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藏月
雲藏月眯了眯眼睛。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清褚時了。
他想過褚時的反應,該是徹底無視這些人才對。
只是沒想到他将他們都殺了。
窗外的竹葉随風晃動,雲藏月淡淡的将那些殘片拂去。
“蘭澤呢?”
“蘭澤長老閉關了。”
“閉關?”
謝浔這時候閉關?想想都知道這是個借口,只不過謝浔在他這裏有沒有什麽價值,随他去了。
他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去了誅魔殿,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當他站在高山之巅下,他似乎能夠聞到那淡淡的血腥氣。
他見到了褚時。
他站在梅林裏,同周圍雪色凝結在一起,情緒內斂讓人瞧不出什麽東西。
“檀寧。”
雲藏月站在梅林外,臉上挂着淡淡的笑,如同平日裏一般,看起來像是個和藹可親的長輩。
簌簌梅花随雪落地,但沒有一片是落到他的身上,直到他伸出手指,才有一瓣梅花小心翼翼落了上去。
“你來做什麽?”
褚時看着掌心裏的花瓣,擡起眼眸,那雙眼睛不帶一絲情緒的看過來。
“雲門主。”
雲藏月臉上的笑容淡了,他臉色恢複到那種接近于無的表情。
沒有憤怒,沒有憐憫,什麽情緒都沒有。
“你倒是相信秦玉書說的話。”
褚時看着他,淡淡道:“你來找我做什麽?”
“秦玉書是魔,天道不容,她非死不可。”
褚時聞言臉上一片冷漠,手上的梅花咔一下結成冰晶,碎了。
雲藏月欣賞夠了褚時的表情,開口道:
“你想讓秦玉書複生嗎?以一個全新的身份。不必再受束縛。”
褚時看了他許久,眼裏依舊一片冰冷,絲毫沒有一點動容,“根本不可能。”
“不,是可能的。”雲藏月蠱惑道。
“只要為她重塑神魂,只需要一道天道靈力。”
雲藏月看向褚時,正欲說下面的話,不知道感知到了什麽,突然臉色一變。
“你身上的那道天道靈力呢?每位誅魔殿主身上都有天道靈力的?”
他看向褚時,眼裏有一絲的不敢置信,“你早就把那道天道靈力給了秦玉書?”
失去天道靈力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往後褚時修為止步于此,再也不能受天道垂憐。
意味着他自己生割了另一半的神魂。
“原來你才是那個瘋子。”
雲藏月望着他。
褚時淡淡的望過來,“我要你身上的那道天道靈力,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褚時知道他身上有天道靈力,雲藏月絲毫不驚訝。
因為那天他借用不染劍刺向秦玉書的時候,褚時第一時間就能察覺到了。
雲藏月神色奇怪的看着他,“可以,但是複生一位修士需要大量的靈氣,而九重天上已經沒有靈氣了。”
褚時微微皺了下眉,“那要怎麽做?”
“搶啊,九重天上不還有很多修士嗎?如今魔氣入侵,你大可推到魔氣身上。”
“況且,就算你不出手,他們也在這場浩劫中活不下去的。”
褚時微微垂着眸子,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可行性。
“我要你身上的天道靈力。”
“可,但是要在你集齊靈力之後。”
雲藏月臉上多了一抹興味,“檀寧仙尊,期待你說到做到。”
“三日後,誅魔殿,靜候佳音。”
雲藏月走了,只有褚時留在原地,他眼底帶着深不見底的寒氣。
至于褚時會不會去殺那些修士,然後複活秦玉書這件事,雲藏月從來不用擔心。
他篤定褚時一定會的。
就像當初他告訴簫奪有辦法給莫雲兒自由一樣。
越是修為頂尖,越是缺乏共情的能力,世人對他而言如蝼蟻一般。
而秦玉書是懸在褚時心上的明月。
不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這道棋的落腳點了嗎?
三日之期已到,雲藏月帶着不染劍到了誅魔殿。
“你拿到了嗎?”
