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馴夫記第 28 章

第 28 章

黎明将至,天空泛起魚肚白時,我和韓卿書整裝,溯溪而下。

我掐指算了算已經走過的山路,怕是直接翻過了這個山頭。今天務必要找到河谷,不然就真的有可能交代在這個鬼地方了。

好在運氣還不錯,一路走到午後,我瞧見了河流下游的梯田。那是一層一層的新綠,澄澈得讓人覺得眼睛被一片碧色洗過。冬日剛過,春天在料峭的寒風中靜悄悄地來,正是播種的季節,田地裏有好幾位農人在勞作。

韓卿書已然灰頭土臉,禮貌卻一分都沒有減少,拱着手上前向一位農人求助,大致講述了我們在山林裏迷路的經過。

對方倒是熱情,說這裏是劉家村,自己名叫劉富,還要領我們去家裏喝碗水、吃點東西,休息好了再去附近的府衙。

韓卿書高興得不行,一副總算得救了的樣子,連聲道謝。

劉富把我們引到村子裏,路上,韓卿書按照我們之前串好的話術說道:“我陪我家小姐出門去親戚家,誰料路上遇見山林劫匪,馬車被劫了,仆人散了,還好我帶着小姐跑得快,卻不料在山野裏迷了路。一路順着溪流走下來,才找到了這地方。”

劉富一聽,立刻道:“那你們是富貴人家啊!那俺算是搭救了你們,不知道有沒有一點……嗯……好處給俺?”

“啊?”韓卿書愣了,随即又反應過來,“哦!當然是有的!可是我們身上的盤纏也被搶了。劉大哥你放心,家人來府衙接我們後,定當重金酬謝!”

“那俺又不知道你們會不會回來……”

我在後面聽着,感覺有些好笑。這劉富不像是慣會索要錢財的樣子,讨要起來還有點兒小心翼翼的。但他又的的确确開了這個口,真是令人費解。

我們已然走到了他家門口——一間土胚的平房,上面蓋着土黃色的稻草,門口挂着幾串幹玉米棒和幹辣椒。

劉富耷拉着腦袋說:“俺只是在想,不太好跟家裏婆娘交代。”

他這話音剛落,門裏面就傳來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你都帶了什麽人回來!”

“俺婆娘。”劉富對我們小聲道。

然後他轉頭就進了屋,好一頓解釋和安撫。

裏面的女人嗓門更大了:“你個死鬼!随便撿人回來做什麽?!家裏都要揭不開鍋了,自己家吃都不夠,你還要施舍別人?!大毛念不起書,二毛還病着,你是要我去死呀!死給你看!我現在就去——”

“這位大姐。”我掀開簾子走了進去,把頭上僅剩的一根玉釵拔下,遞到她手裏,“我們不是來借住的,只是迷了路,想來讨碗水喝,再問問去府衙的路。”

那女人幹瘦得很,面色發黃,臉頰凹陷,看向我的目光中是滿滿的不信任。

我對她道:“幸得劉大哥相助,因身上沒有銀子,只能以其他物件相報。這玉簪子是我貼身帶的,拿去當鋪典當了,最起碼也能值個十兩銀子。”

“十兩?那麽可能那麽多!你在耍我!”她嘴上這麽說着,卻死死攥着那簪子不放。

十兩銀子,是很多農家一年的收入了。

也正因為如此,即便這婦人眼中滿滿的都是不信任,也還是緊捏着不放。

劉富卻沖上來道:“使不得使不得!俺剛剛想要報仇,也沒想要這麽多啊,這——”

韓卿書見狀,也走上前來,直接把腰間的玉佩卸了,一并遞給這夫妻二人:“這塊也請一并收下,無論如何都能當點錢,就算是我們的報答了。”

婦人看着面黃肌瘦的,力氣到不小,直接把劉富擠到身後去,一把扯過韓卿書的玉佩。

“我們家窮,沒什麽好吃的好喝的,就清水和白馍馍!”她生硬地說道。

“一點幹糧就好。謝謝大姐。”我安撫她道。

她小心地把玉簪和玉佩收到了懷裏,轉頭便去了廚房,留下劉富一人給我們賠禮道歉:“我婆娘就這樣,我剛剛也是怕她生氣……”

“沒事的,我們都明白。”韓卿書一顆父母官的心開始跳動,忍不住問道,“劉大哥,為何會家裏揭不開鍋?是糧食收成不好麽?還是說,孩子看病缺錢?”

“嗨,二毛沒什麽大事情,就是容易夜咳。鎮上的大夫說,是喘喝之症,得常年用藥養着。以前到還好,還供得起孩子看病吃藥,可去年糧食豐收後,被官府以很低的價格征走了,只給俺們留了一小點兒……市面上的糧食少了,俺們那點錢也不夠買的,還要給娃娃看病……你說這都什麽事兒啊!”

