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然一直對沈循憋着一口氣,此時聽說她女兒來訪也沒有好臉色,帶着薄怒地回了一句:“她來幹什麽!就告訴她娘子剛回宮累着呢!”
我瞥婉然一眼,只作不理,吩咐紅藥道:“請她進來。”
紅藥應下退去,請了沈語歆進來。
“才人娘子萬福。”語歆這個禮行得規規矩矩,語聲低低的發悶。我抿唇一笑,道:“從前還叫我一聲姐姐的,怎麽幾個月不見連稱呼也變了?”
她低着頭,讷讷道:“姐姐……祁川那邊的事,我聽說了,我爹他……”她不安地擡眼看一看我又垂下眼簾去,“他不知道姐姐待我好……姐姐別惱我……”
“我知道。”我拍一拍身旁的墊子請她坐,和顏道,“你爹是太醫院院士,太醫院事事要他操心,我那點傷不是什麽大事,本也不該勞他。”
“還有那避子湯的事……”
“更不怨他,他不過是照實告訴陛下那究竟是什麽藥、告訴陛下那藥不是出自太醫院罷了,有什麽錯?”我親手沏了茶給她,又讓雲溪取了些蜜餞了擱在她面前,微笑道,“你不用擔心這些,我在宮裏不是一天兩天了,宮中的那點道理早就學得清楚,不會為這些事記恨你爹,更不會遷怒于你。”
“多謝姐姐……”她喃喃地道了一句謝,眉眼不擡地站起身,“那語歆不打擾姐姐歇息了。”
沈語歆離開靜月軒,婉然進來邊撤茶水邊道:“這是哪出?專程跑一趟就為解釋這些?”
我品着一顆蜜餞笑說:“看出來沒有,她學聰明了。”
“學聰明了?”
“是。她還是家人子的時候,我們教習宮中禮數,那時候她哪兒會有這些擔心?進宮一年多,如今也是明白宮闱鬥争可牽涉一家榮辱興衰了。”
“進宮這麽久,再不明白這些她算是白活了。”婉然口氣不屑,下一句話又添了點埋怨,“姐姐還有心思操心這些,不想想自家的榮辱興衰。”
晏家的榮辱興衰……我如何能不想。可說到底還是出路難尋,越是子虛烏有的事情越是不好唐突地去解釋,須得等一個合适的機會,又不知這機會何時能來。
臉上的傷痕已經好了八分,上了脂粉便幾乎看不出了,如此我也就不再刻意地去避人了。
炎夏已過,秋高氣爽。我想着複寵之事急不得一時,日子還得照過,總不能在這失寵的時候生生把自己逼死。讓林晉紮了風筝,本想自己來畫,畫來畫去不滿意,又把這活兒推給了雲溪。等雲溪拿着畫好的風筝來給我時,婉然就一把奪了過去:“林晉替娘子紮的、雲溪替娘子畫的,那奴婢替娘子放吧!”
不給面子地諷我坐享其成……
我把風筝奪了回來,慢悠悠笑道:“聽沒聽過放風筝去晦氣的說法?我最近倒黴事多,你若不讓我放,這晦氣就全擁在靜月軒裏,牽扯上你們怎麽辦?”
