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分,天已是不那麽熱了。避暑山莊處處皆是假山清泉,碧柳掩映,比之京城不知道涼快了多少倍。
“宮宴快要開始,阿寧你随我進去吧。”宋祁站在她身後,輕輕說了句。“李澄明也在後頭。”
魏長寧應了聲,沒好氣地答道:“随便他坐吧,反正別挨着我就行。”
“你真的沒法原諒他嗎?”宋祁輕聲問,聲音輕的幾乎要讓人聽不見。
“我只是難以接受別人騙我而已。”魏長寧轉頭,她覺得宋祁有些奇怪,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疑惑的問:“宋大人今兒有些不正常啊。”
宋祁眼神閃爍,他回了句無事便匆匆入了內廳。魏長寧只當他老男人無病呻吟,便大搖大擺也進去了。
她一進去便收到不少目光,魏長寧視若無睹。不就出了個李澄明的事情,這些世家大族想看她的笑話?可真是白日做夢。
“既然人都齊了,便開宴吧。”
李柯然和段清揚一左一右坐在皇帝身邊,看上去甚是養眼。李柯然雖還沒有進行封後大典,但诏書已下,她皇後的名分也算是欽定了。
不知為何,自從上次一別,魏長寧見這李柯然總是有種怪怪的感覺。她事後去查也并沒有查出些什麽,這李柯然的确是如同她自己所說那樣,只是李國一個名不經傳的公主。
魏長寧想不通,只能悶悶地喝酒。恰好有宮人上了一道拔絲紅棗,色澤瑩潤的紅棗看上去十分有食欲。李柯然對魏長寧笑了笑,拿起那棗子放入口中。
“記得不要吃紅棗。”
“我的命從來不由自己做主。”
魏長寧腦海裏突然閃過這兩句話,她一驚,慌忙間打倒了酒杯。魏長寧站起身來打翻這紅棗,指着李柯然說:“這棗子不能吃。”
她說完,李柯然已經倒了下去。這毒發作的極快,李柯然幾乎要繃不住臉上的笑。她吐了血,凄婉的最後再看世間一眼,以一種極為痛苦的狀态離開人世。
“妹妹!”李滄雲撕心裂肺地奔到前面,他的眼睛嘩啦啦的留着毫不值錢的淚水,眼睛裏卻有得逞的笑意。
魏長寧厭煩了他這副惺惺作态的模樣,她一揮衣袖對着慌忙趕來的太醫說:“人已經死了,先驗毒。”
“愛妹心切”的李滄雲聞言瞪着一雙眼睛看着魏長寧,他用看仇人的目光死盯着她,嘴裏嚷道:“殿下為何要害舍妹。”
魏長寧不怒反笑,她涼涼瞥了一眼李滄雲,負手立于身後,語氣不屑。“你有何資格懷疑本殿下?”
李滄雲被她一噎,只能拿兩國邦交說事。
只見他一揮衣袖,對下首朝臣說道:“我陳國公主不明不白死在魏國,魏國君臣難道不需要給我一個交代嗎?”
太醫取了銀針,驗出了毒。“是牽機藥。”
“牽機藥?”坐下朝臣議論紛紛,魏子淵定了定人心,開口說:“牽機乃是陳國特産,二皇子不如自查一下公主身邊人。”
李滄雲冷哼一聲,他只說:“陳國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不過陛下既然這麽說,便将去過後廚的人都徹查一遍。”
奴仆們依次站了出來,魏子淵着人依次搜身檢查,并未查到剩餘的牽機藥粉。
衆人心中生疑,這時又有下人在李滄雲耳邊說了些什麽,衆人只看見李滄雲擡起陰沉的眼睛,似笑非笑的盯着魏長寧。
“我這婢女可說長公主和皇叔也去過後廚。”
魏長寧輕笑一聲,她如今算是想明白了。今兒這場禍事,多半是指着她來的。
魏長寧心中輕蔑,也未曾将這個什麽二皇子放在心上。她原先是存了和這二皇子聯手的心思,不過如今看他這副作态,看來是大可不必了。
陳國皇子衆多,她随便找一個人也比這二皇子強多了。
“那麽就請二皇子說說本殿下有什麽動機去毒害這柯然公主”魏長寧笑吟吟的看着李滄雲,從容不迫的樣子令人看不出一絲慌亂。
李滄雲目标本就不是她,他搖着紙面扇子話風一轉。
“牽機藥是陳國皇室特有,長公主為人正直,滄雲自然不會懷疑。”
魏長寧伸出手臂,對李滄雲說:“要不二皇子還是找人搜查一下本殿下,免得本殿下日後說不清啊。”
她這般說,李滄雲哪裏敢這般做。他晃着紙扇,含笑不語。
不對,李滄雲這勢頭可不像對着她的。魏長寧心道不好,果然見外面有人影鬼鬼祟祟。
“外面是何人?”
