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74)
咐道,“差人送她回去,傳太醫。”
鄭褚躬身應下,靜妃在旁淡笑道:“鄭大人慢着。”遂行上前來向宏晅一福身,道,“臣妾不是平白無故責罰這宮女,只是心覺有疑故而傳來一審,也确是審出了些事。”
宏晅輕一笑,淡看着她隐有怒意:“什麽事?”
“太後的病……”靜妃垂眸咬了一咬嘴唇,神色黯淡間似有幾分掙紮,“只怕……另有他因。”
“另有他因?”宏晅眉頭微一蹙,睇了我一眼複又看向她,“你想說和昭訓有關?”
她又一福身:“是。”遂從宮女手中将兩頁紙呈給他,“這是昭訓身邊紅藥的供詞。”
紅藥艱難地撐身跪起來,語聲顫抖地道:“陛下……不是昭訓娘娘……”
“住口!”靜妃厲聲一喝,斥責中帶着兩分淺淡的快意,“聖駕面前,豈容你随意翻供?”
“靜妃。”宏晅讀完,無聲地一嘆,“朕不管這是真是假,但即便是真,也該是宮正司去審,何勞你動手?”
“陛下恕罪。”靜妃默然福□去,“但帝太後是臣妾的姑母、宮正司又與昭訓關系太密,臣妾不能讓姑母冒這個險。”她頓了一頓,遲疑片刻又道,“陛下可以疼愛昭訓,但也請陛下記得,帝太後是您的母親。”
他輕聲一笑未予置評,端詳她一會兒才又道:“朕只問你,那小葉紫檀珠是怎麽回事?”
“什麽小葉紫檀珠?”靜妃一滞,不解地擡起頭。
“你自己失了孩子,你就容不得晏然也有孩子了麽?”他居高臨下地淡看着她,“你知不知道,她連查都沒讓朕查,她那麽信你。”
終于有人替我說出了這話,雖是已時隔幾年,但總該讓她知道。當年,我那麽信她……最後險些置我于死地的竟然是她。
“別說你是為了母後。”他面色冷冷地道,“你明知母後不喜酷刑,單是你擅動私刑這一條,朕便能廢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 ̄*))這是今天的第二更~~~第三更阿簫努力~~~~如果晚上十點沒見到……估計就是努力失敗了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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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靜妃面上一閃而過的錯愕,很快便恢複自如,面有不置信地望着他,“臣妾不知陛下在說什麽……什麽小葉紫檀珠?臣妾今日所查是昭訓毒害帝太後之事,她身邊的宮女都已招了供,陛下仍不在意麽?”
“招供?”他冷睇着靜妃,一聲啞笑,“為何朕方才聽見那宮女親口說不是昭訓所為?靜妃你屈打成招的東西也敢拿來給朕看!”
靜妃定定地凝視他須臾,面容沉肅得看不出什麽心驚:“陛下如此偏寵,未免太讓人心冷了。陛下您該知道,臣妾與晏昭訓的情分甚篤,斷不會無端害她,誰知……她竟害到姑母頭上!”
“靜妃。”他聽得怒極反笑,“你會不會害她,朕不知。但朕心裏清楚,她不會去害母後。宮中搬弄是非的人從來不少,沒想到如今你也摻進來。”他說着淡瞟了紅藥一眼,再度吩咐道:“鄭褚,去備個小轎送這宮女回晳妍宮。”言罷又看向靜妃,神色冷冷地道,“朕明日還有早朝,先走了。”
遂是牽了我的手,毫不願再與她多言地往外走去。我聽到背後傳來的靜妃的質問頗有些力竭:“陛下!自從臣妾生下那孩子您就厭極了臣妾是不是?連您也覺得臣妾不祥!”
