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記·晏然傳第 12 章 ~~~ (9)

第 12 章 ~~~ (9)

來得早才早早趕到了,想先同姐姐聊上一聊。”

我拉着她一同落座,笑問她:“聊什麽?”

“自是要多謝姐姐了!”語歆深深颌首,“那天姐姐雖是那樣說了,可我心裏總也擔心姐姐因為父親的事記恨,卻沒想到姐姐會這般為我說話。”

長秋宮的宮人進來奉茶,我們皆閉了口,待她們退出去後我才道:“說起你晉位的事,姐姐還要跟你賠個不是。那天陛下本是要晉你分位,是我心血來潮求他加賜封號。一時心急思慮不周,待得陛下走了我才想起來你的封號與和貴嫔同音,怕她那樣的性子會找你麻煩。可旨意已下,我也不好再去攔陛下。”

語歆一雙美眸微微一翻:“她要找麻煩由着她找去,我又不是她身邊侍婢,她還能将我杖斃了不成?”

和貴嫔苛待宮人之事六宮上下皆有所耳聞,我和語歆更是曾親眼目睹。那樣的狠毒,但凡心中尚存半分善念都會生出憎惡。何況在我搬離瑜華宮後,語歆仍與她同住,今日聽來,她對和貴嫔的厭惡似是更添了些。

我伸手輕搭上她的背,含笑寬慰道:“玉穗那事竟讓你記恨到現在……不是我為和貴嫔說話,可你看當日情景,玉穗大概确是行了惑主之事,和貴嫔沒冤枉她。縱使她手段過于惡毒,你與她畢竟同住一宮,該忍的還是忍下吧。”

“這些道理我知道!我也看出玉穗當日大約确是不冤,可姐姐你知不知道她在瑜華宮都做得什麽事?仗着自己是一宮主位,對自己身邊的人動辄打罵也就罷了。可我也是陛下親封的宮嫔,她憑什麽拿我的宮人出氣?就我晉封那日新調來的兩個宮女,也不知是哪裏惹得她不順眼了,派人傳了去便是一頓訓斥,回來時二人眼圈都是紅的。” 語歆快語如珠地抱怨着和貴嫔的種種,氣的雙頰都微微犯了紅暈。

我一壁給她順着氣一壁道:“好了好了,知道你看不得這些。你爹是太醫,醫者父母心最是仁善,你啊,學得一樣。” 之前種種,我知那沈循比他女兒世故多了。可說到底,他也還算是盡了一個醫者該盡之責。我失寵時他未避事端不肯來診脈,可但凡我讓婉然林晉去找他,總要過上許久才見他們回來。後來連對他頗有意見的婉然也不得不承認:“沈院士問得很細,還翻了姐姐先前的脈案才開的方子。”

後宮波谲雲詭,頂紅踩白本就正常,當日我受了掌掴之辱沒有太醫肯前來我也不曾生氣。沈循行事雖也勢利,可到底還是尚存醫者仁心,因此我請旨為語歆晉位,一方面是為今後行事鋪路,另一方面也的的确确是想她位份高一些能過得好些。

語歆猶是氣鼓鼓地狠一咬牙,道:“這也就是我見不到陛下幾面,不然非向陛下請旨搬去和姐姐同住,不受她這份氣!”

“怨不得瑤章今日出門這樣早,原來是為了和寧才人說這些。”和貴嫔扶着侍女的手踏入殿中,面上怒意頗盛,停在我們面前咄咄而道,“你既不願住瑜華宮,本宮去替你請旨便是。”

“和貴嫔娘娘去請旨?”我眼波微轉揚眉看向她,清揚一笑,“呵,娘娘适才沒聽清瑤章妹妹說的?她未向陛下請旨是因為見不到陛下,又不是不敢。既如此,娘娘您如何幫她呢?”我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笑意愈盛,一字一頓地道出,“娘娘您,不是同樣難見陛下一面?”

