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鶴選
我和清雲剛爬上宅子裏最高的假山,得到消息的柳月眉匆匆趕來,她足尖輕點,衣袂飄飄地落在我身邊,警惕地看着我倆:“你們在幹嘛?”
清雲這不争氣的小家夥賣我求榮:“師伯想看隔壁新搬來的小公子!”
柳月眉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看我:“雖說我是帶你出來散心的,但你倒也不必如此饑渴?若叫鄰居覺得我宅子裏有個女流氓,我還怎麽在這裏居住!”
我懶得理她,翻手取出一枚核舟丢了出去,那小舟驟然變大,幻化為一座精致的畫舫,懸在空中。我擡腳踏了上去,居高臨下地俯視那師徒倆:“本尊今見月色皎然,一時興起,想要在此淩空泛舟賞月,你們這起子小人可別用自己的龌龊想法妄然揣度我!”
柳月眉師徒同時挑眉,滿臉寫着“我信你個鬼”。
半柱香後,我們三人分賓主坐在了畫舫頂層的涼亭中,鎮定自若地往隔壁看去。
“……”
“……”
“……”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我緩緩開口:“嗯……男子出門在外也是要保護好自己的。”
清雲羞愧捂臉:“修士出門在外怎麽可能不設幾道防窺的法陣……我竟沒想到這一點!”
柳月眉也很崩潰:“我到底為什麽會陪你們兩個傻子幹這種事!”
隔壁的陣法并不高明,以我元嬰期的修為很容易勘破,然而我畢竟不是真的登徒子,做不出這等事,只好擡頭看向空中半遮半掩的彎月:“咳咳,賞月,賞月。”
我們三人坐在畫舫上,一邊賞月一邊順手集了許多月光,幾乎要湊夠兩匹月紗的量,也不算一無所獲。
我這人一向好奇心旺盛,本來只是一時胡鬧,經此一事卻真的抓心撓肝地想知道鄰家新主人的容貌了。可惜這小公子深居簡出,我又不好日日守在人家門口,因而直到鶴選之日,我都沒見到他的真面目。
萬鶴門僅是懷陽宗的分支,太上長老也不過化神修為,我同柳月眉雖只元嬰初期,倒也能在鶴選大典上混一個上座了。
我坐在大殿之中,神識穿過大開的殿門,在殿外的廣場上掃了一圈。此次參與鶴選的三十二只靈鶴已然就位,白袍帶鶴的年輕弟子三人一組,井然有序地将通過初選的少男少女帶到指定位置,等待大典開始。
萬鶴門收徒全賴長成的靈鶴,上回鶴選只有兩只成鶴,門派上下憂心不已,就怕這傳承數千年的門派斷在他們手中。幸而這回靈鶴數量不少,整個門派都彌漫着輕松愉悅的氣息。
萬鶴門掌門尹歸元坐在上首,捋了一把白須,笑道:“托諸位道友的福,這回成鶴竟有三十二只,實在是少有。”
馬上有人笑道:“這是天道興你萬鶴門啊!”
我端着架子,百無聊賴地聽他們互相恭維,好懸沒當衆打一個哈欠出來。
清雲興奮的傳音恰到好處地在我耳邊響起:“師伯師伯師伯!快看!就是他!”
我擡頭望向殿外,一個青衣玉冠的青年帶着随從穿過人群走來。
來人烏發高束,露出英挺的眉骨,一雙眼睛如星子一般明亮又通透,簡直讓人移不開眼。他一路行來,姿儀不凡,如清風朗月落入人間,整個大殿都為之一靜。
我用目光将來人迎入殿門,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孟浪,趕忙收回視線,重新端起了元嬰尊者的架子。哪想餘光一瞟,別人也沒好很多,我反倒是最早回神的那一個。
也是,姜裕的模樣不比這少年差,然而這樣純澈的眸子卻是我平生未見的,多看幾眼屬實正常。
只見來人直入大殿,向上首行禮:“舅舅。”
尹歸元笑眯眯地向觀禮的衆人引見:“家妹走得早,就留下這麽一條血脈,從小跟在我身邊,比兒子也不差了。可惜他與我門靈鶴無緣,日後在外行走,就要多仰賴諸位道友照拂了。”說着向外甥招了招手,“益澤,向各位前輩見禮。”
青年雙手作揖,左右各一拜,朗聲道:“晚輩楚益澤,見過諸位前輩!”