他腳下一停,冷聲一笑微偏過頭去:“朕從未覺得你不祥,但你若與旁人一樣善妒狠毒、甚至栽贓陷害,便是朕這麽多年來看錯你了。”
繼續朝外走去,一衆宮人忙不疊地跟上,忽聽靜妃一聲朗笑,狠狠又道:“陛下可以專寵她一人、可以被她迷了雙眼,但此事臣妾已禀了太後,想來太後必會禀公處置!”
她已然亂了分寸了。話說到這個地步,便不止是與我撕破了臉,更是與能決定她生死的人撕破了臉。
宏晅握着我的手一緊,卻再為停步,冷冷留給她一句:“朕自會同母後解釋。”
參宴回來已很勞累,又經這一番折騰,我想着他明日還有早朝,無論如何不願他再送我回宮,非勸他直接回成舒殿去。
他緩一颌首道:“那你早些歇着。那宮女……太醫自會醫治,你別太傷神了。”
我微笑着點了點頭:“臣妾自有分寸。”
紅藥比我早一些回到了晳妍宮,我也未往正殿去,直接去了她房裏。詩染正在門口守着,見我來,她一福身:“娘娘。”便推開門請我進去。
紅藥坐在榻上,幾乎整個人都倚在璃蕊身上。兩個醫女正給她腿上的傷口上着藥,只見她痛得死死閉着眼、咬緊了牙關,安安靜靜的卻是眼淚不止。
瞧不出她是經歷了什麽,腿上又紅又腫,腿肚上一條很寬的傷口猶如撕裂的一樣,其他地方又有些燙傷的痕跡。這觸目驚心的傷口看得我恨意森然,強自緩了口氣平複心緒,從一旁的醫女手裏接了藥過來坐到她旁邊,竭力平靜地道:“紅藥,把手給我。”
她驀地睜了眼,怔怔地望了我半晌,扒在璃蕊肩頭的手才緩緩松開、伸向我。
在我碰到她衣袖的同時,璃蕊伸手攔住了我,不無擔憂道:“娘娘……一會兒奴婢來吧,娘娘有着身孕,這樣的事……”
我微微滞住。我确實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承受得住她身上的其他傷勢,眼底湧出一陣淚意,紅藥突然開了口:“娘娘……”
我看向她:“嗯?”
“娘娘……奴婢沒用……”她無力支撐地哭了出來,“他們逼着奴婢畫押,奴婢沒能撐住……奴婢不想害娘娘,可……可奴婢怕死在宮裏……”
她有些激動,哭得不住顫抖着,醫女皺了眉頭焦急勸道:“正上着藥,姑娘別亂動……”
“娘娘……”她倏然一擡手緊攥了我的袖口,卻是沒過多時就又無力地放了開來,驚恐不已地乞求道,“娘娘如是要罰便罰……您把奴婢發落到哪裏都可以,但求娘娘留奴婢一命……奴婢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我已記不清這是她第幾次說起這個願望了,她想的想法那麽簡單。她甚至從沒有和其他在嫔妃面前得臉的宮女一樣,盼望着有朝一日能由宮中做主賜婚、嫁一個好人家,她只想平安回家去,替她兄長侍奉父母。
卻是一次次地死裏逃生。
靜妃,宮人動刑的時候她一直都看着吧,她的心……還真是比我所知的都毒了許多。
心內不住地冷笑着,一時未言,直至紅藥忐忑之意更甚地連喚了幾聲我才回過神。一握她的手,苦笑說:“什麽話?本宮罰你幹什麽?你好好歇着就是了,這筆賬,本宮就是要算也是找靜妃去算。”
靜妃把她打成這個樣子,我知道,不止我為此驚怒,宏晅亦是會惱的。擅動私刑,且還是有栽贓之嫌,加之先前小葉紫檀珠的事……靜妃此舉簡直是自尋死路。
回到正殿,一屋子宮人都靜靜的,仿若無人的寂靜。我沉沉一嘆,清清冷冷地道:“都聽着,本宮要阖宮都知道紅藥的傷情、要阖宮都知道靜妃是怎樣的狠毒。”
日日朝夕相處着,紅藥傷成這樣,林晉等一幹人自也是為她不平的。他們會不遺餘力地将這一切散出去,一夕間就能毀了靜妃維持多年的賢妃之名。
我和靜妃總算是徹底翻了臉。
次日晨省時,我們意外地同時到了月薇宮,我聽到旁的宮嫔們有着低低的議論。面冷如霜地飲下盞中花茶,淡看了靜妃一眼,冷涔涔笑道:“靜妃娘娘昨晚睡得不好麽?”
