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候。那時每天能見到你這樣,現在反倒難了。”
雖然明知他是想起了這個,聽他說出時仍不免雙頰一熱,略有羞意地呢喃說:“不一樣的……從前是奴婢為陛下研墨,如今是臣妾為夫君研墨。”
他翻開一本奏折,右手執筆在墨中一蘸,笑道:“那你日後就常來廣盛殿成舒殿給為夫研墨。”說着示意了鄭褚一眼,“不必通禀。”
他鮮少會讓嫔妃做這種事,大約是為免後宮幹政。對我卻可以全然放心,我若想幹政,侍奉禦前那三年就不知能幹多少了,一本本奏折皆由我收拾,我想從中動些手腳或是告訴旁人些什麽都輕而易舉。即便我今日身份不同往昔,與旁的勢力難免有所牽扯,也仍不敢在此事上逾矩。我太清楚他的分寸,他不會容許後宮任何一人幹涉正事,哪怕是皇後。他……大約也是知道我格外明白這些,才會如此放心的下這道口谕吧。
時間過了很久,他面前的奏折已經減去大半,外面的天色也漸漸泛了暗,怡然上前福了一福:“陛下,時候不早了,可傳膳麽?”
“先不必了。”他脫口而出一句後看向我,問,“你餓不餓?”
我搖頭:“不餓。可是陛下看了一下午折子,還是先用些吧。若不然,臣妾去小廚房給您做一道湯、兩份小菜來?”
他想了想,笑道:“朕倒想嘗嘗你那桂花宮餅有什麽特殊之處,讓荷瑤章如此喜歡。”
我“呀”了一聲,笑盈盈說:“臣妾還是給陛下做湯去吧,那桂花宮餅是愉姬娘娘的絕活,臣妾怎麽學也學不像,也就瑤章妹妹喜歡。”
于是也不給他開口的機會,匆匆地起身就是一福:“臣妾告退!”
他又無奈又好笑,搖搖頭任由着我退下。我退出殿門,方對婉然道:“你速回錦淑宮,知會愉姬娘娘一聲,讓她做了桂花宮餅送來,就說陛下正等着。”婉然應聲離去。
愉姬雖有了皇次子,可聖寵仍是稀疏。她自己并不很在意,只想着照顧好孩子,反正有皇子在,即便不得寵,宮人也不敢懈怠。她在宮裏與兒子圖個清靜,我心裏卻難免為她着急,總不面聖,元沂與宏晅不親近,今後前路難走。就算是不争那皇位,可到了日後封王的時候,也要有個好封地才好。
不為別的,就為她在宏晅正惱我時敢冒險為我說話的那一份恩情,我也須為她鋪這一步路。
我在廣盛殿的廚房中細細地料理着一道鹌鹑莴筍湯,這湯很費工夫,前前後後少說半個時辰才可入味出鍋,這是有意讓愉姬與回來宏晅單獨待些時候。婉然回來後帶着氣悄悄告訴我說:“姐姐,方才回錦淑宮的時候,聽荷瑤章身邊的宮女說,紀穆華好大的恨意呢。她們遷宮的時候聽紀穆華一直在罵姐姐,罵得不堪入耳。”
我凝視着爐下火光嗤聲一笑:“讓她罵去。這人太不知好歹,也不看她那是多大的錯處,只是降降位罷了,連那欣華殿都照舊讓她住着,她既非要罵得阖宮皆知就随她去。”
這是我偶然尋得機會布的一個局。那日我向宏晅請命為語歆晉位就是為了一雪掌掴之恥,本是想語歆與紀穆華得了同音的封號,紀穆華那樣的心性必忍不了,我再從旁激上一激,讓她鬧出大亂子也不難,自然會有人來發落她。
可我沒想到,語歆位晉瑤章之後添去的宮人竟是荷韻。她在禦前服侍多日,幾個月前讓尹尚儀尋了錯處打發去了別處,與我很是相熟。我告訴她紀穆華讓我受了怎樣的奇恥大辱,她自然願意幫這個忙。
紀穆華很清楚語歆的封號是因誰而得的,動不了我,當然要找和我交好的人來出這一口惡氣。所以,并非是宏晅以為的紀穆華“消息靈通”,而是荷韻有意讓她知道自己從前與我交好,那日她來送香餌,更是布置好了讓紀穆華知道此事。
我二人都曾服侍禦前,想從禦前宮人口中得知那日宏晅何時會離開成舒殿往靜月軒來,也不是難事。
沒有哪個男人喜歡狠毒的女子,紀穆華擅動私刑已足夠惹宏晅不快,而後,我再道出自己曾受過的恥辱,阖宮上下都知道的事,她根本沒有辯駁的餘地。
