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祭祖
費家
往日的費青渟身為費家長孫,一應用度無處不精,身邊伺候的侍女小厮數目也是不少,在費家可謂是受盡矚目。
然上次秋獵結束之後,費青渟一腿落下了殘疾,費鄂面上不顯,只那副不耐的态度卻也逐漸為下人察覺。再加上費青渟性情越發陰晴不定,動辄打殺下人,身邊伺候的人也有了忌憚之心,對這個與以往那個光風霁月的大郎君截然不同的人也起了些厭倦之情。
只費家大爺只得費青渟一子;費家三爺名下雖有一子,卻是庶出。日後這費家會落在誰的手上尚且是個未知數。因此費青渟身邊的侍女小厮這才耐着性子,沒有趁着這個時機轉投明主。
與以往的熱鬧景象不同,如今的芳澤院上上下下一片死寂。費青渟如今性情大變,哪怕沒有緣由也會打罵下人。院子裏伺候的人就更加小心謹慎,生怕發出一丁點動靜惹了大郎君不快。
費鄂對這位長孫的不耐已溢于言表,雖在費青渟面前還盡力表現出一副慈祥的模樣,可出了芳澤院,卻也再不會隐藏。芳澤院伺候的人都是有眼睛的,自然是能看出不同。
可今日費鄂來的時候卻是一臉怒氣沖沖,未等外面伺候的小厮說什麽,就“砰”的一聲推開了卧房的大門,氣急怒吼道:
“費青渟!你把西山給了太子?!”
正值五月晌午,陽光正盛,屋裏卻是門戶緊閉,窗戶嚴嚴實實地阖着,透不出一絲光亮,壓抑而窒息。
費青渟就在這昏沉之中,他一手扶着牆,一邊咬着牙拼命挪動着雙腿。可毫無知覺的下身卻讓他一次又一次摔倒在地,五月的天還不算太熱,他身上的衣衫卻浸濕了汗水,整個人癱倒在地上,好像泡在水裏一般。
費鄂猛地踹開房門,刺眼的光芒乍然間充斥整個房間,費青渟反射性的一眯眼睛,等到适應了這強烈的光線,才猛然意識到自己這幅狼狽的模樣已經全然落在了別人的眼中。
費鄂憤怒的質問在耳邊作響。費青渟趴在地上,“嗬嗬”的粗喘聲在寂靜的室內作響。他艱難的擡起頭,看着撕下了那一層和善僞裝的祖父,嘴角撤出嘲諷的弧度。
他聲音低啞,帶着久不見光的陰沉,仿若暗地裏的毒蛇嘶嘶的吐着蛇信子,令人頭皮發麻:
他笑着:“祖父才知道不成?”
費鄂腦袋轟然一響,雙目充血,厲聲斥責道:“你個孽障!”
“那是費家多少年的心血啊!!!”
寂靜的芳澤院瞬間喧鬧了起來,費鄂一手扶着門框,氣的胸口猛烈的起伏。他一手指着費青渟,聲音發顫:“什麽時候、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是什麽時候同太子攪和到一起的?!”
嚴厲的問責如轟雷版直劈而下,渾然不似費鄂面上的衰老。
費青渟費力地撐起身子,癱坐在牆角,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可看着費鄂,眸中又閃過一抹快意。
就是這個人,在他完好的時候對他殷殷教誨,對他寄予厚望;可也是他,在他傷了雙腿之後,就迫不及待的要放棄他!
西山。
費青渟低低笑出聲,他這些日子一直在虛與委蛇,找各種借口拖延,費鄂面上雖不顯,可每次來見他卻是越發沒有耐心——
這就是他的親人,這就是他的祖父。
在他沒有用的時候,就果斷的選擇放棄他。
費青渟劇烈咳嗽出聲,他迎着外面刺眼的光,眼淚不可控制地自眼角滑落,他卻毫不在意,嘴角咧了咧,回道:
“從太子剛回京的時候。”
費青渟此話一落,費鄂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身邊的侍女小厮忙忙扶住他,急切喚道:
“老爺?老爺!”
“你、你——”費鄂指着他,氣得語不成句。費青渟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西山之事殿下早已知曉,祖父有心來責問孫兒,倒不如想想,該怎麽跟太子交代吧——”
伴随着“啪”的一聲脆響,堅硬的茶盞毫不留情地打在費青渟的頭上,費青渟腦袋一片,鮮血汩汩留下,沾染了整張面孔。
屋內又是一陣驚呼。
外面也是呼呼啦啦的人群作響,費夫人進門一看,見着滿臉血色的費青渟,頓時哭嚎出聲:
“我的兒啊——”
一堆的人又是往費鄂身邊湊又是往費青渟身邊走;還有管家婆子大聲喊着叫大夫,侍女小厮匆匆忙走來走去的聲影——
費家上下,一片混亂。
·
而此時的譽王府中,送別了宮中的使者,譽王看着那開得嬌豔多姿的九色牡丹,神色漸漸陰沉下來。
書房的角落裏,男人瘦削的身影若隐若現:
“你是說,從始至終,皇帝沒有絲毫氣憤之意?”