雲溪聽了掩嘴嗤一笑:“就搶個風筝,偏娘子能把道理說得冠冕堂皇。那您快放晦氣去吧,奴婢恭送!”她作勢一福,我和婉然一同出了門。
婉然說去禦花園放,我想着禦花園人多,說不準又會碰上什麽不願見的人,就改往湖邊去了。湖的北邊有一處地方較為空曠,平時又僻靜無人,是個圖清淨放風筝的好去處。
紮風筝、畫風筝我确是都不拿手,可放風筝的技術卻着實不錯,兒時清明與婉然怡然一道出城放風筝,她們從來也比不過我。
婉然高舉着風筝,我拿着線軸一拽,她松開手,風筝搖搖晃晃地上了天。再掌握好勁力慢慢扯線放線,風筝就飛得越來越高了,等真的飛起來,也就不容易再掉下來了。不過今日的風太小了些,不易直接放高,一連兩次落了下來,我頹然撿起風筝:“老天這是知我身子骨差,逼着我活動筋骨。”
婉然再度舉起風筝,我一拽之後轉身小跑,跑得額上滲了汗,風筝可算勉勉強強地飛了起來。
婉然一路望着風筝跑一路笑,邊笑邊道:“姐姐小心些,別摔着。”
“摔着?你和怡然從前就是總怕摔着才總也放不起來。”
一路歡聲笑語,好像真是放走了這些日子的不快一般,心中豁然開朗。
風筝飛得穩當了,我總算緩了口氣,停下腳步掌握着手勁将它送得更高,再時不時退上幾步放一放線。婉然站在我前面兩步的位置,擡頭伸手遮着陽光去看那風筝,向我道:“真是有日子不這樣玩了,自打陛下即了位,清明也不得空去放風筝了。”
“可不,難得一次。”我雙眼被太陽照得難以睜開,只得微眯着去瞧那風筝飛得如何,淺淺笑道,“咱們也不像兒時那麽貪玩了就是了。這次我但求放走的是晦氣收回來的是真心。”
“收回來的是真心?”婉然微覺訝異,略一思量立刻明白,又打趣說,“這個難了,姐姐你得尋個機會出宮去放,然後有個馬車壓了你的風筝才好。”
我們說的是仁宗與雲清皇後之事,傳說當年雲清皇後便是在城外放風筝時被馬車壓壞了風筝,車內坐得就是還是皇子的仁宗。已過了很多年,其中細節我們無從知曉,可這個故事卻在民間傳為一段佳話。
雖是小步小步地往後退,可放得久了也退出去了好遠,再退時我就幾步一回頭,唯恐自己一個失足掉到湖裏去。
沒有掉到湖裏,後背卻被人輕輕推了一把。我回過頭,是怡然。
這一處栽了不少低矮的樹木,最多不過一人多高,卻郁郁蔥蔥地挨着,又有假山矗立,其中有人也難看到。與怡然也多日不見,可還未來得及道一聲好,她身後的人便讓我悚然大驚,那張無比熟悉的面容,此時正看着這邊,微蹙着眉頭,似是嫌人擾了清淨。
如不是怡然及時推住我,我大概已然撞了上去,哪還顧得上手裏的風筝,撒開線軸跪行大禮:“陛下聖安。”
“陛下聖安。”婉然聞聲也驚覺,回身下拜。那被松開了的線軸被風筝拉着在地上颠了幾颠,餘線盡數撒了出去,只留下一個空空的木軸躺在地上。
冷寂了一會兒,聽到他淡泊地道了一句:“免了。”不帶怒意,卻顯是不耐。
我站起身,又施了萬福:“臣妾告退。”便靜默退去。行出兩步,卻聽到鄭褚的話語響起:“陛下容臣多一句嘴,寧才人這事……依臣看陛下是關心則亂。”
當下腳下一滞,示意婉然安靜,悄聲回到假山旁,聽聽鄭褚要說什麽。
“陛下您想想,當年太子府的那個侍婢也好、從前的禦前尚儀也罷,陛下您覺得寧才人她傻嗎?”鄭褚躬着身緩緩言道,宏晅背對着我看不到神色,也聽不到他說了什麽,就聽鄭褚又道,“那就是了,既不傻,身為宮嫔又哪有自己去喝避子湯的?”
再往後說什麽都不重要了,總歸不會是對我不利的話。我輕手輕腳地離開,待走得遠了方對婉然道:“你都聽見了,這幾日若鄭褚要見我,不得耽擱。”
婉然垂眸:“諾,我明白。”
當日晚,剛服了左歸飲準備就寝,雲溪進來施禮道:“娘子,鄭大人來了。”
我心中一動,了然的淡笑:“請他稍候,敬好茶去,不可怠慢了。叫婉然來為我梳妝。”
鄭褚平日裏做事最是謹慎有度,只管分內之責,不招惹半點是非,更不會去偏幫哪一位嫔妃。今天他同宏晅說出那樣的話,又是刻意叫我聽見。我與婉然從前和他共事那麽久,自然知道此舉定有旁的原因。然不管這“旁的原因”是什麽,若能助我複寵,我此時就斷然不會拒絕。互幫一把,各取所需,我本也不需要拒絕。
挑了身嵌天青色的對襟襦裙,又一絲不茍地盤好發髻,對鏡細細打量一番,确定沒有任何不合之處,才往正廳去了。
鄭褚正坐在側座上品茶,見我進來起身施了揖禮:“才人娘子萬安。”
“不敢受中貴人的禮。”我疾行幾步,行至他面前端端地福□去,“今日之事,還多謝中貴人為晏然說話。”
他急忙伸手攔我,堆笑道:“娘子不可,娘子不可。臣若當真把陛下說來了,娘子如此向臣道謝也還罷了,臣顯是沒有那個本事。”
我請他坐上座,他推辭一番後仍是依言落座了,雲溪奉了茶後就安靜地退了下去,正廳裏只餘我們兩人。我莞爾颌首道:“晏然與中貴人相識也不是一兩天了,不知此番有什麽能幫得上中貴人的?”
