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醫囑遵循起來太麻煩,往往遵上兩天就抛在腦後,是以這些年的許多小病小災一直拖拖拉拉反反複複。于是,此時我也只好老老實實地答上兩個字:“沒有。”
那日下午他離開後,我懶得出門,将房中盆花皆仔細地修剪了一遍,很快就到了傍晚。
吩咐婉然傳膳,我看着端上來的那一小碗米飯蹙了眉頭:“這是什麽?”飯中摻雜着淺褐色的顆粒,将原本瑩白的米粒都染得有些發烏了。
“酸梅。”婉然答道:“太醫說了,将酸梅切碎了混在飯中,可開胃。”
太醫說的?我神色了然:“陛下的意思?”
婉然點頭:“是,我聽鄭公公說,陛下回去就宣了太醫。”
心下感動是另一回事,這酸梅飯開胃之效着實不錯。雖仍吃得不多,但較平常已經好了不少,胃中也無不适之感。
臨睡之時,突然前來求見的鄭褚卻讓我臉上笑意頓時盡失:“才人娘子萬安。陛下差臣給娘子送藥來了。”
我看着他身邊端着木盤、盤中放着青瓷碗的小黃門,神色實在難以自然:“多謝中貴人。但這藥……”我乞求地看着他,“可否不吃?中貴人也知道,我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前吃過藥也不曾見好……”
“娘子這病為何吃了藥也不曾見好,娘子自己心裏清楚。”鄭褚半點面子也沒給我,我一時紅了臉。為何吃了藥也不曾見好,我當然心裏清楚,主要歸咎于我吃藥從來堅持不過三天。鄭褚眼也未擡,面無表情地繼續道,“陛下的意思是,從前娘子任着尚儀一職,事務繁雜,忘了吃藥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您已是嫔妃,沒有旁的雜事,定要好好調養身子。”
“可是……”
“臣以為,娘子還是不要抗旨為好。”
我無可奈何地接旨,鄭褚臨走卻還不忘補一句:“臣已替娘子吩咐下去讓宮人每日煎藥了,娘子好生休養。”
強笑着謝過,差雲溪送他離開。
第二日晨省時又是不見瑤妃身影,衆人都已習以為常,向皇後問安後行禮告退。
我在回婷息軒的路上碰上瑤妃的步辇,正往鳳翟殿去。當即退到道旁讓出路來,卻聽辇上之人一聲不疾不徐地:“停。”
步辇在我面前穩穩停下,她悠悠下了步辇向我走來,我垂首一福:“瑤妃娘娘萬福,恭賀娘娘晉封之喜。”
“是寧才人恭賀本宮,還是本宮該恭賀寧才人?”瑤妃一步步逼近我,話語中的冷意那樣分明。我低着頭,猶能感覺到她的逼視,“想不到,當年潛邸的一個侍婢,昔日禦前的尚儀女官,如今竟也敢欺到本宮頭上來了。”
在後宮,往往非友便是敵,我已兩度拒絕了她的示好,此時就連顏面上也不必同她做戲了。便也寒下臉來,淡淡一句:“臣妾愚鈍,不知瑤妃娘娘何意。”
“不知何意?”她揚目一笑,“寧才人,本宮嫁給陛下四年,還沒有誰,敢在本宮晉封的日子給本宮找不痛快。”
宏晅在她晉封當晚,與她一同用膳後就來了婷息軒,她果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瑤妃娘娘,前日是陛下記挂臣妾,并非臣妾從中作梗。娘娘這話,可是道陛下給娘娘找不痛快了?”我笑靥明豔,挑釁之意半點不做掩飾。既已要為敵,與其暗鬥,還不如叫旁人都看着聽着,擺明了與她不兩立,總還能約束她些許。