她回看着我,抿笑間亦是冷然:“昭訓妹妹有着身孕,本宮的事就不勞妹妹操心了。”
“多謝娘娘體諒。”我輕聲一笑,“娘娘昨日在荷莳宮動了那麽大的刑、見了那麽多血,睡不好想是正常的。如若睡得安穩,反倒真是蛇蠍心腸了。”
她目光微凜,睇視我須臾緩緩道:“是誰蛇蠍心腸昭訓自己心裏明白。本宮不過審一個宮女,相比之下昭訓可是膽子大得多了。”
“是啊……靜妃娘娘不過是審一個宮女。”順充華幽幽開口道,輕沉了口氣,覆下眼簾笑意淡淡道,“原來在賢良淑德的靜妃娘娘眼裏,也拿宮女的命不當命看。都說将心比心,娘娘您該知道,選進來的宮女縱是中家人子,也是爹娘悉心養大的。”她凝視着靜妃,淡泊的笑意中探究之意分明,“這是昨兒個拿來當罪人審了,那平常……娘娘您宮裏動刑的時候只怕也不少吧?”
靜妃神色微有一滞,遂輕笑道:“素知順充華心善,不過此事茲事體大,本宮不動重刑不行。到底是帝太後身子安康要緊。”
“臣妾從前怎的沒覺得娘娘是這般認死理的人?”我蔑笑道,“昨日在漣儀殿裏,陛下的話還不夠明白麽?就算娘娘疑臣妾加害太後,知會宮正司便是了。再不然,也是該禀明陛下一聲。如今倒好……臣妾好歹是陛下親自下旨封的昭訓、位列九嫔之前,臣妾身邊的人娘娘說動就動了,可有把宮中禮法放在眼裏麽?”
“都別争了。”略顯蒼老的聲音沉沉緩緩地傳進殿來。我們聽得俱是神色一驚,往門口望了一眼,皆盡站起身行下大禮去:“帝太後大安、大長公主大安、琳儀夫人大安。”
之後就是一片安靜。
待得三人皆坐定了,帝太後才道:“都免了吧。”
衆人複又起身落座,垂眸不敢擅言。帝太後環視片刻,方有幾分不悅道:“你們真是一刻也消停不得。旁的人也還罷了,年輕氣盛。靜妃和晏昭訓,你們兩個都是一宮主位,一個位列四妃、一個是陛下特封的位列九嫔之前,倒沒想到你們兩個鬧到這個地步。”
“太後恕罪……”我端端一福,垂首道,“臣妾只是可憐那宮女。臣妾随聖駕出宮不過兩三個時辰,回來時她已一身是傷。若真有什麽了不得的大罪也還罷了,宮正司怎樣審都是應該。可竟是因靜妃娘娘擅動私刑……”
“你先起來。”帝太後一喟道,“有着身孕,先坐。”
我低應了聲“諾”,落座低首不再言。帝太後看向靜妃,語帶責意地道:“你明知昭訓有着身孕,讓她見這些太不妥。”
“太後……”靜妃不由得一愕。她分明已将那些事告知了帝太後,卻沒想到帝太後第一句話仍是怪她。皇裔為重,她究竟陣腳亂到了什麽地步,竟連這也忘了?
