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89 章 !!!然後明天晚上還有一更~~求戳收藏!!!(3)

第 89 章 !!!然後明天晚上還有一更~~求戳收藏!!!(3)

第一章!!!然後明天晚上還有一更~~求戳收藏!!! (3)

。禦前的宮人們卻知道更多實情:實在不是晏充容想在近前服侍着,她和皇帝最近正不睦。之所以一直留下,是因為皇帝不讓她走,怕她離開成舒殿後遭到帝太後的責怪。

晏充容一直靜默地坐着,幾乎一語不發,又數度欲言又止。她有心事,但誰去問她她也未說。不僅如此,素來熟知她心思的皇帝對此視而不見。

誰也不知她想說什麽,包括她自小的摯友,宮正怡然。

不管晏充容是不是自願留在禦前侍奉,她總還是擔心皇帝的傷情的,照料得頗是上心,一早便來、很晚才回去。

第二日晚,在她離開後,皇帝卻起了身,沉思一瞬吩咐宦官道:“都退下,傳宮正來見。”

在房裏剛準備歇下的怡然突然被傳召,連忙重新穿戴整齊,推了門出去。現在是最松懈不得的時候,皇帝的傷并不輕。

怡然進了殿就覺出了異樣的安靜,殿裏除了她和皇帝一個人也沒有。這樣的安靜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恐懼,沉容上前一拜:“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一笑,口氣甚為輕松。她便放下心來,知道不會是壞事。

道了一聲“謝陛下”,怡然站起身,垂首而立。皇帝似是斟酌了一會兒,才說:“朕要你辦件事,這種事不該是你這個做宮正的人親自去辦,但朕只能交給你。”

怡然一愣,應道:“聽陛下吩咐。”

“照顧一個人。”皇帝說得言簡意赅,“挑幾個你信得過的宮女一起。”

怡然有些不解,這确實不是她這個宮正該做的事情,随便找個宮女不就是了?

她好奇地問道:“不知是什麽人?”

“傷了朕的那個游俠。”皇帝說出這話時她猛地一愕,卻聽到了慢條斯理地下一句話,“晏然的兄長,晏宇淩。”

怪不得……

她自然要照辦。于理,這是聖旨她不敢不遵;于情,晏然——便是那位晏充容和她親如姐妹。

宦官默不作聲地領着她到了成舒殿後,穿過條條宮道,在一個小院前停下。恭敬地躬身道:“就是這兒。”

她點了點頭示意那宦官退下,自己帶着挑來的宮女推門進去。院子靜靜的,她沒有多加駐足便徑直進了卧房。

卧房裏那人躺在榻上,毫無生氣。面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也發了幹。

他比陛下傷得要重多了。怡然這麽默默地想了一句,看了一看,傷口已包紮好,看來在派她來前,皇帝已差太醫來看過了。

她微微側過頭,身後的幾個宮女随着她目光掃過來的同時一低頭,她淡淡道:“各自做事去吧,怎麽照顧人你們清楚的。都給我加小心着,不管他是誰,陛下吩咐要侍奉好的人,出了岔子絕不是我一個人頂罪。”

幾人聽得一陣不寒而栗,連忙一福,道:“諾,奴婢謹記。”

都是禦前來的人,誰做起事來也不差。煎藥的煎藥、做飯的做飯,有條不紊。怡然坐在榻前,小心翼翼地給他喂着水,也不知他有沒有感覺到,倒是都喝下去了。

這樣就好,照顧病人,最怕的就是喂不進東西。

這人……

她不禁細細端詳起了眼前這張輪廓分明的臉,雖是蒼白如紙卻是英氣不減。只覺他跟皇帝不一樣、跟那些親王也不一樣……跟她見過的男人都不一樣。

燕東第一俠。她知道他的這個名號,是晏然告訴她的。她沒有接觸過游俠,只覺得定然是個五大三粗的人,誰知竟是個俊美卻不失俠氣的公子。

她不自覺地看了許久,視線好像死活都移不開了。

翌日一早就出事了,彼時她正自己用着早膳,宮女急急忙忙地敲開她的門,帶着哭腔道:“宮正……那人、那人醒了……我們不知他竟會功夫,花月現在在他手裏,陛下的暗衛已經把院子圍了……”

這麽大動靜?怡然早就知道皇帝不可能把個游俠就這麽扔給她們幾個宮女,必定還有別人看着。但暗衛……不出大事根本不可能出現。她心裏莫名的擔憂,疾步随那宮女去了。

房間的門緊阖着,她從門縫往裏瞧了一眼才推門進去,鼓足了勇氣冷靜笑道:“大清晨的,晏公子何必這麽大火?”她淺掃了一眼被他扼住、連動也不敢動一下的花月,“若是嫌服侍不周,告訴奴婢一聲就是了,奴婢自會換別人來。晏公子這樣把她掐死,奴婢不好交代。”

她的曼聲輕語讓晏宇淩一愣,他方才已清楚地知道這幾個宮女都不知他是誰,怎麽她卻知道?