她面上隐有驚怒,雙眸微眯地凝神看我半晌,清揚而笑:“寧才人生得一張巧嘴,仔細禍從口出。”
她再不看我一眼,回身上了步辇。我亦沒有多加半句辯駁,深深一福:“恭送娘娘。”
服藥服了大半個月,直服得我每日愁眉苦臉,每晚睡前更是掐着藥呈上來的時間唉聲嘆氣,婉然時常瞥着我不住地翻白眼:“姐姐還千萬個不樂意,宮裏誰病了不是自己傳太醫,有幾個能勞得陛下這般關照的?”掃一眼我一次次送到嘴邊又一次次拿開就是不願喝下的藥碗,“左歸飲①又不是多苦的東西……”
平心而論,的确不是多苦的東西,比從前服過的很多藥味道強了不是一星半點。但藥到底是藥,總歸是不好喝。因此我常常羨慕兒時心思淺,拿一碟子點心哄着,我總能咬咬牙把藥灌下去。如今……就算是面前擺着一桌子點心,我還是視這一碗藥如大敵一般。
所以,鄭褚怡然等在禦前相熟的人,從前時常拿腔拿調地調侃我說:“話說那堂堂禦前尚儀晏氏,心思聰敏辦事機靈,多年來深得聖心,但……時常栽在藥碗上。”
那會兒又哪有這次栽得慘?陛下親自下旨、大監親自轉達,不按時喝就是抗旨。
我還以為這就夠慘了,孰料一日清晨,剛從皇後處晨省回來,負責煎藥的宮女晚秋就端了藥碗進來,端端地一服:“陛下說讓娘子每日再加一副藥,晨時服用。”
我不禁扭頭去看婉然,滿臉悲戚:“我最近怎麽得罪陛下了?”
不僅如此,加的這一副還不是那左歸飲,味道極苦,以致于我自此之後每日晨省畢回婷息軒的路上都大有身赴刑場之感。
日日服着,倒也沒見有什麽大起色,頂多是時好時壞。我總想求宏晅讓他免了這藥,又覺得少不了被他一番調侃,賭着氣作罷。
這日晨省,皇後興致不錯,就命宮人備了吃食茶水,留一衆嫔妃在鳳翟殿院中小坐,閑談敘舊。宏晅下了朝後便也來了這邊,他到時正碰上宮女魚貫而入呈上冰鎮的酸梅湯,眉頭微一蹙,就吩咐下一句:“寧才人那份,撤了。”
宮女自是半刻也不敢耽擱地将已放在我面前案幾上的黑瓷碗又撤了下去,向我一福,躬身告退。
我們本已是各自站起身準備着行禮,他走進院子就扔下的這句話弄得諸人都是一愣,面露疑色地相互對視一番,才紛紛施禮:“陛下聖安。”
他道了一句“都免了”,到皇後身邊落座下來,笑着掃了我一眼:“不高興也沒用。太醫說了,你得少吃這些,就知道你一準兒不聽。”他将宮人剛奉上的茶盞向前推了一推,示意鄭褚端給我,續道,“要不朕派個人看着你?”
當着衆多嫔妃的面,他和誰也沒多說半句話,這幾句說笑間卻句句是對我的關心。在座宮嫔已有幾人面色見冷,我又不好說什麽,讪然之下見一淺綠色身影手持着木盤進了院,不禁松了一口氣。
大半個月了,每每見到晚秋我都叫苦不疊,這次卻如同看到了救星。
她行至我面前跪坐下來,将藥碗擱下:“娘子該服藥了。”
我默默地端起藥碗去飲,要再苦也好過此時去看衆人臉色。
“本宮聽說陛下命寧才人每日按時服藥調養身子,均是在晚上,怎的大早上的也服起藥來了?”聽到瑤妃的聲音,我不免擡眼去看,她閑閑地撥弄着指上金質護甲,平緩地問晚秋,“這什麽藥?”
