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顏看着楚澤，嘴上挂着恰到好處的微笑，眼睛裏卻絲毫沒有溫度。他并沒有向衆人所期望的那樣——冷冰冰拂袖而去，而是自然得體地問候：“父親，您來了。”

楚澤對這一聲客氣過頭的稱呼有些不滿，但仍是端着父親應有的模樣點點頭：“阿顏，你和阿譽跟我過來——”并用吩咐的口吻對楚譽說，“讓你那女人一會兒也帶悠悠過來。”說着，他領頭向年會最中央的地方走去。那樣子，有十二分的派頭。

楚譽卻沒有立刻答應，裝作沒聽見似地快步上前，正巧擋住他的去路：“爸爸，我們還是去那邊說話吧。”——聲音很輕，卻有不容置疑的強硬。

楚澤皺皺眉，以他的脾氣，真想一把拍開這個大兒子。但是，他到底是世家出身，最要面子，看着周圍若有若無的視線，也不好當場發作：“阿譽，我有些事情想要宣布——”

“父親，我還有事，不能奉陪了。”這次打楚澤話頭的卻是楚顏。只見他一臉清淡，好似蒙上了一層寒霜，深鞠了一躬便轉身離開了。

“你，你這個——”楚澤呆了片刻，瞬間暴跳如雷，登時就想罵出聲來。

楚譽不着痕跡地一抿嘴，然後一臉真誠地說：“爸爸，阿顏最近真的很忙，你就不用特意叫回他了。”接着又環顧四周，眼睛裏有些說模糊不清的意味，卻讓人不敢直視。他看了一圈兒，又對楚澤說，“爸爸，這裏還有幾位您的老友，不如，你先和他們敘敘舊吧。”

說着，便順口叫了幾個人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人無一不臉上帶笑，樂呵呵地上前和楚澤打招呼，弄得楚澤想出聲都被淹沒在喋喋不休的說話聲中。

“楚譽還真是厲害。這一番連消帶打，弄得他老爸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剛才的記者感嘆道，“不過他弟弟就沒他那麽圓滑了，竟然當衆給他爸爸臉色看。畢竟是自己的父親，用得着這麽忤逆麽。真是，太不會維護自己形象來了。”

“你懂什麽。”另一個卻嗤之以鼻，“他們倆兄弟從來都是一冷一熱的。楚譽當紅臉，給他爸臺階下；楚顏當白臉，時不時給他爸潑冷水，讓他爸別那麽自以為是。”

“哦，這倒難怪了，誰不知道楚澤就是個一事無成的自大狂啊。“那記者啧啧感嘆，”好在楚老董事長的這兩個孫子不錯，不然，楚氏落在他手裏，早就該破産了。”

“誰說不是呢。可惜楚老董事長今年身體不佳，去國外修養了。不然，楚澤也不敢堂而皇之地帶私生女出來晃悠……”

楚譽沒心思管別人的議論——他現在的心情，很不好。

這是他第一次獨立舉辦的年會，可謂是他正式上臺的第一步臺階。但沒想到，爺爺不過半年不在國內，楚澤的膽子就像吹了氣球一樣迅速膨脹，都敢帶着楚悠悠出現在年會，還妄想在正式場合介紹那個恬不知恥的私生女！一想到這個，他就憤怒得渾身都要發抖！

但是，他早已歷練多年，不再是那個喜怒形于色的十二歲小少年。所以，他能夠平靜地對楚澤微笑，甚至，還能溫和地招呼楚悠悠。而阿顏……

楚譽朝楚顏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輕嘆了一口氣。

楚顏的心情也同樣糟糕，他剛才離場，一半是為了對楚澤表明他的立場——絕不會在任何情況下接受楚悠悠。而另一半，則是因為心中的憤懑和無奈——如果有可能，他寧願一輩子都不要見到楚悠悠。