他冷睇着她,那目光讓她有些發寒,一如平日裏在禦前服侍遇到大事時強作鎮定,須臾,聽到他冷笑道:“姑娘何人?”

她微微一笑:“禦前宮正,怡然。”

“怡然?”晏宇淩不禁怔了一瞬,手上松開了那宮女。他聽過這個名字,是他妹妹對他說的。當時他覺得反正妹妹也回不了宮了就沒怎麽上心,但這個名字太好記,不用記便記住了。

還真讓他見到人了。

看着她平平靜靜的樣子,晏宇淩忽地覺得有些尴尬,輕咳了一聲道:“請問姑娘……”

“她沒事。”怡然即刻猜到了他的心思,沒等他問出來就給了他答案。晏宇淩一愣,一時不敢相信他是否知道自己說得到底是誰:“我是說……”

“我知道,她沒事。”怡然淺笑道,“嗯……阿宸沒事。”

阿宸,那是晏然本來的小字。

晏宇淩松了口氣,再度審視起眼前這個宮女來。差不多和阿宸一般年紀,薄施粉黛,一襲青色交領襦裙,大大方方的樣子。可見阿宸是真心信任她的,否則不會把從前的名字也跟她說。

她的品秩應該很高,她揮了揮手,一衆宮女就都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半刻也沒敢耽擱。

怡然側耳聽着門在身後阖上的聲音,又聽着腳步遠去,才款款一福:“公子請好好歇息,免得動了傷口。”

晏宇淩在榻上坐下,看着她走到案前執起藥碗走過來,擔心不減地再度問了一句:“她真的沒事?”

“真的沒事。”怡然一邊靜靜吹着藥一邊道,“陛下很疼她,不會因為這樣的事遷怒她的。若會,也就不會留公子一命。”

怡然自如地将藥匙送到晏宇淩嘴邊,晏宇淩眉頭微有一挑,笑說:“我自己來。”

怡然還沒回過神,整只藥碗就已到了他手裏,一飲而盡。這次輪到怡然挑了眉:平日裏陛下喝藥就痛快得很,把她指來這兒服侍,這位晏公子也痛快得很,這些東西她簡直白學。

遂伸手把空碗接回來放在旁邊的小幾上。沉了一沉,莞爾勸道:“奴婢能跟公子保證姐姐她現在沒事、日後也不會有事,但求公子好好養傷便是、莫惹事端。這兒畢竟是宮裏,如若公子非鬧大了,陛下就難保護不住她,到時候奴婢也擔待不起。”

“我知道了。”晏宇淩苦澀一笑,“我只是心急。”

怡然颌了颌首,起身規矩地一福:“奴婢告退。”

晏宇淩覺得有點別扭,凝神一瞬,終是在她出門前叫住了她:“怡然姑娘……”

怡然回過頭:“公子有事?”

“嗯……”晏宇淩斟酌了一番言辭,笑道,“我一介游俠,勞姑娘照顧已多有愧。我妹妹是嫔妃,姑娘尚且叫她一聲姐姐,又何必在我面前以奴婢自稱?”

“嗯……”怡然也斟酌了一會兒,俄而改口笑說,“聽公子的便是,只要公子日後不告我一狀便好。”

晏宇淩不禁笑了。

之後的日子安安靜靜,晏宇淩知道晏然無事便放了心,他清楚這皇宮自己是闖不出去的,也不想給怡然惹麻煩。索性好好養傷,其他的日後再說。

然後他偶然發現……怡然這個表面嚴肅、在其他宮女面前頗有威儀的外表下,簡直是一顆比晏然還童趣的心!