“這……這是……”晚秋遲疑着沒敢說,瑤妃揚聲輕笑:“有什麽不敢講的?就是陛下關心寧才人讓太醫多開一副藥也沒什麽大不了,寧才人在陛□邊這麽多年了,陛下一直待才人不錯,姐妹們都是清楚的。”她說得不疾不徐,聽上去頗是大度,實則卻是挑起在座衆人的敵意。
我飲罷了藥,正欲出言駁她,身邊的晚秋卻忽然跪倒。衆人均是一愣,我也同樣疑惑。卻見她渾身顫抖着伏在地上,語聲不穩地說了一句:“陛下恕罪……”
我只覺得奇怪,又是自己身邊的人,便蹙了眉問她:“怎麽了?”
宏晅也顯疑色,目光似不經意地從那只空藥碗上掃過,語中仍是如舊的平淡中略帶慵意:“照實說。”
我在他身邊這麽久,對他還是了解的。見他掃視藥碗的神色時便覺心中狠狠一驚,聽了他這三個字後,一個可怕的想法從我心底生出……
這藥,也許不是他吩咐下來的……
晚秋跪伏在地,猶豫了片刻,才重重叩首,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般道:“這是……這是娘子交待奴婢每日呈上的……避……避子湯……”
作者有話要說:跪求跳坑的各位收藏T_T……這次編編給了很好的榜……漲收不給力神馬的我到時候提頭見編輯…………求戳[收藏此文章]或者[收藏此章節]啊嘤嘤嘤嘤
【注釋】
①【左歸飲】“治腎水幹枯,虛水上蒸脾胃,陰土受虧,以致飲食不進。”熟地(三四錢或加至一二兩) 山藥 甘枸杞(二錢) 茯苓(錢半)炙 甘草(一錢)萸肉(一二錢畏酸者少用之) 如肺熱而煩者,加麥冬二錢。血滞者,加丹皮二錢。心熱而躁者,加元參二錢。血熱妄動者,加生地三四錢。陰虛不寧者,加女貞子二錢。上實下虛者,加牛膝者,加地骨皮二錢。此壯水之劑,乃一陰煎四陰煎之主方也。(按六味乃虛中挾濕熱而滞者宜之。若純虛者,無取澤瀉之洩,丹皮之涼也,宜以此甘純之劑平補之。)——出自《成方切用》。
推基友的文~~~
文案
無寵、廢黜、賜死,這是她的上一世。
直至鸩酒入口,方如夢初醒。
在這九重宮闕裏,充滿了冤魂和鮮血,
更充滿了權利和誘惑。
該争的、不該争的,争得起的,争不起的,
這一世她已清楚明白。
前路注定遍布荊棘刀劍,
而那枚已不屬于她的鳳印,
她是否還可重新執掌?
024.失策
她的話,仿若一塊巨石狠砸在我心上。我本以為是有人在這藥中動了手腳或是有其他隐情,卻沒想到,她居然說這是避子湯,是我交待她做的。
我驚得說不出話,也沒心思去看旁人神色,只覺周遭一瞬間都變得死寂,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而後,他的聲音再度響起,猶是平平淡淡,不摻雜半分喜怒:“你說什麽?”
“是、是娘子告訴奴婢……每日一早呈這藥給她……”
“就算是她要你煎藥,難道還會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是避子湯不成!”莊聆不禁怒斥,“到底誰要你做的這種事!當着陛下的面由不得你信口胡言!”
