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4)
,還是為了讓她死無全屍。
現在看來是後者。
終于,晏然醒了,皇帝才肯再看她一眼。她等來了那句:“皇次子暫交長秋宮。愉姬褫奪封號,降為寶林,封宮思過。”
她登時渾身無力。
“陛下……”她張了張口,卻已發不出聲。她從來沒敢拿眼前的帝王當夫君看待,卻也沒有想到,在這樣的關頭,他竟連一點解釋的機會也不肯給她。
她不是他的妻、不是她的寵妾,但好歹是他次子的生母。
晏然猶自迷迷糊糊的神色在聽到降位的旨意時陡然清明,猛地起身離榻跪着求道:“陛下,此事絕不是愉姬所為,求陛下寬恕。”
“陛下,皇次子才剛滿月,不能離開生母。此事絕不是愉姬所為,求陛下收回旨意……”
“陛下,若臣妾在娴思殿中毒而亡,第一個脫不了幹系的就是愉姬娘娘。臣妾與她從未結怨,她怎會搭上自己的性命來害臣妾……求陛下明鑒。”
夕冉跪了那許久、說了那許多話,也不敵晏然這三句。她明明看到皇帝揮手命正要去傳至的鄭褚退下、又讓她起身,她明明逃過了一劫……
一顆心卻冷透了。
這個她注定要倚靠終身的人,對她沒有哪怕半分的在意,讓她半點幻想也存不得。
她突然很想問一問他,如果有朝一日他的晏然嫌她礙眼,他是不是會毫不猶豫地廢了她。
但她最終只能含着淚一拜,道一聲:“謝陛下。”
到頭來,她還要去謝晏然,盡管這件事上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但到底是晏然替她吃了那血燕,無意中救了她一命。
晏然也明明白白地告訴她,那人是要害她,為了皇次子。
這是她沒有想到的,她以為只是自己晉封太快而遭人嫉恨,全然沒有想過那人竟是為了奪子。
索性晏然吃的不多,不然晏然死了,她也必是一死,元沂還是會落在別人手裏;如是晏然沒有來,她自己将那碗血燕盡數吃了,結果同樣是如此。
好險。
經了這一遭,夕冉每日過得擔驚受怕,每一樣東西都要反反複複地檢查無誤,她太怕元沂落到別人手裏,成為一個權力鬥争的道具。
同時,皇帝再也沒有召見過她,更讓她心生忐忑,興許……皇帝依舊認為是她有意加害晏然?
晏然三番五次地勸她不要多心,她仍是心中惴惴不安。不過好在前往祁川的旨意很快就下來了,随行宮嫔中有她,她才稍稍安了心。
之後的數月,平靜得毫無波瀾。
夏去秋過,很快就到了冬季。冬天時,帝太後和肅悅大長公主雙雙病倒,為了沖喜,有人進言大封六宮,她為此又位晉一例至貴姬。按靜修儀的話說,元沂滿周歲之時,她大約會再晉一級,便是貴嫔了。她忽然想起剛入宮的那年,她所想的“高人一等”不過是作個行宮的管事宮女,如今“高”到這個份上,只能嘆一句命運太難料。
大燕朝永昭年間嫔妃玉牒載:愉姬胡氏夕冉,永昭四年臘月,逢帝大封六宮,位晉貴姬,秩從四品。
【第六樁事·大去】
冬至大傩之後,帝太後和大長公主的病日漸好了,夕冉卻大病一場,雖只是普普通通的風寒,但也遲遲不見好。每日來看她的,仍舊只有晏然。
久病不起,夕冉無奈地一聲嘆息:“早知道在冬至前病了就好了,讓大傩一并驅走,也不用勞妹妹日日這樣照顧着。”
晏然嗔笑她挑日子生病,又叫她不要亂想,趕緊養好病莫要錯過春天美景。
可過了兩日,長樂宮的紀尚宮卻突然來了,毫無征兆。進了她的娴思殿便屏退了其他宮人,肅然見禮,讓她莫名地害怕。
“貴姬娘娘莫要忘了,娘娘能得到今日的一切,說到底是因為誰。”
是因為皇太後,是她送給皇帝的家人子少了一個,宦官才不得不拿她頂上,那是整件事的開端。
“娘娘,人總要知恩圖報。”
“娘娘恕奴婢直言一句,憑娘娘的出身,娘娘日後能帶給皇次子什麽?以後還會有別的皇子的,皇子長大了總要去争那一個位子,争不過的、敗了的,能有什麽好下場?”
