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交易
◎殿下可知,清白二字對女子的意義?◎
趙良姜和梁藏旭分坐羅漢床兩側,宮人把今晚的素齋一一呈上。看這意思,梁藏旭今夜準備和趙良姜一起用晚膳。
這件事放在別人身上不稀奇,但放在梁藏旭身上,多少有向東宮仆婢表态的意思。身旁的青鹂竊喜,誰說趙良姜不得寵,東宮現在沒有一個女人能和梁藏旭平起平坐用膳。
趙良姜卻起身,接過了宮婢手中的銀箸道:“若讓皇後知曉妾和殿下同桌而食,又該說妾不識規矩了。還是讓妾給殿下布菜吧。”
她走到梁藏旭身邊,從梁藏旭的角度,恰好能看到她頸下兩團雪白。許是因為病體憔悴,她腳步虛浮,似醉醺醺的。梁藏旭下意識扶着她胳膊,沁人幽香拂來,讓他有些飄然。
“你還病着,若母後問起,你便說是孤恩準的。”梁藏旭松了力道,又悵然若失。幹脆把趙良姜攬到身邊,端了碗姜絲紅糖雀麥粥,舀了一勺:“吃吧。”
兩人的距離很近,近到趙良姜能感覺到他懷抱的溫熱。他的語氣雖然淡漠,但音色低沉,亦是格外悅耳。
趙良姜仿若受寵若驚,嬌音婉轉:“殿下……”
粥已經送到她唇邊,趙良姜只能吃了。梁藏旭一條胳膊抵着她,手上還端着碗,另一只手便用勺子舀粥,吹涼了,再送到趙良姜口中。一口一口,宜春宮內異常安靜。
內侍宮婢們也是頭一次見這副光景,不自覺低着頭。誰又能想到,曾經拒人千裏,孤高耿介的太子殿下,也會有如此溫柔的一面。
雉錦領着禦醫王懷瑾回來的時候,愣是候了一會才敢出聲。
等趙良姜吃完粥,梁藏旭才放開她。王懷瑾望聞問切一番,恭敬回禀道:“殿下,昭訓娘娘是才惹了熱毒,後又着了冷風,待微臣給娘娘開一劑藥方,好生調養即可。”
梁藏旭點點頭,确定趙良姜無大礙,便要離開。
趙良姜故意喚道:“殿下這就走了嗎?”
“孤還有事處理。”梁藏旭又恢複了先時的冷淡。趙良姜的柔荑突然勾住梁藏旭的小指,梁藏旭低頭,趙良姜無骨般的手卻是拉起他的手,擡眸,眼神無辜撩人:“妾今日身子不适,殿下不能留下陪陪妾嗎?”
盡管她的舉止自然,可梁藏旭還是能覺察到,她在刻意勾他。
她的聲音喚得人骨頭都要酥了,梁藏旭卻抽開她的手,目無波瀾:“不了。孤今日還要到佛堂院禮佛。”
聞言,趙良姜垂下眼眸,口吻亦冷:“殿下就想給仆婢們做做樣子,然後繼續畏妾如洪水猛獸嗎?殿下可知,清白二字對女子的意義?妾雖不曾妄想過入東宮,但既入了,以後自是一心侍奉殿下。妾還以為,殿下有心封妾做昭訓,也不是為了擺在東宮,做一個僅供觀賞的花瓶,任憑它被歲月侵蝕。”
趙良姜的責備讓在場衆人都捏了把冷汗。向來只有人順着太子,哪有人敢質疑?
梁藏旭果然變了臉色,沉郁道:“昭訓果然病糊塗了!合該好好休養。”
他拂袖而去。
他知道,趙良姜在譏諷他。如果他對趙良姜沒有心思,就不該和薛采瑜搶她。但他又防着趙良姜,就像防備任何一個居心叵測接近他的女子。她戳中他的心事,讓他覺得煩悶。
梁藏旭和一幹宮人離開後,青鹂忙把趙良姜扶到了床上,害怕道:“娘娘,你好不容易得了殿下憐愛,怎麽又惹他生氣了?萬一殿下以後再也不來宜春宮,咱們又該怎麽辦?”