晚秋身形一顫:“不……娘子不曾說這是避子湯……但奴婢懂些藥,自己識得……”
皇後一聽就鎖了眉頭,訓斥道:“辦事半點不穩重!你就算懂藥,這樣的大事怎麽能自己下定論,如今還在聖駕面前一驚一乍。”說着向宏晅颌了颌首,“依臣妾看,該先傳太醫來看看,這究竟是什麽。”
宏晅點頭贊同,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眼中并不是不信任,卻也絕不是信任。至于太醫來看後會如何……我心中大致有數,但也只能這樣等着他們來驗。
所謂坐以待斃。
果不其然,幾位太醫一一看了後,院判沈循向宏晅一揖:“陛下,寧才人所服确是避子湯。但臣以性命擔保,太醫院上下絕無一人敢擅自為宮中妃嫔開具此方。”
宏晅擺手命他們退下,院子裏又是一片死寂。我知道自己總該解釋些什麽,可此時除卻說一句“臣妾不知情”之外似乎也解釋不了什麽。
過了好一陣,嫔妃們只是安靜着,宏晅只是沉吟着,最終他手指在案上一叩,似乎已有了論斷:“晏然一個才人,家中也早已無權勢,她沒本事去弄宮中禁藥。這藥……”
“多謝陛下釋疑。”瑤妃語聲輕盈,“臣妾适才也想着以寧才人的身份該是弄不到此藥的,聽了陛下這話方明白了,宮中有家世背景的宮嫔不在少數,其中亦不乏與寧才人交好的。去尋幾味藥材再費一番周折送進宮中,倒也不廢什麽事。”瑤妃的眸光掃過莊聆時一聲輕笑,“怪不得靜婕妤方才那般疾言厲色。”
聽她這樣輕描淡寫地将此事推在莊聆身上,我縱使憤怒,也不能直言為莊聆辯解,唯恐越描越黑。起身行到宏晅面前,俯身一拜:“陛下,此事臣妾确不知情,要辯又無可辯。只是,臣妾身為宮嫔,怎會去服那避子湯?”
母憑子貴,本就是宮中人人都清楚的道理,何況前些日子就有個誕下皇次子一躍為姬的胡夕冉為例,嫔妃有什麽理由不想要皇裔?
“身為宮嫔不會去服避子湯,可你若根本就不甘作宮嫔可就未必了。”這語聲森森冷冷,帶着十足的譏嘲,我忍不住擡頭去看說話之人,是竫貴姬。
她也正看着我,一雙美目極顯寒厲。她這個罪名若安下來,只怕比擅用避子湯還要大,我開口,語氣雖是不解亦有森然:“貴姬娘娘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她眸光一閃,“本宮只問你一句,瑤妃娘娘受封那晚,你在安遠山下是與何人私會!”
我一栗。那日與征西将軍見面雖不合禮數,但因只是偶然,又并無什麽大事,我事後也未曾與宏晅提起過。卻沒想到隔牆有耳,今日被她這般提出來,又用了“私會”這樣不堪之語,再加上避子湯那一出,是生生要置我于死地。
一句到了嘴邊的“瑤妃娘娘受封當晚,陛下在婷息軒”被我硬忍回去,這是她知曉的事情,卻還敢提出私見将軍一事,可見是有話可駁我這番解釋的,我說出這句話,只怕更合她的意。此時我如是讓宏晅覺得自己對他有所隐瞞,才會引來真正的萬劫不複。
“才人怎麽啞巴了?”竫貴姬抿唇輕笑,“天色晚離得遠,本宮也沒看清那人是誰,現下當真覺得疑惑,是個什麽樣的男子能讓寧才人癡心至此,連皇裔也不想要?”
我不說話,她笑意更盛:“先前聽聞帝太後要為才人賜婚,但才人跟了陛下這麽多年受封為宮嫔也在情理之中,卻沒想到才人你哪邊也不疏忽啊!”她咬咬牙,嫌惡地斥了一句,“簡直穢亂宮闱!”
“貴姬說話注意分寸!”莊聆的話語因為生硬而顯得極具威儀,“貴姬自己也說未看清那人是誰,這‘穢亂宮闱’的罪名來得倒是快。須得知道寧才人也是陛下親自下旨冊封的正經宮嫔,由不得你如此胡說!”
“好了!”宏晅眉頭緊鎖,顯有不耐之色,右手輕轉着杯上瓷蓋,在安靜中凝視着我。右手一松,瓷蓋與杯身相磕微響,他緩緩地開了口:“朕只問你一句,這避子湯,是不是靜婕妤給你的?”