“娘娘幫皇太後除掉眼中釘,便算是報恩了。皇太後會替娘娘照顧好皇次子。”
一言一語,聽似詢問,但她知道她沒有拒絕的機會。這樣直言透了底的事,她如是不答應,對方定會立時三刻要她的命。
就和當初逼她頂替的宦官一樣,不會讓她透出風聲去。
她想,皇帝也是斷斷不會護她的。
她只能冷然地問眼前這位老尚宮:“怎麽做?”
紀尚宮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紙包遞到她手裏,神色平靜:“這是藜蘆。實不相瞞,娘娘先前的藥中添了細辛,這路早就鋪好了,只要再把這藥服下去……娘娘,您會走得很快。”
“諸參辛芍叛藜蘆”,草藥十八反中的一句,她聽同住一宮的荷瑤章沈氏提起過。
她輕笑一聲,去拿案上的茶杯。紀尚宮按住她的手:“不急,娘娘忘了?您要幫皇太後除掉一個人。”
她蹙一蹙眉頭:“什麽意思?”
“等什麽時候,靜月軒給娘娘送吃的來,娘娘再用它吧。”
晏然!
她渾身一冷。
“娘娘別想着不答應或是告訴陛下,這宮裏有些人,憑娘娘的本是還是惹不起的。”紀尚宮一聲冷笑悠遠。
她突然發現自己在如此的高位上,還是要這樣任人宰割、還是一不小心就把命丢了。
很快到了大寒。
這一年的大寒可真冷,冷得只有她初進宮那年的大寒可以與這日一比。
她仍是病着,沒有出門,宮裏的火爐暖融融的。
“娘娘,美人娘子做了芪杞炖子雞送來。”纏枝喜滋滋地進了屋,“奴婢瞧着不錯,娘娘今日也沒怎麽吃東西,趁熱用了吧。”
“哦……”她望着纏枝手中的湯碗低應了一聲,怔然問她,“纏枝,有世家背景做靠山的皇子,必定會過得更好,對不對?”
“娘娘?”纏枝愣了一愣,不明就裏,“娘娘怎麽這樣問?”
“嗯……為了元沂的今後,去害人,是值得的吧……”
纏枝聽得更驚了,滞在那裏無言以對。
她啞聲一笑:“沒什麽,我随口說說的,你把湯擱下吧,我一會兒用。”
她顫抖着将藜蘆加進去,一口口飲下。
晏然的手藝當真不錯,到底是在禦前服侍過的人。自己也就那一道桂花宮餅是過人的,晏然央着她要學,卻無論如何都學不會。
相沖的藥性讓她很快陷入了昏迷,她不知道外面都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這三更半夜的,從皇帝皇後到各宮主位宮嫔,都已齊聚娴思殿。
太醫已經向他們宣布了她熬不到天明。
昏迷中的她睜不開眼,卻莫名其妙地恢複了思考,也許這就是回光返照。
她知道,皇太後早在她的藥中摻了細辛,利用相沖的藥性致她于死地。但旁人都不知道,他們只會覺得是藜蘆所致,何況藜蘆本也有毒。
太醫院裏,大概有不少人是皇太後的人吧……他們會把這場戲圓過去。
晏然……她會有口難辨,就像當時面對血燕的自己。
她忽然很是着惱,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她居然在用自己生前的最後一件事去害人,她先前都不曾害過人……
這筆債如是欠下了,會不會随到她的來生?會不會母債子還算到元沂身上?
元沂……
皇太後自然會照顧好他,但他……說到底只是個争名逐利的手段吧……
這一切,都是因為她沒用透了。
她可以說是糊塗了一輩子,宮裏的一切,她到頭來還是不清不楚。但這最後一次,她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陛下……”她開了口,不知是在夢裏還是在現實中。
“貴姬?”居然有回音,他在……他居然在!她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有些顫抖,離得她很近地輕聲細語,“你醒了?”