雉錦給趙良姜蓋被子,也後怕道:“殿下素日喜怒不形于色,但他今日對娘娘,卻不比往常。”
趙良姜先前還不覺得自己吹了風,現在嗓子倒癢了起來。她輕聲咳嗽了會,淡道:“不比往常?是和我用膳不比往常,還是喂我吃粥不比往常?天底下順着他心意的女子甚多,他早已習慣。不順着的,他反倒要耿耿于懷。”
無論如何,今日這番話,她必須向梁藏旭挑明。她不想只做一個和他有過露水情緣的女人,她要梁藏旭做她的裙下之臣。
趙良姜并不像青鹂和雉錦那般擔心自己的處境,相反,她吃了藥後夜裏發了一場汗,第二天起來,身體就大好了。再抹上藥膏,被夾竹桃刺激過敏的皮膚,也很快康複。
這幾日,梁藏旭果然沒有來看望趙良姜,但麝月被趕到含光殿,他和趙良姜共進晚膳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東宮,第二天,大丫鬟琉璃就帶着賠禮到宜春宮給趙良姜請罪。
琉璃雖然沒有參與迫害趙良姜的計劃,但她一直作壁上觀,擔心趙良姜責罰。趙良姜小懲大誡,并沒有追究,反倒讓她感恩戴德。
接下來幾天,趙良姜除了養病,便是抄經。每天,她還要到關雎宮看望薛采瑜,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陪她逗德昭公主,日子很是快活。
青鹂樂于和她出門,然後中途溜到尚食局,見她的幹爹禦廚寶忠。內侍福林嘴饞,也差她從尚食局帶點熟食給他開小竈,青鹂一一應下。
這天,趙良姜從關雎宮出來後,便前往了尚食局。但她沒有進去,只是找了個隐蔽的地方,百無聊賴地站了會。她有些羨慕青鹂,家中父母康健,在宮裏還有個罩着她的幹爹。
她的父親趙淳風在太史局當差的時候,她經常女扮男裝混到局裏,偷偷學藝。在趙淳風任職時,太史局還不是一個只會照本宣科的無趣機構,她還從父親那兒學會了觀測天象,占蔔算卦。不過,她現在甚至不敢再想起那裏。
趙良姜輕聲咳嗽了會,一只手突然捂住她的嘴,把她往更隐蔽的角落拖去。
他身上有趙良姜熟悉的凍龍腦味。
趙良姜微微閉眼,任他把她逼到牆邊,他的手抓住她的手腕高高舉起,壓得她幾乎不能動彈。
“你最近每天都在這裏候着,你在等本王,對不對?”寧王梁晏膝蓋頂着她,指尖不覺撫上她的唇部,輕輕摩梭,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他們現在身份有別。
他今日一襲紫色蟒袍,想是下朝不久。縱然已經很久沒有那麽近距離地看着他了,但趙良姜再看到那雙狹長鳳目,和他看向自己時灼灼的眸光,還是會心旌搖動。
但對他的觸碰,她本能地抗拒:“王爺,你僭越了。”
梁晏卻沒有松手,仿佛是為了報複她,他的桎梏更緊。
“阿姜,本王想接你入府,你為何不答應,卻要把自己送給梁藏旭?你可知道,本王看你每天和他朝夕相對,心裏多難受?”
他咬牙切齒,這些日子沒有一天安枕,閉上眼就能想到趙良姜。
趙良姜卻冷笑一聲。
“難受?”她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能緩過情緒,“我就不難受嗎?你說接我入府,入府了又能怎麽樣?難道王爺要為了我,寵妾滅妻,得罪蕭氏?”
梁晏嘶啞道:“有何不可?”
“不可。”趙良姜嘆道,“王爺身份尊貴,從前的種種,就讓它過去吧。何況王爺已經喜得麟兒,前途一片光明,良姜不過是多餘的。”
她說到了梁晏的痛處,梁晏終于松開了手。他身上的狂傲氣焰此刻也熄了幾分,只剩下痛苦。
趙良姜得了喘息的機會,忙理了理鬓發和衣裳。“我來,不是為了和王爺敘舊的,而是和王爺談交易的。”
“交易?”梁晏微眯眼,有些自嘲,“阿姜,你我之間,只剩下交易了嗎?”
他的話總是能輕易地戳中趙良姜的軟肋,但她掐了掐手心,還是恢複了一絲理智:“我等了好幾天,才等到王爺,便長話短說了。我知道王爺最近很想得到翊王和工部牽連的證據,我會想辦法,從東宮把這些證據拿到手。”
八王爺翊王梁景恒,生母原是小小昭媛,死後才被追封為麗妃。早年養在萬貴妃手下,雖然沒有奪嫡的資本,但他特別會斂財,是寧王一黨的錢袋子。只是這次工部的貪腐案牽涉到翊王,梁晏在設法保全他。
案子是梁藏旭在審,翊王貪墨的證據,自然也在梁藏旭手裏。
梁晏有些不确定:“阿姜,你要幫我?”
“王爺不信我?”
“不。”梁晏笑了,就像一個突然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所以阿姜,你之所以進東宮,是為了給本王做內線?你不喜歡他?”
趙良姜無奈于他模糊重點的本事,不得不嚴肅道:“梁藏旭為了登上太子位,殺我父兄親族,我如何會喜歡他?王爺,我對你說這些,只是念在你我舊時情分,希望你能相信,我真心想和你做這筆交易。”
梁晏的語氣輕松了許多:“既是交易,你幫了本王,又希望本王為你做什麽?”
趙良姜內心翻湧了片刻,語氣終于變得淡漠:“良姜所求只有兩點,希望王爺他日登基後,能幫我父親和趙氏一族平反。父親一生磊落,絕不會用巫蠱之術詛咒前太子。還有……放我出宮。”
聽到出宮二字,梁晏的眉頭皺起。他甚至全然忽略前面的話,只抓住她的手,冷道:“就算沒有你,本王照樣可以打敗梁藏旭!阿姜,既然你不願現在做我的外室,總有一天,本王會掃清所有障礙,讓你成為我堂堂正正的妻子。”
趙良姜心念一動,對上了他壓迫性的目光。她有些分不清他話的真假了,忙抽出手來,“王爺,良姜已非完璧之身。”
“本王不在乎。不管你現在是誰的女人,只要你最後是我的!阿姜……你再給本王一點時間。”
趙良姜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痛苦,原來看似風光的他,時至今日也沒放下嗎?趙良姜想到他大婚的景況,呼吸莫名一滞。
“王爺,請珍重。”趙良姜不忍細想,推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