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72 章 ~~~(69)

第 72 章 ~~~(69)

第五章~~~ (69)

想法?”

與秋禾的一見讓我心中疑惑甚深,總覺得她必有不少故事,又或者她知道我一些事。按理我該覺得害怕、想一想是否要先除她才是,卻仍是半分懼意也沒有,心底就是那麽篤信她不會害我。

想起順充華曾說過她失寵的原因……怒然離開成舒殿?看來她膽子從來不小。

這一見我自是沒有同旁人提起,更沒有告訴宏晅她那些罪無可恕的想法,只是默默記在心裏,即便做不了皇後、太後,但若有朝一日能有個契機幫她一把也是好的。

近來都是璃蕊為我梳發髻,她一貫地毛手毛腳,梳着頭發說笑兩句或者一不小心手上就用過了力,一大早上我時常要痛上好幾次。終于忍不住,沒好氣地對她說:“再讓你梳一陣子頭,本宮出家都省得削發了,紅藥人呢?病還沒好?”

璃蕊悻悻地退開兩步,一福身道:“是,紅藥姐姐的病反反複複不見好,奴婢也沒法子。”

“那就傳醫女,醫女不行就傳太醫。”我從鏡中瞪了她一眼,“且不說她能不能做事,有病這麽拖着總是不行。”

“諾。”璃蕊應了一聲,卻是一副為難的樣子,躊躇了片刻,說,“娘娘,奴婢覺得……這陣子紅藥姐姐奇怪得很。您說,病着的時候多是乏力多眠,她還整夜整夜地睡不好,白日裏也一副憂心忡忡地樣子。問她哪兒不舒服她說沒事,可瞧着面色就是差極了。”

我神色一凜:“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璃蕊想了一想,答說:“除夕……”

終于差不多到了該問她這事的時候。我一直覺得她是有事瞞着我的,也許并非惡意,但興許不是小事。

不說別的,她的兄長沈立當時是我安排去長秋宮的。我将紅藥從荷莳宮接出來時正是淑元皇後仙逝不久的時候,她的兄長也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去世的。

起初我只是心中存了個疑影、覺得她必有問題,後來的種種卻越發讓我确信,她的問題,是與她兄長脫不開幹系的。

不敢說一定與淑元皇後有關,但也不敢說必定無關。

“都在這兒候着,本宮去看看紅藥。”我從妝臺前站起身,将梳至一半的長發随手一绾,斜插了兩根銀簪,就移步出去了。

我在紅藥的房間門口駐足片刻,順着并未合緊的門縫看進去,她沒在榻上歇着,而是坐在案前,靜靜垂着首發着愣,擱在底下的手上應是在擺弄着什麽東西。

過了一會兒,我聽到一聲抽噎。又哭了?

推了門進去,她驀地擡頭,愣了一瞬後慌忙擦了眼淚,俯身一拜:“充容娘娘大安。”

我在案幾另一邊坐下,凝睇她須臾,淡然笑問:“璃蕊說你一直病着,本宮來看看。”

“謝娘娘……”她猶豫了一瞬沒敢起身,仍是低低下拜的姿勢。靜了一靜,我才笑道:“免了吧。”

她直起身子,面上依稀還有兩道淚痕,我只作未見,平靜地向她伸出手。

“娘娘?”她一愣,滿臉疑惑。

“你剛才拿着什麽,本宮看看。”我微微笑着,卻是不容遲疑的口氣。

她猶豫了一會兒,把一串黑檀手钏交到我手裏,靜默不語。我笑而端詳着,手指拈過一顆顆珠子,在摸到了些許斑駁時停了手,将那顆珠子轉過來一看,上面刻着一個字:沈。

“你兄長留下的?”我問她。

她點點頭:“是。”

“看來你早知道他會死?”我輕然一笑,凝視着她神色未動,“或者,他早就知道自己會死,才提前把這個交給你?”