“不是晏然……”她沒頭沒腦地說出這句話。
“朕知道。”他的聲音添了幾分欣喜。只覺告訴她,這番欣喜是為晏然的清白,而非她的蘇醒。
她的意識再次開始發沉,一點點往深淵裏墜着,好像掉進了懸崖裏一樣控制不住墜落。她慌亂地伸手想要攀住旁邊的樹枝,好像是抓到了他的手,一陣暖意。
“陛下……元沂……”她強自撐着一口氣,覺得他湊近了,才掙紮着說出最後一句話,“元沂……不要給姜家……”
她到底還是沒有膽量道出真相,就這樣又一次沉沉睡去。
她沒有力氣去确認他是否聽到了她的話。一片混沌中,她仿佛看到紀尚宮再次走進娴思殿中,抱走了她的孩子,交給皇太後。然後她看到元沂長大了,是個英俊的孩子,但他還有很多兄弟,在皇太後的要求下他不得不與他們争……
最後,她看到他敗了,血濺一片……
“元沂!”她一聲驚呼。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說着什麽,帶着淚意。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搐了一搐,頭腦中“嗡”地一聲,覺得眼前一白,已不在那深淵中。
她終于睜開了眼,旁邊坐着的是晏然。
晏然哭成這個樣子,看來她确實是時辰不多了。
聽到晏然說要讓人去抱元沂來,她急忙出言制止了。與其接他回來再被皇太後抱走,倒不如……讓他留在他的嫡母那裏。
但願皇帝聽到了她那句話,日後把元沂交給誰都好,皇後、琳孝妃、靜修儀、甚至是位份尚低的晏然……總之,不要給姜家。
“陛下他……我到底是在他心裏沒有分量的。”
“我從一開始就知道。哪怕是元沂出生之後,我仍是明白。有時候真覺得寧美人你好福氣,同樣是宮女出身,陛下卻肯那樣待你。你知道麽?我心裏不甘過,我也想同你争,可我那麽清楚地知道我争不過……”
她察覺到自己的神思在一點點地被剝離、逐漸消失,那麽……這些一直以來藏在心底的話,還是說一說吧。
再不說,沒有機會了。
皇帝從來不在乎她,她又一直明明白白地看到他是如何對晏然的。
可明明晏然對他有諸多算計,自己從來沒有。
她明顯熬不了多久了,晏然看上去比她更怕。也是,面對死亡,人總會怕的。
“陛下說了,他下了朝就會來,姐姐等一等……”
她冷言冷語地反問她:“他來又能如何呢?我不是你,他對我永遠不是夫君對妻子或者愛妾,我又何必辛苦自己去等?”
晏然只能驚慌地改口說:“看在元沂的份兒上……”
元沂……又一次提到了元沂。從她生病開始,他就被接去長秋宮了,她已經那麽久不曾見過他……
從此都見不到了。
“你告訴我,這些日子,元沂在皇後娘娘那裏如何?細細地說,一件事也不許少了。”她的手倏然就有了力,握住晏然,迫切地詢問着。
晏然靜了靜神色,強蘊起笑意,一句句說着元沂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夕冉的神思,随着她輕輕曼曼的語聲,越飄越遠……
她看到元沂在長秋宮笑着同皇長子玩鬧,看到元沂伏在乳母身上睡得昏昏沉沉,看到陛下……她的夫君,抱起她的兒子,笑問他吃得香不香、睡得好不好……
穿過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她好像回到了梧洵行宮的大門外,聽到一個小姑娘滿是好奇地詢問說:“這就是皇宮?”
另一人說:“才不是,這是避暑的行宮。我爹說了,皇宮在錦都,梧洵和祁川的,都是避暑行宮。”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那時候,她以為她會在若幹年後被放出宮去,衣錦還鄉,風光嫁人,帶着從宮裏積攢的嫁妝……
然後在若幹年後,告訴她的孩子,她曾在整個大燕朝最高貴的皇宮裏,見過什麽人、遇過什麽新鮮事……
沒有機會了。
家人,見不到了。她上一次見到他們,還是四年前的春節,掌事宮女放她們回家過節,那是她最後一次拿壓歲錢,在父母面前行大禮拜年。
爆竹、春聯、登門互道賀的親友,那天的一切都還歷歷在目。
都該……結束了吧。
她看到眼前的朱紅宮門猛地打開,一片刺目的光芒。
大燕朝永昭年間嫔妃玉牒載:愉貴姬胡氏夕冉,永昭四年大寒夜薨,追封從一品妃位,“愉”字為谥,厚葬妃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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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5.冤魂
一個突然而至的死訊,仿若秋晨的一場霜般迅速占據了人們的視線卻無人在意。
庶人紀思菱死了,暴斃冷宮。據說被宮人發現的時候,身子早已僵了。
沒有人在意她的死因。一個冷宮庶人,實在不值得衆人多費神,哪怕她曾貴為一宮之主,哪怕她是受帝太後诏入宮的和貴嫔。
也是她咎由自取,若她待人寬和些,大概至少還會有從前侍奉過的宮人肯為她哭兩聲吧?