他是多此一問,他早就聽見了那些言語,檀寧仙尊無故殺人。
褚時臉上很是淡然,就像是掀起九重天上腥風血雨的人不是他一般,他只是淡淡道。
“天道靈力。”
雲藏月挑了挑眉毛,“你就不好奇要先如何做嗎?”
褚時還是那副表情。
“天道靈力。”
雲藏月嘴角一勾,還不待說話,褚時手上靈訣就勾住了他的脖子,還帶着滿滿的殺意。
果真是沉不住性子,雲藏月嘴角一勾。
手掌心處凝聚起來一道淡淡的銀白色絲線。
那就是天道靈力了。
褚時想要拿過來,但是他卻将那道靈力一收。
“讓我看看你拿到的靈力吧。”
褚時嘴角一抿,衣袖一揮,夾紮着血氣的靈力一道道浮現出來,還帶着濃濃的怨氣跟煞氣。
雲藏月臉上有了些興趣。
“啧啧啧,清風霁月的檀寧仙尊變成了誅殺修士的劊子手,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感覺啊?”
任由他說,褚時的表情絲毫沒有變過。
雲藏月似乎也是覺得沒有意思,将那道靈力丢給他。
“我根本不需要這道天道靈力,只是多個念想罷了。”
雲藏月将那道靈力丢了過去,褚時随手拿過,突然嗤笑一聲。
雲藏月皺了下眉頭,“你笑什麽?”
褚時将那道靈力向後一抛,一道聲音從他背後響起。
“雲門主,好久不見。”
聽見這道聲音,雲藏月臉色一冷,“你騙我。”
秦玉書歪了歪頭,“這怎麽能叫騙呢?”
她手指一揮拿着那道靈力給了身旁的人。
簫奪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放到那顆藍色珠子裏。
雲藏月看着幾人還有什麽不明白,他眼睛一眯,明白了所有,“原來你沒事啊。”
“托你的福,現在還死不了。”
雲藏月看着秦玉書,眼裏閃過很多情緒,“當初不該殺掉你的,或許讓你當下一任殿主會更合适。”
秦玉書勾起一邊唇角,“你以為什麽都會按照你的想法來嗎?”
雲藏月微微擡頭,臉上表情莫名,像是蔑視,又像是那種目無一切的嚣張。
“那又如何,已經晚了,現在這個局面,已經無力回天了。”
秦玉書站在上方,看着他,突然道:
“我覺得你很可悲。”
雲藏月那雙眸子幽深,重複了一遍,“我很可悲?”
“是啊。”
秦玉書悠閑的看了眼手指,
“你真可悲,明明是哥哥,卻處處不如自己的弟弟,你說對吧?”
雲藏月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你進了我的鏡。”
秦玉書卻沒有理會他。
“真是可惜,當年你父母就不該心軟将你帶回雲水門,雲水門雙生子注定有一個要死去的。”
“可是你弟弟不願意讓你死,他為你尋靈丹妙藥,為你重塑靈根,你終于能修煉了,那時候你在想什麽呢?”
秦玉書挑起春生劍上的穗子。
“你很感激他吧,可是這點感激随着你再一次修煉失敗化成了泡沫,你終于明白你們兩個人身上的秘密。你們兩個在胎中被人吓了咒,一定要死一個。”
“原本父母是選的你的,但是誰讓那時候弟弟先哭了呢,這一哭心就偏了。”
雲藏月靜靜的聽着,似乎被拉進了那埋在記憶伸出的少年期。
他得知真相後,他不甘他憤怒,憑什麽明明他們留着一樣的血脈,卻天差地別。
一方面弟弟對他實在是很好,他所有做過的錯事都被弟弟扛了下來。
一方面他又厭恨那些人打着關心的幌子将他跟弟弟比來比去。
他快要瘋了。
直到弟弟見他不開心,主動說他們可以互換身份,讓他享受這一切,然後再換回來。
他答應了。
可是他變成弟弟後,看到父母的欣慰,聽到別人的奉承,他心裏沒有想象中的快樂。
他心裏只有憤怒,無盡的憤怒。
明明這一切都是他該得到的。
如果他安靜的窩在自己的角落裏,不曾見過那些璀璨的榮譽,他或不會這麽偏激。
可是他已經見過了。
憑什麽?為什麽?