他啜一口茶,道:“嗯……就如臣今日同陛下說的,娘子您不是傻子。臣也不同娘子拐彎抹角,從前在禦前,大致是臣說了算的,可如今……”他話語微頓,“有的人,臣看着礙眼,陛下也覺得心煩。”
我了然點頭:“晏然知道中貴人說的是誰,卻不知自己能幫上些什麽。不瞞中貴人,怡然早來找過我,也是希望我能從中做些事情,除了那礙眼之人。可禦前的事,又哪是我區區一個位列八十一禦女的人能左右得了的呢?”
“自是不能讓娘子去左右禦前的人。”他一笑,壓低了聲,“禦前的人臣若動不了,便只有一個人能動了。娘子能左右那人便可。”
我聽得心下一凜,垂眸笑道:“那只怕中貴人是找錯人了,如今後宮興許有人能左右得了那人,卻絕不是晏然啊。晏然若能左右得了,又怎會是如今的境地?”
他也低垂下眼,口氣不鹹不淡:“那若娘子不在如今的境地之中,可願幫臣這個忙?”
“如是力所能及,定然不敢推辭。”
他遂站起了身,向我一揖:“有娘子這句話便可,旁的事情,臣會安排,先多謝娘子。”
我福了一福:“該是我多謝中貴人。也有勞中貴人多提點怡然,她總也沉不住氣,那一位又時時同她針對着,莫要鬧出什麽收不了場的事才好。”
“這個臣自然明白。娘子好生歇息,臣告退。”他躬身退出。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關于雲清皇後的故事~~有興趣的菇涼請戳
030.再面君
亥時末刻,賀蘭宏晅批完了最後一本奏折,舒了口氣,将折子丢在案上,起身出了廣盛殿。
淡銀的星光與淡金的月光在空中交彙着,将天際的雲朵染出了暗暗的色彩,襯托着廣盛殿外的一片靜谧。
他在這夜空下靜默而立,好像是在審視這皇宮一般,一動不動地沉思着。
過了良久,大監鄭褚躬身上前,低聲地提醒道:“陛下……時候不早了,瑤妃娘娘還等着您。”
宏晅“嗯”了一聲,剛欲吩咐擺駕映瑤宮,卻見廣盛殿長階下的那片廣場上,一碧色身影匆匆行過,手中端着一托盤,托盤中還放着一只碗。他仔細辨了一辨,問鄭褚:“那可是怡然?這麽晚了上哪兒去?”
鄭褚擡頭瞧了瞧,回道:“是怡然。”又循着她行去的方向望過去,思索着道,“那一面的幾個宮室……大概是去給寧才人送藥吧。”
宏晅神色一凝:“晏然病了?”
鄭褚垂首答說:“似乎是。半月前寧才人身邊的雲溪來找怡然的時候臣聽了一句。”
宏晅微凜:“半個月了?”
鄭褚面露難色:“這……臣也是猜測,只是想不到住在那一邊的嫔妃能有誰讓怡然送藥罷了。”言畢,他再度提醒了一句,“陛下,您昨兒個可答應瑤妃娘娘……”
宏晅輕輕挑了挑眉:“先去靜月軒看看。”
才剛到靜月軒門口,就聽見了怡然的厲聲怒罵。宏晅止了腳步,示意鄭褚不必通報。
二人都在院中,晏然背對着院門,坐在小幾前低着頭不知在做些什麽。旁邊的怡然俨然是一副氣急的樣子,毫無顧忌地斥着她說:“你犯什麽傻!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還做這些!你明知尹尚儀不可能把這些東西呈上去,陛下也不可能知道你的心思!”
宏晅眸色一沉,繼續側耳傾聽。晏然低低地嘆了口氣,平靜道:“尹尚儀那兒……回頭我自會去求她。”
“你……”怡然氣結,滞了一會兒又道,“那你先把病養好了也不遲,這樣下去你要逼死你自己不成!”