一朝從位列二十七世婦的貴嫔娘娘降至八十一禦女最末等的穆華,又不再是一宮之主,這滋味也該夠她受的。更要緊的,她這個本就沒怎麽得過聖心的人,日後再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了。
我揭開蓋子聞了聞那湯,香氣撲面,色澤誘人,可出鍋了。盛了四碗出來,三碗放進檀木盤中,一碗放進了食盒,交給婉然:“讓墨染送去給紀穆華,但叫她什麽都不必說。”
婉然遲疑一瞬,面露了然,蓋好食盒穩穩拎着退出去了。
紀穆華既然心裏不痛快要惡言詛咒,我就給她些希望。只是但願她想得明白學得會安分,安安靜靜地以穆華的身份過日子便是了,不會讓這希望再一次捧得忘乎所以,到時候若摔得更慘,就不是我能幫得了她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貌似有日子不貼品秩了……咳咳……在和貴嫔降級的這個大喜日子(……節操啊喂!)我們再貼一次……
《宮記·晏然傳》後宮品秩
(P.S.這是阿簫自己用各朝代的攢的……大部分都比較常見,不常見的那幾個……是北齊的)
【三夫人】
正一品:夫人
【四妃】
從一品:妃
【九嫔】
-上三嫔
正二品:昭儀、昭媛、昭容
-下六嫔
從二品:淑儀、淑媛、淑容、修儀、修媛、修容
【二十七世婦】
正三品:充儀、充媛、充容、充華
從三品:婕妤
正四品:貴嫔
從四品:貴姬
正五品:姬
從五品:容華
【八十一禦女】
正六品:美人
從六品:才人
正七品:令儀、秀儀、慎儀、宣儀、婉儀、潤儀、麗儀、弘儀、肅儀
從七品:瓊章、瑤章
正八品:婉華、穆華、閑華
【散號】
從八品:寶林
正九品:良使
從九品:采女
036.荷韻
我自行端着湯回到廣盛殿,在殿門口聽見說笑聲,愉姬果然還在。行至殿中微微屈膝一福:“陛下、愉姬娘娘。”繼而将湯呈了上去,三只白瓷碗端放在案上,微偏頭道:“陛下嘗嘗。”
宏晅沒動湯匙,大是不拘禮地端起碗來直接喝了一口,贊了句:“手藝越發好了。”我剛想道一句謝,卻聽他一頓又說,“想當初你第一次做湯的時候……”一聲幹笑,又喝了口湯,沒有下文。
愉姬好奇地看着我,我尴尬地微一扯動嘴角:“陛下,那事……過去了……過去了……”
其實那件事委實怪不得我。十一歲時頭一次跟太子府裏的廚娘學做湯,前面一切順利,最後卻沒掌握好火候,糊了。本來想倒掉了事,也不知這位剛從宮中回府的太子殿下是從哪兒聽說的我今日學做湯,直接吩咐鄭褚來端一碗呈過去。我也不好阻攔,心思忐忑地随着鄭褚一道去了他書房。就見他瞥了那湯碗一眼,笑說:“顏色不錯。”我咬唇強笑。
看他端起碗來湯匙舀起湯,覺得一顆心都要從嗓子裏蹿出來去撞翻那湯碗。一口喝下去,他的眉頭擰了結,緩了好一會兒才舒展開,似無所謂地将碗放回鄭褚拖着的盤中,如常笑道:“色香俱全。”
做飯講究色香味,色香俱全,言外之意……味道不好。
揮手讓鄭褚退下,他深呼口氣,顯出猙獰之色:“晏然……你往湯裏……放什麽了……”
“沒……沒有……”我連忙搖頭,“什麽都沒放,絕對沒下毒!它只是……糊了。”
“……”宏晅沉默了一會兒,挑眉問,“糊了你還敢端來?”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尖,喃喃道:“本來打算倒了去的,鄭大人來拿,說殿下要喝,奴婢不敢不給……”
當年的種種笑話後來都時常被他拿出來調侃,可這次當着愉姬的面,我頗覺丢人。看我面色奇怪,愉姬愈發好奇,非要問出個所以然:“是發生過什麽趣事?陛下可否說來讓臣妾聽聽?”