“不是!”我脫口而出,在他眸色驟然冷厲的同時意識到了我是多麽傻地将自己推進了深淵。我當然不可能說“是”,但此時說“不是”卻等同于告訴他避子湯的事我是知情的,确是我自願要服,但藥并非莊聆為我尋得。明明答一句“不知道”就會讓他添幾分信,情急之下卻為了開脫莊聆讓自己陡然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良久,一笑,頓了一頓,又是一笑,笑中的嘲諷似是自嘲:“不是靜婕妤,是誰?”
我頹然跪坐,心底一片死寂,答話也變得蒼白無力:“臣妾……不知……”
衆人都不再說話了,包括瑤妃和竫貴姬,她們該說的都已經說了,想看的現在也看到了,就等他一句發落。
他搖着頭飲了口茶,放下茶盞時已神色如常,臉上帶着笑意話中卻無感情地向我道:“退下吧。”
這次是我敗了,卻恨不得任何人,只恨我自己亂了分寸。這麽愚鈍地錯誤我已經許久沒有犯過了,連婉然也不免抱怨我:“陛下的意思姐姐還不明白麽!姐姐怎麽就這樣認下了!”
我悵然一嘆息:“一時情急。那個情境,又哪容得我多思索了。”
而且,偏偏是他,是他親口這樣問我。 如果那句話是從瑤妃或是竫貴姬,或者在座任何一位嫔妃口中問出,我大概都會多留個心眼,可偏偏是他親口問我……
我心中一緊。
我對他,終于還是存了不該有的心思麽?
這麽多年,我雖時常與他沒規沒距,可實際上,與他的一問一答間我是最小心謹慎的,唯恐一語失言惹來禍端。可這次,也是他親口發問,我竟半點防心也沒有,全然沒有意識到那是一句試探。
同樣,在宮裏這麽久,我也素來明白人心莫測,一個大意就會失了性命,而最容易被動手腳的,就是湯藥吃食這些入口的東西。可……偏偏是借着他的名義,讓我半分疑心也沒生過。
當真天意弄人,我為宮嫔已将近一年,過去聖寵不殆,我從來沒意識到自己的心思早已變了;如今一朝生了變故,眼見着是要失寵了,忽然察覺出他在自己心裏早已不似從前……
一陣惆悵間,林晉進來禀道:“愉姬娘娘來了……來得很急。”
愉姬因要照顧皇次子,晨省時告退得早,并未參與此事。此時大概是從宮人口中聽說了,才這樣火燒火燎地趕來見我。我眉毛輕蹙:“攔回去!不必說別的,只告訴她,什麽姐妹情分也比不得皇次子的将來!”
與不得聖心的嫔妃走得太近本就不好,愉姬出身寒微更加惹不起這些。我暫且還摸不準宏晅會因此事惱我多少,也不想因此牽累了旁人。
我心中不忿而雜亂,面如冷霜地在案前正坐不言,婉然勸了我幾句我也權作未聞,弄得她面上讪讪。我此時沒心情反過來哄她,倒是林晉在旁邊道:“也難怪娘子生氣,娘子不比她們家中有權有勢,照理說得寵也對她們無甚威脅,她們卻連這也容不得。”
“呵……”我一聲輕笑中難抑唇齒間的生冷,“你當她們只是想我失寵?你低估了她們的心思!”
林晉和婉然一詫,茫然地看我。
“今兒個是尋着由頭讓陛下知道這事了,自然是讓我失寵為先;可若陛下不知道,那避子湯藥性寒涼,服久必傷身,我這麽不知不覺地一天天喝下去,我以後就再也不能有孩子了。”二人大悟之下顯出大驚,我掃他們一眼,續道,“再者,左歸飲性溫,兩種藥日日這樣相沖着,誰知有多傷身子。”
婉然一下下咬着下唇苦思辦法,慢慢道:“娘子……要不要奴婢去請宮正來一趟?”