他說到此處,額頭上紋路都皺到了一起,眉眼間皆是犯愁。

“俺婆娘因這個事兒,日日着急,脾氣也越來越差……真是給你們看笑話了啊。”

我揉了揉眉心,問:“官府佂糧,是以什麽由頭征的?”

“赈災。說是揚州那邊水患,糧食歉收,死了好多人。”

我和韓卿書交換了一下眼神。

韓卿書道:“剛才差點兒忘了問。劉家村所屬何地?”

“這地方歸全椒縣管。”

全椒縣在金陵城以西的地界,隸屬淮南道的滁州。

除了上京趕考的學生外,普通百姓,特別是農家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出自己所在的縣城。他們并不知道外面到底是風調雨順,還是瘟疫橫行,除非流離失所的災民逃亡到了他們這裏。

是以,官府說揚州受災了,他們便跟着信。官府說要佂糧,他們就只能以很低的價格,把糧食賣給縣裏的府衙。

——哪怕揚州實際上并沒有天災,有的只是人禍。

而這場人禍,居然還蔓延到了其他地界的百姓身上。他們被迫上繳糧食,孩子連病都看不起。

我想起開蒙的時候,家裏的女先生教我讀《三字經》,開頭便是“人之初,性本善”。多年來,我一直信以為然。如果不是被生活所迫,這家的女主人也不會把錢財看得如此之重。

劉富看我和韓卿書很是“大方”,有些不好意思地嗫嚅了很久,最終對我們道:“俺感覺二位是富貴人家的……俺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問,如果二位能接觸到什麽大官啊,青天大老爺啊,可不可以幫俺們說道說道,今年不要再佂那麽多糧了?真的吃不消啊。”

聽聞這話,韓卿書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裏面含的情緒過于複雜,看得我有點毛毛的……

但我心裏比他更不是滋味。

我朝表面看着富庶繁華,內裏卻有很多的白蟻、蛀蟲,把這外表光鮮亮麗的盛世從內部啃得坑坑窪窪,啃得到處都是窟窿,內部都在腐爛流膿。

再不整治,整個王朝,早晚只會不堪一擊。

我并不是什麽後宮的寵妃,我是東宮的太子妃。自我接到聖旨起,我便知道,不出意外,我是會登上那個母儀天下的位子的。

我以前只想着,我是将軍之女,我們程家的職責是駐守邊關、保家衛國,只要軍人不倒下,異族便不會攻占我們的土地。只是我今天方才發現,這偌大的國家,光有将士們的守護,還遠遠不夠。

韓卿書對着劉富懇切道:“我不敢向你保證什麽,但當今聖上是位明君,宵小之輩一定會受到嚴懲,大家的日子定會越過越好的。”

劉富笑得憨憨的:“嗨,俺哪裏懂這些有的沒的,俺就希望明年揚州不要再發大水啦。”

我垂眸,韓卿書的面色也極為糟糕。

倒是端着饅頭和腌菜出來的劉富媳婦打破了我們內心的不自在,她态度比剛才好了不少,至少沒有直接趕人了。我們快速吃了些東西墊墊肚子,便朝着全椒縣的府衙出發。

臨行前,劉富又開始嗫嚅起來。我已然看出他是這種“我有話不知道當不當說”的性子,但骨子裏是個極為老實本分的人,便道:“劉大哥還有什麽想對我們說的嗎?”

我想,他如果真的急需錢財,我可以日後讓人送來。

誰料,劉富卻鼓起勇氣說出的話卻是:“你們若到了全椒縣府衙,最好不要和那個縣令公子打交道。”

“為何?”我問道。

“那個縣令公子,是個欺男霸女之徒,之前俺們村長家的閨女巧兒,本說了隔壁村的丁阿牛,就等着今年開春嫁過去。誰知去年秋天,那個姓盧的來佂糧時,看上了巧兒,竟強擄了回去給他當小老婆!姑娘生得這般漂亮,俺擔心……”

“還有這等事?!”韓卿書大怒,“還有沒有王法了!他不怕吏部考核的時候把這些事兒都翻出來麽?!”

“诶诶诶诶——”劉富急了,“俺不知道二位有什麽神通廣大的關系,可是千萬別說是俺講的這事兒,那俺一家老小可就沒命了!”

“我明白了,謝謝劉大哥。”我很認真地給劉富道謝,“我會小心,也不會把你的叮囑說出去,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劉富得了我的話,放下心來,又露出一個憨厚老實的笑容來,笑得臉上都起了褶子。

我和韓卿書告別了劉富,趁着天色尚早,朝全椒縣趕去。

“走吧。”我對韓卿書道,“你一個正五品的官,專司官吏考核,咱們難得微服出巡一次,可不得尋一趟那個盧縣令和他兒子的晦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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