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北境
伏魔秘境,陰沉枯敗。
黑色枝葉張牙舞爪,厚厚的雲層之後零星落下幾點光來,像是魔域在九重天的緩沖區。
她自這裏醒來,她是這裏的信物。
魔氣萦繞滿身,秦玉書極力在對抗身體內的那道力量,封印碎了一半。
絲絲縷縷的魔氣從縫隙鑽出來,經脈內魔氣跟靈力混雜在一起,金丹之上附了一層魔氣顯得詭異至極。
她現在站在仙魔兩端,左右撕扯不得其法。
一道濃郁純粹的靈力順着她掌心替她壓制住身體內暴虐嗜血的情緒,清淺的靈力在經脈內流動。
秦玉書趁機引導靈力至封印裂口處,黑色魔氣在靈力的壓制下漸漸消融。
縫隙裏,經脈深處,金丹之上,靈力像是一根根銀針,将附着在其上的魔氣一道道剝離下來,洗髓伐骨般的痛楚讓她更為清醒。
日月輪轉,暗淡光色在伏魔秘境內辨不清時辰幾何。
泥土腥氣壓不過冷梅雪氣,不染劍立在秦玉書身前兩步。
伏魔秘境內各類異獸感受到那股氣勢,嗚咽逃竄此地。
風聲呼嘯一停,褚時睜開眼睛,伏魔秘境遠處漸漸模糊,天色昏沉緊接着陷入黑暗,這是秘境将要關閉的征兆。
出世五百年的伏魔秘境要關閉了,或許是天道察覺到了這躲避天罰的渡口,或許是秘境本身出了變故,總之此地不宜久留。
不染劍一顫,秦玉書感受到地面震動,睜開了眼睛,琉璃眸子的外廓還能瞧見星點紅色,她迅速将隐息镯往手腕上一扣,直接召出春生劍。
“檀寧仙尊,秘境要關了!”
她正要召動春生劍,沒想到靈力同魔氣消磨下,她的修為短暫的落了一階,青色長劍從半空落下。
秦玉書眼前一黑迅速下墜。
白影上前,一手接過劍一手攬住她,随後化作一道殘影,趕在秘境通口消散前沖出秘境。
風聲呼嘯而過,卷起落滿地的冷梅雪香,越過破虛峰上千竹居帶起一陣竹聲響,随後向北越過天衡山,在極北境高山之巅上的誅魔殿半峰梅林尋到歸處。
垂幔層疊,燭火明亮,誅魔殿外風雪盡數隐在殿外,殿內隔着一層薄薄的屏風後的人安靜躺着,絲毫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褚時站在屏風之後沒有上前,良久後站在他肩膀上的青鳥歪了歪腦袋想要撲上前去,褚時抓住了它的尾羽。
不是好友,算不上故人,隔去青鳥在破虛宗的日日夜夜,站在誅魔殿裏的只是檀寧仙尊,從前種種宛若幻境。
彎月如勾,細細窄窄的好似一道疤痕,床上的人動了動手指,秦玉書睜開了眼睛,琉璃通透看起來很是正常。
“你醒了?”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
秦玉書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眼中帶着審視。
褚時看着她的模樣,微微皺了皺眉,心裏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只見秦玉書下了床,圍着褚時轉了一圈,狐疑道:“你也是妖嗎?”
褚時看出來秦玉書的不同來,不動聲色的将精神力向着秦玉書額頭籠去,探查她體內情況。
同時回答她,“怎麽?你也是?”
一縷淡白色的精神力融進秦玉書的額頭。
秦玉書感覺額頭一涼,她摸了摸沒有在意,繼續問道:“你是梅花精嗎?”
“嗯,你是什麽?”褚時淡淡回道,精神力迅速擴散。
識海混亂,金丹黯淡,修為落了一階,但好在沒有出什麽岔子。
她應該是暫時由于魔氣靈力對沖導致的記憶偏差,沒有大礙,修為恢複後便會複原。
褚時将精神力撤出來心裏安穩些。
秦玉書探查了下四周,确認沒有危險回道:“我叫秦玉書,是一個竹子精。”
這下褚時是真的有些驚訝,“你還記得你的名字?”
秦玉書看着他道:“大驚小怪,難道你沒有名字嗎?”
褚時沉默了下,回道:“我叫褚時。”
“那好褚時。”
秦玉書綁好手上護腕,單手反手握劍負在身後,幹碎利索地往前一躍,微微側頭看着他,“我們一起逃出去吧!”
褚時愣了下,沒有跟上秦玉書的想法。
只聽她啧了一聲,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略有嫌棄道:“長的這麽好看,怎麽是個傻的。”
離得好近,褚時真切的聞到了那一道竹節香氣,像是當年他在破虛宗當弟子時,晨露落到竹葉上的味道。
他任由秦玉書拉着他走,遠處有誅魔殿巡查的修士,秦玉書拉着他躲在一角。
遠處穿着玄色衣袍的修士聽到響動想要過來查看,突然收到一道密令,立刻轉身迅速離去。
在秦玉書看不到的角落,身着玄色長袍的誅魔殿修士,銀梅袍角一閃皆數退出誅魔殿。
褚時沒有任何動作,“為什麽要逃出去。”
秦玉書看着遠處修士消失,“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哪裏?”