清酒為人機靈,當下便捉了來。這小厮眼生不像是宮裏人,看着穿着打扮倒像是陳國的。
清酒把人扔到李滄雲面前,魏長寧挑挑眉,“二皇子,這是你的人吧?”
你李滄雲謙謙一笑,故作君子之态。“是我的小厮。礙于情面,我這個做小輩的不便搜查皇叔的居所,便鬥膽叫小厮暗中查探了。”
李滄雲踢了那小厮一腳,催促道:“找了什麽,快說出來,也好證明皇叔的清白。”
那小厮手将要伸入袖口,便被魏長寧踩入腳下。魏長寧冷眼看着那小厮,話卻是同李滄雲說“再礙于情面,二皇子殿下不都做了嗎?”
她腳下使了幾分力氣,這小厮立馬痛的說不出來話。魏長寧淡淡瞥了小厮一眼,漫不經心的說:“可小心說話,污蔑我們魏國的朝廷命官,可是死罪!”
語畢她向座下掃了一圈未見李澄明身影。她有些心慌,便喊道:“監察使何在?”
李滄雲陰森森的笑了一聲,他蹲下身子擡起魏長寧的腳,從小厮袖口裏緩緩掏出一個赤色藥瓶。
李滄雲十分有自信的遞給太醫,含着令人作嘔的笑意說:“煩請太醫驗驗。”
“若是不準确,我可就讓太醫您親自嘗一嘗,看看死象是否和舍妹一樣慘烈。”
太醫受了警告,原先有的一丁半點的包庇心思此刻全都散了去。他抹了抹頭上的冷汗,顫抖着佝偻的身子回答道:“是皇後所中之毒。”
李滄雲面向朝臣,大聲道:“這瓶藥便是在皇叔随行包裹中搜到。”
“二皇子如何自證是從李澄明屋裏收到的物件”
"如何自證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是否相信。"
魏長寧于是又轉身去看一直未曾說話的魏子淵。說來也奇怪,往日出了這些事,魏子淵定然是要順着她的話的,今日不知為何原由,他一直未曾開口。
魏長寧心中有好些疑慮,只是再大的疑慮也比不上此刻李澄明的安危。
魏長寧在心中輕輕自嘲,明明說了日後一別兩寬,可真瞧見他遇難,又實在狠不下心來。
魏子淵眼神閃爍,他幾乎不敢看魏長寧的眼睛。段清揚緊緊挨着魏子淵,給予他鼓勵的目光。
正是這堅定又溫柔的目光叫魏子淵堅定了內心,他握緊拳頭一字一句說:“朕已經派人抓了監察使。”
魏長寧倒抽一口氣,她無法理解魏子淵此番行徑。魏子淵避開她不解的目光,将腦袋轉向段清揚那兒。
這一刻,魏長寧突然懂了些什麽。
她不怒反笑,質問抓人的侍衛說:“李澄明既是魏國文官,又是陳國皇子,輕而易舉将他抓住,不怕影響兩國邦交?”
李滄雲輕笑一聲,顯然早已料到這番說辭。他雙眸涼薄,吐出來的話也如蛇杏子一般無情。
“一切任憑魏國陛下處置。”
陳國二皇子甘願把這事交給魏子淵處置魏長寧探究的目光在魏子淵和李滄雲之間徘徊。她想通了原由,也知道此番怕是大家抱了團來處置這李澄明。
她靜靜思考着對策,李滄雲卻不依不饒的緊緊跟在後面追問。
“長公主殿下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護着皇叔?”
“皇叔在魏國孤立無援,莫不是背後有高人相助?”李滄雲一雙眼睛在她身上肆無忌憚的流連,
他臉上挂着笑,意味深長的說“還是說皇叔真如傳言所說是長公主豢養的面首?”
魏長寧含着笑意,她一雙眸子溢出的潋滟水光幾乎要将李滄雲的心淹沒。李滄雲揚起燦爛的微笑,站在原地看着長公主的慢慢靠近。
此番長公主失勢,若是她願意,他扔了那位懷安公主也不是不可……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大堂,李滄雲不敢置信的捂着自己的臉。反應過來後他當即沖上前面,揚起自己的手。
謝丞先一步蹦到前面,他擋在魏長寧身前,唇邊勾起一抹挑釁的笑意。
“怎麽的,還想動手打人?”
“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是你們這位長公主打了本皇子!”
李滄雲丢了臉,他此刻胸腔之中只餘怒意和巨大的羞恥。
他憤恨的目光如同鐵釘恨不得釘穿魏長寧身體的每一寸,他的侍衛想要上前,卻全都被禦前侍衛攔了下來。
魏長寧揉了揉手腕,她低下頭輕輕吹了吹手中的灰塵,又慢悠悠地拿了帕子擦了手。
“本殿下是親封的一品長公主,你一個名不經傳的皇子也敢言語冒犯?”
魏長寧挑挑眉,她宏亮的聲音在大殿之上回蕩,也清晰傳入李滄雲的耳朵裏。
“想要治本殿下的罪,讓你父皇親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