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是第一次來東街這兒,東街遠離鬧市,是京城達官貴人們的住所。
在小五眼裏,這裏庭院布置得當,靜谧美好,和盛樂坊、合歡閣那樣喧鬧不停的地方是兩個天地。
他有些局促不安,便拉着魏長寧的衣角。
魏長寧察覺了他的不安,她将小五拉到身側寬慰他:"宋太傅是極為溫和的人,有我罩着你,你在這兒沒什麽事的。"
“我只是怕我出身低微,行事又極沒有規矩……”小五嗫嚅着,向來機靈滑頭的少年居然有了些不安。
魏長寧扳正他的臉,平視着他。“你進去是學東西的,不需要刻意讨他喜歡。我也不需要你為我做什麽,只要你能找到心中所求,然後锲而不舍的去追求它,足矣。”
“小五,你的願望難道就是一直呆在盛樂坊嗎?”
“小五……自然不是。”小五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他不平整的頭發微微翹起,随着主人低落的心情一起一伏。白淨的臉頰上染了局促的紅霞,無辜又可憐。
魏長寧軟了心腸,叫一個孩子踏出舒适區總歸是強人所難,于是她蹲下來同他說:“你若是不想去,告訴我也是可以的。我們也可以在盛樂坊請先生教你識字讀書,反正書肯定是要念的。”
小五一把抓住她的手,許是緊張得很,這樣關鍵的時刻,他竟打了一個飽嗝。魏長寧沒忍住輕笑出來,果然這小子的臉更紅了。
“小五願意的。”小五擡起頭,看着她“那姐姐會經常來看我嗎?”
“小沒良心,我哪回沒來看你啊。”
“景容哥哥好啊。”魏長寧大大方方掀開了紗帽,對着觀察她已久的男人甜甜一笑。
這一笑叫溫景容失了神,他立馬上前來“臣見過長公主殿下。”
魏長寧止住了他要行禮的動作,擺擺手說:“這兒可只有魏長寧,沒有什麽長公主殿下。”
看溫景容的樣子應該是剛出來,魏長寧用手指了指宋祁的院子說:“溫大人這是和宋太傅說完話了?正好我也要去找宋祁。”
溫景容不善言辭是在世家裏頭出了名的,見到熟人他也只會溫和的笑一笑,并無更多言語。魏長寧原也只是和他客氣一下,誰知道他卻說:“是的,不過臣今日也有一事想求求殿下。”
“溫大人也算是我的表兄,有什麽事情直說便是。”
她雖這樣說,卻仍是客客氣氣的喚他一聲溫大人。托溫太妃的福,她與溫家衆人可算是一點點也不熟悉,什麽表哥表妹,她見面的機會更是屈指可數。
溫景容自然也心裏有數,于是對着她這位表妹,也始終是以長公主的禮儀相待。他說:“臣與澄明交好,也知道他的才能定然是國之所缺。所以,臣鬥膽想請長公主殿下放澄明出宮,好入朝為官。”
“不知道朝堂有什麽官職比我那正四品還大呢?難不成區區一個狀元郎一下子便能替了丞相之位嗎?”
“揚州刺史上周剛暴斃,臣拟讓澄明去那處。”
魏長寧嬌嬌笑了兩聲,也沒答應他,只問:“揚州一帶不是長信王的封地嗎?這長信王暴虐成性,讓李澄明去…景容表哥你對這位朋友可還真不錯呢。”
溫景容輕咳一聲,似乎正在找話應付她“據我所知,如今長信王年老,府裏是那位世子當家。”
“可是世人皆知我對這澄明公子有那麽點意思,表哥這直接給我扔出了京外,這是何意?難不成真如母妃所說,表哥對我有意?”
她存心逗弄,果然見這位溫大人匆匆告辭,落荒而逃。魏長寧大笑兩聲,誰能想魏國的少年丞相竟然也有這副模樣。
她拉着小五毫不客氣的進了宋祁的院子,不出所料,這個人又在看書。
“宋大人,請問你的房間裏除了書本和奏章,還有別的東西嗎?”
見她來,宋祁放下書,攤攤手,一臉無奈。“長公主覺得臣還應該有什麽東西?”
魏長寧一把掀開珠簾,四處探頭找着。宋祁只當她在找什麽好寶貝,只說:“阿寧想要什麽告訴我不就行了,我豈有不給之理。”
“我在看宋太傅的房間裏有沒有藏一個美嬌娘啊!”
宋祁抓住她,被她這話氣笑,拍了一下她的腦瓜子說:“是不是給你布置的作業太少了,你又閑下來了。”
魏長寧縮着腦袋乖乖做好,拉過小五說:“我一點也不閑,但我怕宋大人太閑啊。你看這是我弟弟,我可把他交給你了啊。”
宋祁看了一眼小五,見他不過是半大孩子,想來魏長寧也不會這麽沒有下限,便叫下人先帶他去梳洗一番。
“小五你只管去吧,咱們這位宋大人可有潔癖。”
腦瓜子又挨了一下,魏長寧捂着腦袋乖乖的改口“知道了,阿祁。”
宋祁真是一個宇宙無敵小氣鬼,喊他宋大人居然還嫌棄不夠與衆不同。老男人的習慣果然奇奇怪怪。
關愛孤寡老人,人人有責。
魏長寧湊着腦袋同宋祁打聽消息“剛剛溫景容是不是來找你的。”
沒等他開口,她又立刻豎着指頭,興奮的說:“是不是為了李澄明的事!”