“對,我就是想逼死我自己。”晏然停了手上的針線,擡起頭看向怡然,神色語氣皆是堅定不已,一句話堵得怡然瞠目結舌,盯了她半晌,見她委實不似說笑,不可置信地道:“姐姐你……你說什麽?”
晏然卻不再言,低頭繼續做手中的事。
繡盤猛地被怡然奪下:“你告訴我你在想些什麽!在奴籍的那些年你都熬過來了,如今一朝失寵你便不想活了麽!”
“是,在奴籍的那些年我都熬過來了。”晏然口氣沉悶,放下針線擡頭望向空中皎月,發出一聲凄笑,“可那些年,有陛下啊……九年了,我頭一次和陛下分開這麽久,還是因為那樣的誤會那樣的罪名……他惱我一日我就一日見不到他,這樣的日子還不如死了!我常常在想,我若就這樣死了,陛下會不會顧念從前的情分再來看我一眼……”晏然越說越顯激動,話語都打了顫,身體本就虛着,說到最後不禁一陣猛咳,咳得停不下來。
宏晅聽得心中一陣刺痛。自己曾承諾許她一世安寧,可那件事,他卻連一個解釋的機會也不曾給過她。那日他聽說她擅服避子湯,雖未有太多表露,心中卻是難言的滋味,大約就是鄭褚所說的“關心則亂”。故而他雖是心中存疑不曾發落,還是這麽冷落了她月餘。而這月餘間,她就是這樣一日日煎熬着過來的。
甚至想尋死。
“都在外面守着。”他沉聲吩咐了一句,提步進了院。
晏然背對着他沒有看見,怡然卻驚了一跳,大顯慌恐地行了大禮:“陛下聖安……”
那個背影一顫,僵硬地回過身,看着他怔了又怔,滿面驚訝。怡然焦灼地連喚了兩聲“姐姐”,她才回了神,離席,下拜。
宏晅道了聲“免了”,二人都靜默地站起身,垂首不言。他看着面前這個面容憔悴的女子,忽然不知自己能對她說些什麽。宮中的所有嫔妃,加上皇後,都不及她與他相識的早,他現在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麽……
起了一陣夜風,微微的涼意,輕微得讓他覺不出什麽,病中的晏然卻打了個哆嗦。他嘆了口氣,舉步向屋裏走:“回房裏去。”
“陛下……”經過她的身邊,感覺衣袖被她猛地一拽,他停住腳看她,見她雙手死死攥着他的袖口,好像抓住了一樣再也舍不得松開的東西。可在他難辨喜怒的目光下,她到底還是緩緩松開了。雙手垂下去,怯生生的臉上滿是乞求,“陛下……臣妾有話說……”
“你說。”
得到許可,晏然脫口而出:“避子湯的事臣妾不知情!”口氣強烈,似乎是逼出了憋在心中多日的一句話。說完她就目不轉睛地望着他,等他的答複。
那雖在病中但依舊明澈的眼神讓他喘不上氣。就像是當初剛到太子府不久的那個小丫頭,那會兒她才到他的腰那麽高,有一天也不知她聽說了什麽,突然拽住他的袖子,滿眼恐懼地問他:“殿下……晏然是不是要一輩子為奴了?”
那眼神,就如現在一般,渴求他的一個答案。
他的手搭上她交疊的雙手,清晰地覺出在自己觸到她的同時她禁不住地一栗。他的手握緊了,口中有力地擲出兩個字:“朕信。”
“真的?”晏然驚喜地擡頭,和他視線一對,複又低下頭去,語聲呢喃:“臣妾……不是那個意思……”
君無戲言,她不該有這樣的追問。
“晏然……”他無聲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手,“別受涼了,還有什麽話,進去說。”
晏然随着他走了兩步,又想起了什麽,回過頭去拿那放在桌上的繡盤和針線。宏晅掃了一眼,從她手裏把繡盤抽了出來,和顏道:“生着病,先不許做了。”視線在那繡圖上一停,奇道,“大雁?”