“娘娘……”她滞了一瞬,惶然搖頭,強笑道,“不是的,生死之事……誰能提前知道。”

“不能提前知道麽?”我揚聲笑道,“旁人不說,單說是淑元皇後,只怕是在離世前幾個月就知自己過不了這一關了。”

她果然慌了神,身形不穩地緩了又緩,才凄笑道:“淑元皇後是病重……和我們這般朝不保夕的為奴的人……不一樣的……”

“你可沒正經為過奴。”我不經意地笑着糾正她道,“本宮才是從奴籍赦出來的人。你一個中家人子,早晚有出宮嫁人的一天……也沒有太久了,明天的這會兒就要往外放人了,本宮不多留你。”

“真的?”她的淚眼裏瞬間有了驚喜,含笑一拜,“多謝娘娘。”

“不謝。”我抿唇笑着,徐徐又道,“還不肯跟本宮說說你兄長的事麽?”

她默了片刻,緩緩道:“兄長他……是暴病……”

“砰”地一聲低響,我擊在案幾上的右掌微微竄着麻意,面上的笑容卻半分沒變:“紅藥,你也進宮這麽久了,該知道做事的規矩。本宮可以明年放你出宮,就可以把你送回荷莳宮去。趙姬的位份降了這麽多,身邊缺少伺候的人,本宮樂得送她這個人情。”

“娘娘……”她瞬間有了恐懼,但只是那麽短短一瞬,便又恢複了平靜,含着淚看向我,淺笑道,“娘娘可以不信……但實情就是如此,您就是送奴婢回荷莳宮去,奴婢也沒辦法……”

她突然嘴硬了。我冷然看着她,看得出她其實也是害怕的,既然害怕還如此嘴硬,只能是為了護什麽更重要的人。

“紅藥。”我長聲一嘆,“你該知道,本宮做事從來不喜牽涉無關之人。婉然待本宮那般,本宮還不是照舊求陛下赦了她三族?”

她微有動容,仍是靜默着不開口。我抿唇一笑,續言道:“本宮不知你和你兄長究竟做過什麽,但很清楚你們不曾害過本宮。至于若傷過其他的人……那和本宮沒有關系,本宮來問你隐情也只是想知道有沒有自己能用得上的事。你大可放心,無論是怎樣的事,本宮必不牽連你們,更不會動你們的家人。”

“娘娘……我……”她很是猶豫,緊咬着下唇不知要不要開口。我颌首一笑:“罷了,實在不肯說就算了,你好好歇着。不過本宮想讓你知道,這後宮,是個成王敗寇的地方,若是本宮敗了,你們一幹人都難有好日子過。”語中一頓,淡看着她又道,“本宮可不知道這一敗能不能拖到你出宮後。”

206

紅藥仍舊忐忑着猶豫着沒有開口,我亦沒有多同她耽擱,起身離開。當晚叮囑着璃蕊別忘了給她傳太醫,她幫不幫我是一回事,總犯不上讓她在出宮前一年病死了。

翌日一早,我在晨省後回道寝殿時見到了紅藥。

她見我起身淺淺一福,道了聲“充容娘娘安”,我見她仍是病容憔悴便皺了眉頭:“病沒好就回去歇着,這兒不差你一個人。”

她略有怯意地擡了擡眼,“奴婢沒大礙了……”

我靜靜注視了她一會兒,俄而一笑:“都退下。”

林晉便揮手命旁的宮人都退下了,自己最後一個退了出去,将門阖上。我拉着紅藥一并坐下,又親手倒了杯茶給她,緩和道:“你說吧。”

“諾……”她點點頭,卻是沉默了一會兒,茫然地擡頭問我,“娘娘……您說真有冤魂索命或是故去之人托夢的事麽?”

