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黃泉

柳宅。

柳月眉橫眉倒豎，瞪着眼前的少年：“陸寧越！你怎麽會在這裏！”

陸寧越一雙貓眼眨了又眨：“我來找我小師姐啊，柳師姐，你這待客之道可有些不妥啊！”他掙了掙身上的捆仙鎖，滿臉無辜地看向梁渡，“梁師叔？大水沖了龍王廟，您是不是該把我放下啦？”

梁渡不為所動，甚至把捆仙鎖緊了緊：“本君還沒聽過做客要翻牆進來的！”

陸寧越臉色一下垮了下來，垂頭喪氣：“師叔我錯了！柳師姐我錯了！看在我小師姐的份上，饒我一次吧！下回再也不敢了！”

我得知陸寧越這小子跑去蓉城找我被小師叔修理一頓的消息時，已是三日後了。

柳月眉專程給我發了一道千裏鴻雁書，怒氣沖沖地控訴：“你這師弟該好好管管了！我牆外設了足有九道陣法！他竟然悄無聲息地潛進來了！要不是小師叔感受到陣法有異，他摸進來好幾日我都發現不了！”

我站在幽泉境的邊緣，聽得樂不可支。

我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但師娘卻還未停止收徒。陸寧越便是師娘的第九個徒弟，也是衆師兄弟中年紀最小的一個。

他入門時師父已經飛升，師娘又事務繁多，因而教導他打根基的任務便落在了我和姜裕身上。他于陣法一道頗有天賦，姜裕見獵心者，幾乎将自己關于陣法的體悟傾囊相授，臨飛升前還特意寫了一冊《陣道》供他日後參詳。如今看來，這小子的本事又有精進，他一個金丹初期的晚輩，能堪破元嬰期前輩所設陣法還不被察覺，已經算是同境界巅峰水準了。可惜小師叔坐鎮宅中，境界相差過大時一切技巧都毫無用處。

我揮手将那千裏鴻雁書丢進儲物戒，給柳月眉回了一道：“你給我拖住陸寧越，別叫他真追到幽泉境來！這地方煞氣遍布，他才結丹，若是煞氣入體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我萬萬沒想到，不僅陸寧越來了，還買一送一帶來一個楚益澤。

他們追上我時，已是我入幽泉境的第三日。

我一路行來，都将神識大面積鋪展開來，以警惕四周随時可能出現的意外。因而陸寧越清越但聒噪的嗓門從身後傳來時，我早已津津有味地聽他給楚益澤繪聲繪色地講了半天我同姜裕動人的愛情故事，簡直可歌可泣令人心馳神往——當事人都聞所未聞。

陸寧越看到我立刻丢下楚益澤：“小師姐！我來找你啦！”

我面無表情地回頭：“你倒是給我解釋一下，翻牆進別人院子是誰教你的？”

“呃……”陸寧越往前的腳步僵住，眼神心虛地四處飄，“師姐你聽我解釋……我可以解釋的……”

我抱臂看着他：“行，你解釋，我聽着。”

“啊這個……我……”陸寧越吞吞吐吐了半天，沒編好理由，只好乖乖認錯，“師姐我錯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我信他個鬼，每次犯錯都是這一套，玩得好一手知錯不改！

我沒理他，扭頭看向楚益澤：“你怎麽也來了？”

楚益澤拱手一禮，道：“多虧師姐引薦，我已正式拜師，師尊說我可以先來幽泉境歷練一番，同師姐您一同回宗再行拜師大典。”

我一怔，随即反應過來，笑道：“如此便恭喜楚師弟了。”

我算是楚益澤拜師的引薦人，他的拜師禮必然是要邀我出席的，如今我人在幽泉境，他這拜師大典确實開不起來。多半是小師叔想趁着這段時間同柳月眉卿卿我我，不耐煩帶徒弟，便同陸寧越一并打包丢給我了。

造孽啊！我好容易出門一趟，還要帶着兩個拖油瓶！

我心裏有氣，但同楚益澤畢竟不熟，只好全沖着陸寧越去。他剛剛犯了錯，如今正想好好表現求原諒，一路上跑前跑後，開道放風、張羅食宿，倒是省了我好一番力氣。

楚益澤也是個有眼色的，機警又沉穩，好幾次有鬼煞近身，我剛發現便被他除去，很是讓人省心。

我們三人走走停停，也碰到過幾回煞靈，甚至還在途中到一座鬼鎮投宿過。然而幽泉境畢竟地廣鬼稀，未開靈智的煞靈不足為懼，開了靈智的相處起來同修士無異，并不會無緣無故招惹行人，因而竟未碰到什麽危險，便很快接近了黃泉。

黃泉是幽泉境命名的由來，由極陰極煞的弱水彙聚而成，橫貫全境，滋養出不少厲害的鬼修大能。黃泉之所以被稱之為“泉”，全因其發源之地是一道極純的陰煞泉眼，便是修為最強的鬼族都不敢靠近太過。然而這泉水奔湧而出，沿途彙集了許多雜物，成為了一條不算寬闊的江，在這江中陰煞之氣被稀釋許多，才能為鬼族所用。

黃泉沿岸是幽泉境最繁華的地段，被鬼族瓜分成大大小小的領地，由或是門派、或是族群組成的勢力分別占有，互不幹擾。我準備去的這座城名為夢泉，是渾夢族的領地。渾夢族牛角人身，是鬼族中少有的可通過□□繁衍的種族，因而也具有不少同人族相似的習性。

“我早聽說渾夢族能入人夢境，是不是真的啊？”陸寧越好奇地問我，我沒理他。

楚益澤只好開口打破這尴尬：“我也有所耳聞，不過确實未親眼見過。”

我點頭道：“确有此事。入夢是渾夢族生來即有的天賦，然而他們入夢也是有許多限制的。”

楚益澤含笑一揖：“求師姐解惑。”

我對上他一雙盈滿笑意的雙眸，不知怎的又想移開視線。我忍住了，故作鎮定地同他對視：“我也是道聽途說，既然師弟想知道，我便賣弄一番。這渾夢族雖生而能入人夢境，卻有三不入。強者不可入、無夢者不可入、神清者不可入。所謂入夢，要先有夢，渾夢族只能等人做夢時才可施展入夢之術。若夢境主人神識強于入夢者或是神智清明堪破其法，入夢者便會遭到極大反噬，甚至困于夢中終身不得出。”

陸寧越又忍不住插嘴：“那他們怎知我是不是神清者？”

我瞥了他一眼：“這便是渾夢族所面對的難題，入夢之術在許多時候都是有用的技能，然而稍有不慎便會被反噬。因而渾夢族多數時間不會輕易入人夢境，若是非入不可，也會盡量選取境界比自己低的對象，或是輔以幻術，降低對方對神識的控制力，以趁虛而入。”

楚益澤點頭道：“受教了。”

說話間，我三人離夢泉越來越近，周身經過的鬼煞也逐漸多了起來，開始有了似人間城池的繁華之意。

幽泉境族群衆多，各族形貌各不相同，有的同人類別無二致，有的煞氣纏身如一團迷霧，也有的幻化成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相比剛剛飄過去的那把釘耙，那些長角的吐舌的三只眼的都長得太過平平無奇，都激不起陸寧越一聲驚嘆。

畢竟非人族領地，我在城門口元嬰期威壓一放，怕不是立馬能跳出幾個老鬼和我切磋一番，因而到了夢泉城下，我還是乖乖帶人下了華蓋，同守門的牛角渾夢鬼登記入城。我們這一露臉，便引來了許多或明或暗的窺視——這鬼域深處，人族實屬罕見，偶然碰到了誰都想看個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