真不是他三更半夜去偷窺她,是她那晚值夜在他房裏,他到了半夜醒過來,迷迷糊糊看到幔帳外人影晃動。

擡手輕撩開帳子,他看到怡然面上系了塊黑巾,站在鏡子前正看得開心。

晏宇淩頓時僵了。那是他們游俠夜行的用于隐蔽的東西,他都有些日子不用了,見皇帝那天是白天更用不着,只不過随時揣在身上而已……她從哪兒翻出來的?

但見怡然在鏡子前自我欣賞得頗有樂趣,時不時還叉腰擺出一副霸氣的樣子,他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怡然聽到笑聲回過頭,讷讷地把黑巾拽了下來,黑巾下面,是她泛紅的臉頰:“那個……公子……我……”

晏宇淩坐起身,忍了一會兒,看着面前局促不安的怡然再度笑了出來。

怡然愠怒。當了這麽久宮正,頭一回被人這麽抓住笑柄,還當着她的面嘲笑個不停。遂将手裏的黑巾狠狠一擲,摔門就出去了。

就摔門了怎麽地!有本事跟陛下告狀呀?看你妹妹答不答應!

怡然一邊又羞又惱,一邊還要這樣給自己寬心。

所謂百感交集。

房裏的晏宇淩笑意猶存地下榻拾起那方黑巾,本想擱下就算了,卻被那股淡淡的幽香弄得心中莫名一軟。

含笑收起,安心睡覺。

次日一整天,他愣是沒見到怡然的面。想起昨晚的事,他問宮女說:“宮正呢?”

生氣了?

那宮女回說:“宮正說身子不舒服,在房裏歇着了。”

身子不舒服?

晏宇淩想了想,問她:“我能去看看麽?”

那宮女一怔:“那……我去問問宮正的意思。”

“那算了。”晏宇淩一攔她,随口笑道,“當我沒說,不必擾她。”

他畢竟是在大燕排得上號的游俠,院外那一幹藏着的暗衛他興許打不過也避不過,但院子裏這幫宮女……不是問題。

傍晚宮女們用膳去了,屋裏沒人,他輕聲一笑,一踏窗檐就閃了出去,半點動靜也沒有。院子裏安安靜靜,他站在樹上一手扶着樹枝掃視了一圈,自己住的是正間,怡然是這群宮女裏地位最高的,大約會在……

他的目光落在那間廂房上,微微一笑。

悄悄潛到窗下,窗戶關着,只有一道小小的縫隙。他看見怡然背對着他,坐在案前,該是正在吃飯。

胃口不錯麽……

晏公子笑意了然。

怡然吃得正開心,驀地覺出身後有人,猛然回過頭去,晏宇淩就在她身後瞧着她。

那扇窗子仍閉着,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打開過、又如何一點聲響都沒有地阖上了。

“晏……公……子……”怡然愣愣地咬着牙笑道,“公子不好好歇息,來我房裏幹嘛?”

晏宇淩理所當然的樣子:“聽說你病了,來看看。”

“……”怡然一噎,挑眉又道,“那公子為何不走門?”

晏宇淩自顧自地坐下來,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句:“我樂意。”

“……”怡然錯愕,“這是我的房間!”

“那誰讓你不鎖窗戶?”晏宇淩駁得很是淡定。

“……”怡然啞了片刻,猛地把筷子拍在桌上,薄怒道,“你這人講不講理?翻窗進個姑娘的房間你還有理了?”

晏宇淩擡了擡眸,淡泊之意不改:“就你講理,大半夜的翻我東西還在鏡子前欣賞半天?”

“你……”怡然落敗,暗自咬了咬牙告訴自己忍了。靜了片刻後問他:“出來幹什麽?你傷還沒好……”

“還不是聽說你病了?”晏宇淩挑眉,“來了才看見你胃口甚是不錯啊怡然姑娘。”

這明明白白的譏刺。

“我不就是笑了你一會兒麽?又沒跟別人說,你躲我幹什麽?”晏宇淩笑看着她。

怡然一張清素的小臉白了又白,俄而愠道:“誰躲你了?我今兒不當值,休息。”

“哦……”晏宇淩拖長了語調,微眯起眼審視着她,“你們宮女休息都得告病假?”

“……”怡然氣得再不願跟他多言,冷冷道,“我在用午膳,可否勞煩晏公子出去?”