後宮嫔妃中與我為敵的不止她一人,瑤妃與我也早已互難容下。可唯有這和貴嫔,我連表面的和睦也懶得維持,自那日的掌掴開始,我二人就已然撕破了臉,連粉飾太平也沒有必要了。

“你……”和貴嫔咬牙怒指着我,我面上笑意半分不減,低頭飲了口茶,清然道:“娘娘,氣大傷身。既然娘娘有讓荷瑤章搬走的意思又辦不到,臣妾倒很樂意幫娘娘這個忙。”我的手搭在語歆手上,不再看和貴嫔,笑向她道:“中秋宮宴,諸位親王命婦皆要入宮參宴,陛下事情也多得很,咱們不好這個時候再擾她。妹妹再忍上幾日,過了中秋,姐姐同愉姬娘娘說一說,再向陛下請旨,定讓妹妹搬到錦淑宮來。”低眉一思,又道,“愉姬娘娘從前住的瀾曳齋目下空着,我記得後院池塘種了滿池荷花,妹妹定會喜歡。”

聽得殿門口候着的宮人道了一聲“愉姬娘娘萬安”,我循聲站起了身見禮。愉姬邊是步入邊是笑道:“剛到殿門口就聽裏面聊得熱鬧,妹妹這是往錦淑宮邀什麽人呢?”話畢了才向和貴嫔一福,“貴嫔娘娘萬福。”

和貴嫔知我們交好,含怒咽了口氣轉身走開。我也從語歆席上離開,去自己的位子落座。

愉姬親昵地握住我的手,欣慰道:“可算是大好了。前些日子想去看你,又怕風寒傳給元沂不敢去,妹妹莫怪。”

我莞爾一福,道:“自是皇裔要緊。臣妾這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病,娘娘每日差人來問,臣妾知娘娘擔憂,又如何會怪娘娘?”

許是因我從衆人視線中消失已久,今日乍然出現,不少嫔妃都微微一訝。不論她們在訝異之外還存着怎樣的心思,在我面前都只是和善地問上幾句病況,言語關切得仿佛後宮鬥争從不存在。

可憑誰都清楚,這一切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宏晅這十幾日來日日去靜月軒探病罷了。

這些真少假多的問候,聽上幾遍就心中不耐,又不好表露,只得面帶微笑地句句應下,直到皇後鳳駕進了殿才可算告一段落。

衆人見禮後落了座,皇後看着我語中雖有責備面上卻是欣意:“大病初愈,本宮昨日不是叫人回了話再免你幾日晨省?還來得這般早,仔細病情反複。”

我起身鄭重福道:“多謝娘娘。臣妾身子已全然無礙了,自當按規矩來問安的。”

竫貴姬聞言冷然一笑:“依本宮看,寧才人你還是多休息幾日為好。在座的誰不知寧才人病着的這些日子陛下日日守着,如是再有個反複,一衆姐妹愈加見不着陛下了。”一句話激起了衆人按捺的怒意,她猶似不覺,低垂着眼簾又道,“才人到底膽子大些,不比我們這些貴女出身的事事謹慎,有點小病小災的就不敢見陛下唯恐傷及龍體,到時候只怕搭上全族都擔待不起。”她的話至此陡然一頓,擡眼一睇我,輕笑道,“哦,倒是本宮疏忽了,才人你沒有家族的顧慮。”

言中論及龍體安康,皇後對她的話雖未加置評,也叮囑了我一句:“本宮知你和陛下情分深,可今後有類似的事還是當心着些,陛下寵着你你也要顧一顧大局。”

竫貴姬黛眉微微一挑,持了茶盞起來不再言語。我恭敬地福身應下,沒有半句辯駁。這是個可大可小的錯處,皇後這話雖聽似責備,實則袒護有加。她不說重話不加懲戒,旁人總有不滿也只得忍下。

一時安靜,皇後斂了衣袖,緩緩道:“再過兩日就是中秋了,今年的宮宴不僅有外命婦,靳傾的朵颀公主亦會參宴。諸位妹妹多加謹慎些,不可在外人面前失了顏面。”

