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費家回來後,外界的風聲便是一轉。太子親自登門拜訪,費鄂又在大門前做了那麽一出戲,可見費家并不是真的被皇室厭棄,原本有心疏遠他們的人家就又靠了上來。
費鄂心中自是高興,宋晏儲卻對那些沒興趣。之所以會去費家那麽一趟,一來是因為費家現在的确還有用,真把人逼急了後面怕也有不少麻煩;二來也是免得總有些人來煩,不得安生。
她這些日子清閑無比,又對外放出什麽消息說在養病,就連早朝都不用去。時不時就侍花弄草,得了趣便去審問審問東宮那些被清理出來的探子,日子倒也不無聊。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日,直到陳玉看不下去她一直待在東宮裏悶壞了,費盡心思給她找一些事做。
“殿下也多該出去走走。”陳玉立在她身旁,苦口婆心勸着:“奴才聽聞今兒晚上碎玉樓會給岑家郎君舉辦梳攏禮,屆時賓客出價,價高者便能得岑郎君一夜相伴。殿下可要去看看?”
像是碎玉樓這種腌臜之地,平日裏陳玉自是不會提出要讓宋晏儲去。可今日不同,那要挂牌梳攏的是岑家郎君。先不說他的身份,只殿下那日中了藥就是讓他們去尋岑家郎君,最後雖說出了意外,但陳玉卻是沒敢忘記那事。
——也是擔心那素有京城第一公子美名的岑郎君萬一真的遭受了侮辱,怕是會壞了殿下的事。
“岑蘊和?”宋晏儲侍弄花兒的動作果然一頓,她皺了皺眉道:“這碎玉樓背後的主子也真是有膽。”
岑蘊和雖是罪臣之子,但在京城好歹也是頗有名聲,雖說淪為賤籍,但京城上下推崇他的文人學子也不在少數,碎玉樓如此大張旗鼓,倒是不怕自己被那些人的唾沫淹死。
“利益熏心嘛。”陳玉嗐了一聲,又道:“殿下不知,今夜岑家郎君梳攏,起價二百兩白銀!”他伸出兩根指頭比了比。
“二百兩?”宋晏儲哼笑一聲:“他們倒也不怕貪心不足,吃不下那麽多。”
朝中一個品大員一年俸祿也不過堪堪二百兩。京城連年來那麽多極品花魁娘子,最高價也沒有超過一百兩。這碎玉樓也不知是真的對岑蘊和那麽自信,還是說就是故意定下那麽高的價,好借此大賺一筆。
“那殿下可要去?”陳玉殷勤問道。
“去,怎麽不去?”宋晏儲碾了碾手中的花,緋色的汁液順着浸在雪白的指尖,美得驚心動魄。宋晏儲笑道:“這麽熱鬧的場面,孤哪能不去瞧一瞧?”
岑家地位特殊,當初的事有誰不知岑将軍是被陷害?可大多是人即便憤懑,也是有心無力。今日的梳攏禮,怕是熱鬧極了。
陳玉歡歡喜喜地應下,連忙讓人去準備一應東西。
暮色緩緩遮蔽了天空,金烏已至西邊,天空一派黃昏之色。
此時時辰已是不早,百姓們無事都待在家中,白日熱鬧無比的坊內一片清靜,襯得平康坊愈發不同。
平康坊從來都是夜間比白日要熱鬧的。碎玉樓內,燭光滿照,透過窗邊朦胧的輕紗,依稀可見舞女翩然,管弦悠悠。
樓下來來往往行人不斷,時有青衣書生不自在低着頭,眼神都不敢随意亂瞥,偶然在人群間遇上相熟之人,也是面上飛紅,連忙走到一旁;也有大腹便便商賈豪富,笑意從容,目光在來往間伺候的小倌身上掃了掃去,盡是淫邪;甚至也不乏錦衣裘緞的朝廷官員,來去如風。
碎玉樓,從未如此熱鬧過。
一旁的酒館內,蕭肆趴在窗戶上巴巴地望着下方,看着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不由詢問出聲:“爺,咱們要在這兒等到什麽時候啊。”
“不急。”蕭淮一身萬年不變的黑衣,淡淡道:“時辰還早呢。”
他端起酒桌上的茶盞輕抿一口,姿态優雅,氣度非凡,眼瞧着就是大家郎君。一旁的堂倌見狀卻是狠狠呸了一口,憤憤轉身離去。
他見這郎君穿着不凡,身後還有兩個小厮,以為是哪個大家族出來的,歡歡喜喜湊上去,以為能混點賞錢。結果人家在這兒待了半個多時辰,就只點了一盞茶!