晏宇淩本就是想來看看,壓根就沒多留的意思。但來了之後的這一番對答,讓他覺得這姑娘實在……挺好玩。索性安安穩穩地就坐在那兒,掃了一眼桌上的各樣菜肴,毫不見外地拎了一個看上去應是蝦餃之類的送如口中,一邊吃着一邊答了她的話:“我還沒吃……”

“哦……宮人沒給您送飯啊?”怡然按壓着怒氣銜笑看着他,慢條斯理道,“公子莫急,我一會兒照宮規辦,今天當值的兩個宮女送去宮正司一人杖責五十,公子您看如何?”

“……”晏宇淩不相信地瞧着她,“哪至于?”

怡然笑意愈盛地欠身道:“不好意思,公子,宮正司的事我說了算。”

“……”晏宇淩想了想,還是不要跟她較這個勁為好。便準備離開,又看了看桌上,伸手想再拿一個蝦餃。

“公子……”怡然在他的手碰到那蝦餃前笑吟吟地又開了口,“您重傷未愈,不宜吃這些發物,于傷口無益。”

晏宇淩瞪着他,手又向那蝦餃湊了一些:“我樂意。”

怡然的語速突然變得很快:“我不樂意,你吃了就算那倆宮女沒照顧好你,公子你看着辦吧反正宮正司的事兒我說了算。”快語如珠地扔給他這一串話,滿意地看着他悻悻地縮了手,心有不甘地又瞪了她一眼:“不打擾姑娘用膳,告辭。”

怎麽還不走門……

怡然看着那扇他躍出去還不忘阖上的窗戶長籲了口氣,笑得輕快。

低眉看向那蝦餃,心底賭氣地想:“哼,總共就倆,你還想全吃了?”

她忘了,她根本不怎麽愛吃蝦餃。如是給她一大桌子菜,她大概會最後再碰這一道。不過這次她不假思索地吃了——果然從別人手裏搶下來的東西才是最好的!

拿宮女的安危做要挾……這話也就對晏宇淩管用,換到他妹妹身上就一點用都沒有了,晏然太清楚她最讨厭的就是動刑,這套說辭根本拿不住她。

突然能威脅住個人,怡然感覺心情不錯。

下午她便去了晏宇淩房裏,晏宇淩當着兩個宮女的面似笑非笑地問她:“怡然姑娘,不是身子不适嗎?”

你管得着麽……

她幾乎脫口而出,看了看旁邊的兩個宮女狠狠忍了下去,莞爾笑道:“沒什麽大礙,不勞公子操心。”

“嗯,不操心,不操心……”晏宇淩笑而緩緩點頭道,眼底是只有她能看明白的意味:你吃得香胃口好一看就沒病,我才不操心。

怡然照顧着他的傷情,時不時是要去成舒殿向皇帝複命的。皇帝也不為別的,他照顧的是晏然的心思。他問怡然晏宇淩的傷什麽時候才能好,怡然想了一想:“傷筋動骨一百天……大概怎麽也得……”

皇帝疑惑了:“他傷筋動骨了嗎?”

“……沒有。”怡然垂首道,“奴婢的意思是……傷筋動骨一百天,他雖未傷筋骨但也傷得不輕,怎麽也得再養個月餘……”

“哦。”皇帝便點了點頭,“等他養得差不多了你來回朕一聲,朕帶晏然去看看。現在就先不必告訴晏然了,免得她見了又擔心。”

“諾……”怡然躬身一福,行禮告退。她也不知自己是懷的什麽心思有意把時間拖長了,不過既然話說出了口就不好再改,若不然……往小了說是她失職;往大了說是欺君。

她離開成舒殿時,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她撐着油紙傘往殿後走,心裏不知為何有股甜滋滋的味道不停蔓延着,從前沒有過,現在她也不知是如何生出來的。

她回到那間小院,推門進去卻吃了一驚。晏宇淩支着額頭坐在榻邊,看上去極是痛苦的樣子,呼吸有些紊亂,面色也蒼白得如同她剛見到他那天一樣。她疾步過去,焦急問他:“公子怎麽了?”