衆人都起身道“諾”,我心下略生疑惑,朵颀竟一道回了錦都?可見這月餘來我避不見人錯過了多少事。越發地拿不準宏晅究竟是何意,如是要納她入後宮,這些日子大可讓她住在宮中;如要她嫁給宗親外臣,直接下旨賜婚便可。如此拖着,委實教人不明就裏。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月亮好圓”菇涼淩晨一點多給阿簫扔雷T_T……菇涼早點睡……

033.中秋

宮宴時的嫔妃座次照舊依品級定,帝後并肩而坐,宏晅下首坐得仍是琳妃,皇後下首卻不是瑤妃,而是朵颀公主。這樣的安排使衆人入了殿一見心裏便有疑惑,如是當真按先前的意思不打算讓她進後宮,安排她與殿中的外命婦同席就是了。何須将席位設在九階之上、又位列衆嫔妃之前?

因而這好端端的中秋團圓宴也過得各懷心思,如今四妃尚缺二、三夫人皆空,難不成一舉登上此位的竟會是個異族公主?我幾次三番想從朵颀臉上看出些什麽來,她卻一直悶着頭自顧自地飲酒用餐,幾是視這宏大的宮宴于無物,唯有帝後與她交談時她才會應上兩句。

語歆也瞧出不對,知不能問,坐在我身邊也小聲犯着嘀咕:“這是哪一出?眼見着一個個貴女都沒到三夫人四妃的位子上,連九嫔都只有一個,她一個胡夷要騎到衆人頭上去麽?”

我只作未聞,湯匙自瓷碗中淺舀了一勺湯送進口中。她急于尋個答案,見我不言又一再追問:“寧姐姐,你說這是什麽意思?”

“何必去管是什麽意思?”我眉心略蹙稍顯不耐,淡泊道,“陛下若是喜歡,到什麽位子上也不足為奇。”

語歆悻悻地閉了口,扭頭去看殿中歌舞。別的嫔妃除卻偶爾交談上幾句也皆在欣賞歌舞,可心中也互相知道,今日碰上這樣的情景,誰又有心思當真去欣賞歌舞呢?

人人都是表面維持着平和捱到宮宴結束,行禮恭送帝後離開後各自回宮。團圓佳節,皇帝于情于理要與皇後共度,旁人也沒什麽資格去争。

各宮都早早備下了宮餅,主位與随居宮嫔及阖宮宮人一同小聚過節。我與愉姬從前都是做過宮女的人,對這些吃食頗有研究,一早就親自做了一些擱下。宮宴散後我回靜月軒換了身常服,便帶着一衆宮人拎着食盒往愉姬所住的娴思殿去了。只是在自己宮中行走,平日裏誰也不會帶這許多宮人,但中秋團圓圖個人多熱鬧,自然是宮人們同往的好。

我與愉姬也不拘那些繁複禮數,見了面相互一福便落了座,身邊得臉的宮女宦官也都得允入席,吃着茶點閑聊好不熱鬧。

愉姬将盛着桂花宮餅的碟子遞到我跟前,笑道:“有日子不做這些了,妹妹嘗嘗看。”

我取了一塊,送到嘴邊咬了一口,皮薄餡軟,頓時滿口溢香,旋即笑贊道:“‘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娘娘竟能把這花香留得這樣好,就跟剛采的似的。”

她抿唇而笑,也拿起一塊,道:“喜歡就好。難得今年桂花開得格外好,改日多做些給妹妹。”

我故作客氣地颌首道:“不勞娘娘多做,娘娘教臣妾怎麽做就是了。”

愉姬笑出了聲,手指點着我道:“聽着大方,實是要把我這點手藝都搶了去。”一旁的婉然纏枝也都笑起來,忽聽得殿門口傳來一陣宮人問安的聲音,我奇道:“咦?今兒個各宮都小聚着,誰這個時候來?”