譽王搖了搖頭,男人一時陷入了沉思。
古往今來,皇帝多猜忌多疑。尤其是在儲君日益年長而帝王年老體衰之際,更是極易感覺到威脅——哪怕對象是他們的親兒子也是一樣。
如今皇帝已至中年,而太子正年輕力壯。更有今日禦花園之事,只要皇帝稍有不滿,就容易陷入到對太子的猜忌當中去。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兒子漸漸長大,代表着父親的權威正一日一日的被挑釁着。皇權、女人、太子在這些方面表現出來的強勢,足以讓皇帝忌憚。
屆時天家父子離心,還怕找不到可趁之機?
今日的戲碼雖然拙劣,但只要皇帝有所松動,就不算白費。
孰料這對天家父子面上不顯,內裏對對方倒是頗為信任。
譽王眉目壓得低沉,心裏甚至懷疑莫不是那小子當真是什麽天子護佑,不然為何他們的手段,屢次都不得手?
男子在一旁看着,見他周身欺壓極為低沉,沉吟良久,卻是道:“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譽王皺眉:“先生怎麽說?”
男子看向窗外,背光而立,靜默許久,方道:“費家現在,該是亂了。”
譽王沉思良久:“先生是說……從費家着手?”
男子道:“費家……費青渟……”
·
費青渟失血過多,意識渾渾噩噩,周圍的吵嚷聲又接連不斷,不知什麽時候就昏了過去。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卻驚覺四周好像不是他的卧房。
他掙紮着想要起來,卻礙于腿上的傷渾然動不了。
門外的人似乎察覺到了屋裏的動靜,“吱呀”一聲,大門敞開。
屋外一片昏黃,霞光滿天,正是黃昏時景。
費青渟喉嚨幹澀,心中不可控制的跳了跳。
男人身形瘦削,逆着光緩步而來,費青渟瞧不清他的面孔,只聽他聲音帶笑:“費大郎君,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費青渟喉嚨動了動,只覺這個聲音格外耳熟。
男人越來越近,費青渟啞着聲音道:“你是何人?帶我來此,有何用意?”
男人輕輕笑了笑:“大郎君莫怕,在下只是有一事不解,想要詢問大郎君而已。”
費青渟內心驚疑不定。那人的身影越來越近,費青渟卻只覺危險,想要逃離,毫無知覺地雙腿卻無時無刻的不再提醒他是個廢人。
“閣下有何問題?”
“在下想問之事,事關太子。”
費青渟心頭猛地一跳,與此同時,男人已經走到他的面前,那張不俗的容顏也徹底展現在他的面前。
費青渟瞳孔驟縮,驚愕出聲:
“是、是你?!”
“你沒死——”
“看來大郎君還記得在下,”男人微微一笑,清致的容顏霎時綻放,宛若清風朗月,蕭肅清舉,不可方物:“既然如此,那在下問,大郎君只管回答是,或不是。”
男人湊近了他,在他耳邊緩慢地說了什麽,費青渟脖頸僵硬,仿佛與下半身一半沒了知覺,久久沒有動作。
男人笑着提醒他:“大郎君?”
費青渟僵硬地轉過脖子,對上男人含笑的眸子,卻覺後背一陣發涼。
良久之後,他艱難的點了點頭,道了一句:
“是。”
男人溫然一笑。
·
時日一轉眼便到了六月中。
今日京中尚且安寧,只是朝臣百官卻是是不敢再放松警惕,一些有心之人甚至想起來,似乎自去歲太子回京之後,京城就沒安穩過。
眼見着便要到了六月末,正逢□□皇帝忌辰,禮部上下都在忙碌祭祖一事。更別說七月中旬就是太子生辰,二十及冠,自是不能小辦。
兩件大事時間緊緊相臨,禮部衆人都恨不得有三頭六臂,忙得腳不沾地。
祭祖時日将近,孰料這個時候皇帝卻身體不适,告了病,接連兩日未上朝。朝中上下擔憂,好在并非大事,第三日一早,朝會正常。
只眼看着祭祖将近,皇帝身子尚未好透,托着個病體去莫說皇帝能不能撐得住,便失去了,也是對先祖不敬。
百官對此憂慮,皇帝倒是格外直截了當,下令此次祭祖,由太子代勞。
一些迂腐的老臣想說什麽,可真當要開口的時候,卻覺得不管說什麽似乎都不對。
太子是一國儲君,又是皇帝唯一的子嗣。皇帝龍體有恙,太子代勞,算起來,本也無可厚非。
畢竟祭祖一事勞心勞力,陛下龍體為重,總不能強行上陣,萬一當真出了什麽事,才是後悔莫及。
饒是一些老臣對此心中有些異樣,卻也不得不說此舉并無任何不妥之處,只能領旨。
倒是太子在知曉此事後,去了乾清宮一趟,看了皇帝良久,才躬身行了一禮:“兒臣定不負父皇所托。”
皇帝閉目養神,只揮了揮手讓她退下。
等到殿內再次恢複清淨的時候,皇帝才睜開雙眸,沉默良久,緩緩地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