秦玉書往嚴重了說,語氣沉沉道:“這裏是極北境的誅魔殿,誅魔殿主是會殺妖的,我們趕在他來之前逃出去。”
褚時看了她一眼,“你怎麽知道這裏是誅魔殿?”
秦玉書指尖向着對面彈出一道靈力,試探周圍情況,“梨花精說的,你不要問梨花精是誰。”
褚時沒有多問,選擇為自己正名,“誅魔殿主不殺妖,只殺魔。”
“你又知道了?”秦玉書看了他一眼,“我之前遇到了一只青鳥,後來就被誅魔殿主殺了。”
褚時皺了皺眉,辯解道:“誅魔殿主沒有殺它。”
“你說是就是。”秦玉書排查完危險,看着他,伸出一只手。
“要不要一起逃出誅魔殿?”
琉璃般的眸子在光下變的更加通透,他白色衣袍垂到地上,狹小一角冷梅氣同竹葉香混在一起,面前的手掌幹淨白皙,帶有一層薄薄的劍繭。
許是秦玉書的眼神太過認真,他情不自禁将手放上去握住。
“要。”
高山之巅上的風冷冷的撲在面上,秦玉書眉眼明亮。
她帶着褚時繞着誅魔殿走,走出垂幔層疊的誅魔殿,穿過梅瓣紛飛的冷梅殺陣,峰頂的霜雪開始融化,誅魔殿外的冷風被他們越甩越遠。
青色衣帶跟白色袍角纏在一起,微微冷風撞了滿懷,鼻尖滿是竹子的味道。
禦劍千裏的修士到底多少年不曾這般奔跑過,褚時記不清楚,脫離誅魔殿的風雪外,那經久冰冷的血液好像重新溫熱起來。
遠處已不見風雪,大片的濃綠映入眼簾,青草淺香撲面而來,秦玉書松開手,轉過身,心底生疑。
“怎麽會這麽容易就跑出來了。”
褚時撚了下手指,淡然道:“或許誅魔殿主太忙,不在殿中。”
秦玉書心裏有些疑慮,細細用靈力又探查一便,周圍确實沒有旁的氣息,“有道理。”
她打了個響指,壯志淩雲,“此處靈氣蔥郁,我要在此處修煉,成為天下第一劍修!”
褚時提醒道:“你現在是妖。”
“可是我有劍。”秦玉書拿出劍來,“劍修不問出處。”
“嗯。”
草盛花香,靈力充沛,此處除了離誅魔殿太近,幾乎沒有別的缺點。
第一次秦玉書練劍時,褚時在除草。
第二次秦玉書練劍時,褚時做了木屋架子。
第三次秦玉書練劍時,褚時已經将木屋的風鈴挂好,金銅鈴铛下面墜着青羽,十分漂亮。
木屋不大,幹淨新鮮的靈果放到桌面上,秦玉書收了劍,随手拿了個靈果抛了下咬在嘴裏。
身後傳來一道聲音,“好吃嗎?”
“唔,不錯。”
秦玉書轉過身來,看到褚時手上拿着一塊通透白玉,上面有些刻痕,只是有一個大概的輪廓,她有些好奇,“你拿這塊玉做什麽?”
“做個東西。”
秦玉書真心誇獎道:“雖然你不怎麽修煉,但是你做東西還挺厲害的。”
褚時看着她,“那你呢?為什麽這麽喜歡修煉?”
“因為我要很厲害,然後……”
秦玉書原本心裏清晰明了的目标被褚時一問,變的模糊起來,日日練劍不肯懈怠只是要成為第一劍修嗎?
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她忘記了,是什麽呢?
秦玉書陷入思索,褚時手指一歪,手指旁出現一道傷口,紅色血珠從傷口處冒了出來。
“嘶。”
“怎麽這麽不小心?”
秦玉書被褚時這邊分神,注意力被拉回,她上前一步,指尖捏了一個凝血決放到他手上,“你這梅花精,讓你修煉不修煉,萬一遇到魔頭了怎麽辦?”
褚時垂眸盯着那點殷紅血色,“你說你要當第一劍修。”
秦玉書将褚時的傷口處理好,疑惑道:“所以呢?”
“所以。”褚時看過來,嘴角似乎挂了一道很淺的笑,好像帶了幾分人氣。
“麻煩第一劍修保護下我怎麽樣?”
秦玉書還捏着他的指尖,褚時那張素來表情很淡的臉上帶了一抹清淺的笑意,深邃黝黑的眼睛看過來莫名有一種情深不悔的感覺來。
他本就生的精致,兩人離得這般近,這抹顏色對秦玉書的沖擊力可想而知。
她不合時宜的感嘆了句,“這也太好看了吧。”
說完後她回過神,“那也要等我變厲害了再說,萬一誰也打不過……”
“誰也打不過怎麽辦?”
“那就拉着你逃跑呗。”秦玉書語氣沒有絲毫不好意思,“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保命是一種美德。”
秦玉書放下手,“喏,下次小心。”
指尖的傷口已經愈合,上面連一絲血腥氣沒有,盡管有所了解,褚時還是能夠在點滴中發現更多的細節,就像在海底尋得的碎片,一點點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寶藏。
堅韌勇敢,靈活變通,她是真正的竹節。
極北境的風雪吹不到這間小木屋,沒有檀寧仙尊,沒有誅魔殿主,只有一顆努力修煉的竹子精跟不好好修煉的梅花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