“沒事。”晏宇淩笑着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說,“不太舒服,歇一歇就好。”

“你……”怡然猶豫着探上手去,在他額上一觸,便被那灼熱的溫度驚得縮了回來。太燙了,是在發燒,但燙得已不是尋常風寒的感覺,應是身上的傷導致的。

怡然愣了一瞬,轉頭便往外跑:“公子等着,我去請太醫。”

晏宇淩燒得迷迷糊糊的,望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一陣怔然。

怡然已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恐懼。晏宇淩突然這樣發燒,讓她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她八歲的時候,她父親是肅悅大長公主府的家丁——那時肅悅大長公主還是肅悅長公主,一次出遠門時意外受了傷。長公主心善,差人勉力醫治。養了很久,傷已經快好了,莫說大夫覺得無礙,就連她和母親也不再擔心。

可有一天晚上,父親卻突然高燒不退,起初還不在意,待她們驚覺這許不是尋常風寒時已經晚了。今天後,父親撒手人寰。

這麽多年了,這件事她早已淡忘。她在宮裏過得不錯,也給母親在錦都置了個宅子過自己的日子,卻沒想到會又突然以這種方式激起昔年的記憶。

她在雨裏跑着,顧不得任何規矩。途中有宮人想要攔她,待看清她是宮正時又紛紛避讓。她好像已什麽都想不清,甚至連路也不去看,只憑着多年來對皇宮的熟悉一路跑到了太醫院。

給晏宇淩看病的吳太醫是皇帝欽點的、奉的密旨,其他人皆不知情。她匆匆把吳太醫拉進無人的屋裏,氣喘籲籲地三言兩語說清經過,吳太醫也不敢耽擱,立刻提了藥箱随她去了。

吳太醫年過半百,自不能向她那般跑。她一路都焦急得很,生怕自己回去時……已經太晚。

他們回去時晏宇淩果然已燒得意識不清,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吳太醫檢查了傷口、把了脈又開了藥。

換藥、煎藥,幾個宮女一起忙活着,怡然是最忙碌的一個,事事都要親自見到才安心。每每有一瞬的空閑,她都會忍不住地回頭往榻上看,晏宇淩始終緊閉着雙眼,面如白紙,與前幾日還同她談笑調侃的那個游俠判若兩人。

怡然很想哭,卻知現在不是哭的時候。當着這麽多宮女的面,這裏也不是哭的地方。強自定下心神來好好做事。

敷在額上的冷帕子換了一塊又一塊、緩解口幹的蜂蜜水喂了一杯又一杯。到了傍晚,晏宇淩的燒總算是退了,怡然都陡然松了口氣,疲憊不已地擺了擺手,跟宮女說:“我回去歇歇。”

她只道自己是神經繃得太緊故而松下勁來難免疲乏,回到屋裏倒在床上就睡了。

但淋了雨,又勞累了一天,她這回是實實在在地病了。

第二天睜開眼,她覺得頭一陣陣地發昏,還隐隐作着痛,喉嚨也覺得疼,似乎呼出來的每一口氣都是熱的。她扶着額緩了一會兒,揚聲叫了人進來。

手下的宮女伸手在她額上一摸,即道:“姐姐病了……奴婢去禀陛下一聲,換個人來,姐姐回去好生休息吧。”

說着就要往外走,她連忙伸手拽住她,笑說:“不必了……若是能讓別人來,陛下起初就不會派我來。”

她這樣說着,算是個理由。她心裏也清楚,自己如是病着,皇帝無論如何也會允許她去休息。這樣的事上,皇帝待她從來沒苛刻過。

但是……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如若她的病還沒好,晏宇淩的傷便好了……她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不知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年頭,只覺自己一定是燒得發昏了。但這個心思那麽清晰,一聲聲地告訴她……她不想離開他。

為什麽?她明明覺得自己并不會這麽無緣無故動心。這樣太蠢了,她一直覺得每一個對男人動心的女人都傻透了——她見過、聽過太多的後宮或是世家女子癡心錯付,然後在無盡的悔恨中了卻一生。

就連她的姐姐晏然也被廢黜過,不過相比之下晏然還是幸運的。誰也不敢擔保自己能有那樣的幸運……她又為什麽會對個男人動心?

她一直那麽明确,她只想好好地做這個宮正,不去想任何事,尤其是那種傻事。

今日為何突然犯了傻,還是對個游俠……

她不住地揉着太陽穴告訴自己:怡然啊怡然……你是魔障了不成?

這番矛盾沒有持續太久,她體力不支地躺了回去。過了會兒,有宮女來給她搭了脈,告訴她說并無大礙,喝兩副藥好好休息幾天便是。

她下意識地應了,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渾渾噩噩。朦胧中,她好像隐隐看見有人躍了窗進來坐到她面前,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卻也知道是誰,迷迷糊糊道了一句:“晏公子……”

不知是夢是醒。

接着她看到那人似笑非笑地睇着她,搶她的蝦餃吃。

這一定是夢……

睡夢中的怡然蹙了眉頭,蹙得緊緊的,大是不滿的樣子:“我不樂意……”

本是滿心擔憂的晏宇淩聞言驀地笑了,在她耳邊低低道:“你不樂意什麽啊?你哪來這麽多不樂意的事?”

