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心悅
楚益澤的眼睛淨澈如水,像是要直直看到人心裏。他向來有幾分不符合年紀的沉穩,如今也是神色淡淡,仿佛送出的不是豁出命去才得來的珍貴藥材,而是一尾随手可得的尋常小魚。
我張了張口,拒絕的話卻沒能說出。實在是他看似不在意的眼中深藏的懇求和忐忑,叫我無法不動容。
我擡手接下那玉匣,沖楚益澤擡了擡下巴:“那便多謝師弟了。”
楚益澤暗松一口氣,壓了壓唇角的笑意,故作淡然道:“師姐不必客氣,你引我入門,就當是我的謝禮了。”
“哦?”我挑了挑眉,“原來是謝禮,好生貴重啊!”
楚益澤一怔,想說些什麽,到底是外人太多,只好悶悶地憋回去,整個人蔫吧了許多。
我心中暗笑,面上卻裝作沒看到的樣子。
又小坐片刻,獨孤來換藥,我們便告辭離開。
剛進入洞天之內,晴瑤便急急迎上來:“尊上您可回來了,天尊出關了,遣人來召,說叫您帶着陸真人一道去。”
我聞言一喜:“師娘出關了?”我将烏衡丢下,帶着陸寧越轉向往麟水洞天而去。
我二人到時,洞天之內已是車馬憧憧,師父師娘的諸弟子凡在宗內的都趕來拜見,再加上他們的徒子徒孫、各級侍從,實在是熱鬧非凡。
這麽一看,我和陸寧越混得屬實是慘,兩個人加起來也只帶了一個晴瑤,還是路上順手撿的。
麟水洞天的侍女倒不會看人下菜碟,見我們來了,笑迎道:“少夫人、陸郎君,快請進,夫人一出關便念叨你們呢!”
我們快走幾步,踏入大殿,裏面人聲鼎沸,諸位師兄弟齊聚一堂,正和師娘七嘴八舌說着話。
見我進來,師娘沖我招招手:“雲溪來了?過來坐,寧越沒給你惹事吧?”
我坐到師娘身邊,笑道:“他這些日子還算老實。”
師娘含笑打量我一番,道:“還是得多出門轉轉,困了多年的瓶頸總算是松動了。”又問,“我聽你師兄們說,你在幽泉境帶回一個金烏陽煞?”
我點頭,将幽泉境一行的情況大致說了,師娘聽了欣慰道:“你做得很好,這也算是你的機緣了。”
諸位師兄弟也都有話要講,于是便你一言我一語閑話家常,又陸續有收到消息的趕來,師娘幹脆一起留了飯,午後又說了好一會兒的話才散去。
師娘将我單獨留下,問了問離火洞天的諸項事宜,又細細探查了我的修煉情況,給了不少指點。
月上梢頭之時,我起身告退,師娘也沒再挽留,只道:“雲溪,我同你師父從小看你長大,不管外人怎麽說,我們是拿你當親閨女看的。你同裕兒感情甚篤,我很高興,但如今裕兒已然飛升,你若有喜歡的人,不必因顧念我而畏手畏腳。”
我一怔,擡頭看向師娘的眼睛。
她雙眸極亮,看向我的時候滿是慈愛:“人生一世,我不求你非要修煉成仙,只願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每天開開心心的才是我們雲溪,可不要被無關的人所掣肘了。”
我抿了抿唇,低頭應道:“我知道的,師娘。”
“好孩子。”師娘拍了拍我的手,“回去吧,路上小心。”
我推開門,等在外面的晴瑤迎上來,見到我就是一頓:“尊上?您哭啦?”
“我沒有!”我擡手給她一個暴戾,“你看見眼淚了?一天淨編排我!”
晴瑤摸了摸腦袋,嘀咕道:“是沒流淚,但看起來真的像哭了嘛……”
我沒回離火洞天,而是先去丹鼎峰走了一趟,将冉遺魚扔給熟識的丹修煉制,又漫無目的地在山中溜達。
清玄宗極大,道家宗派的修士多喜清淨,各峰頭間相隔甚遠。從丹鼎峰下來,四野寥廓,荒無人煙,放眼望去無一人蹤跡。我走在黑漆漆的山野間,除了憧憧樹影,只有漫天星辰相伴。
我沒用一點法力,用雙腿走到晨光熹微,這才取出我的月紗華蓋,徑自往化清洞天去了。
楚益澤顯然沒想到我一大早又來了,他昨日剛做完金丹修複,正是虛弱之時,侍從将我引入廳堂,告罪道:“尊上恕罪,我們少君昨日塑丹至深夜,實在不是有意怠慢。”
我擺手道:“無妨,不用去叫他,我在此等候,等他醒了你引我進去便是。”我又欲蓋彌彰地補了一句,“也不必驚動小師叔。”
侍從恭敬應是,又着人上了不少茶點,這才退了出去。
片刻之後,穿戴齊整的楚益澤來到門外。
我站起身,皺眉道:“你怎麽出來了?”
楚益澤牽起一抹笑意:“并不如師姐想得那般嚴重,我如今已經好上不少,獨孤前輩也說該出門走走。”
我淡淡地看一眼他身後的侍從,又把視線轉向楚益澤:“你坐下說話。”
楚益澤依言落座,揮退了伺候的人,又解釋道:“我知師姐體諒,叫他們別叫醒我,是我身邊這小厮膽子小,不敢元嬰尊者多等我,怕我吃挂落,萬望師姐勿怪。”
楚益澤的随侍是從萬鶴門帶來的,出于護主之心才将他叫醒,倒也無可厚非。我一颔首,表示這事揭過。
楚益澤又問:“師姐怎麽一早就過來?”
我故意問:“我不能來看你嗎?那我走?”
楚益澤無奈道:“師姐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直視他好看的眼睛:“那你是什麽意思?”
楚益澤迎上我的視線,我沒有避開。
我二人在空無一人的廳堂中注視着對方,直到他的眼中出現了疑惑、試探和難以置信,他欲言又止,最終像下了什麽決心,一閉眼,咬牙道:“是心悅師姐的意思。”
哼,算你長了張嘴!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遍,滿意點頭。這小子長得豐神俊朗,即便面帶病容掩不住一身的風姿,也不枉我老牛吃嫩草一遭。
楚益澤等了半天沒等到回應,本來就沒血色的臉顯得愈發煞白。他睜眼看我,眼中泛起了悔意。
我用食指抵住他的唇,截住了他的話頭:“聽好了,本尊便允你心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