愉姬也不明,揚音叫來宮人詢問,那宦官禀說:“是瑜華宮绮靈軒的沈閑華。”

我與愉姬不解地相視一望,她吩咐道:“快請她進來。”

語歆也已換了身常服,一襲杏色的宮緞交領襦裙很顯溫婉。迤逦而至,向我們一福:“愉姬娘娘萬安,寧才人娘子萬安。”

“別多禮了,來坐。”愉姬和善地招一招手請她坐,待她坐定後方問道,“這麽晚了,閑華妹妹不在自己宮裏好好過節,可有什麽事?”

語歆張口要答,想了想又咬了下唇,欲言又止。我見狀了然,笑向愉姬道:“娘娘別問了,說了怕傷和睦。”

愉姬微一怔,随即也是明了神色。中秋佳節,自是沒什麽旁的大事,她左不過就是不願同和貴嫔多處罷了。愉姬嗔笑一聲勸她說:“妹妹也莫太使性子,好歹是一宮主位,今兒個中秋,你不在總不合适。”

語歆大是委屈地低聲道:“和她一起過中秋才是不合适。還不定又要尋荷韻她們什麽錯處,橫豎過不好這節。”

愉姬聞言只覺奇怪:“你在瑜華宮也有一年多了,怎麽近些日子她總找你不痛快?”她說着掃了一眼語歆帶來的兩名宮女,正是她此番晉位後新添的宮人,又問,“是新來的宮娥辦事不機靈?”

語歆鼓着氣低頭不語,我與愉姬本就都拿她當小孩子看,又見她此時這一副小女兒賭氣的神态,自要哄上一哄,愉姬便斥着宮娥道:“哪有這樣給自家娘子惹麻煩的!若服侍不好都去浣衣局做雜役!”

那兩名宮娥急忙跪下,連連道“娘娘恕罪”。我怒意略生:“跟誰賠罪呢!當真是不會做事!”

語歆的眉頭緊緊蹙着,拽着我的衣袖道:“姐姐不怪她們,就是那和貴嫔不講理,處處找麻煩,也不知我是哪裏得罪她了。”

我顏色稍緩,不耐地向那兩名宮娥擺了擺手命她們退下。轉而笑着向語歆道:“好端端的佳節,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了。來嘗嘗這些點心,尤其那道桂花宮餅,愉姬娘娘的手藝真是小觑不得。”

語歆笑得勉強,吃了一口那宮餅,贊賞之意卻是不假:“當真是美味,連皇後娘娘賜下來的宮餅也比下去了。”

愉姬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嗤一笑,道:“當着皇後娘娘的面說去,非治你個大不敬。”

那天我們三人在娴思殿中聊得甚歡,各自回去休息時已很晚了。所幸皇後知六宮皆會慶賀到晚間,早下了旨免去次日的晨省。我坐在妝臺前,任由婉然為我一一卸下髻上珠釵,從鏡中瞧見她面色微冷,笑問她怎麽了。她猶猶豫豫地道:“姐姐,會不會太過了?畢竟……”

我長長一呼吸:“我知道,不會太久,最多再有兩三日,也就該了事了。”

婉然擔憂地皺着眉,又道:“可……能成嗎?畢竟也算不得什麽太大的事……如是不成,那邊反倒防心更甚了。”

我對鏡輕笑,一邊摘下碧玉耳墜一邊道:“要尋大事本就不容易,她又素來不得陛下心意,也難找出什麽大事,這樣可大可小的事最好。再則,加上先前那些,分量也夠重了。”

婉然仍是神色悶悶,我續道:“不必這麽多擔憂。這機會是天賜的,沒有放着不用的道理。這些日子叫雲溪詩染多和那邊走動着,別錯失了什麽。”

“可……我覺得,若要陛下發落,還得讓陛下知道姐姐的事才行。”

我點了點頭,笑意深長:“這個自然。這一出本也就是為了牽出個由頭,有了那個由頭,一切都可水到渠成了。”

作者有話要說:_(:з」∠)_……這章更得時間太巧……昨兒端午剛過完今天更中秋……祝大家中秋快樂!【嚴肅臉】

吐句無關的小槽……昨天端午于是阿簫編了一下午五彩線手環……然後……感想是……《鎖香樓》裏崇親王送給闵素兒那條五彩線手環……一定不是他自己編的!這貨忒費工夫!