雖然是深冬，空曠的露臺寒風凜冽，但他仍然覺得煩悶。将系緊得一絲不茍的領結扯開，露出一截敞開半邊鎖骨的脖頸，他才感覺好了一些。

突然，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神叨叨地碎碎念：“這什麽啊，都這麽複雜，就沒有簡單點的。”

一擡頭，就看見莫泠然穿着一身鵝黃方領小禮服，正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指指點點。而随着腳步的不停變換，她腹部的大蝴蝶結也不斷抖動，十分可愛。終于，她好像動累了，停住腳步自言自語：“唉，什麽網上教學，一學就會，純浪費流量嘛。”

她拿着手機随意一甩，正巧砸上了前面的陽臺，發出“砰”的一聲。她呆了一呆，續而露出驚恐的表情——

就在楚顏以為她手受傷的時候，莫泠然發出一聲尖叫：“天啊，我都忘了，這不是那個破三星，而是新的蘋果啊！”

楚顏看着手忙腳亂查看手機的莫泠然，嘴角不由輕輕一彎，走了過去。

“你在幹什麽？”

莫泠然将手機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确定沒有劃痕什麽的，才松了口氣，随口答道：“學舞步——”待看清是楚顏，她連忙立正站直，低頭說：“BO、BOSS。”

“不在公司，叫我楚顏就行。”楚顏虛指手機，發文，“學什麽舞步，看你剛才學得挺認真。”

那不是丢臉的樣子都被看到了！莫泠然可一點不覺得剛才的“手舞足蹈”能給人留下美好的印象，聲音不覺低了幾分：“我不會跳舞，看大家都在跳，就想來個臨時抱佛腳。”

“哦，原來如此。”楚顏點頭，說，“那我教你吧。”

“啊？”莫泠然愣了一下，才怯怯地問，“真的？”

“嗯。”楚顏一本正經，指導道：“先從舞步開始吧。”

莫泠然腦子還有些懵懵懂懂的，稀裏糊塗地聽着楚顏指揮，從一個步法跳到另一個步法。就聽見楚顏說：“你把這幾步連起來跳一遍，就是了。”

莫泠然聽話地點點頭，跟着剛才的步法數着節拍跳了起來。第一次還沒覺得怎麽，但照着楚顏“多跳幾次加以鞏固”的要求下，她卻越跳越覺得不對勁。

怎麽，怎麽感覺像東北大秧歌+廣場舞的加強版！

莫泠然偷偷回頭瞄了一眼，恰巧看到楚顏一閃而逝的笑意，連忙止步，氣呼呼地轉頭：“楚顏，你是故意逗我，看我笑話吧。”

楚顏的表情很鎮定：“有嗎？”

“你別裝無辜。”莫泠然瞪眼道，“我沒學過，但電視裏的華爾茲、圓舞曲還有恰恰什麽的，都不是這麽跳的！”

“這麽快就發現了。”楚顏一臉惋惜的表情，“那好吧，我錯了。”

一句輕描淡寫的“錯了”，讓莫泠然心裏更加不爽——這是活生生的漠視。她正想以自己的伶牙俐齒來一場滔滔不絕的舌戰，忽然一個激靈，她猛地意識到：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代課的楚老師，也不是蔡初唐的朋友楚顏，而是恒生公司的總經理、她的老板！還是，是已經得罪崔家大小姐以後一定不能得罪的楚氏二公子！

這一想，讓莫泠然的一股氣硬生生壓在心口，憋得異常難受。就像活火山就要爆發，卻來了場寒武紀——全都凍住了。她連深呼吸好幾下，才覺得氣順了些。又深深看了楚顏一眼，莫泠然翹起嘴巴，就想返回會場。

楚顏望了望莫泠然努力掩飾卻很不成功的表情，笑道：“生氣了？”

“沒有。”莫泠然言不由衷，但不停絞動的手指卻出賣了她糾結的心情。

楚顏一目了然：“我教你華爾茲吧。”

莫泠然擡頭，帶着不信任的眼神。

“這次，是真的。”