我抿笑道:“本宮不曾見過,但這樣的事,本宮總是寧可信其有的。”

她低下頭沉思着,過了許久我也不曾催促她,她終于擡頭道:“奴婢近來……總夢到兄長。他和奴婢說……說皇後娘娘在閻王那裏告了他一狀,弄得他投不了生……”

我聽得一栗,仍是微笑着問她:“你兄長……究竟和皇後娘娘的死有什麽關系?”

“他……”她欲言又止,遲疑少頃,眼淚就噼裏啪啦地落了下來,無比驚懼地狠咬着牙關說,“娘娘,奴婢不敢說,那是誅九族的大罪……兄長告訴奴婢此事的時候,就特意叮囑過……便是怎樣的逼供也說不得……”

她幾乎支撐不住坐姿,放在膝上的雙手緊抓着裙擺。這樣的恐懼我不是沒有見過,這不是怕自己死,是面臨滅門才會有的絕望。

“紅藥……”我站起身走到她身邊重新坐下,半摟住她的肩膀溫和勸道,“你說出來,本宮能解決自然會解決,如若解決不了也斷不會牽連到誰。你在本宮身邊這麽多年,本宮總不會去害你。”

“娘娘……”她倏爾緊抓住我的手腕,手上用了十分的力氣,身上卻無力極了,“奴婢害怕……奴婢知道哥哥是宦官不能出宮,但奴婢從沒想過他會就這麽死了……那天……那天奴婢偷着跟到後山,親眼看着他斷了氣……”

我從沒見她如此激動過,雙目空洞着不知看向哪裏,更是全然顧不得禮數規矩。眼看着親人離世,這是怎樣的痛我并不是不知道,一時已後悔問她這些了。

“好了……不說了……”我一壁出言緩緩勸着一壁輕撫着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她卻恍若未聞,仍緊緊抓着我,絲毫沒有松力,眼淚越流越多:“我該攔着他的……我明明知道他在做什麽……只恨我膽子那麽小……”

她轉向我,仍是雙目空洞着,睜得很大卻無神:“他親口告訴我……他每天給皇後娘娘添的熏香都是與皇後娘娘相克的……太醫查不出、即便查出也不敢說……”她說到此,陡然脫了力,身子向前一傾伏在了桌上,“我怕極了……我想去告訴陛下,可是兄長告訴我不能說……他做這些都是為了保我的命,如果我說了,我們都會死……”她死死咬住了下唇,激動之下好不容易停了的眼淚再一次湧得猛了,帶着無盡地悔恨嘶啞道,“可我後來才知道……這樣活着還不如死了……”

她撐起身轉向我,稍微平靜了幾許,猶是眼淚不停地道:“娘娘您不知道靜媛夫人和婉然是怎樣的心狠……多少次,我撐不住了,都想把這事捅出去——哪怕不能告訴陛下,我喊出來,讓其他人聽見也好……可是我到底不敢……我怕我和兄長都死在宮裏,家中就沒了指望……”

她的話語已很混亂,哭個不停說個不停,卻沒幾句有用的。我心中焦急,又知是悲痛所致不好怪她,便耐下心來鎮靜地追問她:“你是說……是靜媛夫人讓你在淑元皇後的熏香裏下的毒?”

她哽咽着點頭:“是……兄長告訴我說,他大概不能陪我多久了,要我平平安安出宮,回家替他孝敬爹娘。我聽着不對,追問了好久他才告訴我這些……他說靜媛夫人斷不會留他的命,讓我不能再将此事告訴任何人,更不能讓靜媛夫人知道我知道此事……”

我平複着心神,又問她:“可有證據麽?”

她卻搖頭:“沒有……兄長只是說了幾句……”她說着驀然回神,看了看仍抓在我腕上的手,緩緩松開,喃喃道,“奴婢失儀。”

“沒事。”我笑了一笑,又問她,“那……你兄長葬在哪兒了?”