“哀家不管是什麽原因!”太後重重道,“她懷着皇裔,這是頭等的大事,其他的都可以緩一緩。你再有怎樣的理由也不能讓她見了那般的景象,一個宮女還罷了,昭訓若為此動了胎氣哀家也不會答應。”
我淡看着僵了一瞬的靜妃,顯有不甘,但見帝太後面色不悅,也只好颌首應了聲:“諾。”
“晏昭訓。”一旁的肅悅大長公主緩緩開了口,幽幽道,“本宮聽阿容說了,你平日裏心善,不願身邊的人受委屈。但目下你的身子是要緊的,其他的事就不要勞心了。本宮那兒有上好的創傷藥,晚些讓阿容給你送去。你好好安胎就是。”
帝太後只是強調皇裔為重,大長公主字句間卻是偏袒之意分明。我起身溫婉一福,淺笑道:“臣妾代紅藥謝過大長公主。”又道,“大長公主讓下人送一趟便是了,不必勞阿容走一趟,她也有着孕,靜養為宜。”
“嗯。”大長公主點點頭,又和顏道,“這便看阿容自己的意思吧。她好動些,大抵也想多見見你這個作長姐的,她如是要來,本宮是不能攔着她的。” 她言辭中便有了幾分略帶寵溺的說笑之意,遂向琳儀夫人道,“陛下把後宮交給你管着,這些事你得有分寸。昭訓養着胎,如若要見阿容,你知會一聲就是了。阿容嫁到了咱們家,日後便是一家人,萬不能讓她覺得娘家人受了委屈。”
琳儀夫人莞然一笑,颌首應道:“諾,女兒謹記。”
自月薇宮退出來,剛上了步辇準備回晳妍宮,忽聽得一聲“昭訓娘娘留步”。側首望去,一宮娥在旁欠身道:“琳儀夫人請娘娘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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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折回柔雲殿中,颌首朝琳儀夫人一福:“夫人。”
“坐。”琳儀夫人瞧了眼旁邊的席子。我行過去跪坐下來,她眉頭微蹙着問道:“昨日到底是怎麽回事?靜妃怎的突然如此發難?”
我沉沉一嘆,搖頭道:“一言難盡。那紅藥本是臣妾身邊的人,臣妾出宮之後去了荷莳宮,受了不少委屈。後來臣妾回宮後強把她帶了回來,她心裏有恨,與靜妃亦有些不快。靜妃這是有心要和臣妾翻臉,就拿了她當說頭。”
琳儀夫人一沉,又道:“那靜妃到底審出了什麽?昨晚帝太後急傳了本宮去,就連母親也是在宴席散後急進了宮。若不是了不得的大事,斷不會如此。”她一頓,垂眸又道,“太後她……也不肯給本宮看那供狀。”
“靜妃說臣妾給太後下了毒,才致太後久病不愈。”我說着冷然一笑,“逼着紅藥畫押認罪,所幸陛下不信。”
我長話短說地解釋完了,琳儀夫人靜默須臾,淺皺着黛眉搖頭思量道:“她怎會這般急躁,這不是她該有的手段。”
“大抵也是自亂了陣腳。”我微有一笑,又道,“不過也小觑不得,這事雖則多半取決于陛下信或不信,但她勝算卻大。帝太後是陛下的生母,毒害她的罪名誰也背不起。她賭的是陛下的孝順。”
“但她賭輸了。”琳儀夫人輕笑,我一喟道:“也算不得她輸了。若真是毒害帝太後,陛下必饒不了我,左不過是陛下肯信我罷了。”
琳儀夫人緩點了點頭,幽幽又道:“她是必然容不下你這孩子的。從前嬈謹淑媛她是去母留子,于你,只怕是母子皆不留。”
“臣妾知道。”我淺一欠身,“只不過,如今臣妾也不是她能随意除之的了。”
琳儀夫人有一絲欣笑,思忖了片刻,繼道:“本宮還是覺得,她敢撕破臉捅出這樣的事來,必不僅是亂了陣腳那麽簡單。若她在長寧宮連物證都備好了,陛下暗查下去,定然于你無益。”
我心中微微一緊。其實自昨日始,我也有這樣的猜測。但那不是我能改變你的事情,她如在長寧宮布下物證,我斷沒本事去毀掉。凝神思索片刻,我清淺笑道:“那就讓臣妾也賭一場吧。”
琳儀夫人一怔:“你賭什麽?”