在酒樓裏喝茶,可還要點臉?
許是在京城待了這麽些日子早就習慣了,蕭肆只當沒看見那堂倌的動作,他看着不遠處已經黑透了的天,巴望道:“可我看再等下去,樓裏面就要開始了吧?”
“早着呢。”蕭淮瞥向窗外,嘴角微微動了動。
真正的貴客,還沒來呢。
“哎呀你着什麽急啊!”蕭悟一巴掌扇在他的後腦勺上,十分淡定道:“爺讓你等,你等着就是了。”
蕭肆捂着後腦勺,嘟囔道:“再等,還能把銀子等來不成?”就算他們真進去了,爺身上沒丁點兒銀子,到時候也只能在那幹看着。
這又不是西州,還能帶着兄弟們光天化日把人搶了不成?
蕭肆沉沉嘆了口氣,只覺得肩上的責任萬分的重。
他從窗戶上爬下來,有氣無力的坐在椅子上,擡頭看着蕭淮,卻見他目光含笑,底氣十分充足的模樣:
“誰告訴你,咱們等不來錢了?”
蕭肆:??
他張張嘴,憨憨道:“我只聽過天上掉餡餅,還沒聽說過天上掉銀子呢。”
“你真是笨死了!”蕭悟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他一眼,跟蕭肆比起來,他明顯要聰明許多,也大概明白他們家爺打的是什麽主意。他道:“你就看着吧!”
蕭肆還是二丈摸不着頭腦。
又過了片刻,不遠處的拐角處一輛奢華的馬車悠悠駛來,蕭淮見了,眸中立刻浸滿了笑意:“你瞧,這不是來了?”
馬車途徑酒樓旁,宋晏儲似有所感,掀開簾子一角,就對上一雙灼灼的星眸,她先是一愣,等到反應過來怎麽回事,眸中也忍不住帶上了些許笑意。
蕭淮起身,随手把茶水的銀子結了,不顧掌櫃難看的臉色,背着雙手悠哉悠哉走到酒樓門口,蕭肆蕭悟連忙跟上。
蕭肆還沉浸在剛才的震驚中剛剛回過神,忍不住一邊走一邊問:“爺、爺、爺!那不是太子的馬車嗎?你你你你什麽時候和太子勾搭上了?”
蕭淮臉上的笑一僵,蕭悟忍不住扶額哀嘆。
怎麽就有這麽個傻子啊。
·
馬車停在碎玉樓旁,蕭淮十分殷勤的遞上手,宋晏儲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這一次倒是沒落了他的面子。
細膩的觸感劃入手心,蕭淮便是一頓。
他久經沙場,手上老繭疤痕再多不過。往日蕭淮也沒覺得有什麽,可宋晏儲的手一入掌心,二者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掌心裏的手又白又嫩,十指纖長,指腹上帶着些許粉意,光潔的指甲上還有小小的月牙,看着倒是可愛極了。
蕭淮心裏不由有些異樣。邊關都是一群糙老爺們,誰的手這般精細過?
他心下微動,忍不住捏了捏,又小又軟,能完全包裹在他的掌心。
手心裏的老繭和傷痕并不平整,二人雙手相貼間就帶來一陣陣癢意。宋晏儲睫毛輕顫,她悠悠擡眸:“摸夠了?”
蕭淮動作一頓,下一瞬握着她的手卻是又緊了緊,理直氣壯:“沒。”
他頓了頓,這才察覺到宋晏儲手的溫度有不對勁:“殿下的手怎麽這般涼?”