就連那定下她最終歸宿的聖旨,也沒能掀起太大議論,下旨之人也沒費什麽心思,聽完宦官的禀報,極快地就做了決定:“念其家中有功,賜以正七品令儀禮葬。”
正七品,令儀。沒有谥號。
我記得當年受太後诏入宮的這幾位嫔妃,但凡有封號的,都是兩位太後親自定的。譬如帝太後給莊聆挑了“靜”字,皇太後便賜了馨貴嫔“竫”字。紀思菱的“和”字是怎麽來的來着?
哦,似乎是因為她父親任着大理寺卿,掌刑獄案典,帝太後言道:“刑獄之事,雖難免傷及人命,然畢竟是為大燕安泰不得不為。望你家中和睦、日子和順,莫遭小人記恨,亦莫為諸多惡事煩亂。”
這祝願她家中和美的封號,卻沒能讓她在宮中和平,她最後也沒能帶走這個字。
宮裏死一個嫔妃從來不是大事。當初愉妃去世,雖因下毒及皇次子歸宿等事有過一番波折,仍是很快就平靜了。一個由庶人追封的小小令儀,即便不死也吸引不得什麽關注,死後更不該掀起什麽波瀾。
事實卻非如此。
她下葬得很快,宮中莫名其妙的議論起得同樣很快。初端是在她入葬後的第三日,瑜華宮漏夜傳出一聲驚聲尖叫,宮人們循聲趕去,是欣華殿傳來的聲音,那是紀氏從前的住處。
據說當時一個宮女昏死在殿門口,面色慘白如紙,周圍再沒有其他人,那聲尖叫只能是她暈過去前發出的。
她在第二日晌午才醒來,神志不清,颠三倒四的話語逐漸道出她昨夜見到了紀氏,就在欣華殿裏,長立于殿中不知在想些什麽。可紀氏已死,她起初并未意識到那是紀氏,試探着詢問了一聲,殿裏那人轉過身來,她看到一張煞白的臉……
這荒誕的說法一傳出,便遭到了皇後的怒斥,言道宮中不可亂傳這些不着邊際的神鬼之說,下旨将那宮女杖責三十趕出宮去。
事情卻未就此終了,反倒愈演愈烈。又過兩日,一連有兩個在冷宮當差的宮女失心瘋了,她們是在同一天值夜時瘋的。除了她們兩個,當日還有個值夜的宦官,沒瘋卻也半瘋了。
他說,他們在子夜時分聽到門響。打開門,外面無人,卻聽到不遠處一處院子隐有哭聲。他們不想理,可那哭聲越來越大,實在擾人清夢。冷宮裏怨氣最重,三人又被那陣陣哭聲弄得心中發虛,就挑了燈一起去查看。
到了那座院子門口,發現時紀氏死前所住的地方。那裏現在應該無人居住。
他說,刮了一陣風,緊閉的院門突然就打開了,紀氏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面色煞白地抓住一個宮女的肩膀,質問她為何要害自己。
他反應快,轉頭就跑。再見到那兩個宮女時,她們都已瘋了。他自己本來沒事,但許是因為陰氣太重,也逐漸神志不清。
三天之內,瘋了四個。緊随而來的是關于紀氏的更多傳言。
有人說她是不堪冷宮生活,尋了個碎瓷片割腕自盡,流盡了渾身的血,死後只想找那害她入冷宮的人尋仇。
有人說她是久病不得醫治而暴斃,死前過得凄苦,恨毒了那致她被廢黜的人,怨氣不散禍害宮中。
較之前兩種說法,第三種聽上去很是不同。有冷宮中的宮人說,她是被人下毒而死的,宮人們進去時,看到黑血流了滿地,她要找那下毒之人尋仇。
各有所異的三種傳言,不約而同地提起了同一件事:尋仇。更有兩種是說她要找那讓她被廢為庶人的人尋仇。
第三種說法本就漏洞百出,她一個廢妃,誰有必要下毒害她?如此這般,前兩種說法愈傳愈烈,只是不知那害她入冷宮的人究竟是何人,因為她被廢黜之日的種種,明面看上去是她咎由自取,暗中的實情……興許是蕭修容。