“我不樂意……”她又輕輕道了一句,“就兩個……”

……就兩個?晏宇淩一時間完全沒聽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麽,默不作聲地端詳着她。她的黛眉依舊微微皺着,原本淺粉的嘴唇有些淡淡地發白。他環視一圈,起身去案前拿茶壺倒了水,一點點給她喂進去。她睡得沉卻很配合,一口口地抿下去。

“別……”她喝夠了水又開了口,好像是不一樣的話,晏宇淩湊過去聽,聽到她說了一句,“別告訴陛下……”

什麽別告訴陛下?生病的事麽?晏宇淩眸色一沉,先前還聽說皇帝待宮人挺寬和的,難道并不是?她堂堂一個宮正生了病都不敢說,旁人能好到哪裏去?

他想着,又想到自己的妹妹。也不知她……

長聲一嘆。罷了,這裏沒有半件事情是他能做得了主的,胡亂猜測也沒什麽用,只能安安心心待着,不給眼前這人惹麻煩。

“晏公子……”聽到她輕輕喚了一聲,晏宇淩一怔:“我在。”

“你放下……”她說。

晏宇淩不解地輕問:“放下……什麽?”

怡然靜靜呼吸了兩口,不知是有意識地在答他的話還是只是順着說了下去:“蝦餃……”

“……”晏宇淩僵在那裏扯了扯嘴角,深吸了一口氣,啞笑着低低說,“你怎麽這麽記仇啊?我總共就吃了你一個蝦餃你記到現在?你一個高位的女官,缺那一口餃子麽?”

榻上的怡然平平穩穩地躺在,羽睫微有一顫,又說:“就兩個……”

“……”晏宇淩哭笑不得。

“蝦餃……”

“……”

“就兩個……”

“……”

“你不許吃……”

“……”

這病中呓語……還真是幽怨得很!

服了藥又睡了幾乎一天一夜,怡然一覺醒來覺得神清氣爽。伸了個懶腰下了榻穿好衣服,整理好發髻推門出去,在院子裏深吸了一口氣。

晏宇淩剛好想往她房裏來,正巧也推門出來,猛地看見她,微有一滞。

怡然也有一滞。

兩人隔着院子互相望了一望,還是怡然先回過了神,銜笑一福:“晏公子早。”

“……早。”晏宇淩打量她一番,笑問,“燒退了?”

怡然微愣:“你怎麽知道我發燒了?”

“……”晏宇淩神色平平地問她,“怡然姑娘,你拿我當傻子麽?我不會問?”

怡然默了。晏宇淩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一步步踱到她面前。他比她高一頭還多,低着頭笑看着她:“姑娘,在下麻煩她們給你做蝦餃了。”

“……做蝦餃幹嘛?”怡然懵住,“我不愛吃那個……”

“不愛吃?”晏宇淩看着她,眼中是深深的不相信,“你昨天可念叨了我半天。”

“啊?”怡然一愕。

晏宇淩點頭:“是啊。”遂掰着手指數道,“‘晏公子’、‘就兩個’、‘蝦餃’、‘你放下’……就這麽幾句,你反反複複念叨了好多遍。”想了想又補了一句,“還有句‘你不許吃’。”

“……”怡然真有心在旁邊回廊的柱子上撞死算了,自己這是做了什麽傻事?

“雖說我們游俠不羁了點吧……我也真沒想到你如此在意那個蝦餃。”晏宇淩負手看着她,眉目間是深深的無奈,“所以這次特地還你,姑娘笑納。”

那一瞬間,看着晏宇淩的笑容,怡然想請旨回家不幹了……

是以幾個随她同來的禦前宮人自此對一件事深信不疑:宮正女官愛吃蝦餃。

她也确實慢慢就喜歡上了蝦餃……當然本來也不讨厭,只是沒有那麽喜歡。

她的病好得快,頭兩天身子還有些發虛,後來便無礙了;晏宇淩的傷好得也無礙,她心下清楚,再過不了多少日子,他的傷便會痊愈,皇帝會帶晏然來見他,然後他就要離開了。

心裏那股濃烈的不舍,揮之不去。

無論此前她想得多麽清楚、心思多麽堅定,在遇上這個人後,那些全白搭了。她就是喜歡上他了,她覺得他和皇帝、和那些王公貴族都不一樣……所以她安慰自己,她也會和嫔妃、和王妃都不一樣。