“哪有的葬……”她一聲凄厲的笑,“皇後娘娘去後,兄長被調到了尚食局做些雜事。結果……結果不出兩天就說得了急病死了,奴婢在尚食局有相熟的人,跑來告訴奴婢,奴婢跑出去看,正看到他們擡着兄長出去……”她的笑聲間添了狠意,切齒道,“奴婢跟到後山,等他們走了悄悄看了一眼,兄長他還沒斷氣啊……口鼻裏全是血。”

是被下了毒滅口。

我無聲一喟,只覺難以再支撐起笑容。她頓了一頓,又道:“兄長臨死前還告訴奴婢……一定要平安地出宮,若不然……若不然……”她的面容溫和平靜了幾分,甚至有了些帶着回憶的笑意“他說他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所以她就一直在荷莳宮忍着,阖宮上下都對她那麽刻薄她還是忍着。直到見了我的面,她都連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

大約不僅是怕自己死吧,更怕說出來,會牽連了九族性命。她不過是想熬到出宮,可她實際上又那麽怕趙姬,我依稀記得,後來在婉然要挾我讓我送她回荷莳宮時,她幾乎是脫口而出地求我賜她一死。

那兩年裏,相較于我,她只會過得更不易。

我扶着她坐着,緩了許久她才緩過來,擦幹了眼淚,微微笑說:“奴婢方才……太激動了,娘娘恕罪。”

我莞爾一笑,颌首道:“多謝你告訴本宮這些。若早知你兄長死得那般……本宮就不該再讓你想這些事。”

“哦……還有一件事。”她擦着眼淚抽噎着又說,“娘娘許是覺得無關痛癢了,但奴婢覺得……還是告訴娘娘為好。”

我定睛道:“什麽事?你說。”

“當初給娘娘的藥膏裏下毒的……大概……不是秋寶林。”她啞聲一笑,“娘娘別怪奴婢為她說話,奴婢在荷莳宮的時候,因為靜……趙姬娘娘的關系,阖宮上下就沒人敢待奴婢好,唯獨她不顧忌這些。”她望着我,眸中滿是對答案的渴求,“奴婢覺得……她不是那樣的人。娘娘如若也不确信是她,就放她一命吧。”

我點頭笑道:“知道了,本宮原也沒有再找她算賬的意思。”我凝視着她頓了一頓,又道,“但你覺得不是她做的,僅是因為她曾待你好過麽?”

她頓時沉默了,少頃,才又帶着幾分膽怯輕輕說:“奴婢曾無意中……聽婉然和玉禾交待過這件事……”

她擡了擡眼觑了我一眼又道:“具體也沒聽清楚,就聽提到了娘娘、提到了傷口什麽的……想想後來的事,應該就是……”

“夠毒的。”我凜然間輕聲一笑,“可惜了,本宮還是充容,她靜媛夫人倒先被廢為了正五品姬。”

“娘娘……”她惴惴不安地喚了一聲,然後道,“您可別讓趙姬娘娘知道奴婢知道皇後娘娘的死因……”

我了然笑應:“莫說是她,本宮對誰也不會說。你安心就是了。”

我并不能擔保靜媛夫人日後不能東山再起,但我要竭盡所能不讓她東山再起。一時并不知有什麽可作,原想着紅藥興許能幫上些忙,可到頭來她能做的也只是告訴我這些,沒有半點證據留給我。

所謂口說無憑,莫說有帝太後護着的趙姬不會因這紅口白牙就被賜死,便是沒了帝太後,宏晅也還要顧忌着前朝的趙家。

急不得惱不得,只好暫且放下。但到了合适的時候,想必這件事會是打垮趙姬的最後一擊。

揚音喚來宮人,讓璃蕊陪紅藥回去歇着,留下了林晉和雲溪,将紅藥方才所言一一告訴他們。雲溪直聽得渾身一僵:“好毒的心思,怨不得皇後娘娘突然一病不起……一邊逼着人家的兄長做這樣的事情、一邊又待做妹妹的這樣刻薄,也虧她們下得了手。”