雖是入了秋,但這兩日的天不錯,白日的氣溫并不算低,大街上穿着短打的漢子也并不是沒有。哪有人像她這樣裹得嚴嚴實實,裏一層外一層的,結果手還跟冰渣子一樣的。
宋晏儲觑了他一眼,一把抽回了手。蕭淮一時不備,還真被她脫離了去。他心裏啧了一聲,握了握空蕩蕩的手心,還是提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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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康坊內分三曲,南曲中曲和北曲。其中南曲中曲皆是優妓,來往多是官宦人士,世家貴族,裏面妓子地位也要高上不少。而北曲又叫一曲,來往大多是尋常百姓,妓子地位也更低下,頗為南、中二曲輕視之。
碎玉樓在其中,卻又是一個特殊。碎玉樓雖位于中曲,但行事作風低俗,類似今日的梳攏禮并不少見,借機大肆斂財,沒有絲毫高雅之風,是以素來為中曲所不齒。在外人眼中,進入碎玉樓的人,大多是同那些出入北曲的貧民百姓相差無幾。
岑家當初通敵叛國,岑蘊和作為罪臣之子能保住一條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按理他本該被充入北曲,還是那些岑将軍昔日的部下舊友百般周旋才把他安排到了碎玉樓。
雖比不上中南二區,但比起北曲已是極為不錯。
碎玉樓內紅燭搖晃,遍繡灑珠金絲牡丹花的紅色紗帳自二樓輕垂而下,風吹紗動,伴着缭繞的煙霧,如墜雲山幻海,惶惶失真。
樓內歌舞升平,身姿柔媚小倌在臺上翩然舞動,一舉一動間情而不色,媚而不俗,卻能簡簡單單撩人心魂,讓人欲罷不能。
雖說碎玉樓同那些高雅的青樓相差甚遠,但如此一看,反倒更添了些情趣。
樓內有雅間,妥帖照顧到了每個人的隐私。宋晏儲身份特殊,自是不能随旁人一般待在大廳,貌美的小倌引着一行人往二樓雅間走去。
不得不說碎玉樓的小倌大多是極品,容色中上,細腰翹臀,渾身上下也沒什麽不該露出來的,一舉一動間甚至還頗知情識趣。
可就是這樣才更讓人心癢難耐。
蕭淮下意識看向宋晏儲,卻見她眸光清明,左右環視,對周圍環境的興趣好像比對那些貌美小倌還要濃一些。
奇了怪了……
蕭淮手指不由輕輕摩挲。這些日子以來他多少也能看出這位太子并不是傳聞中那種好色成性的模樣,可若是這般,她當初又是為何要大老遠地從碎玉樓找一個小倌來……?
等等!碎玉樓?
為什麽會是碎玉樓?
蕭淮一個激靈猛地想起這個問題。要說小倌館,碎玉樓并不是最頂尖的,中曲南曲随便找都能找到更好的,她為什麽非要來這碎玉樓?
想到那個可能性,蕭淮臉色一陣青一陣紫,漂亮至極。
“愣着作什麽?”
已經走到包廂門口,宋晏儲回頭一看,就見他臉色多彩紛呈,不由疑惑開口。
蕭淮回過神,臉色還是不太好,随便糊弄兩句之後,正要随宋晏儲進去,卻聽一陣動靜,回頭一看,就見不遠處一行人走來,為首一身錦衣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見着宋晏儲當即驚訝開口:
“殿下?”那中年人走上前來,呵呵笑道:“殿下也是想來玩樂一番?”
宋晏儲回頭,見着來人毫不意外,微微颔首道:“譽王叔。”
蕭淮眸光一深。
譽王臉上挂着一貫的笑,目光在蕭淮身上一掃而過,随即看着宋晏儲,面露慨嘆道:“殿下一去江南兩載,我們叔侄之間,也是有兩年未曾相見了。”
宋晏儲道:“王叔若是不嫌棄,過段時日孤便去王府拜訪。”
譽王哈哈大笑:“不嫌棄,不嫌棄!殿下盡管來,我這些年又尋了不少好玩的東西,保管讓殿下滿意!”
譽王喜歡的東西能是什麽正經玩意兒,無非是些吃喝玩樂的纨绔手段罷了。一時之間,一旁的人看向宋晏儲的目光都有些莫名。
宋晏儲倒是面色不變,輕笑道:“王叔既說此言,孤自然不會客氣。”
她看了眼下方,道:“梳攏禮怕是快要開始,未免耽擱時間,王叔先請?”