近期因為更新時間不太穩定對各位讀者造成了些困擾……于是以後會每天在文案部分注明下一次的更新時間(就不在作者有話說寫了,因為作者有話說很多時候要推基友的文啦~寫注釋啦~放品秩表什麽的)。先前造成的不便阿簫表示很抱歉。

034.雪恥

接下來幾日,我每天都會花上兩三個時辰在娴思殿,向愉姬讨教如何做那桂花宮餅。不知是何處掌握得不好,即便是由她一步步地帶着做下來,最後的味道也不過八分像。我自己頹喪不已,語歆卻格外喜歡,來靜月軒小坐時總要吃上兩塊。

她來的勤,偶爾也能與宏晅碰面,但她似乎很懼怕宏晅,每次他一來,她便不願多留,敷衍幾句就行禮告退。而後又苦着臉向我抱怨說:“連想吃姐姐做的點心都這樣難。”

我掩嘴笑道:“日後若想吃,叫人來說一聲,姐姐給你送過去就是了。”

她也不跟我拘這個禮,回回犯了饞就大大方方地差人來要,但凡宏晅不在的時候,我總是親自送去,和她就愈發熟絡。

這日午後,她身邊的荷韻又到了靜月軒,向我一福:“才人娘子萬安。”禮畢将一只小檀木盒奉到我面前,垂首道,“瑤章娘子說看才人娘子這幾日精神不佳,這是提神的熏香,娘子大概用得上。”

我随手打開那盒子,看着裏面一顆顆淡粉色香餌笑道:“真是心細。這點小毛病我自己都沒在意。”笑意微斂,又道,“還有何事?”

荷韻眼簾低垂,輕輕道了句:“娘子,可以了。”複又福身,“沒旁的事了,奴婢告退。”

她離開不久,我叫來婉然,将已做好的桂花宮餅裝進食盒出了門往瑜華宮去。錦淑宮與瑜華宮一東一西,離得并不算近,行至一半,與宏晅打了個照面。

“陛下聖安。”我屈膝一福,他走近我,笑言:“正打算去找你,這是要去哪兒?”

“去給荷瑤章送點心。”我說着面露難色,踟蹰地望一望拎着食盒的婉然又看一看他,“既如此……改日再去吧。”

他搖頭一笑:“無礙。瑜華宮離得也不遠了,朕陪你走走。”

他攬着我,一衆宮人都遠遠随着。秋風緩和,輕輕地卷着飄落在地的枯葉,枯葉蹭着地面沙沙輕響。我細細聽着那聲響,沉默不言。

“有心事?”他問我。

“不算心事。”我思量着淡淡道,“臣妾聽說……祺裕長公主昨日請旨回靳傾了?”

“是。朕沒準,讓她再多住些日子陪陪皇太後。”

我輕輕“哦”了一聲,又恢複沉默。他忽然停住了腳,我自也随之停住,他轉向我,神色平靜地問:“你其實是想問朵颀公主的事,是不是?”

我一愣,颌首默認。

宏晅前行了兩步,複又停住,負手而立,一聲輕笑:“你嫉妒?”

我在他身後欠身道:“臣妾不敢。”

“不敢?”他的反問之言頗具戲谑之意,口氣一轉又是令人不得辯駁的發沉語聲,“你只說,你是否不願她入宮為妃?”

