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夢泉
我面不改色地同守衛完成了入城登記,踏入了這座神奇的城池。
“有人跟着。”楚益澤道,他沒有選擇傳音,話是說給尾随着聽的。
身後果然傳來了回應:“你這小夥子,怎麽還罵鬼呢!”
突如其來的指責使楚益澤難得地愣了一下,他下意識解釋:“我沒有罵……”
後邊飄來一道不規則的黑影,氣呼呼地打斷他的話:“說誰是人吶!你以為我沒聽見嗎!”
聰明如楚益澤,立刻明白了問題的症結所在:對鬼族來說,說他們是人就如說人類是鬼一樣,不是什麽好話。然而明白歸明白,他卻沒經歷過這樣奇怪的誤會,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黑影還在喋喋不休:“大爺只是見人新奇,看個熱鬧罷了,又不會對你做什麽!你不想讓鬼跟着直說就是,怎麽還口出不遜!”
“噗——”
一人一鬼的視線迅速投來。
我發誓,我憋住了沒笑!我順着他們的視線看去,陸寧越已經笑得前仰後合。
……這敗事有餘的東西!擾我看戲天打雷劈!
楚益澤被陸寧越的笑聲提醒,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我。我咳了一聲,向黑影致歉:“我師弟不會說話,還望道友海涵。”
楚益澤聞言便知自己得罪的是一只元嬰老鬼,忙拱手認錯:“小子莽撞,給前輩賠不是了。”
那老鬼“哼”了一聲:“我烏衡一把年紀了,難道還會與晚輩計較!”
我笑道:“原來是烏道友,清玄宗蔣雲溪有禮了。”
“蔣雲溪!”烏衡語氣突然激動起來,“你便是姜裕那發妻?!”
我:“……前妻。”
萬萬沒想到,姜裕這厮竟出名出到了幽泉境。想來也是,百年間出了兩個飛升之人,還是血脈相承的父子,饒是最不問世事的隐士也無法不關注一二吧?
大意了,該用個化名來着。
烏衡聽聞我是姜裕之妻,非要熱情洋溢地引我們一行參觀夢泉城,盛情難卻,我也确實人生地不熟,便接受了他的好意。
然而楚益澤卻有些不願。他并未将情緒表現在臉上,但不知為何我卻隐隐感受得到。
烏衡飄飄悠悠地在前方引路,黑影因為他的動作變得有些扭曲。我饒有興致地觀察着他的身形,半天都沒分辨出來這老鬼到底是鬼是煞。
鬼族分鬼靈和煞靈兩大類,鬼為魂體,煞卻是煞氣所化,前者有固定的形态,後者卻可随心意化形。我不好直接用神識探查,只能不恥下問:“敢問烏道友是何種族?”
烏衡得意道:“嘿嘿,看不出來吧?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烏衡族是也!”
我:“?”
您這是自創一族?一代老祖?我是不是該道聲“失敬”以示惶恐?
烏衡見我表情不對,遲疑道:“你不會……沒聽過我烏衡一族吧?”
我:“……”我以為你在開玩笑,沒想到還真有這麽一族?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凝滞,幸而楚益澤出聲解圍:“前輩可是金烏陽煞的後裔?”
烏衡語氣都雀躍起來:“正是!你小子年紀不大見識不淺啊!”
楚益澤道:“傳說上古時期羿射九日,九只金烏神鳥被迫退出天元大陸,其未能帶走的巢穴卻是至精至純的陽氣彙集地,時日久了便生出許多厲害的陽煞之靈。後因金烏巢穴陽氣散逸,其中煞靈便也各奔東西,漸漸不為人所知了。晚輩也是道聽途說,若有謬誤還請前輩指正。”
烏衡搖頭:“八九不離十了,當年祖地陽煞消耗殆盡,先祖們分道揚镳,我烏衡族便輾轉來此定居。然而金烏陽煞本是至純至剛的太陽真火所生,雖也屬煞靈,但在幽泉境這陰煞之地也生存不易,如今烏衡一族僅剩我一煞存世,便以烏衡為名,防止在傳承中連族名都忘了。”說罷,他不甚真誠地嘆了口氣,以示遺憾。
……糟了,被碰瓷了。我和陸寧越對視一眼,心中皆是哀嘆。
姜裕同我修的皆是火行之力,當年他化神之際,宗門賜下離火洞天,因其間有一簇靈智已開的南明離火盤桓而得名。清玄宗定例,弟子化神賜洞天一座,坐化後收回,但若能飛升,這洞天便可由公轉私,供其族人或弟子繼承。
