去玩,我帶着她去了绮黎宮。她和永定在院中玩着,我與順充華便擺下一盤棋來解悶,黑子白子一顆顆落下,不覺間就到了傍晚。忽見林晉匆匆過來,朝我們一揖,看了看我又猶豫着一時未言。
“怎麽了?”我眉頭輕輕一挑,淡笑道,“當着順姐姐的面沒什麽可瞞的。”
“諾……”林晉一揖,垂首沉穩道,“荷莳宮剛傳出的消息,靜妃娘娘有孕……”
一片沉寂。順充華執着子的手一滞,錯愕地望向林晉。我點了點頭,只揮手叫他退下,粲然笑道:“姐姐別急,該我落子。”
一顆晶瑩的白子落下,我面上的笑意愈濃,帶着無法掩飾的快意:“姐姐,這是好事,她有了動作我們才好走棋不是?”
“她有了孩子。”順充華森森道,“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