我一陣陣的心驚,見他身形半點不動,分明不容我回避此問。回答時每說一字都禁不住地打顫:“是……臣妾心中不願,但臣妾……會以大局為重。”

“以大局為重。”他又是輕笑,轉過身來看着我,目不轉睛。我胸中懼意頓生,立在原地暗自咬着下唇望着他。他愈是不言我愈是恐懼,避着他的視線頭也不敢擡。驀地聽他一笑,似是再也忍不住一般地笑,而後對我道:“也沒說錯什麽,何至于吓成這個樣子?”

我猛松口氣,含怒瞥他:“陛下有意吓唬臣妾,現在還來笑話!”

他笑意更盛,過來在我頰上一捏:“叫你吃那沒影的醋。別瞎琢磨,朕從來沒有納她的意思。帶她會錦都是因為汗王鐵了心想讓她進後宮不可,朕只好這麽拖着。等日子長了,看看她願意嫁給哪位世家宗親,朕再賜婚。”

他一句句解釋得很是坦誠,聽不出有半點隐瞞,口氣輕緩,似是怕我再生什麽誤會。我猶自低頭看着繡鞋不言不語,他又道:“這麽大脾氣……為夫日後再不唬娘子了行不行?”

我竭力板着臉,還是“嗤”地一聲笑出來,紅着臉低着頭一味往前走:“那麽多宮人都看着,陛下您也說得出……”

他疾走了兩步趕上我的同時伸手再度将我攬住,在我耳邊的低語帶着陣陣熱氣:“娘子你太害羞,為夫說話還是有分寸的,自知哪些話該留到晚上跟娘子一個人說……”

我面上登時蹿了熱,含羞怒瞪,心覺再駁下去下一句又不知要被他調侃成什麽樣子。無奈地忍住口舌之快,任由他這樣摟着往瑜華宮去。

語歆的住處在瑜華宮西側,途徑欣華殿時卻被殿內傳來的聲響一驚,陡然頓住腳步。殿裏陣陣女子的哭喊求饒之聲不絕于耳,宏晅眉頭一鎖,面色疑惑中隐有不悅:“去看看。”

殿門口的宮人剛要通報卻被鄭褚攔住,我們站在殿門一側往裏看,是和貴嫔在責打宮女。宮人跪了一地,殿中央跪着的一個宮女以手支地硬撐着不往下倒,可一下下落在背上的板子還是讓她不住地前傾。

語歆跪在端坐主位的和貴嫔身邊已經哭得暈了妝,哽咽着求道:“娘娘恕罪……那香餌是臣妾吩咐她送去的,怪不得她……”

和貴嫔柔荑支着額頭,話語輕緩地說:“行了,瑤章你不用為她說情。本宮知道她從前就和靜月軒那賤婢交好,瑜華宮容不得這吃裏扒外的人。”

“娘娘……娘娘臣妾求您饒她一命……已經打了這麽久,再打下去她定是一死……”語歆說着低頭去擦眼淚,卻如何也擦不完,“再說……寧姐姐從前在瑜華宮時也未不敬過娘娘,娘娘您何須如此記恨……”

便見和貴嫔冷睇她一眼,向那宮女道:“既然你家娘子如此護你,本宮也不難為你了。來人,拖出去剝衣杖責。”

殿中的一切聲響戛然而止。宦官拖着那宮女站起身,她明明已經虛弱得沒有半分力氣,卻突然一掙,猛向旁邊的柱子撞去。我陡然一驚:“荷韻!”來不及有什麽顧慮便沖進了殿,在她的額頭觸到紅柱前拼力将她拉住。

“尚儀……”她驚懼交加地望着我,反應了一瞬才回了神,垂首改口道,“才人娘子。”

“幹什麽尋死!”我扶着她低斥,“驚了聖駕你擔待得起嗎!”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和貴嫔和語歆一時都怔住了。聽了我最後一言一同回了神,齊齊望向殿門口,慌忙跪倒,行禮如儀。

宏晅進了殿落座,神色冷峻不已。未命免禮,只沉然問語歆:“瑤章,你說,怎麽回事。”