林晉聞之只是不以為然地冷笑:“這算什麽毒了,娘娘從前和趙姬是怎樣的情分、又是如何待婉然的,換來的是什麽?”言罷一思忖,欠身問我說,“那娘娘現在打算怎麽辦?您……總也不能把紅藥推出去。”

“自是不能。”我輕輕一笑,“就算把她推出去,也沒什麽大用處。這事沒有證據留下就用不得,唯一的作用,便是在趙姬要被廢位的時候揭出來,把廢位變成賜死了。”

遂悄聲與林晉雲溪交待了幾句,二人聽罷當即露了喜色,林晉揖道:“諾,臣這就着手去辦,來日必定不讓娘娘失望。”

207此恨婉轉無絕期

大燕朝隆慶十六年秋,錦都。

馬車緩緩停在一座宅院門前,這宅院的大門高高的,自內而外透着一種說不出的肅穆,讓人不敢接近了去。

這也确實是個旁人接近不得的地方,太子府。

大燕朝儲君的住處。

從馬車上下來一個女孩,□歲的年紀,生得眉清目秀,一身宮女的裝束,望了望面前的大門,怯生生地問同來的宦官:“就是這兒?”

那宦官淡看了她一眼,尖聲尖氣地應了句:“是。”

便帶她上前去,叩了叩門。一個最多不過二十歲的宦官開了門一瞧,便笑道:“這就是夫人指下來的人?”

帶她同來的宦官一揖,笑應道:“是,夫人親自挑的,讓尚儀局的宮娥好生教導了大半個月才吩咐給送來。小丫頭到底不懂規矩,大人日後多照應。”

二人寒暄應承了一番,帶他來的那人便告了辭,開門的宦官帶了她進去,一壁往裏走着一壁自我介紹:“我是殿下跟前管事的,旁人叫我一聲鄭大人,你也這麽叫就是了;府裏的尚侍姓方,叫方尚侍便是。”說着回頭睨了她一眼:“你叫什麽名字?”

“我……”小姑娘出言愣了一瞬,随即反應過來,垂首道,“奴婢雨夢。”

鄭褚聽得腳下一滞,回過頭來看了看她:“舒韶夫人沒給你改個名字?”

她怔住。舒韶夫人是給她改了名字的,但她不喜歡那個名字,那名字複雜到她現在都沒記住怎麽寫,因此一看換了地方就想改了回來,怎麽一下就被問着了?

鄭褚又觑了她一眼,說:“和太子殿下的未婚妻同名,夫人若沒給你改,就讓殿下給你改一個。”

她順勢點了點頭,喃喃道:“諾,聽殿下的。”

鄭褚卻沒帶她去見太子,而是去了她的房間。她一邊收拾着東西鄭褚一邊叮囑她一件事情,門忽地被推開,兩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姑娘探了身子進來張望,望一望她然後望向了鄭褚:“鄭大人,她就是舒韶夫人送來的麽?”

鄭褚回頭一看,笑道:“是,你們來。”

二人一并走進來,鄭褚便向她道:“這是晏然、怡然,晏然入府早些,怡然三個月前來的,肅悅長公主挑來的人。你們年紀差不多,房間也挨着,有什麽事互相照應着。”

二人看看她,那個從服飾來看品秩略高的便嬉笑着問鄭褚:“奴婢是晏然、她正好叫怡然,難不成她叫肅然什麽的麽?”