宏晅知道宮中嫔妃素來愛親手做些女紅讨好自己,既表了心意又顯得賢惠。正因如此,繡樣不是龍紋便是鴛鴦,再不然就是花鳥,繡大雁的倒真是頭一次見。
晏然低頭回道:“是。禽中之冠,五常俱全。”
他笑意深了:“有新意。”
進了屋,看到案上放着用來盛針線的筐子,宏晅随手要将那繡盤放進去,卻見筐中已躺了一個。與手中這個一樣,都繡了兩只大雁,針腳精細,不像繡錯了廢棄的。宏晅再度拿起手中這個看了一看,已基本完成了,只旁邊的小字還未繡完。前兩個字是“仁”和“義”,看來沒繡完的該是“禮”、“智”和“信”。又拿起筐中那個看,同是僅剩文字尚未完成,卻只有一個小小的“人”字。宏晅心中猜測一番,想不出她要繡什麽,回過頭問她:“沒繡完的是什麽?”
被他一問,晏然的臉登時泛起了紅暈。見她這副神情,宏晅微眯了眼有意調侃她說:“總不能是‘人約黃昏後’吧?”
晏然神色一滞,仍是恭敬卻透了點不滿:“必不能是。‘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多喪氣?臣妾才不會繡那些帶在身上。”
宏晅含笑挑眉:“哦,那是什麽?”
晏然低着頭不回答,宏晅悠哉哉地将兩個繡盤都放了回去,自若地繼續猜下去:“‘人間四月芳菲盡’?‘人生不相見’?‘人生譬朝露’?‘人靡不如初’?‘人生愁恨何能免’?”
一句句猜下去,沒有一句的含義是好的,明擺着有意氣她。晏然忍不下去,一聲嗔怒打斷他:“陛下!”
宏晅配合地閉了口:“都不是?那你自己說。”
“是……”晏然的臉紅得愈發厲害,報赧地擡眼瞧一瞧他,聲音細如蚊蠅,“是‘從夫之義’……”
作者有話要說:【這貨是注釋】
①【五常】仁、義、禮、智、信
②【人約黃昏後】去年元夜時, 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 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 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 淚滿春衫袖。——《生查子·元夕》歐陽修
③【從夫之義】全句為“又是随陽之鳥,妻從夫之義也。”出自《白虎通》,說得就是大雁。
咳咳……今天更新提前了一些……算是默默為高考的孩紙助威吧……
阿簫也只能從精神上支持了……
這章是晏然的轉折~~也祝各位高考娃在這個人生的小轉折上走得成功哈~~
031.合璧
中秋将近,一道聖旨從成舒殿中傳出,似不起眼卻堪堪打破了秋時的寧靜。
陛下親下旨意,發落了禦前尚儀尹氏,杖責五十後拖去了慎刑司。事發突然,當長樂宮遣去說情的宮人道了成舒殿時,早就來不及了。旨意中未說緣由,引得宮中衆人議論紛紛。誰都知道尹氏是皇太後的人,就這麽突然的落罪了,又原因不明,不知是否藏着另一重意思。
林晉進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靜月軒裏用鳳仙花汁塗着指甲。鮮豔的紅色,紅得像血。聽他禀完,我擡手邊是輕輕吹着未幹的指甲邊道:“杖責五十?”冷一笑,淡瞟了他一眼,“葬了?”
林晉躬身:“總之是看見掌刑的宦官拖去後山了,葬沒葬……就不知了。”
杖責五十雖是罰得不輕,但本不至于要人性命。可動刑的規矩宮中人人皆懂,輕與重很多時候是由掌刑的宦官說了算的。成舒殿掌刑的人……那必是鄭褚的人了,又豈會留她的命。
我“嗯”了一聲,兩個指甲相互輕碰來試那花汁幹了與否,閑閑續道:“也好,還免得去慎刑司受那罪了。”此話雖說得冷漠,卻是不虛。我與尹氏縱使不合已久,但到底沒有什麽了不得的大仇。此番若不是急于複寵,也斷不會應下鄭褚踩她來當這個臺階。
這是我與鄭褚的交易,他助我複寵,我替她除掉尹氏。這事頗為劃算,他細心地鋪好了一切,讓怡然做足了戲,又在宏晅面前言辭謹慎地将一切說到位了。我做的,不過是在與怡然做戲時讓宏晅清楚地聽到尹氏截下了我送給他的東西。不管他對我感情深淺,都不會容忍一個禦前宮人如此欺上瞞下。更何況,皇太後送來的人他早已忍不下,不過是缺個合适的由頭,鄭褚只是讓我做了這個由頭罷了。
但假戲也需真做,為了不出漏子,我那場病是真的。病了幾日不服藥,生把小病熬成了大病,宏晅來的那日我病得頭腦都發昏了。不僅病是真的,那日對他說出的話,包括那繡盤上所繡的字,也有七分是真。我知道自己已避不開心底對他的那份情,還不如坦坦然然地讓他知道。
只是那番話的效用比預想中要好上了許多,往後的十幾日裏,我雖病着不能侍寝,他卻幾乎夜夜留下陪我。我唯恐遭人側目才硬将他勸走了幾日,可晚上勸走了,白日裏他下了朝,首先到的地方也必是靜月軒。
一段日子下來,避子湯帶來的隔閡幾乎完全淡去,甚至成了我們二人之間的談資。譬如他曾在午後側座在榻,半摟着想要小睡的我無奈問道:“那事既是冤了你,你怎麽一句解釋也沒有?”