“陛下恕罪……”語歆猶是止不住眼淚,一叩首道,“荷韻是臣妾身邊的宮女,方才臣妾叫她去給寧才人送了一趟提神的香餌,和貴嫔娘娘便惱了……說她……說她吃裏扒外,非要嚴懲不可。”

宏晅面色更沉,和貴嫔急忙解釋道:“不是的……陛下,是這宮女不肯安心做事,三天兩頭往靜月軒跑,臣妾才罰了她。”

“她哪次去靜月軒不是臣妾吩咐的?”語歆含着淚怒然反駁,“臣妾吩咐她去找寧才人,回來您就拿她出氣……就算她從前和寧才人交好,您也不能如此……”

宏晅聞及此輕哼一笑:“和寧才人交好?貴嫔你消息如此靈通,連瑤章身邊的宮女和誰交好都清楚。”他掃了荷韻一眼,繼道,“既如此,便不可能不知荷韻從前是在禦前服侍的。如此酷刑,你是記恨寧才人,還是怨怼朕?”

和貴嫔驚慌失措之下連道了幾聲“臣妾不敢”,我仍是扶着已身受重傷禦駕之前又不敢起身的荷韻,憤然道:“貴嫔娘娘!先前您對臣妾有怨掌掴臣妾也就罷了,如今又對一個宮女剝衣杖責,您心思未免太狠!”

我話語中盡是憤怒,似是忍無可忍的脫口之言,實則在這所有的争辯中,唯獨這一句是我真正需要宏晅聽到的。我小心地觀察着他的神色,眼見他聞及“掌掴”二字時眉心狠狠一跳,這許多的鋪墊、甚至是苦肉計可算沒有白費。聽我說完,宏晅方悠悠開了口,輕緩的言語中透着無盡的怒意:“掌掴寧才人?倒看不出貴嫔你有這樣的膽子。”

“不……不是的……”和貴嫔面色一白,滞了一瞬連連叩首道,“陛下恕罪……臣妾那日是見寧才人禮數不周才教訓了她……”

“當年是朕親自下旨封她做禦前尚儀,看的便是她舉止得體。輪得到你來嫌她禮數不周?”宏晅始終語氣平靜,從未有什麽波瀾。可但凡與他相熟的人都知曉,越是這樣便越說明他此時惱怒,“她随在朕身邊這麽多年,朕都不曾動手打過她,你倒是什麽都不論。”

“陛下……臣妾是一時情急才……”

我本扶着跪伏在地的荷韻,聽他們争論至此自也跪下,垂首慢條斯理道出的辯語聽着誠懇也透着委屈:“陛下息怒。那日……确是臣妾言語有失在先。貴嫔娘娘貴為一宮之主,要責罰臣妾也在情理之中……”

宏晅的眼風凜然從我面上掃過:“你早已不是她瑜華宮的人!”

一語喝住了我,他的視線又轉向和貴嫔,帶盡了冷漠疏離:“就算寧才人有過在先,上有皇後執掌鳳印、下有琳妃協理六宮,你禀了誰?”和貴嫔驚惶得無言以對,宏晅話語愈冷,“一時情急?朕看你是狠毒成性!先前死在瑜華宮的宮人,朕看在你父親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都可以不和你計較。朕縱着你,你就連她也敢動……”

和貴嫔已然面無血色,委頓于地呆坐了半晌也沒再說話,宏晅瞥她一眼,略有嫌惡之意,“鄭褚,傳旨下去。和貴嫔紀氏心思狠毒,私自掌掴宮嫔,又欲草菅人命。着即削去封號,降正八品穆華,除去晨省昏定不得擅離瑜華宮。荷瑤章遷去錦淑宮良玉閣。”

語歆帶着淚意道了一句“謝陛下”,又叩首道:“陛下……荷韻傷得重,可否傳太醫來看……”

宏晅面色稍緩:“自然可以。”

荷韻聞言顫顫巍巍地要叩首謝恩,我硬扶住她,焦灼地喚了聲:“陛下……”