宏晅喝着湯掃我一眼:“當初吧……”
“臣妾告退!”我本就端正的正坐着,當下又恭敬地一颌首算行了禮,忙不疊地站起身疾步往外行去。出了廣盛殿沒多久,裏面就傳出了愉姬的笑聲,不禁面露忿色。婉然不解地迎上來問我怎麽了,我狠狠咬着牙道:“又拿我尋開心……得了得了,正好讓愉姬和陛下好好處一處,回錦淑宮去,看看荷韻。”
到良玉閣,語歆見了我一訝:“咦,姐姐怎麽這時候來了?不是說在廣盛殿伴駕麽?”
我輕哂道:“再不出來就要讓陛下和愉姬娘娘一起擠兌死。”微一沉,笑意斂去,問她,“荷韻呢?”
“剛送了藥進去,這會兒大概歇着。”
上午那一遭事過去,語歆已知我從前與荷韻相識,當下帶着我去了她房裏。我輕一叩門,推門而入,荷韻一怔:“才人娘子?”便要下榻施禮。
我疾步上前扶住她,笑嗔道:“躺着就是了,哪兒這麽多規矩。”
複又扶着她躺好,見榻旁小幾上湯藥未動,仍冒着袅袅熱氣,端起來吹了一吹,笑道:“我從前嫌藥燙就總要放溫了再喝,可往往放着放着就忘了。”舀起一匙吹溫了送到她嘴邊,“還是趁熱喝吧,傷好得快。”
畢竟從前熟絡,她沒有多加推辭,一勺勺喝下去,直至一碗喝完了才向我颌了颌首:“多謝娘子。”
“該是我謝你。”我微微而笑,誠懇道,“如不是你,這仇不知何時才能報。可眼見你明年就能出宮了,還要為我受這樣的委屈。”
荷韻無所謂地聳一聳肩:“什麽委不委屈,就算沒有這一出,瑜華宮宮人的日子照舊不好過。”
一直在旁不開口的語歆聽到此處可算聽出了點端倪,詫異地問我們:“寧姐姐,你們……安排好的?”
我平靜地朝她點一點頭:“是,為了報掌掴之仇。”再看向荷韻,轉而笑道,“不過你那苦肉計也演得太像,受那麽重的刑也還罷了,居然還去觸柱。”
荷韻無聲一笑:“和貴嫔……紀穆華惱怒是奴婢激的,可觸柱卻不是裝的。當時看娘子和陛下遲遲不來,以為哪裏出了岔子,剝衣杖責啊……真是不如一死來得痛快。”
我驚訝得撫住胸口:“我的天……這麽一說還真是後怕,如是反應慢了一步,豈不是真要看你血濺欣華殿了?”