鄭褚瞧了她一眼,回答晏然說:“殿下還沒給賜名呢,你要是有主意可以跟殿下說說去,先前的名字連問也別問。”

晏然和怡然一福,答了聲“諾”,四只小手一伸就把鄭褚往外推,一邊推着一邊還說得客氣:“大人您去忙您的就是了,我們來照顧她,不勞您操心。”

鄭褚就這麽被“請”出了門外,二人一不做二不休地把門栓上,聽到鄭褚在外面提了聲叮囑說:“別光顧着玩,晚上得帶她拜見殿下去。”

被擱在門外的鄭褚聽到裏面一串清淩淩的笑聲,然後聽到了晏然的答話:“知道了。今晚奴婢和怡然都當值,帶她同去便是了。”

鄭褚轉身離開間一聲長嘆:打去年晏然來了,府裏就熱鬧了好多;怡然來了之後直接熱鬧程度直接翻了一倍;這回又添了一個……

他也明白,這三個人裏,除了受太傅所托送進來的晏然,其餘兩個,一個是舒韶夫人指進來的一個是肅悅長公主指進來的,多半就是指望着日後當嫔妃的。倒也未必圖什麽,不過未來的天子枕邊能有個說得上話的人總是好事。

當然,六年後,鄭褚知道他錯了……

當晚,太子賀蘭宏晅的書房裏一片安靜,四下侍立的下人都不出聲。一會兒,外面響起了腳步聲,也是輕輕的,小心翼翼地不打擾這片安靜。

鄭褚便悄聲迎了出去,正是那三人來了,鄭褚壓着音道:“晏然怡然先進去,你等着殿下歇下來了再去見。”

晏然與怡然一福,就進了屋去,鄭褚也随了進去,獨留了她一個人在外面。已是深秋——準确地說再過幾天就要立冬了,雖在書房外頭還有個小間,門卻敞着,小風冷飕飕的。四下倒是有坐的地方,但她也不知能不能坐,就站着到處張望。

書房裏是個不一樣的景象。晏然如往常一般進了屋研好墨、添好茶,就坐到了自己的案幾前1,拿了昨日沒讀完的一本書來讀;怡然站在太子身邊,不停地走神,直往晏然這邊看。

晏然拿着書,實則也沒看進去。小孩子玩心都重,想着外頭還有一個日後的新玩伴,書什麽的就成了擺設。

可這倆人又不敢吭聲,就是一會兒對望一眼,動動口型,再看一看外面;再各自發會兒愣,再重複如上動作。

鄭褚輕咳提醒了兩次,兩個小丫頭還是不知收斂,倒是弄得太子也朝晏然看了過去,開口便是一句:“你又幹什麽了?”

“……”晏然愣住,啞了啞道,“奴婢……沒幹什麽啊……”

太子遂睇了怡然一眼,又道:“那你們倆眉來眼去幹什麽呢?犯了什麽錯趕緊招,別掖着。”

“才不是……”晏然委屈地念叨了一句,便回道,“今天舒韶夫人送來的宮女來啦,在外面候着呢,殿下要不要見見?”

鄭褚暗瞪着她,忍不住地腹诽:我怎麽就這麽想抽你呢?

太子“哦”了一聲,答說:“一會兒吧。”又繼續看書。

晏然不怕死地追加了一句:“殿下,外頭冷。”

太子就放下了書,看向鄭褚:“先讓她進來吧。”

“……諾”鄭褚應得無奈,轉身出去叫那新來的宮女。

見了她,太子第一句話也理所當然是:“叫什麽名字?”

“奴婢……”她滞了,求助地看向鄭褚,鄭褚笑道:“等殿下賜名。”

旁邊的晏然和怡然開始怯怯私語,太子瞥了她們一眼,想了一想,便道:“叫婉然吧。”

這邊她還沒回話,就聽得那邊怡然一笑出聲,伸手就拔了晏然髻上的一只簪子:“我贏了!”

鄭褚瞪過去:“叫什麽叫!”

太子掃過去:“什麽贏了?”