“賭陛下信臣妾足夠多,不會去暗查。”我擡眸,眉眼帶笑地看向她,“且是……如若帝太後暗查出了什麽,陛下也不會去信。”
“帝太後現在即便查出了什麽,也是不會說的。”她微微一笑,胳膊支在扶手上,撫弄着袖口的繡紋道,“皇裔為重,帝太後素來是這樣的心思。何況她現在身體本就不好了,大概更把你肚子裏的孩子看得比她的命更重……至于日後,等你生下孩子,這樣‘久遠’的罪名可未必還動得了你。”
我沉靜一哂:“那臣妾就借夫人吉言了。”
“昭訓萬事小心。”她笑而颌首道,“本宮便不留昭訓了。母親早差人知會了阿容進宮,昭訓回宮去等她便是。”
我起身垂首一福:“諾。”
回到晳妍宮不多時,芷容便到了。兩名宦官随在她身後,手中的托盤裏放得滿滿的,全是裝在瓷瓶裏的創傷藥。即便是再擔心紅藥的傷勢,我見狀也不由得笑了:“大長公主這是幹什麽……莫不是将各處尋來的好藥全拿來了?這個樣子,紅藥怎麽敢用。”
“長姐讓她放心用就是了。”芷容一握我的手,輕言道,“大長公主賜了一部分,餘下的要多虧兄長。他當了那麽多年游俠,總有些江湖上的奇藥,都尋來了給長姐。”
“這也太興師動衆了。”我歉然笑道,“宮裏也不乏好藥的,你們何必……”
“還不是怕長姐太憂心?”芷容嗔笑說,“兄長說了,長姐在宮裏不易,如今好不容易過得順了,不能再添煩心事。”
我心下感動,微微一笑,低眉道:“代我多謝兄長。”
“都是一家人,長姐說什麽謝?”她寬慰一笑,又說,“我來時聽雲溪說了,昨晚長姐那般勞累還去看了紅藥,又費了許多神。今日長姐便歇一歇吧,一會兒我代長姐看看她去,她會知道是長姐關心。”
我颌了颌首,笑道:“也好。”
阿眉走進殿裏,眼睛一亮:“姨母!”
“阿眉。”芷容登時笑起來,蹲□道,“來,姨母抱。”
“阿容!”我一喚她,嗔怪道,“還沒輕沒重,你也有着孕呢。”
芷容這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讪笑說:“我自己什麽感覺也沒有,多虧總有人提醒着……若不然,一高興便要忘了自己還有着孕。”
“就該讓淩合郡王日日看着你!” 我笑睨着她,“長姐一會兒求陛下去,替淩合郡王告個假不參早朝了。”
“長姐可別……”她迅速搖頭,急道,“晉淵君已是看得很緊了,還美其名曰陛下也是這麽看着長姐的……也就他上朝那點時間我能自在點,長姐可別幫着他。”
我聞言眉頭微挑,又笑道:“好啊……陛下竟還告訴他怎麽看着我了?目下我覺得最丢人的事就是這個。非得跟陛下說說,早點打發你們回封地去,若不然簡直留了一輩子的笑柄。”
“母妃……”阿眉一叫,站到我們兩人中間仰頭道,“阿眉要去找大姐姐和二哥。”
“阿眉,你這叫說曹操曹操到!”元沂笑着走進來,向我一揖,“母妃大安。”
“二哥哥!”阿眉笑吟吟地甜甜一喚,一思索卻是問他,“什麽是曹操?”
“曹操就是……”元沂想了一想,“說了你也聽不懂……”
阿眉親昵地過去拉他的手:“二哥哥陪我去找大姐姐!”