我心下了然——這是尹歸元在給外甥鋪路呢。要說萬鶴門的規矩确實不知變通,若是無法通過鶴選,即便是掌門親子都不得入門,只能自尋出路。如今能坐在殿中的,大多是元嬰修為,若是楚益澤能入得誰眼,或是有人能幫他引薦一番,自是比無頭蒼蠅般尋找師承要靠譜得多。
尹歸元揮手讓人入座,摸着胡須嘆道:“我這外甥也算勤勉,上回鶴選才剛剛築基,如今已經順利結丹了,若不是祖宗規矩不可撼動,我也不舍得讓他到外邊闖蕩。”
十年成丹?
我詫異地望過去,不想那人恰好看了過來,我一下對上那雙好看的眸子,心中一跳,忙移開視線。
不對啊!我轉念一想,我不過是看他一眼,有什麽好心虛的!于是我又回頭看去,他卻扭過頭,神色自若地看向主位。
不行,我不能輸!
于是我直直看着他,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尹歸元果然上鈎:“蔣道友有何指教?”
我慢慢移開視線,掩唇笑道:“看來我同楚小友倒是有緣。”
“哦?蔣道友此前認得益澤?”
“也不算認識。”我笑道,“早前聽門人說旁邊宅院搬進了一位風姿卓絕的公子,倒不想是尹道友的後輩。”
尹歸元恍然:“原來竟是鄰居!益澤當主動上門拜訪才是,如今實在是失禮!”
我溫聲道:“之前不知,日後多走動便是。”
尹歸元立刻打蛇随棍上:“蔣道友說得是,有言道遠親不如近鄰,日後可要勞道友照看一二了。”
我再看向楚益澤時,他站起身,恭敬一揖:“那便叨擾前輩了。”
我直視他的雙眸,笑眼盈盈:“楚小友言重了。”
事後,柳月眉對我當日的表現作出評價:“好一朵徐徐盛開的白蓮花!”
清雲在旁邊瘋狂點頭。
勢單力孤的我開始認真思考要不要收個徒弟。
柳月眉強烈反對:“我可求求您了,放過修真界的未來吧!”
我仔細一想,确實不行,收個徒弟還得費心教導,這着實難為我了——我連自己都顧不過來呢。
我怏怏地靠在美人榻上,思考下一步還有什麽樂子可找,就聽侍女來報:“尊上,有人遞貼來訪。”
柳月眉接過拜帖一看,笑了:“你們倆心心念念的小郎君要來了。”
我湊過去看了一眼,果然是楚益澤遞來的拜帖,應該是親手寫就的,筆力蒼勁、語氣恭謹,行文之間一派端方氣度。我笑了一聲:“倒是講究!将人請進來吧。”
侍女應聲退下,不一會兒就把人帶了進來。
楚益澤今日換了一身淺碧色長衫,頭上戴了一頂金色的的鑲玉蓮花冠,少了幾分沉穩,卻多了幾分抓人眼球的少年風流氣。他進門一揖:“貿然來訪,攪擾二位前輩了。”
柳月眉笑道:“楚小友言重了。”
二人寒暄幾句,楚益澤被邀請入座。
裝了半天壁花的我終于有機會開口:“楚小友如今還沒有師承?敢問你習的什麽心法?”
楚益澤道:“之前一直學的風靈訣,如今已然結丹,先前的功法已經不适用了。”
風靈訣……
我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有點想把人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