荷韻輕松地舒了口氣:“可不?好在蒼天垂憐,到底不肯讓奴婢在放出宮前就這麽死了。”
我心中一動,沉靜地看着她:“所以,你出宮必須嫁個好人家才對得起蒼天。”
說起來,蒼天對我也算是不薄的,成了帝王妃妾,他卻待我很好。可……臨嫁之前生了那樣的事,我的心結到底難以完全解開。其中緣由荷韻知曉一些,聽我這樣說也不多語,只點了點頭應道:“這個自然。”
一偏頭見語歆耷拉着臉顯示不高興,忙問她怎麽了,她幽怨道:“害我白擔心,哭得眼睛都腫了,竟是商量好了做戲,姐姐為何不早告訴我?”
“怕你害怕。”我抿唇笑着解釋着哄她,“再說你若知道實情就沒有這場好戲了。我們戲假你情真,才能讓紀穆華開不了口。”
确實早該告訴她,讓她心中有數。可語歆這麽天真的心性,早早知道了未必比不知道好,萬一她不經意地說漏了嘴抑或是裝得不像不一定會多大的簍子。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不曾告訴她,就讓她順其自然地顯露出對紀穆華的恐懼和怨憤讓宏晅看到,是最好的。
她嘟着嘴,沒好氣道:“那我不管,今日哭成這樣,明天腫着眼睛去長秋宮晨省不知有多難看,姐姐你必要補償我。”
我忍不住一笑:“你爹不是太醫麽?這商人般的口吻是哪兒學的?說吧,怎麽補償你?姐姐我絕不虧待妹妹。”
語歆低頭認真地想了一想,看一看我們,又低頭想了一想,再擡起頭來,神情嚴肅:“桂花宮餅……”
荷韻“撲哧”一笑,向我道:“才人娘子您趕緊教教奴婢怎麽做那宮餅,娘子從瑜華宮記到錦淑宮,奴婢再不學着做實在失職。”
我手指在語歆額上一點:“如今都同住一宮了,你再饞那東西就直接找愉姬娘娘要去,不要來煩我。”
“看看看,姐姐剛才還裝大方,現在又推到愉姬娘娘那兒去!”語歆站起身跺跺腳,“不理你們!”
她氣鼓鼓的離開,我和荷韻笑了一陣子歸于安靜,突然找不到什麽話。少頃,荷韻輕言問我:“娘子還為那事記恨陛下?”
我平靜地搖一搖頭:“不是記恨,陛下待我很好,我怎會記恨?只是偶爾想起來還是難免不甘,畢竟當時眼見着就要嫁了。”
荷韻靜默了一會兒,又道:“幾個月前,奴婢還在禦前的時候,見了安夷将軍一面。”
我心裏一顫:“哦?什麽樣的人?”
“據說很能打仗,擅用兵法,但他……配不上姐姐。”她說得平淡,不像是有意安慰我,“依我看就是個武夫罷了,言行舉止都粗犷得很,當時趙大人也在,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如不是廣盛殿有侍衛攔着,只怕當着陛下的面都能動手。”
我心裏一番說不出的感覺,苦笑道:“照你這麽說,真是還好沒嫁。我還不如趙大人脾氣好,嫁過去非得三天兩頭打一架不可……我又哪裏打得過久經沙場的将軍啊?”