正說着,芷寒跟了進來,向梨娘道:“你帶皇次子和帝姬去吧,本宮有話和長姐說。”
梨娘福了福身,帶着元沂和阿眉一并離開。旁的宮人見狀會意,也皆無聲地一行禮,退出殿外。
芷寒重重的一聲嘆息,向我們道:“正好阿容也在,我們坐下說。”
各自落座,芷寒蹙眉道:“長姐,方才陛下召了我去,讓我多來陪一陪長姐……我在路上遇到了靜妃,正帶着皇三子去見陛下。”
芷容面色一黯,不悅道:“靜妃沒完了麽?我聽大長公主說,今日連帝太後都沒給她好臉色看,她竟還不死心?”
“阿容。”芷寒喟嘆道,“她若會死心,長姐早就沒了這麽多麻煩。我只覺她有皇三子傍着身,陛下就算厭了她,也還要顧着皇三子,她總也倒不了。”她說着,擱在案上的手攥了拳,狠然又道,“若不然……長姐想想法子,讓陛下把皇三子交給旁人帶,反正皇三子也不是她親生的。”
“你說得輕巧。”我緩然搖頭,“皇長子的事争了多久了,不也沒個論斷?如今又添一個,除了讓陛下心煩以外沒別的用處。”
“就這麽由着她挑釁也不是個法子。這次沒成,焉知下次又有什麽幺蛾子?”芷寒頹然道,“我來的路上甚至想着,若不然想法子除掉皇三子算了……可又覺得稚子無辜。”
“是啊……稚子無辜。”我悠長一嘆,“再說陛下喜愛這幾個孩子。你瞧上次阿眉和元沂出事,陛下氣成什麽樣子?賜死了任氏不說,連她親近的宮人也發落了大半。對皇三子動手,一旦失了算,都是一死。”
“長姐說的是。”芷容應道,“出了什麽事,也不能對小孩子動手。反正陛下現在也不信她,長姐多加小心就是,切不要動那些歪心思。”
芷寒點點頭。思量了須臾,遲疑着說:“有句話……我一直想問長姐。”
我道:“你說。”
“長姐當真覺得紅藥可信麽?”她輕嘆道,“到底是在荷莳宮待了兩年的人。那位又是那樣深的心思,焉知這些事不是做戲給長姐看?若她真是靜妃有意擱在長姐這兒的一個眼線,長姐要吃的虧可就多了。”
我心下一凜。沉吟了片刻,搖頭道:“不會,我信她。昨晚靜妃對她是下了狠手的,若是自己人,即便是要做戲,這也太毒了些。”
芷寒思索着點頭,又擔憂道:“可長姐還是小心着些。就算為了這點懷疑不至于殺她,依我看……還是發落去別處為好。如此留在身邊,搞不好就是個隐患。”
“不必。”我斷然道,“我已說好了來年放她出宮,此時發落去別處免不得又要耽擱了。再說,她若不是靜妃的人,離了晳妍宮,靜妃定然要她的命。讓她留下就是了,你的擔心也對,我日後說話避着她些,那些事她打聽不到也不能強來問我。”
如此,芷寒才放了心,颌首嘆道:“長姐萬事謹慎。”
因看我上心,宏晅來時也不免問上幾句紅藥的傷勢。我凄然嘆息,誠然道:“老實說,臣妾從入宮作宮女至今,還沒見過什麽人被傷成這個樣子。”言罷緊咬了下唇,不覺間淚盈于睫,“太狠了……她也是跟了臣妾這麽多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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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有一嘆,有些疲乏地說:“朕沒想到竟是靜妃會找你的麻煩。”