看見宋祁點頭,她就像一個猜對了禮物的小孩一樣等着誇獎。宋祁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說:“揚州刺史,的确是個很不錯的位置。”
魏長寧卻皺了眉頭,她同宋祁撒潑,非要讓李澄明留在京城。宋祁問她原因,她便低着頭說;"他對我,總是有一些特殊的吸引力。"
"李澄明他就像一個謎團。旁人都看見他敵國質子卻文采卓然舉世無雙,可我總覺得他身上有成千上萬個謎團,我總是想解開它。"
明豔不知畏懼的少女有一天也會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用着少女懷春的語氣同他撒嬌打滾求着他留下自己的意中人。
宋祁很欣慰她能夠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無邊的苦澀又彌漫在舌尖提醒着他,事事并非全遂了他心意。
那就讓他留在京城吧。讓咱們小阿寧一步一步去揭謎底,一層一層抽絲剝繭,直至看清他的全部。
也許最後看到的都是惡呢?宋祁不知該懷有什麽樣的心情,他甚至開始期待這一個結果。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無暇了。
“話說,好好的揚州刺史怎麽突然就暴斃了啊。”
“妻子毒殺而死。”
魏長寧嘴角抽了抽,真是最毒婦人心啊。不過她更加好奇,便問:“究竟這丈夫做了什麽,叫妻子狠下心來殺了他。”
“小妾過多,妻子不堪欺侮,遂殺之。”
魏長寧簡直要拍案叫絕,她靈光一現,當下便拿了紙筆寫了怨女泣三個字。“叫李澄明寫了詞,譜成曲,定然是要大賣啊。”
宋祁拿過魏長寧手裏握的筆,冷冷看了她一眼,便自顧自寫了起來。
“我也能寫。”
今日這宋大人好生奇怪啊?果然是身邊沒有貼心的人,脾氣都古怪了不少。她突然又來了主意,便說:“日後誰在催我嫁人,我便拿阿祁做擋箭牌。”
魏長寧清咳一聲,捏着嗓子學着那大家閨秀做派。
“若是宋大人一日不娶,那我魏長寧便也一日不嫁。”
宋祁在一旁陰恻恻說:“然後陛下幹脆讓我們兩個湊成對。”
魏長寧故作害怕,口裏嚷着“那可真是要我魏長寧的小命了。被你這麽個讀書人看着,豈不是日日都要與書為伴,連睡覺都要枕着書了。”
她毫無顧忌的同這種宋大人開着玩笑。她與宋祁相識不過三四載,卻意外的投緣。當年宋祁不過是一落難公子,是她一眼相中,憑一己之力扶持至今。
她将宋祁視作長兄,視作最堅實的後盾。宋祁亦視她如親妹,百般順從。魏長寧永遠不會忘記那最難熬的三年,是她和宋祁攜手度過。若沒有宋祁相助,也絕不會有魏子淵的登基,更不會有長公主今日的榮耀。
宋祁有些像魏子明,是氣質上的像。她時常在想,魏子明從前是不是也是落難流亡。她看見宋祁拿着書卷寫着字,便總會想到魏子明在關雎宮為她眷寫着作業的場景。
她沒敢承認第一眼看見李澄明也是因為他身上有魏子明的影子。她甚至覺得李澄明就是長大之後的魏子明。李澄明是舉止投足的像極了他,一瞥一笑,都有魏子明的神态。
明明樣貌不盡相同,魏長寧偏偏就覺得像。
原來一生無法得到的人會成為心頭永遠難消的白月光。
之後喜歡的每一個人都會有他的影子。
就好像在無形中追逐着。
想到李澄明,魏長寧便想起了正事。她晃了晃宋祁的胳膊,對他說:“你和李澄明都是狀元出身,既然這樣,你便幫他在朝中謀一份官職吧”
她說的話宋祁就沒有拒絕的道理。再說這位長公主近幾年得了勢,用着他得地方少之又少,他哪裏有不答應的道理呢?
“随便謀個文官就行,不要太危險,免得又像子明……”
魏子明死于外派。那年他出宮之後便再也沒能回來,宮裏人擡了屍體回來,人摔下了懸崖,屍身都是分裂的。
宋祁和魏長寧認識的時候,這位活在魏長寧口中的魏子明已經逝世。他無法得知這位魏子明究竟是何人,但他可以于言語中感受到魏子明的分量。
他不想去勾起魏長寧的傷心事,便挑些好聽的同她說:“你知道溫景容為什麽想讓李澄明去揚州嗎?”
"揚州刺史夫人被緝拿入獄,她的女兒卻直呼有冤情。現在就等着下任刺史去主持公道呢。你若是讓李澄明去當這刺史,保不齊這刺史小姐要以身相許,曲線救母。"
那更不能讓李澄明去了,好容易看上一個公子,可不能跑了去。
宋祁寫完一幅字,放下筆,擡頭問他“不知阿寧想要李澄明做什麽用處。是養着日後做內人,還是為魏國所用?”
宋祁眼睛清明,不帶一絲私欲。魏長寧知道他是極公正的,也是極惜才的。她對李澄明雖有那麽點喜歡,卻也沒有泛濫成江。
“他有才能,我自然是想将他收作謀士的。這幾日不過是為了磨磨他的性子罷了。”
宋祁面上無波無瀾,心裏卻放下一塊重石。他又說:“既如此便不好用閑散官職打發了去。得找些事情給他做做也叫那幫朝臣心服口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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