荷韻笑起來:“娘子能這樣想便好。之前聽說娘子心裏存怨就一直想勸娘子,其實莫說是娘子冊封之後,便是從前做尚儀時,陛下待娘子也是極好,我們這一班禦前的人都看得真真兒的,娘子日後安心随着陛下就是了。”
我啞然:“還勞你們為我擔這個心。我早已想開了,這九年來我遇上的所有人也不敵陛下待我好,我沒什麽不知足。”我看着她,口吻恬淡,“這是實話。”
雖然早已想開,雖然早已不在乎那安夷将軍是什麽樣的人,但她的這一番話還是讓我心覺幸運。縱使在後宮為嫔妃、要與三宮六院去争那一個人的寵愛,也好過嫁一個根本不可能和睦相處的人為妻。其實在她之前,莊聆、語歆、怡然、婉然……那麽多人都勸過我,我心裏那個結雖然越來越小卻始終還在,多虧了她,今日這樣實實在在地打碎了我對從前未婚的夫君一直抱有的幻想。
很多沒有得到的東西看上去總是那樣的好,實際上卻未必,這到底我早該明白。宏晅,他已經護我至此,于情于理,我早該知足了。
作者有話要說:阿簫出了點問題進醫院了,被勒令住院觀察三天
存稿箱裏就剩兩章存稿,于是一章今晚更,一章周二更,周三如果回不了家可能同樣需要斷更一天,抱歉抱歉
037.冬時
一陣寒風席卷了皇宮之後,冬季呼嘯而至。各宮都換上了冬裝,炭盆火爐溢着陣陣暖意。冬時,嫔妃們時常喜歡聚在一起烤着火閑聊打發時間。往年瑤妃長寵不衰,縱使并非獨寵,旁人也比不得,冬時小聚最熱鬧的便是映瑤宮,今年錦淑宮卻意外的熱鬧。想想也是,愉姬育有皇次子、我正值隆寵、語歆又剛剛晉位不久,這樣三位宮嫔所在的一宮,自然該受萬衆矚目。
越是寒冷的冬天,就越是看出宮中寵辱的時候。
當然,來的頻繁的多是長久不得寵的宮嫔,于她們而言,打發冬日時光是一方面,更希望借着這個機會能在錦淑宮中得見聖面。
而愈是不得寵的宮嫔,我們就愈發怠慢不得,唯恐她們吃心鬧出什麽事端來。
所以每每有人到主殿造訪愉姬時,我和語歆總免不了要跑一趟做做樣子,一日傍晚剛從娴思殿回靜月軒,就見鄭褚匆匆來請,就連靜月軒也沒進一步,直接随着他去了成舒殿。
在外面走得久了,即便穿得暖和臉上也難免要凍得泛紅。宏晅見了我的樣子一愣,信手倒了杯熱酒遞給我:“怎麽從靜月軒來成舒殿竟凍成這樣?”
我雙手捧着那杯酒,竭力感受着杯身傳來的暖意,瑟瑟道:“是從娴思殿到了靜月軒門口,又直接來了成舒殿,遠了些……”
宏晅白了我一眼:“身子弱還總往外跑,也不知帶個手籠?”
我喝了一口酒,駁道:“原是從娴思殿到靜月軒罷了,又不遠,才未帶手籠,誰知陛下這時候召見……”
他啞然一笑:“又是朕的不是?”
我咬一咬唇:“不是麽?”
宏晅輕笑搖頭,不再和我争執:“用膳了。”
案上的菜肴早已布好,坐到案前,我想給他夾菜,手卻仍未從冷勁兒中緩過來使不上力氣,一雙筷子握在手裏不聽使喚。他好笑的看了半天不作聲,然後執著夾起了在我筷下躺了良久就是夾不起來的那片茭白擱到我碗裏:“要不要朕下個旨意讓旁人不許去錦淑宮擾你們清淨?”
我手中的筷子又移到自己碗裏,繼續去夾那片茭白,仍是夾不起,全神貫注地較着勁,口中道:“別……免得讓旁人覺得臣妾恃寵而驕,不顧六宮和睦。”
擡眼瞧見他仍看着我,仍是那副好笑的表情。氣餒地扔下筷子叫來婉然:“去找個手爐來,暖暖手。”
話音剛落,宏晅即向婉然說了一句:“不必了。”又轉向我,笑意半點不變,重新夾了一片茭白遞到我嘴邊,“來,張嘴。”
我自己都覺出臉頰“蹭”地竄了紅,垂着眼睑讷讷地吃了下去,又道:“去拿手爐來……”
“誰敢給她拿手爐拖出去杖斃!”