他的聲音很輕，笑容也很淡，但莫名地讓人安心。或許，有些人什麽都不用做，只要有那張臉，就能輕而易舉地讓人相信——莫泠然盯着楚顏近在咫尺的容顏，默默地想。

“還好，不算太笨。”楚顏松開莫泠然的腰，說，“只踩了我六腳。”

剛剛還有些臉紅心跳的莫泠然聽到這話，立馬什麽绮念都沒有了，但又不敢回嘴，只能在心裏對楚顏報以諸如“毒舌啦，不照顧女生”之類文明的申訴。好在，最簡單的舞步還是學會了，她心裏大安：在年會剩下的時間，她終于不用坐冷板凳了。

“走吧，我們回去。”

楚顏弓起手肘，做了個請的姿勢。

莫泠然看着楚顏含笑的臉，輕輕咬唇，手指動了動，才飛快地挽住楚顏的手臂——就像害怕他反悔似的。

莫晴然和林楓談笑風生，一邊在會場留心着。自從上次互留名片後，她和楚顏就沒有什麽交集。她并沒有主動找過楚顏，畢竟她是女人，深谙矜持的道理。而楚顏，卻有沒聯系過她——雖然這在意料之中，但她仍不免有些失望。當然，失望歸失望，她也不會盲目地高估自己。楚顏到底是楚氏集團的二公子，即使不如楚譽大權在握，也是名副其實的金龜婿。這樣的人，眼光通常都很高。而她，家庭終究是軟肋。

她想着，朝着一直看着她的林楓粲然一笑，弄得林楓有些受寵若驚的不知所措。

也許，她該腳踏實地，換個目标……

“诶，晴然，那不是你妹妹麽。”林楓突然說，“她怎麽跟楚顏在一塊兒。我記得，她的男伴是蔡初唐啊。”

莫泠然挽着楚顏的手臂，面上若無其事的，但那僵直的姿勢出賣了她的緊張。看到莫晴然和林楓，她有些赧然，羞澀道：“姐姐，林楓，你們在這兒啊。”

看看楚顏，她收回手，介紹說：“我們公司的BOSS，楚顏。”又介紹另兩人，“BOSS，我姐姐莫泠然，和、和她男伴，林楓。”

林楓的眼光有些興味，但仍是大大方方：“泠然，不用介紹了，我和楚公子也算熟人。”

莫晴然從起初的驚訝中也反應過來，壓下心頭有些晦澀不平的心意，也笑道：“泠然，你怎麽忘啦，我和楚顏也是見過的。”

“對哦。”莫泠然覺得臉頰熱氣上湧——難道是興奮過頭，記憶力都燒糊了？

他們交談了一會兒，楚顏和莫泠然去了別處。林楓看着兩人的背影，玩笑說：“晴然，你妹妹很厲害麽，居然能和楚顏這麽親密。要知道，楚顏可是出了名的潔身自好。可讓她好好把握。”

莫泠然卻沒有林楓想象的那樣高興，反而面容冷淡：“怎麽可能！你別亂說！”意識到自己說得有些過激，她連忙彎了一下唇角，“我妹妹還那麽小，哪裏懂這些。”

見她臉色不愉，林楓也轉了口風：“也是，楚顏雖然風評很好，但也是大家子弟，誰知道以後呢……”

莫泠然找到蔡初唐的時候，他已經和那位漂亮姑娘互換了電話號碼、暢談人生去了。對此，她深表不滿。

“我好不容易學會跳舞的！”——虧她還想一雪前恥，讓蔡初唐見識一下自己真正的實力。可又有什麽辦法，她總不能打擾別人的美好意境吧！

看着莫泠然郁悶的表情，楚顏笑了，微微欠身，伸出一只手：“那，我請你跳支舞吧。”

莫泠然眼睛一亮，又有些不可置信，頓了幾秒，才慢慢地将手放進他的手心裏。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