我倚在他肩上眼也不睜:“陛下給臣妾解釋的機會了麽?”
他輕吻着我的額頭,手輕撫着我披散在身後的烏發,笑意清淺:“當日當着衆人的面沒有,可之後你若去成舒殿,朕還能不見你麽?”
“陛下沒問,臣妾幹什麽巴巴地去解釋?”我睜開眼,賭着氣反問。
他側頭看看我,笑說:“你還有理了?到底是誰有錯在先?”
我反駁地愈發理直氣壯:“若是臣妾有錯,就是擅服避子湯的錯。臣妾既對那避子湯不知情,錯自然不在臣妾身上。那當然是陛下不給臣妾解釋的機會有錯在先了。”
他“嗤”地一聲笑,手指刮在我鼻子上:“娘子所言有理,為夫錯了還不行?”
我滿意地笑笑,垂眸去夠他挂在腰間的那只金色香囊。上面繡着一對大雁,展翅飛于雲間,旁邊小字則繡着“五常”。那天他本是攔着我不讓我生着病做這些,可我仍是趁他不在的時候趕工繡完了,他看到的時候面露惱怒,且還威脅了一句:“若敢有下次,小心朕杖斃你阖宮宮人!”不過惱歸惱,從那日之後,這香囊他就再也不曾摘下過。
他也執起我的那只香囊,銀色為底,一樣的大雁,字為“從夫之義”。其中情誼他一看就明,又為我刻意避去的那字頗為感慨:“你這個,原句是‘妻從夫之義也’,引用罷了,你何須那樣謹慎?”
“小心使得萬年船。”我面露委屈,“臣妾從前禦前侍奉的時候,吃食上都小心的很。獨這一次大意了,就讓人在藥上動了手腳。”我略一頓,微微笑道,“再者,臣妾心中以皇後娘娘為尊,就算是引用,也不願不敬她半分。”
他沉默,俄而道:“你這麽一說,有件東西朕倒不敢給你了。”
我好奇地離開他的肩頭問他:“什麽東西?”
“你的生辰禮。”他說着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遞給我,“早備下了,如不是那事朕也不會扣下這麽多日。你若看着不合适,朕叫人毀了去。”
我越聽越好奇,什麽樣的生辰賀禮能這樣的“不合适”?打開那方帕子,裏面靜靜躺着一塊玉璧,水頭很好,雕工精細,但紋樣沒什麽特別,一圈祥雲紋罷了。險些脫口而出問他哪裏不合适,忽注意到那玉璧一頭挂着的繩子,不是一根,是兩根,一紅一黑。原來是雕成了兩塊佩,能拼成一塊璧罷了。但拼得嚴絲合縫,每一處花紋都極好的吻合,不細看幾乎看不出。
我倏然驚覺了是哪裏“不合适”,雙玉合一成一璧。一璧……唯夫妻才可稱“一璧”。
我望着那玉璧愕住,聽到他口吻輕松地說:“你不用為難,這樣的賀禮你如是不敢收,朕不會怪你。”他話語一停,再開口時略帶期盼之意,“所以……你若收了不敢戴,朕同樣不會怪你。”
我将玉璧包好,尤捧在手裏,問他:“臣妾想知道……陛下送臣妾這樣的生辰禮,可有那般的意思?”
他不解:“哪般?”
“夫妻一璧。”
他“呵”地一笑,靜靜凝視着我,目光沉沉唇畔帶笑:“朕知道朕的‘妻’是皇後,可朕卻不覺得夫妻定是‘一璧’。”
“夫妻如不是一璧,那陛下覺得如何才可稱為一璧呢?”我偏着頭反問他。雖然話語輕柔,可我也知這問題尖刻。
他笑意反倒盛了,好像我的疑問在他意料之中一般,并未多加思索便給了我答案:“心中所愛,方是一璧。”
我以眉宇間的淺笑掩飾住這八個字帶來的震驚,低頭再度打開那方帕子,拿出串有紅繩的那一塊,輕輕言道:“那,臣妾便收了。”言罷将香囊中的草藥取出了些,把那塊佩放了進去,側頭俏皮而笑,“不敢示人,卻想日日帶着。”又拎起另一塊問他,“夫君呢?”