我住了口,可憐巴巴地望向他:“陛下,臣妾今日中午在娴思殿就和一衆姐妹聊得開心,沒怎麽吃東西,陛下可否讓臣妾好好用晚膳……”
他點點頭,理所當然道:“朕保證把你喂飽。”
婉然憋了笑,死死低着頭道:“奴婢告退……”
那頓晚膳間我就覺得,日後不論去哪、不論遠近,定是要帶手籠的。不然一次還好,若再有第二次第三次,這事從成舒殿傳出去,我晨省昏定時簡直無顏面對六宮嫔妃……
只聽說過帝妃互相夾菜的,哪有皇帝負責把嫔妃喂飽的……
好在我素來吃得少,這個過程結束得很快。喂完了我,他自己草草吃了些就叫宮人來撤膳。
接過宦官奉來的茶盞漱了口,他随口道:“晚上更冷,別回靜月軒了,留成舒殿吧。”
我一思忖,遲疑着道:“可……臣妾還要去長秋宮昏定。”這是決計免不了的事,平日裏不敢松懈,更不能因為得寵就免去。
他沉吟片刻,遂道:“朕跟你一同去一趟,也有幾日沒見皇後了。”
他若只說要陪我同去我定會推辭,可話到了嘴邊又聽他說是要見皇後,我便不好勸些什麽,只得福身道:“諾。”
略略整理了妝容準備往長秋宮去,他掃了婉然一眼,笑說:“現在可以去給娘子取手爐了。”
我橫他一眼,被他在額上彈了個響指:“又瞪朕,最近膽子愈發地大。”
我低頭揉着額頭,不服氣地抱怨着說:“陛下也太霸道,剛才怎麽欺負臣妾來着,瞪一眼都不許。”
婉然取來手爐遞給我,我攏在鬥篷中,和他一起出了成舒殿。殿外的宦官躬身上前道:“陛下,備肩輿嗎?”
他的目光在我面上一劃,擺手道:“不必了,朕陪才人走走。”
他終是明白我的擔心和謹慎了。雖然是和他同去,但讓旁人看見我與他同乘而至畢竟不好。又是去向皇後昏定,總不能讓有心之人覺得我是在向皇後示威。本想着他若乘肩輿,我必不能同往,獨自步行而去就是了,卻沒想到他先一步想到此處,就二人同行了。
冬日天黑得早,每每昏定時都已全黑了。八名宦官四前四後的打着宮燈照亮,讓我覺得心安的卻并不是他們照出來的一大片亮光,而是手上傳來的陣陣溫暖。從離開成舒殿開始,這真溫暖就一直不曾離開過,緊緊包裹着我的手,讓我知道,就算我現在行路不慎摔在路上也會有人拉住我。
他到長秋宮是突然的決定,宮人們并不知情,但見他到了,仍是一個大禮行得規規矩矩不急不躁。進了椒房殿,一衆嫔妃行禮問安,皇後也站起身,我方脫開他的手向側後退了兩步避開皇後的禮,待皇後與他見完禮,又上前向皇後一福:“皇後娘娘金安。”
皇後笑意和煦:“寧才人坐吧。”
帝後端坐主位,我回到自己該回的位置上落座。自紀氏從貴嫔降穆華後,席位就設在了我之後。一連這許多日過去了,每日晨省昏定我們都相鄰而坐,卻一句話也不曾有過。她沒有向我行過禮,我也從來不強求這些,反正因為我的關系她已降至八十一禦女中的最末等,我又何必再去讨她那一個禮呢?