師娘本有一座麟水洞天,又将師父留下的雲覓洞天分給了師父的衆弟子,待姜裕飛升,她便做主把這離火洞天給了我。
南明離火為朱雀神鳥的本命真火,是同太陽真火不相上下的陽屬火種,于烏衡這等陽煞後裔十分有益。怪不得他聽我是姜裕之妻如此激動,原來不是仰慕仙人姜裕,而是仰慕我洞天裏那團傻火。
有了烏衡這有求于我的地頭蛇,這回的幽泉境之行便順暢了許多。他雖沒什麽族人,手底下卻集結了一批陽煞,居然也是夢泉城裏一股不容小觑的勢力。我本是突發奇想要來此見見世面,對這次旅行毫無計劃,便先托他幫忙尋了個小院安頓下來,再從長計議。
“你們出入可小心着些,尋常鬼煞是不傷人命的,但難保有想以陽氣作補的惡鬼。這偌大的幽泉境,少一兩個外來人可掀不起絲毫波瀾。”烏衡走前反複叮囑。
我沖他擺手:“知道了。”他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我扭頭看向跟來的兩條尾巴,煩得腦瓜子隐隐作痛。
陸寧越這小子精得很,看天看地就是不與我對視。
楚益澤倒是有眼色,翻手取出一道劍令:“師姐不必擔憂我的安危,臨行前師尊曾給了我一道劍令,配上遁符,便是遇到了化神也能走脫。”
我勾了勾手指,楚益澤便将那劍令浮空推來。我過手一看,贊道:“這倒是好東西!”這劍令封存了一道風盾及小師叔三次強擊,無需催動,只要佩戴者受到危及生命的攻擊便會自動觸發,實用性極強。且小師叔的法術風格強烈,就差把“這是我禦風使護着的人”烙在上面,知道他名頭的人多少要賣個面子,看來是對楚益澤這個徒弟相當滿意了。
我想了想,淩空一點,一枚精致的核舟浮現在面前,我将核舟同劍令一起推回給楚益澤:“這核舟是我閑時所刻,旁的用處沒有,只遁速驚人,你回頭滴血認主,正好配這劍令用。”我上回使這核舟,還是在蓉城偷窺楚益澤未遂,如今給了他,也算是緣分。
楚益澤愣了一下,竟也沒推辭,眼帶笑意沖我拱手:“如此便多謝師姐相贈了!”說罷,珍而重之地把東西收好。
我又被他淨澈的笑眼晃了一下,趕緊移開視線,不想卻對上了眼巴巴的陸寧越。
我:?
陸寧越眨了眨眼,無辜又可憐。
我裝作沒看見,陸寧越急了:“小師姐!我呢?!我可是你親師弟!”
這我可不能承認:“你胡說,我是我師父關門弟子,哪有什麽親師弟?”
陸寧越一噎,開始撒潑:“我不管我不管!我可是你和姜師兄一起教出來的!憑什麽不能是你親師弟!現在師兄一走你就對外面的野師弟比對我好,你對得起師兄在天之靈嗎!”
野師弟楚益澤:“……”
陸寧越這話好像哪裏不對,但是細一想好像也沒毛病。我無話可說,只能對陸寧越豎個大拇指:“你可真行,開口就仿佛把你師兄拉來了黃泉。”
陸寧越才不管這些,他幹脆傾身把手伸到我面前,拖長語調:“小師姐——”
我被他鬧得頭大,随手丢給他一枚印章:“自己玩去!”
陸寧越得了東西,略帶得意地瞟了楚益澤一眼,坐回去細細研究起來。
楚益澤不以為忤,淺笑飲茶。
我身上雖帶了許多姜裕煉制的法寶,只因他修為高,布陣的法門也更精妙,煉制出的東西于我而言更實用些,但實際上單論煉器的天賦,他卻是遠不如我。這回陸寧越拿到的是我親手制成的一枚鎮邪印,佩戴在身上有辟邪凝神之效,認主後可做法器,對煞氣死氣有極強的破壞力,可謂是行走幽泉境的保命利器。
唉,我可真是個好師姐,對兩個不請自來的拖油瓶勞心費力,回頭非得問小師叔要點好處才行!
既已各自給了護身的法器,也不差讓他們多花幾日閉關參悟。我便也老實待在院中歇息了幾日,順便褪一褪趕路多日的疲累。
這一日,我正在院中品茗,東西廂房同時傳來動靜,楚益澤先一步走出房門,托着核舟笑意盈盈沖我施禮:“累師姐久候了,好在我總歸是不負師姐所贈。”
我觀那核舟與他氣息交融,便知确是完全煉化了。
陸寧越慢了一步,卻也不甘示弱:“師姐你看!”他翻手取出鎮邪印的同時,手上極快地結了一個印,一道紅色雷光淩空劈出,四周煞氣一陣蒸騰,竟是如雪融一般消散。
我沖他二人一點頭,随口贊了句:“不錯。”心道終于能出門了,要不是這兩個拖油瓶,我早把夢泉城逛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