“這個……”怡然垂下頭,将簪子握在手裏,猶自沉浸在勝利地喜悅中笑道,“奴婢和姐姐打賭,奴婢說殿下給她賜名必定有個‘然’字;姐姐說不可能,說奴婢也不過是名字正好碰上了,若是殿下賜名才不會特意用這個字呢。”

太子笑看向晏然,晏然怒瞪着太子,怡然擺弄着手裏新得的簪子甚是欣慰。

婉然盈盈一福:“謝殿下。”

當下婉然就覺得,在府裏混得更好、更了解太子心思的一定是怡然,當晚她就去了怡然房裏,有一句沒一句地套着近乎,顯得頗是親昵。

親昵道她自己心裏都在感慨,自己好深的心思。

怡然卻是個沒什麽心眼兒的人,和她聊得開心,晚上還留了她在屋裏一同睡,兩個小姑娘又聊到了大半夜。

第二天早上,她們起床後,她卻不忘多問怡然一句:“不叫晏然姐姐麽?”

“姐姐早起了。”怡然回身一笑,“她總起得早,殿下上朝前她就過去侍奉了,差不多是寅時。”

“寅時……”婉然啧了啧舌,“那麽早?”

“是,殿下也勸她多睡一睡,不過她覺少,勸了也白勸。”怡然便拉着她往外走了。這會兒天已經大亮,宮中早下了朝,她們走到書房前的時候太子剛好下了朝回來也往這邊來。

遠遠地就聽到晏然的聲音,很是帶着些懊惱:“不管!殿下就得賠奴婢簪子!”

繼而就是太子帶着笑說:“俗話說願賭服輸,晏姑娘你很是不磊落啊!”

“殿下成心讓她贏,怎麽還成了奴婢不磊落!明明是殿下不磊落!”晏然不依不饒,殊不知數步之外的書房裏二人正側耳傾聽着。

“我哪兒不磊落了?”太子駐步一拍她額頭,一本正經道,“我這是教你學好,哪有打賭還去買通人的?你活該輸給怡然。”

“殿下你仗勢欺人欺淩弱小慘無人道慘絕人寰喪盡天良。”晏然快語如珠,婉然在屋裏吓得直捂嘴,怡然則是不住地翻白眼:“這是把學過的成語全用上了吧?”

愣神腹诽間二人踏進來,怡然和婉然一驚,連忙福身:“殿下大安。”

“免了。”太子笑看着怡然,又看向婉然,一副“叫你話多”的表情,端得是幸災樂禍。

天知道那天太子府的書房裏,晏然尖刀般的目光是如何在太子與怡然間劃來劃去,換來的是太子的淡然和怡然的得意。

那年,婉然八歲。她進了太子府,獲得了日後要陪伴她很久、後來又被她親手斷送的姐妹之情。

那天她只覺得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裏滋生着,過了好幾年她才知道,這種情緒大概叫做嫉妒。可她卻是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她的心思,比那二人要陰得多了。

似乎是天生就有的。

過了一年,太子大婚。那年,婉然十歲。

這一年裏她一直過得小心,從沒犯過什麽大錯。太子對這三個人都不錯,她的日子也挺滋潤。

頭一個大錯就是打翻了婚禮所用的牢食2。

雖是廚房新備了一份且什麽都沒耽擱、太子一時甚至都不知情,但還是不能改變婚禮前出現這樣的事不怎麽吉利的事實。

她就被罰在前院跪了一夜,那天她望着星夜,入府以來第一次哭了。晏然和怡然也跟着心情不好,去求了鄭褚幾次,鄭褚也不敢直接饒了她,還得等次日讓太子或者太子妃發話才是。

可婉然看到的卻是另一回事,她只覺得晏然和怡然都不在、獨留了她一個人,定是把她忘了自己休息去了。

她甚至一時連夜裏不能随處走動的規矩都忘得幹淨。

心裏就有了怨,卻什麽也不敢說,在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她幾乎已經昏昏欲睡。

新婚次日太子并不早朝,這是太子要帶太子府入宮拜見皇後和舒韶夫人。她想喊一聲,但一夜病下來,嗓子已經發了啞,就眼睜睜地望着他們離開。鄭褚一時忙忘了這事,也沒提醒一聲。