我搖着頭嘆息:“絕不行。擅用避子湯再加上私會外臣這個罪名你當是小事麽?怡然說到底也就是個女官,她比愉姬更開罪不起陛下。”
作者有話要說:這裏是阿簫剛剛完結的坑
單元文故事,裏面有各種人物在《晏然傳》裏打醬油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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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5.生辰
從頭到尾,宏晅雖未對竫貴姬說我私會外臣之事多加半句置評,但那些話他到底是聽進去了。不多問,也許是他不信,也許是他不在意,但更有可能是他心底已有了決斷或是暗中會查。
可不管是哪一樣,隔閡多多少少是有了。
擅用避子湯。當着諸多嫔妃給我安下了這個确鑿的罪名,我已再難翻身了,又哪經得起再添其他隔閡?
當真是半分餘地也沒給我留。
他當時未懲未罰,更讓我害怕事後會發生什麽。又或者,他念着舊情不另下任何旨意,可等着暑氣散了、回了錦都之後,兩位太後都不可能容犯下這般大錯的嫔妃繼續在後宮待下去。
我想活下去,就必須在回錦都之前尋到出路。
出路……後宮裏出了這種事,除卻讓他相信這與我無關之外,再無其他出路。可我現在想見他又談何容易?在禦前這麽多年,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此時去求見定是要被擋回。何況我受封一年以來,從來不曾主動求見過,這時忽然求見難免讓他覺得我虛僞,更遑論讓他相信我。
在不安中過了一日,未有任何旨意下來,該是他不想再提這事了。晚間的左歸飲仍未斷,我見着來送藥的宮女是雲溪,才猛然想起一事:“晚秋呢?”心思太煩亂,竟把她忘了。
雲溪悄悄看向林晉,林晉道:“本是帶回來了,可……今兒個一早上下來旨意,發落去煜都舊宮了。”
我眉心微蹙:“陛下的旨?”
“皇後娘娘的旨。”
我的心一沉,思慮片刻方覺了然:“果然是瑤妃。”
婉然一怔:“什麽是瑤妃?”
“避子湯這事,是瑤妃。”我從雲溪手裏接過藥碗,一下下地舀着放涼,語氣淡淡,“本就覺得大概是她,這下更确定了。”
婉然不解:“皇後娘娘才不會去護瑤妃。”
“她當然不會,但是她要護蕭家。”我凝神于對面牆壁上的一幅工筆花鳥圖,百花叢中兩支黃雀正争食。畫匠的技法很不錯,相争的場景栩栩如生。畫的一旁有一株樹,蔥蔥枝葉中的一個鳥窩在整幅畫中全然不顯眼,“皇後再恨她,也不會為了鬥倒她而賠上家族。宮中禁藥,莫說我一個小小才人弄不到,憑瑤妃一個人也決弄不到,這事蕭家決計脫不了幹系。”如果宏晅要查下去,總能查到些什麽。晚秋便是第一道口子,皇後自然要把她支開。
我端起藥碗淺啜一口,舒開被藥味緊鎖的眉頭,徐徐道:“為了家族不得不去幫最大的敵手,估計皇後娘娘心裏也正不舒服呢。”
确确實實是小看了瑤妃,從前只覺她是生得美貌才長寵不衰罷了。如今……她一方面能一舉害得我連解釋都來不及,一方面又能逼着皇後護她,這樣的心思,這麽多年了我竟一點也沒有察覺。
明知一定要在回錦都前尋着出路,又沒半點辦法,這坐以待斃的滋味委實令人着惱。
自那日之後,宏晅再也沒有踏足過婷息軒,屈指數來已有十二天了,這是自我決意承寵以來從未有過的情況。
我明白,除非那事出現轉機,否則這樣的情況勢必是不會改變的。心底卻仍存着一絲奢望,也許他今日會來……