瑤妃仍是妝容精致,一身華服。雖然這些日子後宮裏是我最得聖寵,蓋過了她的風頭,可她也仍是寵妃,至少比她的嫡姐中宮皇後要得寵的多。但,這麽多年來,一直寵冠六宮的到底是她,這些日子她對我的厭惡之意愈盛,見面之時明裏暗裏的譏刺總少不了,大抵因為今日宏晅在此,她才未與我多言。
她不言,自也還有想要巴結她的宮嫔察言觀色之後替她說出她想說的話,任容華從宮娥手中接了茶盞親手端上去,全似不經意地笑道:“平日裏晨省昏定,寧才人即便不是最早也是數一數二的,臣妾等适才還納着悶怎的寧才人今日還不到,原是同陛下一起來了。”
較之靜月軒,成舒殿離長秋宮要略遠一些,又因和他一同走,我不好催促走得也比往日要慢,故而到得比平日要晚上半刻。宏晅接過茶盞放在一旁,笑意似乎顯得十分愉悅:“朕說要坐肩輿,寧才人無論如何不肯同乘,說是逾矩,一路走來才晚了。”
他竟捏準了我的心思拿這事來當說頭……我微微一愣,舉步上前向皇後施禮道:“皇後娘娘恕罪,是臣妾疏忽了成舒殿比靜月軒離得遠才耽擱了……”
“寧才人何須請罪?”皇後和顏道,頗有贊許之意,“任容華只是說才人比平日裏晚了,并不是說才人來得遲了。依本宮看也是才人平時來得太早,早起後也好晚膳後也罷,大可多歇上一歇再來見本宮。”
我颌首又道:“諾。臣妾只覺得侍奉皇後娘娘是臣妾之責,不敢怠慢。”
身後不遠有人冷聲一“嘁”,寒森森地說:“寧才人也就憑這一張巧嘴,搬弄是非的本事愈發好了。”
又是紀穆華,當真不長記性。我仍在帝後面前維持着恭順神态,連頭也不回,莊聆清淩淩道:“穆華這話說的,寧才人何處搬弄是非了?穆華指得莫不是你降位那事?本宮倒聽說那是陛下的旨意,穆華你這一句搬弄是非,所指何人吶?”
宏晅神色微凝,不曾發話。只向皇後道:“朕聽說皇太後又想召世家女子入宮為妃。不是選家人子的年份本就不該弄這些,但既是皇太後的心意,照做就是了。只是梓童你須得多上心,但凡規矩不全的、心思不善的,不論怎樣的家世,一概不得入後宮。”
他這番話聽上去與紀穆華毫無幹系,實則等同于當中打了紀穆華的臉。紀穆華是大理寺卿的嫡女,當初就是奉了太後懿旨受召入宮的。憑着這些天來發生的事情,規矩不全、心思不善……明擺着也是指她。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不求收藏了_(:з」∠)_
今兒再求一回_(:з」∠)_
被勒令住院觀察什麽的心情太糟糕_(:з」∠)_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
038.暖冬
紀穆華當即面上讪讪的,驚怒交加又不敢發作,只得借着低頭飲茶閉了口。皇後只作不懂弦外之音,得體地離席向宏晅福身道:“諾,臣妾謹記。也會痛皇太後說一說,宮中行事素來禮數是最重要的。”
宏晅滿意地點頭,又說:“朕聽聞近日各宮嫔妃時常去探望皇次子,這倒無妨。只是一來天氣冷了容易受涼,二來愉姬照顧皇次子本就辛苦,再要招待旁人更加勞累。無故就不要去娴思殿了,若閑來無事,都去長樂宮長寧宮陪兩位太後說說話。”
他一言一語都巧妙地避開了我,甚至也沒有牽涉愉姬太多,就為我們避開了近日深受困擾的大麻煩。
瑤妃柔荑執着茶盞,語笑嫣然:“陛下如此體諒着瑜華宮,真是瑜華宮的福氣。臣妾等自然會順着陛下的意思,不去攪擾皇次子。”她口中說着皇次子,視線卻瞟向我,知在我面上一觸又轉了回去,“也不去攪擾寧才人。”
同是有争風吃醋之意,宏晅待瑤妃顯是比待紀穆華好上許多,微微一笑道:“你們時常聚聚是好的,日日都去畢竟主賓皆累。”
瑤妃朱唇微啓,笑道:“這也怪不得在座姐妹們,要怪還是怪皇次子生得太可愛,我們這些做庶母的一日不見便想,只覺得天底下沒有哪個孩子比元沂更乖巧了。”她當衆稱贊皇次子并不要緊,撫養皇長子的皇後面上卻有點過不去了,淡淡一笑,未做它言。
宏晅瞟了一眼皇後的神色,也不繼續此話題,改口道:“再過些日子,祺裕長公主也該回靳傾了,皇太後必定不舍。梓童不妨設個家宴,也找幾個得皇太後心意的嫔妃一道,算是為祺裕餞行,也給皇太後寬心。”
皇後道了聲“諾”,一壁掃視着衆人一壁思量着道:“那依臣妾看,琳妃、韻淑儀自是該去。帝太後必會同往,靜婕妤是帝太後的侄女也該陪在身側。愉姬和周美人帶着孩子同去定能讓兩位太後歡心。陛下覺得呢?”