譽王笑道:“既然殿下如此說,那臣就卻之不恭了!”譽王大步向前,卻在走到宋晏儲身邊時緩了緩腳步,用開玩笑地道:“待會叫價,還請殿下口下留情啦!”
宋晏儲立刻搖搖頭,不贊同道:“侄兒還想說王叔是長輩,便請王叔把這個機會讓給侄兒呢。”
“哈哈哈哈!”譽王搖搖頭,無奈笑了笑:“各憑本事,各憑本事可好?”
二人算是達成一致,譽王大步離開。宋晏儲看着他的身影遠去,這才斂下了笑意,進了雅間。
門被打開又關上,伺候的小倌送來了一些吃食玩意兒,擡頭便看到宋晏儲坐在正中間的位子上,而蕭淮也是懶懶散散毫無形象地坐在另一個位子上。
那小倌面帶猶豫。他原以為那個黑衣男人只是随從,但現在看來,卻是不像了。他咬咬唇,一時不知該去伺候哪個。
宋晏儲瞥了他一眼,陳玉立刻揮揮手:“這兒不用伺候了,你先下去吧。”
小倌糾結片刻,又知道今日來此的人非富即貴,不是他們能招惹起的,也就乖順地退下。
蕭淮一手撐着腦袋看着那小倌離去的身影,回頭笑道:“美貌佳人,溫香軟玉,殿下怎地不讓人伺候?”
宋晏儲斜眼看他:“這不是有一位大美人了?那些凡夫俗子哪能比得上将軍?”
蕭淮被她怼得一梗,開口還想再說什麽,卻聽下面樂聲驟停,而後就是老鸨捏着嗓子的笑聲:“多謝各位賞光前來,今兒個呀是咱們蘊和的梳攏禮,規矩呢,大家想必也都知道,二百兩銀子起價,每次加價,不得低于二十兩銀子!”
臺下面一陣唏噓,一些圍坐在一起年輕書生聞言面上都有些為難。他們敬仰岑将軍的赫赫戰功,對于岑家留下的唯一血脈也想盡力護上一護,最起碼不會讓岑将軍在九泉之下看着自家孫兒被人侮辱,死不瞑目。
可這些人多是貧寒學子,便是每人咬咬牙湊上十幾兩銀子,怕是也未必鬥得過那些豪富商賈。
一個富商率先出價:“二百兩!”
他這一聲算是開了個頭,後面陸陸續續有不少人加價,襯得整個大廳熱鬧無比。
“二百二十兩!”
“二百八十兩!”
“三百兩!”
“三百……”
眼瞧着價錢越來越高,圍坐在一旁的學子咬咬牙,一身穿青色衣衫的年輕人猛地站了起來:“三百二十兩!”
大廳內聲響一頓。
衆人默默将視線轉到那青衣學子身上,就見他雙手緊握,一張還算俊秀的面上卻是漲得通紅,眼神四處游移,不敢對上任何人的視線。
一人“噗嗤”一聲笑出來,朗聲道:“小郎君,毛長齊了嗎?”
樓內頓時哄堂大笑,那青衣學子緊咬牙關,哪怕現在腿都在抖,卻還是不肯坐下。他瞪大眼睛道:“岑、岑将軍于國有功!岑家大郎君亦是朗月疏懷的君子!我、我等不才,卻也願護岑郎君一個清白!”
樓內一時寂靜。
那青衣書生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連在二樓的都能聽見,宋晏儲桃花眼微動,在那學子身上停留片刻,問道:“那是何人?”
陳玉想了想,答道:“想來是國子監的學子。”
“呵。”宋晏儲笑了笑,看着那學子的目光帶着些深意:“倒是沒白讀這麽多年聖賢書。”
陳玉舒了一口氣,又聽宋晏儲接着道:“就是蠢了些。”
蕭淮靠坐在宋晏儲旁邊的座位上,聞言目光也是放在那學子身上,嘆了一聲:“可不是蠢了些嘛。”在座的諸位哪有什麽想抱得美人歸的?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無非是想給自己樹個好名聲,卻又顧忌着皇帝,不願明擺着說出來罷了。
果不其然,一商人冷笑地看着他:“說這些有的沒的的做什麽?有錢加價就是!”語罷,他高聲喊了一聲:“四百兩!”