因為今日,是我的十六歲生辰。
在過去的八年裏,他從來不曾忘記過這個日子。雖然那時我身在奴籍必不能大辦,他也總會提前為我預備好幾樣精巧的禮物,當日再吩咐廚房準備壽面和我喜歡的菜肴點心。就算是我十歲那年他奉旨辦事不在錦都,鄭褚也轉交了生辰禮,是一套雪花銀的簪子。一共六支,兩兩成對,上雕圖案皆是薔薇,一對是含苞待放狀,一對為半開半閉狀,最後一對則是盛開。這一套發釵銀子極純,簪體銀白無瑕不說,質地也比尋常銀簪軟上許多。我對這套簪子愛不釋手,愈發擔心它損壞,就一直小心的收着,很少佩戴。
和這套簪子一起小心收着的,還有那張他附在盒中一起交給我的紙箋:“要務在身,暫不能歸。”後一句話則和這一本正經的前八個字截然不同:“要吃什麽,你自己吩咐廚房。”
我取出那套釵子,拿在手裏細細端詳了一番。因為沒怎麽戴過又保養得小心,六年過去了,它還是嶄新的,新得就如當年剛打開盒子時映入我眼簾的它們一樣。
我卻是不同了,身份較之當年似是高了不少,但這個生辰,我成為嫔妃後的第一個生辰,就要這樣自己過了。
還不如當年。
婉然知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也知道宏晅今日大概是不會來了,就早早地拉着雲溪和詩染一起進了小廚房,想為我好好的置一桌菜肴慶生,已經忙碌了大半日了。這個時候去叫她們,大概也會掃她們的興,我就只找了林晉和平日只做些雜事的紅藥,一起出門走走。
我一直喜歡那漫山的薔薇,此時看來卻只覺得刺眼心煩。不久之前,竫貴姬曾在此以薔薇花架為喻,意在要挾我與瑤妃為盟。我從那時就知道要防着瑤妃,卻沒想到事端來得這樣快,快到讓我措手不及。
這兩日風大,鋪遍山坡的薔薇因沒有花架支撐,已有多處被刮得零碎,一眼望去就如一張厚重的毯子被人生劃出了幾個窟窿。微風一起,便見散落的花瓣片片飄下,在地上打幾個旋兒,依依不舍地飄到遠方,端得一副身不由己的姿态。
我心底倏生狠意,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我在漣池畔停下腳步,望着眼前靜谧的池水,一顆心無論如何也靜不下來。
數月之前,也是差不多的煩亂,意圖散心解煩。那時正值夜晚,也正是我決意一搏卻摸不準該走怎樣的路的時候。那時琳妃告訴我,不可依附于任何一個世家,她還告訴我,我是他的心頭之好。
這樣的兩句話,也讓我無法心靜。黑暗中懼意更甚,迷迷蒙蒙地在園中逛着,又企圖在尋不到光的涼亭中看清一切。
然後他來了,無比鄭重的告訴我:“朕以大燕帝王之名,許卿一世安寧。”
即便是今天,我仍覺得他那句話絕非說笑。在過去的幾個月裏,他明裏暗裏的偏袒我是知曉的。而今次的事情……他不信我,我卻怪不得他。宮闱鬥争,總是如此。
或者說,即便是今次的事情,他對我也仍留有餘地。那兩條罪名加在一起,廢位賜死皆不為過。
我至少還好端端的活着,甚至沒被禁足,能在想四處走走的時候随心所欲。
如果我确實犯下了那兩條大罪,今時今日的情境我該知足。可惜,只是被陷害。
“娘子……娘子……”沉思中聽到林晉壓着聲叫了我兩句,回過頭,他眼色微動,垂着首道,“和貴嫔。”
我循着他微斜的目光看去,正是和貴嫔向着這邊走來。她與瑤妃素來交好,又與我早已結了仇,此時我當然是要避開。
行出沒兩步,兩名宦官卻出現在我面前,向我一揖:“寧才人。”
不免面色一沉:“什麽事?”