但最終也只是想想,她是個宮女,他是個游俠。他們的緣分,再深也只有這些天而已。

何況還是她一廂情願。

望着熒熒燭火一聲啞笑,安心歇息。

她在面對晏宇淩日漸愈合的傷口時心中愈發複雜,那曾是一道很深的傷,在左肩後,應該是道劍傷。她第一次見到時,覺得一定要用很久很久才能長好吧……卻沒想到這麽快,就已經只剩了淺淺一道。

于他而言,她也是這樣吧。他是行走江湖的燕東第一俠,她注定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幾句說笑、一盤蝦餃,根本不意味着什麽。他忘掉她的速度,會比這劍傷愈合還快。

她笑了笑說:“公子的傷快好了呢。”

晏宇淩也一笑:“多謝姑娘。”

“過幾天,我會去跟陛下回禀,他會帶姐姐來看公子。”她颌了颌首道,“先前不讓姐姐來,是陛下怕姐姐擔心。”

晏宇淩點了點頭,忽然問她:“姑娘芳齡?”

她猶豫了一瞬,喃喃道:“和姐姐同齡。”

二十二歲,她已經二十二歲了,她刻意地不去想自己的年齡。晏然做宮嫔七年了,而她還是個宮女,孤身一人。不是沒人替她着想,從晏然到皇帝都多次問過她的意思,是她自己不想嫁。

她覺得世上最可怕、最沒得後悔的四個字,就是癡心錯付。

“二十二歲了,還在宮裏。”晏宇淩沉吟着笑道,“可是家裏給定過親事麽?”

怡然搖了搖頭:“沒有,我一個女官……沒什麽心思想那些。”

然後,她看見晏宇淩轉過身,含着清淺的微笑問她:“那你嫁我可好?”

☆、250晏公子和怡然(中)

最美好的事情莫過于當你愛慕着一個人的時候,發現他也愛慕着你。沒有什麽推拒的過程,這事便這樣定下來了。如何辦成,當然還要托晏充容幫一幫忙,求皇帝為她賜婚。

這注定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她是禦前女官,不是不能嫁人,但皇帝給她賜婚和她擅動私情是兩回事;他是游俠,不是不能娶個女官為妻,但他前不久剛刺傷了皇帝。

他們想,先擱一擱吧。既然二人都是這個意思、中間又還有個晏然,總不至于在他離宮後便斷了聯系,慢慢來。

那是一個溫暖的冬天,廊下的爐子裏咕嚕咕嚕地熱着酒,熱氣盈盈地冒出來,化作白煙一直飄到枝頭上。她一襲淺粉色的交領襖與寶藍色的馬面裙相搭,映襯着白皙的面頰,無比恬淡地倚在他的肩上,享受着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覺得,就算這個男人日後負了她,也值了。

然後她忽然笑了,她明白了先前見過的那許許多多傻女人的想法。總會有一個人跟一道劫一樣出現在生命中,避不開的,就算化作灰燼也值得。

身後的院門一響,直吹進來一陣寒風,弄得他們都是一栗。他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她早已讓其他人都回到禦前,此時不該有人會來。二人回過頭,怡然登時驚慌失色。

在門口站着的,是皇帝,還有晏然。

“陛下大安,充容娘娘……安。”她忙不疊地下拜,連頭也不敢擡。她知道他們看到了,她還未來得及知會晏然一聲便被皇帝看到了。

皇帝沒有理她,帶着些許笑意向晏宇淩道:“晏公子實在令朕刮目啊。月餘前刺過來的那一劍,那麽多宮中高手也未能擋住,如今又這麽快虜得宮正芳心?”

笑意之下是無盡的冷意,在禦前服侍多年的怡然太清楚這種冷意意味着什麽了。她悄悄擡眸看向晏然,帶着求助之意。可晏然也已驚得愕住,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晏宇淩不說話,皇帝又是一笑:“正說着你傷好得差不多了,讓你妹妹來見你一面便安排人送你出宮,讓朕撞上這一出,你說朕怎麽辦好?”

怡然怕極了。她不清楚皇帝會怪她多少,但他一定不會饒過晏宇淩。一個敢刺他一劍的人,他不殺已是全然看在晏然的面子上。

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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