宏晅對皇後的安排很是滿意,點頭道:“如此就好。”略一沉吟,又言,“周美人進來身子怎麽樣?”
皇後溫婉颌首:“好了不少。聽绮黎宮的宮人說,天好時也時常出來走動了。生産時落下的毛病,總歸是靜養着。”皇後細細觀察着宏晅的神色,小心地道,“依臣妾看……周美人的位份該晉上一晉,到底是育有長帝姬的人,從生下孩子之後就沒再晉過位,也有兩年多了。”
宏晅沉一點頭:“晉從五品姬,梓童想個合适的封號賜下去。遷宮的事,她若覺得身子好了就遷去,暫時遷不了德容殿就給她留着。”
驀地聽見“周美人”三個字,在座不少嫔妃都面露疑色。也難怪她們不知,永昭元年受兩位太後诏入宮的數位嫔妃中,除卻剛降位的紀穆華不提,也只有這位周美人位份最低了。周美人閨名娴庭,我記得她入宮時初封的從七品瓊章,得寵了一陣子,兩個月後位晉宣儀,元年九月有孕晉才人。彼時後宮嫔妃尚少,她這個孩子生得還算順利,生産後晉了美人。可她在産中落了病,此後在宮中靜養,面聖的機會便少了,兩年過去了,仍是美人。
其實這些年看下來,宏晅待六宮都還算不錯,雖然聖寵上厚此薄彼總是難免,他也盡量做得公平,總不得寵的嫔妃也時常提一提位份或是賞賜些東西。周美人誕下長帝姬仍能無寵兩年,宮中寵辱無常僅是一方面,只怕她也實在太不聰明了些。
離開長秋宮與宏晅一起走在宮道上,我避開有關周美人的種種,只想着他先前為我和愉姬免去衆人叨擾一事問他:“臣妾怎麽覺得,近些日子陛下當着旁人的面對臣妾謹慎了?”
冷寒的月色下,他的笑意雲淡風輕:“先前待你好惹出那樣的麻煩,你又是個不愛解釋的,出了事只能朕一個人去猜其中究竟如何。”
我歪一歪頭,擋在他前面望着他:“陛下是懶得日後再猜了?”
他板着臉微一挑眉:“自然是因為這個。”
我睨他一眼,眼睛轉向別處,他握住我的手大步行去,笑得暢快:“走了,娘子你樂意在外面受凍,為夫可想趕緊回去歇息。”
他走得太快,我被他拉着一路小跑,到了岔路口卻不見他拐彎,不禁脫言道:“陛下不會成舒殿?”明明方才說要趕緊回去歇息。
他回頭笑看我,又微微正色道:“本想去靜月軒,娘子你想住成舒殿?”
我一啞:“随陛下……”
說來奇怪,自我冊封之後,他就從來沒召我去成舒殿侍寝過,總是他來我的靜月軒,今日晚膳後因怕我凍着才頭一次開口讓我留在成舒殿。我心裏一直疑惑但從來沒有問過,本以為和皇後昏定完了他必是要帶我回成舒殿,結果竟還是往靜月軒去。
雲溪詩染奉了熱茶上來,宏晅随意喝了一口便放下,我雖然剛才攏着手爐,但仍覺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