“你不甘心,于是再一次你弟弟帶你出門的時候,你殺了他。”
秦玉書慢悠悠開口,“說殺了他也不準确,你只是沒救他而已。”
雲藏月覺得很諷刺,“我怎麽救他呢?”
“不,你能救的,可是你沒有,你只要打開他拼盡全力拿到的盒子看一眼,你就會發現那裏面是一只顆神王心。”
雲藏月身子似乎僵住了,他眼裏閃過一絲茫然跟無所适從,“你說什麽?”
“那是一顆神王心,是你重塑靈根的最後一樣藥材,他将那盒子給了你,你卻丟了。”
“這不可能。”
記憶力太久遠了,但是他的樣子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他們兩個長的一模一樣,有時候他看着鏡子,都分辨不出自己是雲藏月還是雲藏風,或許,他們兩個的名字早就模糊了。
秦玉書嘆了口氣,“何必要他的靈根呢,明明只要打開那個盒子,你們兩個都能活下去的。”
“閉嘴。”
雲水門裏,哥哥是雲藏風,弟弟是雲藏月。
雲藏月帶着他出去後,受了很重的傷,他快死掉了。
那是一個很黑很黑的山洞,雲藏月将手裏的盒子給他,“哥哥,這是給你的禮物。”
他看不見雲藏月是表情,他只能感受到他漸漸弱下去的生息,他心裏有些慌。
“我帶你回去。”
雲藏月的氣息很亂,大量失血讓他有些眩暈。
他拉住雲藏風的手,“哥,你恨我嗎?”
雲藏風沉默不語,雲藏月拉着他的手,将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就像是幼時一般。
“哥哥,不要讨厭我,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
他心裏很生氣,口不擇言,“如果我要你的靈根呢。”
雲藏月頓了下,接着又抓起他的手,“哥哥,我願意的,哥哥要什麽,我都會給的。”
“閉嘴。”
他只覺得這些話襯得自己很卑劣,那天的山洞裏太暗了,他看不到弟弟臉上炙熱又悲切的眼神。
“不要再說了,我帶你出去。”
雲藏月笑了,笑着笑着又咳出聲來。
“哥哥,為什麽都要帶我出去,你明明很恨我。”
雲藏風被這句話震的發麻,只覺得渾身上下被潑了一盆冷水。
“你說什麽?”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弟弟在外一直是一個溫和有禮小太陽的面目。
雲藏月抓起他的手,有點惡劣道:“你嫉妒我吧?嫉妒我得到的一切,嫉妒我比你更受寵愛。”
他聲音現在已經有些弱了,雲藏風覺得自己肩膀上一重,雲藏月将下巴放到他肩膀上,在他耳邊道:“哥哥,我知道恨我,沒關系,我會讓你知道一切……”
他話音落地,覺得有溫熱的血落到自己手上,雲藏月抱住了他,硬生生的抽出來自己的靈根放到他身上。
“哥哥,拿着吧,這才是我給你的禮物。”
“我們才是真正相依為命的人。”
疼,好疼,雲藏風昏過去前想,這個弟弟比他還要瘋。
雲藏月死了,雲藏風就變成了雲藏月。
為了不被父母發現,他找到了自己的好友沈原,拿自己的心頭血,做了一個栩栩如生的傀儡。
他的父母根本就不關心他,所以那個‘雲藏風’的傀儡就好好的待在宗內,沒有一人發現。
從今天開始他就是雲藏月了。
他是雲藏月,雲水少門主。
但是一切并沒有他想的那般簡單。
當他第一次被帶到地牢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将雲水門想的太簡單了。
原來他們兄弟二人都是給老門主續命的工具。
那是他們滿門飛升的希望,犧牲一對雙生子沒有什麽。
雲水門爛透了。
他終于明白了弟弟的那句話,他們兩個才是相依為命的人。
可是他已經死了。
于是他用了十年時間從少門主變成了門主,滿門上下大換血,他做到了。
但是他也覺得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