那學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羞窘得不行,卻還是咬牙跟着加價:“四百、四百二十兩!”
“五百兩!”另一人高喊道,他看着那學子,嘲諷道:“沒錢就別在這兒玩,二十兩二十兩地喊,也不嫌丢人?”
那群聚集在一起的學子自是氣急,可五百兩就是把它們全都掏空也沒那麽多錢,因此只能咬牙,萬分不甘地坐了回去。
新一輪競價再次開始,老鸨始終站在正中央的臺子上,聽着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叫價,仿佛能看見那些白花花的銀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宋晏儲穩坐高臺,絲毫不慌。
終于,價錢逐漸到了兩千兩,再次加價的人已經寥寥無幾。一個大肚富商笑眯眯地看向周圍,語氣嚣張:“各位,承讓承讓。”
臺上的老鸨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雅間裏的宋晏儲也慢慢坐直了身子。
在外人看來這場拍賣似乎快到結尾,但實際上,現在才算剛剛開始。
同樣是二樓的雅間裏,一沉穩的聲音響起:“兩千五百兩。”
那富商臉色還沒來得及變一下,就聽又有人出價:“三千兩。”
那富商一臉愕然,最後猛地想到了什麽,灰頭土臉地坐了下去,不敢有絲毫怨言。
——他怎麽就忘了二樓上的那些呢?
那些世家子弟、朝廷命官,才是這次拍賣的主體啊!
價錢一路飙升,大廳裏十分沉寂,無人敢跟雅間裏的那些有權有勢的抗衡,但暗地裏的波濤洶湧,才初見端倪。
碎玉樓二樓之上,還有一層,是諸位小倌休憩的地方。岑蘊和此時便坐在臨床的一間屋子裏,聽着旁邊的人說着價錢現在已經多少多少了。
他面色沉靜,向身邊的人打聽着:“外面都有誰來了?”
那小倌撓撓頭:“這我也不太清楚,反正二樓的雅間是坐滿了。往日咱們樓裏最尊貴的客人現在都在大廳裏坐着呢。”
“還有還有啊,我剛剛聽人說,他在二樓那邊伺候,好像聽見有人說什麽殿下、譽王之類的。你說這是哪位殿下啊?”他好奇問道。
岑蘊和動作一頓,眸中劃過一抹茫然。
殿下,還能是那位殿下?只是……
他想起前段時間蕭淮來問他的問題,愈發不解。
岑家同太子之間并無瓜葛。祖父領兵打仗,不喜文人間的那些事,對于外界太子的那些傳聞也不在乎,反而覺得一國之君有些手段才是好的。更何況祖父常年待在邊關,更是沒有同太子相交的機會了。既如此,太子又為何會保他一命,還在今晚前來碎玉樓?
底下那些叫價叫得激烈的人無非是看中他能帶來好名聲,可太子的脾性,也不是在乎那些好名聲的樣子。
“郎君?”那小倌推了推他,岑蘊和回過神,平靜道:“你方才說,一些國子監的學子也參與了競價?”
“是。”小倌點點頭。
岑蘊和斂下眼眸:“你幫我帶句話,告訴他們不必再為我費心,莫要為了我,毀了他們的一輩子。”
那小倌猶豫片刻,還是應了聲好。
岑蘊和嘆了口氣。誣陷岑家的真兇如今還沒找到,今日敢來此的,一部分是不知真相的商人,一部分是真正位高權重的人,還有一部分就是像是這些學子一般,手中無權,卻受過岑家恩惠,不懼生死之人。
只是他們不在乎,岑蘊和卻不能害了他們。
他手指微微顫了顫,睫毛輕顫。
或許,太子是真的能幫他的。
大廳的叫價已經到了白熱化,五千兩的高價,已經少有人能夠再加下去。直到最後加到五千六百兩,二樓才算安靜下來。
大廳的商人們大氣兒都不敢喘一下,臺上的老鸨笑得滿臉褶子:“五千六百兩,可還有要加價的?”