二人皆低頭未言,面上半分表情也無。身後很快傳來了清清悠悠的話語,帶着無比暢快的笑意:“如此風景,寧才人怎麽走得這樣急?”
我微微一嘆,轉過身向她施禮:“貴嫔娘娘萬安。”
“本宮記得寧才人從前做尚儀的時候,陛下和兩位太後皆道才人你禮數周全。怎的做了嫔妃反倒松懈了?”她側站在我面前斜睨着我,語聲輕輕卻諷意十足,“莫不是又一心想着與哪個外臣私會,沒看到本宮?”
我不願與她多費口舌,面容上維持着謙順之意閉口不言。
她揚眉一笑:“依本宮看,寧才人你不如就在婷息軒好好歇上幾天,本宮再差個人去教教才人宮中禮數。”
“多謝娘娘美意。”我語中生冷,擡起頭直對上她的雙眸,仍是笑意盈盈,“娘娘貴人多忘事,臣妾早已不是貴嫔娘娘瑜華宮中的人了,娘娘要禁足也好要教規矩也好,還須讓愉姬娘娘定奪。若不然,外人聽了還要道是貴嫔娘娘不懂規矩,于娘娘名聲無益。”
“你……”她被我一語噎住,氣惱之下素手猛然揚起,卻在落下之前被人伸手鉗住。
林晉既未用力一時也未松手,神情恭順得好像這阻攔和貴嫔的手并不屬于他:“貴嫔娘娘這一巴掌打下去,才真是貴人多忘事。娘娘莫要忘了當初禁足是為了何事,娘子的處境即便在不濟,總還是強過一個玉穗的。娘娘三思。”
他一句句說得極是平緩,無半分波瀾起伏,和貴嫔縱有怒意也不好發火,只得狠狠将手抽回,狠視着我,輕笑着切齒道:“倒是有勞才人提醒,本宮這便去告訴愉姬。”她一字字說得愈發狠了,“本宮倒要看看,區區一個愉姬,有沒有本事開罪瑤妃娘娘。”
“既然如此,臣妾等愉姬娘娘發落。”我穩穩站着,頭也未低地向她施了萬福,“恭送貴嫔娘娘。”
直待她走遠了,我才站起了身,紅藥的話語着急萬分:“娘子這是置什麽氣……愉姬娘娘若真要罰娘子……”
“她不會。”我言辭篤定,凝望着和貴嫔的背影長舒一口氣,“她不會,卻也要應付和貴嫔。宮中主位拿不了主意的事,勢必要請示皇後娘娘。”
皇後的庶妹給我找來這樣大的麻煩,我當然是要想辦法見一見這位嫡姐才說得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這裏是阿簫剛剛完結的坑
單元文故事,裏面有各種人物在《晏然傳》裏打醬油來着……
比如前面提到的仁宗和雲清皇後~~有興趣的親可以去看一眼喵
026.出路
下午就有了回音,來傳話的宦官也沒太多言語,就簡簡單單的一句“皇後娘娘請才人娘子去一趟”。
不同于平時昏定晨省,此次我誰也沒帶,連婉然和林晉都被我留在了婷息軒裏。
見禮問安。皇後飲着茶“嗯”了一聲:“才人坐吧。”
我依言坐下,她言語緩緩:“才人可知道本宮為何找你來?”
我颌首笑道:“本是疑惑了一路,到了鳳翟殿門口見到愉姬娘娘就大體明白了。”
皇後一點頭:“愉姬的意思,是和貴嫔道你冒犯了她,要愉姬這個一宮主位做個主,你怎麽說?”
我眼眸低垂,含笑反問:“娘娘是想聽臣妾的想法,還是想聽臣妾依着規矩該說的話?”
“本宮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