宏晅側頭看過來,略顯煩意地擺擺手道:“免了,回去好生養着。”

作者有話要說:_(:з」∠)_和貴嫔……撲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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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5.長階

遷宮之事自有宮人們打點,我随着宏晅離了瑜華宮,見不是往靜月軒走也不好多言,一路無聲地随在他身後。

宏晅始終面色陰郁,随在我們身後的宮人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這不正常的氣氛太易被人覺出,以致于沿途碰上的宮女宦官退到道旁行禮時都顯出了格外地小心。

一直到了廣盛殿前,我知那是他平日裏理事的地方,多有朝臣進出,嫔妃未得召見不得擅入。不得不停下腳步,輕輕叫了一聲:“陛下……”

他偏了偏頭,隐有一嘆:“沒事,你來。”

我随着他一步步登上殿前的青石長階。三大殿中,除去作為帝王日常居所的成舒殿未有長階,廣盛、輝晟兩殿殿前均設有四十五級臺階,意指“九五之尊”。輝晟殿作為典禮賀宴之所并不常用,故而幾年來我最不願來的地方就是這廣盛殿了。尤其夏日,每每站在殿前望着這高高長階,我總要深吸一口氣狠下心才能提步上去,長階太長登起來頗費力氣不說,我從不敢登到一半時回頭往下看,唯恐自己一不留神掉下去。

現下我也是雙手拎着裙擺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上走,對此怡然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姐姐你不用這樣怕……穿着翹首履不怎麽會踩到裙擺的。”

餘光瞥見跟前的身影一止,擡頭去看,宏晅正回過頭看向我,他已比我多上了六七階了,深深一笑,又走回來将手遞給我。我把手裏攥着的裙擺騰到左手上,右手搭在他手中,他牽着我的手向上走,蘊着笑道:“從前聽怡然說過一句你怕登長階,居然是真的。”

我的雙眼仍然死死關注着腳下,口中回道:“不是怕登長階,是怕一不留神摔下去。”眼睫微微擡了一擡,細聲又說,“宮中之事也一樣……”

只覺被他握着我的手一緊,又繼續向上行去。

長階走完,廣盛殿巍峨的紅漆大門出現在眼前,他仍未松開我的手,回過頭居高臨下的去看眼前的長階和階下廣場,笑意溫存:“你看,這不是上來了?”

我低着頭不敢往下看,低低地“嗯”了一聲。他手指輕挑起我的下巴,我不得不與他的視線對上,他眸中三分的笑意之後是七分的認真與篤定:“朕不會讓你摔了,宮中之事也一樣。”

我無言以對,他維持着這手勢又道:“掌掴之辱,如不是有今天這一遭,你打算瞞朕到什麽時候?”

我直視着他的雙眼,沉靜反問:“臣妾即便告訴陛下,陛下又能怎樣呢?”

“朕若早知道,今日給紀氏這道旨意定然早就下去了。”

“那臣妾就更不能說。”

他眉頭微蹙:“為何?”

我立于長階之上,視線緩緩劃過遠處延綿不絕的宮殿,語氣亦如視線一般悠長:“因為在晏然眼裏,這後宮早已是晏然的家了。故然規矩不可違,可晏然還是希望,家和……”我回頭望向他,面上帶着清淺而溫暖的笑意一福身,“夫君您,萬事皆興。”

許是近日來做戲做得太多,又或是心知自己對他确有真心。這早已想好的一番話說出時,我已無法辨別其中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宏晅聽罷深深倒吸了一口秋時微涼的空氣,對我的話沒有表露出過多的感慨或是動容,卻是笑意直入眼底地道:“進來坐。”

我微微颌首,随他進了殿。

他案前落座,我從墨染手裏接過茶盞奉到他面前,又執起玄霜研墨。一切熟練如斯,就如曾經在禦前侍奉時每日做的,他見狀怔了一怔,我故作不明的偏頭問他:“怎麽了?”

宏晅一笑:“沒什麽,就是突然想起你從前做尚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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