碎玉樓內一片沉寂,就在老鸨要一錘定音的時候,二樓視野最好的一個雅間報了價:“六千兩。”
大廳的人已經麻木,也沒察覺到什麽不對,反而是二樓雅間裏的一些人坐立難安,滿臉憂色。
怎麽是譽王?他素來聊貓逗狗,雖是一副纨绔做派,但也沒好色的傳聞啊?再論起來,也沒聽過譽王和岑家有什麽交情啊。
老鸨猛地笑開:“七千兩,七千兩可還有要加?”
就在所有人以為這就是最高價,也沒人再敢跟譽王相争的時候,另一間雅間裏,男人懶洋洋的聲音悠閑傳來:“八千兩。”
雅間裏,聽到蕭淮報出的價格,站在身後的蕭肆臉都白了。
宋晏儲擡眸,上下打量蕭淮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蕭将軍倒是比孤想得還有錢。”
蕭淮揮揮手,果斷承認:“臣這是替殿下叫價呢。”
“替孤叫價?”宋晏儲忍俊不禁。
蕭淮一派真誠:“殿下身子不好,這等粗活由臣代勞就是,不勞殿下費心了。”
粗活?看着自家爺在那睜着眼說瞎話,蕭肆蕭悟生怕這位脾氣不好的殿下把他們家爺扔出去。
好在宋晏儲只是哼笑兩聲,懶得再跟他計較。
蕭淮報了八千兩,碎玉樓沉寂了好半天。老鸨原想着他們二人再來一輪競價,見狀不由有些失落——哪怕今日成交價早就超過了他的預期。
他不死心地再問一遍:“八千兩銀子,可還有人出價?”
先前出價八千兩的雅間內傳來一聲爽朗大笑,接着就是譽王無奈的嘆息聲:“八千兩銀子!侄兒財大氣粗,叔叔比不上啦!”
他這話本是暗諷太子奢靡無度,為了個小倌一擲千金,卻不想下方的學子們聞言紛紛面面相觑,表情複雜。
竟是太子……
學子們想到太子的那些風流往事,臉色就不太好看。可再仔細想想,若不是太子,岑家郎君怕是就要被譽王拍下……一時又不知那個結局更好一些。
宋晏儲只當沒聽懂他的話外音,聲音謙遜道:“叔叔家大業大,不過是讓着侄兒罷了,何談比不上之說?”
二人又是一通叔侄相和,其樂融融的模樣。
老鸨雖說遺憾,但八千兩已是極高的價格,他當即定價,又說了樓裏其他人也不錯,讓有興致的爺留下也好。
碎玉樓的氛圍本就暧昧莫名,一些人倒還真留了下來,一時之間碎玉樓內紅燭高照,處處笙歌。
蕭淮叫價的時候倒是爽快,事後要付錢就異常乖巧地縮在宋晏儲身後。看着陳玉将八千兩銀票叫了過去,他還忍不住嘆息一聲:“八千兩啊,就這麽沒了,啧啧。”
讓人先把岑蘊和帶回東宮,宋晏儲聽見他碎碎念,道:“心疼了?”
蕭淮自然點頭。八千兩銀子,要是在西州,都夠一半的弟兄們暖暖和和地度過這個寒冬了。
宋晏儲見他一副肉疼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出聲:“且放心吧,他吃進去多少,孤以後就會讓他吐出來多少。”
蕭淮一愣,在意識到她說的是什麽意思之後,猛地擡頭,眸中閃着極亮的光澤。
宋晏儲只淡淡淺笑,轉身離去。
時辰已經不早,金烏剛剛落下西山,本該昏黃的天空此時一片黑沉,好似濃墨欲滴,總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前兆。
宋晏儲鑽上馬車,蕭淮還在為剛才她那句話失神,直到馬車晃動着向前駛去,也未出一聲。
“高興傻了?”宋晏儲撐着下巴,好笑地看着他。
蕭淮回過神,神色複雜地看着她:“殿下……”
宋晏儲豎起一根手指堵住他的話,許是氣氛的緣故,蕭淮覺得今夜的她格外溫和。她道:“孤說了,孤對自己人,向來很好。”
宋晏儲往前湊了湊,漂亮的桃花眼黏在他的面孔上,靡豔的面龐離蕭淮不過一毫的距離,彼此呼吸都緊緊交織在了一起:“孤前些日子說的事,将軍考慮得如何?”