“臣妾也沒想到。”我擡頭望着她,淚眼迷蒙道,“這麽多年,臣妾只覺聆姐姐待臣妾最好……沒想到連她也會容不得臣妾。”頓了一頓,我垂首靜默道,“也許陛下确實不該專寵臣妾一人。”
“晏然……”他凝起的笑意帶着些許苦澀,“這事朕自會處理好。縱使看在母後的面子上發落不得靜妃,也斷不會再容她胡來。你莫要多想,好生歇着。”
我點點頭,哽咽不語。
外面一陣腳步聲嘈雜,少頃,璃蕊疾步闖進了殿。見宏晅也再猛然一怔,驀地跪□去,驚慌失措道:“娘娘……紅藥姐姐出事了……”
我大驚,忙問她出了什麽事。璃蕊忍淚禀說:“這幾天都高燒不退,方才奴婢煎好了藥送進去,喂她喝了兩口,然後……她說太燙了一會兒再喝,奴婢便先擱下了。可過不多時,她就……就抽搐起來,接着就昏迷不醒了……”聽她惶恐不已地說完,我提步就要去看紅藥。
宏晅伸手一拉我,沉然道:“太醫正看着,你靜等就好,去了反是添亂。”便不由分說地按着我坐下,倒了誰推給我,寬慰道,“安心。”
我拗不過地一聲長嘆,猶是向璃蕊道:“讓太醫看完立刻來回本宮一聲。”
璃蕊叩首退了下去。我只覺坐卧不安,執起茶盞強作鎮定地吹了一吹熱氣,卻是毫無心思去喝,又重重放下;呆坐一會兒,複又拿起茶盞,再度放下……
如此周而複始幾次,宏晅看不下去了。從我手裏把茶盞接了過去,啞笑道:“再來幾次恐怕就要磕碎了。”
“陛下……”不同于剛才對他所言尚有幾分做戲意味、心底盤算着讓他更加厭惡靜妃,現在委實是滿心的擔憂了。越想越覺不安,幾乎要逼得自己哭出來 ,也不知為什麽,竟是問他,“紅藥不會有事……對麽?”
“是,她不會有事。”他答得堅定。我卻知他是安慰我,仍是安不下心來。他看了我一會兒,忍不住地一聲笑,“這樣好心,她若再有事,當真是對不住你。”他說着,伸手環住我,勸道,“你不是素來相信因果報應的麽?紅藥她又沒幹什麽壞事,報應輪不到她頭上。”
可因果報應如果時時應驗,紅藥根本不該受這樣的罪。
過了許久,林晉終于進來到:“陛下、娘娘,太醫院徐太醫和醫女求見。”
見他神色平靜,該是紅藥沒什麽大事。我微松了口氣:“請他們進來。”
二人見過禮後,徐太醫思量了片刻,才緩緩道:“禀昭訓娘娘,紅藥姑娘已無大礙了。只是……對于其昏厥原因……”
我挑了挑眉:“什麽原因?”
他一揖,方沉然又道:“砒霜中毒。”
“你說什麽?”我陡然驚住,他續說:“确是砒霜中毒。臣已驗過了,毒就下在紅藥姑娘的湯藥中,足以致死。所幸紅藥姑娘服用不多,才能救回一命。”
我心中一冷,滞了片刻怒然道:“林晉,去查那藥是誰煎的、什麽人經過手!”
林晉還未來得及應,璃蕊惶然跪道:“娘娘……藥是奴婢親手煎的……奴婢斷不敢害紅藥姐姐!”
