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回到家,孟宴臣直接拿了衣服去洗澡,走得相當匆忙。
室外确實冷,但他一身熱汗。直到遠低于體溫的涼水澆在身上,他才稍微找回一絲清醒。
洗了澡出來,孟宴臣披着睡袍去了書房,中途還給自己倒了杯酒。
書房牆壁上挂着一幅油畫,他特意在那幅畫跟前放了兩張沙發,配了張小茶幾,還單獨給油畫加了燈光。
有恒溫空調二十四小時運轉,室內很舒服,讓他被澆得冰涼的軀體再次溫暖起來。
但很快,這種溫暖就轉化為了燥熱,讓已經在沙發上坐下的孟宴臣再次陷入強烈的情緒波動。
出國前,醫生建議他試着多做戶外運動,讓心态陽光積極一些。
現在,他覺得自己已經偏離抑郁的軌道很久了。
還剩半杯的威士忌被他随意放在小茶幾上,他的手伸向了自己的睡袍腰帶,幾乎是毫無章法地扯開,随後親手掐住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有擡頭跡象的頑劣想法的根源。
鏡片浮上一層氤氲,眼前那副已經看過千百次的油畫漸漸模糊。
昂揚的彈頭從快速律動的指間探出,在他看來極為不齒和卑劣的情緒在室內肆意彌漫。
象征克制的引線從他緊皺的眉頭鋪展向下,順着他的汗珠軌跡一路燃燒,燒過緊抿的唇和再次濕透的胸腹肌肉,沒入黑暗。
最後,名為崩潰的炸彈終于炸開。
在聽見心裏那根繃了許久的弦斷開的清脆聲響的同時,一道掃尾流星驟然墜落。
癱坐在沙發上的孟宴臣緩緩松開手,模糊的視線重歸明朗。
他沒顧得上清理地面,将杯子裏剩餘的威士忌一飲而盡,繼續盯着那幅畫,原本被攻占的情緒總算得到平複,表情也逐漸回歸淡漠。
畫面裏,飛蛾振翅,決然飛向火光。
而油畫邊的牆面上,還貼着一張手寫感謝信,擡頭是“Dear Mr.C”。
聖誕前的最後一場展覽順利舉行,孟宴臣照舊托人送去了花籃和花束。
花籃放在前廳,那束海洋之心則被直接送去了辦公室。
應辭很快就發來消息,表示了對他的感謝。
這次,她還搞怪地稱呼他為“M先生”。
孟宴臣那時正在開會,沒有第一時間看到消息,但在從會議室返回辦公室的路上匆忙點開了對話框,随後笑着回了一句“我有空會去現場欣賞”。
國坤在放假這件事上并不含糊,在大家都光明正大地在工位上商量着怎麽度假的時候,助理好奇地問起孟宴臣的計劃。
孟宴臣還在看文件,臉上并沒有多餘的表情,甚至在回答問題的同時還在簽了個字:“我出去玩一趟。這個項目的材料文件再去跟進一下,記得追他們的數據和樣品,我目前還沒看到對方的誠意,很難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一家只有文字功夫的企業。拿到樣品之後立刻送檢,我要的不僅僅是對方的态度。”
助理和孟宴臣共事多年,很清楚他的辦事風格,這次也沒錯拍,跟上老板的節奏:“好的,項目組那邊正在催,放假之前我會讓他們再問問。孟總打算去哪裏度假?”