她嘴唇開阖間,略帶涼意的唇似有若無地劃過他的臉頰,帶來絲絲癢意。
蕭淮不由往後靠了靠。
豆大的雨滴自天際滴下,落在馬車上,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響。先是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般清脆,尚還有跡可循;可不過一息的功夫,雨勢越下越大,雨滴砸在馬車上的聲音好似金戈鐵馬的踢踏聲,又似沙場上慷慨激昂的戰鼓聲,連綿不絕,一刻不停。
讓人心煩意亂。
蕭淮眯着眼,不進反退,削薄的唇摩挲着那朱色的唇瓣,低沉悅耳的聲音自喉間緩緩溢出:“殿下是在,色誘?”
宋晏儲往後退了退,頗為遺憾。她正要倚在車壁上,卻忽聞一聲“铿”的一聲,兵器相交之聲頓時響作一片。
宋晏儲臉色一凝,還未來得及說什麽,就聽馬兒一聲哀鳴,随後瘋了一般四處狂奔,馬車猛地一震,宋晏儲一個不穩,就要磕在車壁上。關鍵時刻她手腕一緊,一只大手把她拉到懷裏,然後抱着她猛地跳下了馬車!
太子左衛率衛林一聲大吼:“保護殿下!”
大雨磅礴而下,太子護衛同黑衣刺客交纏在一起,兵器相交的铿鳴聲震天響。
宋晏儲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但在蕭淮面前還是矮了不少。只見蕭淮把人摁在懷裏,那張俊挺的面孔上再無往日的吊兒郎當,取而代之的是久經戰場的肅殺之氣。
陳玉沒來得及脫身,混在刺客群中,此刻心急如焚,沖着蕭淮大喊道:“蕭将軍,此處危險,帶殿下離開!”
陳玉便是不說蕭淮也知道,他随手扯過一匹馬,率先把宋晏儲扔了上去之後,正要翻身而上,卻見一落單的刺客飛奔至二人身旁,蕭淮眸中寒光一閃,腳尖一挑地上的刀,手中一緊,揚手一揮,刺客頸間鮮血噴湧,“砰”的一聲倒地!
蕭淮動作利落翻身上馬,把宋晏儲緊緊按在自己懷裏,手中缰繩一揮,厲喝出聲:“駕!”
馬兒瞬間飛奔而去,刺客已被解決大半,陳玉擔心宋晏儲安全,解決完自己身邊刺客之後也是尋了一匹馬翻身而上,帶着一半護衛緊追而去。
馬兒奔得飛快,可再快,如注的暴雨也是毫不留情地砸在身上。
蕭淮一手握着缰繩,一手将宋晏儲的腦袋按在自己懷裏,下巴抵在她的頭上,豆大的雨水自堅毅的臉龐滾落,襯得那張臉愈發棱角分明。
他是知道這位殿下有多嬌弱的,若是由着她淋雨,只怕明日就要高燒。
蕭淮心裏不耐煩的啧了一聲,護着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松懈。
二人的衣衫都已濕透,宋晏儲縮在蕭淮懷裏,面頰上緊緊貼着那溫熱的胸膛,耳畔還能聽到心髒有力地跳動。
一個動作保持了太長時間只會覺得脖子酸,她扭了扭身子,嗡聲道:“別按着我腦袋,疼。”
蕭淮嫌她事兒多,卻是極為聽話的将手松開,而後放到那柔韌的細腰上,一手可握。
他心想,果然是嬌生慣養的,腰那麽細。
馬兒不住地颠簸着,宋晏儲調整了個姿勢,就見後面陳玉率領的人已經跟了上來。
蕭淮策馬狂奔,還不住觀察着周圍的環境,終于在一個拐彎處看見一個破廟。
他猛地調轉方向,馬車前蹄一揚,二人貼合得更加緊。蕭淮死死扣住她的腰,驅着馬兒沖進了破廟。
蕭淮飛快下了馬,又把宋晏儲抱了下來,随後把人推進廟內,抓住她的衣服揚手就要撕裂——
宋晏儲眼疾手快,連忙按住他的手,急道:“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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