是以她一直跪到了兩個時辰後,太子和太子妃從宮裏回來。晏然怡然早就在門口等着了,雖沒同她說幾句話,她也看得出二人神色的焦急,但想起昨晚自己獨自跪了一夜,心裏竟是半點感激也沒有,只冷冷地想:虛僞。

太子回了府,入府見到在這兒等自己的晏然和怡然,便覺得定然有事。二人垂首一福:“殿下大安、太子妃大安。”

“怎麽了?”太子妃疑惑地看了看她們,笑問一句。怡然開口就要答話,晏然猶豫地拉了拉她——這是關乎婚禮的事,焉知太子妃不會怪罪?還是私底下跟太子求個情好。

太子妃也識趣,瞧她們這個樣子覺出是有自己不便聽的話,又知她們都是府裏得臉的侍女,朝太子一福便道:“臣妾先回去歇息了。”

太子颌了颌首,太子妃便向裏去了。太子淡看着二人:“說吧。”

“殿下……”晏然斟酌着言辭,總是沒勇氣告訴太子婉然打翻了牢食,猶豫了半天支支吾吾道了一句,“婉然她是無心之失……”

“什麽無心之失?”太子不解間轉頭一看,終是看見了跪在院子一邊哭得眼睛通紅的婉然,便走了過去,問她,“怎麽了?”

“殿下……”婉然俯身一拜,驚懼地抽噎道,“奴婢知罪了。”

太子睇一睇她,複問“怎麽了?”

“殿下。”晏然和怡然一邊一個驀地跪了下去,“求殿下饒了她。”

“晏然。”太子輕蹙眉頭看着晏然,“你說清楚了。”

晏然不自覺地縮了一縮,道:“她昨天……不小心打翻了殿下和太子妃的牢食……”說着看一看婉然又睨一睨太子的神色,“都跪了一夜了,一直到現在。”

太子聽罷淡看了她半晌,好像在猶豫要怎麽做才好。弄得她心中不安又不敢多說話。

須臾,聽得太子一喟,伸手扶了她一把:“起來吧,回去歇着。”

那天,照理是晏然和怡然替她說了情才得以救了她一命,九歲的她卻并不知感激反有些怨。不知感激卻又對二人千恩萬謝,弄得二人直不好意思。

隆慶十九年,皇帝駕崩了。那年,晏然和怡然十二歲、婉然一歲。她們就這樣進了宮,同是禦前女史的位子。

十一二歲的年紀,做到這個位份算是很不易了。不過三人雖則年紀小,卻規矩全,做事也機靈,宮人羨慕卻不敢有太多不服。

進宮的第四天,晏然就病了。婉然知道,晏然身子最弱,平常吃得不多睡得也少,總是時不時就病上一場。太子時常會去看她,又或者在她沒病卻沒胃口的時候威逼利誘她多吃些東西。

這些在太子府裏都見慣不怪了,可現在是在皇宮。

一連兩日,皇帝沒見到晏然在跟前,就知她不是尋常休息,随口問怡然:“晏然呢?”

怡然答也答得慣了,一福身老老實實道:“病了,告假歇息了。”

皇帝便擱下了筆:“帶朕去看看。”

這是剛安頓下來不久,皇帝尚不知晏然的住處。婉然和怡然就一起打着宮燈帶着他去了。到了門口,怡然欠身說:“陛下,到了。”

皇帝信手推開門,屋裏燭火亮着,婉然只往榻上一瞧就驚得心裏“咯噔”一聲。

只穿着中衣褲的晏然在榻上睡得四仰八叉。

宮裏有規矩,宮女只許側睡3。婉然被送到太子府前,在宮中就被尚儀局的宮女嚴板過這條,說得簡單點就是打出來的,于是這麽多年都不曾變過。晏然不一樣,她直接去了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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