“這就不是你的工作內容了,去忙吧。”
接過文件夾的助理點點頭,轉身退出去。
下班之後,孟宴臣匆忙離開公司,直奔展館。
此前在布展的時候,他就很喜歡那幅畫,但當時不能購買,他就打算等開展了再下手。今天順利開展了,但他們網站在線排隊人數激增,他也擔心那幅畫會被人搶走,所以始終惴惴不安。
萬幸的是,等他到場,畫還在,其餘買家也還在觀望。
他沒那個功夫再等,進門就全款拿下,只是付錢的整個過程都在四處張望,生怕被可能會突然從不知道那個角落冒出來的應辭看見。這個動作還讓工作人員很是好奇,接連問他是否需要其他幫助。
填好地址之後,孟宴臣總算輕松下來,拿着導覽手冊在室內繼續閑逛,還拍了幾張照片發給正在辦公室裏忙碌的應辭。
辦公室的百葉窗原本是拉着的,在收到消息之後,應辭立刻起身蹦到窗邊,扒開幾片窗葉,沒多久就找到了站在展品前的孟宴臣。
原以為他不會發現她的存在,卻沒想到孟宴臣突然轉身看向辦公室的方向,随後遠遠沖着她小心揮揮手。
盡管周圍人來人往,但他的動作幅度不大,正在揮動的手也被他自己的身體擋個正好,所以并沒有人注意到他這個近乎暗號的小動作。
股東那邊臨時有個視頻會議,他不能在這久留,跟她打過招呼之後就先行離開了,邊走邊跟她解釋了情況。
應辭沒說什麽,囑咐了句“路上注意安全”,随後安心忙自己的。
出發前一天下午,孟宴臣去接應辭下班。
最近天黑得越來越早,等到她家樓下,外面已經完全黑下來了。
但奇怪的是,整棟樓都黑得不像話,連門口的燈都沒有。
孟宴臣沒讓應辭立刻下車,而是先催她問問大樓管理員或者認識的鄰居。
得知這棟樓的電力供應系統因為今天上午的那場大雪而暫時崩潰之後,應辭無語了,轉而開始訂酒店。
“要不去我那邊住吧,明天就出發了,省得多跑一趟。”孟宴臣的視線也落在漆黑的大樓上。“今天就把東西拿出來吧,我讓人去收拾個客房出來,很快的。”
“啊?”
雖然是旅行的同行人,但直接住在一個屋檐下……總歸不太好吧?
孟宴臣扭頭看了她一眼,旋即明白過來自己剛剛說的話似乎有點冒犯,低聲道歉。
應辭也沒多想,糾結一陣之後,還是決定就住自己家。
畢竟就一個晚上,明天白天就天亮了,手機和充電寶現在都是滿電狀态,之後也不愁沒法充電,上飛機之後也能好好睡一會兒,所以就這樣在黑暗中睡一宿也不是什麽大事。
孟宴臣還是不放心,但還是沒提出反對意見,也跟着下了車,準備送她進家門之後再離開。
她家在五樓,現在電梯不能用,兩個人打着手機手電筒爬樓梯上去,沒多久就到了。
開門進去之後,孟宴臣聞到了更加濃烈的花香。
他本意并不包括跟着她進屋,但看到她的光源只有一個手機,多少還是不放心,反手帶上門,繼續跟着她往裏。
應辭知道他一直在身後,帶着他先去廚房切斷了那些大功率電器的電源,順便把冰箱裏最後一瓶果汁拿給他,還打着燈去關了燃氣閥門。
确認這些安全事項都完成之後,這才轉身過來,帶着他去客廳。
只是她忘記了自己昨天才把那張新的加厚地毯鋪在沙發邊,踏着拖鞋走過去的過程中被猛地絆了一跤,整個人驚呼着往前撲。
下一秒,她的腦袋再次磕進了一個泛着木香的懷抱。
手機從她手裏飛了出去,大概是落在了沙發上,因為她始終沒聽見它落在地上的聲音。
但她現在沒有心思想那些了,因為她正被孟宴臣緊緊抱着,幾乎動彈不得。
他素來喜歡在黑暗中表露自己的真實情緒,就像現在這樣。
明明是意料之外的擁抱,但他傳遞出來的強大的壓迫感讓她難以忽視,神經瞬間緊繃成細線。
但很快,他灼熱的呼吸落在她頸間,讓她頃刻間又冷靜了下來。
是她先入為主了,是她先入為主地認為真實的孟宴臣是淩厲冰冷的。
可是事實告訴他,黑暗中的孟宴臣是溫柔脆弱的,就連呼吸的聲音都像救助站裏那些剛被工作人員從捕獸夾裏救下來的小家夥的哀鳴。
他的大掌從她後頸一路下滑到蝴蝶骨,而另一只手依然很好地托着她的腰。
說實話,力氣并不大,她只要想,随時都能掙脫出來。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偏偏沒有往後退,更沒有推開他,只是這麽被他抱着。
擁抱是最能給人安全感的動作,因為擁抱的二者之間接觸面積最大,能給對方全方位的觸碰,進而最大程度地給彼此傳遞安全感。
而此時擁抱着應辭的孟宴臣,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強大的安全感,比他曾經在孟家得到的還更甚,所以他完全可以放心地把自己最不堪的那一面展現出來。
誠然,他是自卑的,更是自暴自棄的;是內裏空洞的,更是行屍走肉的。
但他現在擁抱着一束能照進他心底的光,亦或者是一滴悄然灑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的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