他擡手握住我拈着玉佩的手,眼底浸笑:“随娘子。”
我拱手道了聲“諾”,将那塊佩塞進了他的香囊裏,又為他挂好,然後任由他摟着,在他懷中閉目休息。心中思緒仍是千回百轉,一連十幾日,我閉門不出,因為病着連晨省昏定也免了,可這般的榮寵,到底是一舉寵冠六宮了。
既是寵冠六宮,那麽待得病好後,有些舊賬也該算一算了。
我的手不自覺地撫上臉頰,掌掴之傷早已大好,半點疤痕都沒有留下。可那傳遍六宮的奇恥大辱,必是我要清算的第一筆賬。
我覺出冷笑從面上劃過,開口時話語卻溫婉無比:“陛下,臣妾想求陛下賜個恩典。”
“什麽恩典?”
“前些日子臣妾與陛下生出那般的誤會,旁人怕受牽連都避之不及,就連病時請太醫也是個難事。好在沈閑華肯照應着,勸着她父親來為臣妾診病。這份恩情,臣妾總要報給沈妹妹。”我緩慢而柔弱地道出這些,擡眼看着他,他一點頭就應了:“朕下旨晉她瑤章位。”
我抿唇淺笑:“謝陛下。”思忖一瞬,又道,“沈妹妹年紀還小,位份又低,家中也算不上有什麽權勢,宮中無人照應。臣妾從前住在瑜華宮時就時常聽她說起想家心切。便想鬥膽求陛下賜個封號,也算多一份榮寵撫慰。”
“總想着給別人求恩典。”他促狹一笑,倚在榻上思索着道,“不是不可,可這封號賜個什麽好?朕若叫旁人拟又辜負了你這番好意。”他拍一拍我,“你出的難題,你給個主意。”
我犯了難:“陛下都想不出,臣妾怎麽知道……”
“朕沒怎麽見過她,你既與她相熟自是該你想。”宏晅溫和地笑道,“她平日裏喜歡做些什麽,亦或是性格如何,你尋個合适的字來就是了。”
我思量着道:“她喜歡做些什麽……臣妾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喜歡荷花……就用荷字可好?不僅她喜歡,且還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之意。”
“荷……”他略略斟酌片刻,即道,“好,就用這字。”
我心下一陣快意。“荷”“和”同音,原以為他會因為和貴嫔的關系不答應,已暗自想好了如何說服他的應對之言,現下看來,只怕他根本沒有想起和貴嫔。不僅此事省去了很多口舌,既然他與和貴嫔半分情分也沒有,今後的事也更加容易了。
作者有話要說:
_(:з」∠)_謝謝小宴的地雷啦啦啦啦啊……最近陰謀+甜寵無接縫切換什麽的我有點懵……于是如果有不合理or寫崩了的地方請大家盡情吐槽直接告訴我……
今晚(10號)暫不更新喵~~明天下午更~~
再加一句:但今天可能會更個溫馨的番外……_(:з」∠)_歡迎捧場……正在努力碼字中……
032.病愈
大病痊愈時距中秋已不過兩日,清晨起來仔細地梳妝打扮,去長秋宮向皇後問安。
在宮門口恭候的藍菊見了我一詫,福道:“寧才人娘子萬安。昨日剛聽說娘子病好了,沒想到娘子今日來得這樣早。”
我向她颌首道:“本該日日來問安,已耽擱了這麽多天,如今既是病愈了,又豈敢再懈怠。”
藍菊躬身,伸手一引:“娘子請入內稍坐。”
聽藍菊那樣講,我還道自己已是來得最早的了,入內一看,才見沈語歆已端坐在席。行去向她笑道:“妹妹來得好早。恭喜妹妹晉封。”
她入宮已逾一年,作了一年的正八品閑華,前日裏卻因為我一句話而位晉一例,更加賜了封號。如今,後宮上下都要稱她一聲“荷瑤章”了。
她快速地站起身,眉開眼笑地向我走來:“就知姐姐病愈了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