我沉思着,林晉斟酌着道:“臣先去查查別人碰過了沒有。”
“林晉。”我剛欲點頭,宏晅卻喝住了他,“此事就此終了,不必再查亦不可宣揚。如有外人問起,便說是高燒不退以致暈厥。你退下吧。”
“陛下?”我一陣錯愕,迷惑不解地望着他,他默了須臾,簡短道:“只怕是有人要逼朕疑你。”
我驚得身子一震。
是了……不管這人是誰,她害紅藥幹什麽?就算靜妃毫無容人之量,要除一個宮女,也絕犯不着如此背地裏下毒。但如紅藥就這麽被毒死了……殺人滅口,我恐怕是頭一個逃不過幹系的。任誰都會覺得,是因紅藥向靜妃供出了我對帝太後下藥的是,才會招來如此殺身之禍。
他擡眼瞧了一瞧面前靜候的太醫和醫女,又道:“都退下吧。那宮女你們仔細醫治着,別讓昭訓心煩。”
二人應了句“諾”,躬身退去。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伸手向我,銜笑道:“心神不寧的樣子。走,朕陪你看看去。”
從我所住的萱蘭殿到宮人們的住處有一段并不算短的距離,他的手環在我的肩上慢慢走着,始終顧及着我的速度,卻又始終一言不發。
深秋漸涼的風不住地吹着,将樹上的枯葉刮下來,偶爾踩過去,一聲脆響。
我輕緩的一聲嘆。
“怎麽了?”他偏頭看向我。我搖一搖頭,淺笑道:“沒什麽,只是覺得樹欲靜而風不止。自永昭三年受封宮嫔以來,臣妾的心從沒有像這幾個月這麽靜過,卻到底還是免不了事。”
他一時無話,少頃,一聲啞笑。
這次輪到我問他:“怎麽了?”
他苦笑說:“朕記得你從前怕那長階,在輝晟殿、廣盛殿往上走的時候從來不敢往下看。有一次朕陪着你上去,告訴你說朕不會讓你摔了,宮中之事也一樣。”他看着我,神色歉然而無奈,“卻是到底沒做到。”
我知他指的是四年前貶我出宮的事。曾是為此恨過,恨靜妃、恨婉然,也恨他。如今婉然已死,對靜妃我亦是恨的,而他……
我輕輕一哂:“臣妾仔細想過,不該為四年前的事怨陛下。”不管嬈謹淑媛的事于我而言是不是受冤,婉然招出了那麽多确确鑿鑿的大罪,他到底沒殺我、甚至沒讓我去冷宮;而是找了個法子把我托付給兄長,“陛下所做的,是陛下當時唯一能做的。”
他輕聲一笑,帶着幾分不屑不做置評,微一嘆息,徐徐讀道:“春水汨汨,楊柳依依,君心終将負,何行祓禊禮?夏池靜靜,楊柳郁郁,君心終将負,何以并肩行?秋水幽幽,楊柳稀稀,君心終将負,何把婵娟共?冬湖覆冰,楊柳萎靡,終是相辜負,何夕複今夕?”他凝神微笑道,“朕看到這個,才意識到朕到底是錯了。不管朕為你安排了什麽,卻是不曾告訴過你,到底讓你承受了那一份痛楚……後來朕想,當初到底為什麽不告訴你實情?好像并不是因為惱你,半點也不是,只是這麽多年來,朕已不習慣和別人交心了。”他說着帶起一縷自嘲的輕笑,“反正也沒人敢怪朕。”
我面容微滞,擡眸望着他,有意打趣道:“所以陛下覺得臣妾大不敬麽?”
“嗯,如何?”他笑道,“偏就你敢怪敢怨、還敢讓朕知道。那一葉紙箋在朕案頭擱了兩年,直到你回來朕才收起來。”
這是他第一次跟我提起我留下的那一葉紙箋。回宮後我沒有主動問過,甚至一度好奇他當時是否見得到。可現下他驀地提了,我心底五味雜陳間卻不知該說什麽。沉吟須臾,我笑問他:“陛下現在說這個幹什麽?臣妾回宮都有兩年了,阿眉都這麽大了、又要有個弟弟妹妹,陛下還怕臣妾接着怨陛下不成?”
“那倒不是。”他緩了口氣,笑而續道,“只是覺得事無大小,總是讓你知道的好,興許就少些誤會。就如讓你出宮的那些安排……也不是不能讓你知道的,卻就是沒說,白白讓你難過兩年;後來婉然的事……”他提起來仍是忍不住地啞笑,“朕都沒話說了,那都是什麽無端的誤會?”
交心,這在宮裏實在是件很難做到的事。靜了一靜,我幽幽地坦言道:“陛下,交心……臣妾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這些年在宮裏,臣妾看慣了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