傳言卻朝着另一個方向延伸了,婉然在去尚服局取冬日新制裳服時無意中聽到宮人的議論:“聽說紀氏當初被廢是因為寧貴姬的事,原是她想除寧貴姬,卻被寧貴姬反咬一口才招了廢黜……此番該是要找寧貴姬尋仇了。”
這話傳到婉然耳朵裏的結果很是簡單:她先去找了怡然才來禀給我,我聽完她的話時宮正司的人已在尚服局問完罪了。
不過還好她聽到了這話。一件不該掀起大風浪的事越傳越邪乎、一個本該朝着另一個方向去的故事轉了走向,只能是有人從中作梗。
從謠言初起的那天起我就有這個想法,只是不知這件事是誰做的、又是沖誰去的。
兜了這樣一個圈子,九曲十八彎堪比戲文的豐富,結果卻是沖着我來的。那麽會做且能做這件事的大約也就只有兩個人了:皇太後或是蕭修容。
原因尚不明,總不能是巴望着我被吓死。再說這樣子虛烏有的傳言,實在對我造不成什麽傷害——瘋了幾個宮人而已,我本人安然無恙,若說紀氏是要找我尋仇,這也太說不通。
這樣一來,傳得轟轟烈烈的故事甚至不能致我失寵,布下這一切的人到底在圖什麽?.
“你小心着吧,若不是鬼怪作祟,就是那能致人神智昏聩的藥迷亂了他們的心智。只怕做這局的人能給幾個宮人下藥同樣有本事給你下藥,到時候借着尋仇的謠言,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覺。”莊聆擔憂滿面地向我道出她的擔憂,“帝太後已下旨做法事,也不知做完法事能不能好些。”
如果當真是鬼,做完法事自然會好些;但既是人做的,法事做得太久也無濟于事。相反的,法事無用只會讓神鬼之說越傳越廣。
莊聆的擔心不無道理,投毒縱然易被發現,勝算卻大。再則,只怕那有本事下毒之人亦有本事教人查不出,瞞天過海。
接下來幾日,簌淵宮自上而下小心翼翼,對吃食尤為謹慎。每一件入口之物都要逐個用銀針試過、再由試菜的宦官嘗過才會端到我面前。在我眼前,整個過程再照做一遍。
簡直滴水不漏。莫說下毒,只怕哪片菜葉子顏色略淺了都能被準确無誤地挑出來。連宏晅見了都不免笑說:“你簌淵宮的宮人如今比禦前的還仔細。也罷,多個心眼終歸沒錯。”他思了一思,又道,“哪天禦前人手不夠,就來你簌淵宮調人。”
怡然聞言在旁笑道:“合着時過兩載有餘,陛下您還是看晏尚儀教出來的人最順眼。”.
每日都是這樣嚴密的檢查,我當然無事。法事一連做了九天,此間各類傳言确實消停不少,也沒再有別的宮人夜半撞鬼了。
高僧們離宮那天晚上,我倚在宏晅懷中安然阖眼:“這法事也畢了,不論從前有過怎樣的糾葛,還是願她來世平安,莫再做害人害己的事了。”
宏晅點點頭,沉一嘆道:“朕已下旨改追封她為貴嫔,昔日的‘和’字封號也賜回為谥字,她若真是對遭廢黜一事存怨,也該安心了。”
我訝然擡頭:“陛下一言九鼎,追封旨意早已下去了,紀家也接了旨,怎好再改口?”
他摟過我的肩頭,溫和說道:“改這一旨追封,總好過讓她找你來尋仇。”
倒弄得她風光大葬,她若在天有靈,必定會好好感謝這設計之人.
我雖知是有人故意而為,可這些日子仍難免讓種種傳言攪得心煩意亂,在聽了莊聆的話後更是每日過得小心謹慎。如今大事初了,又有他在旁守着,我放下了緊張已久的心,感受着他的氣息阖目睡得安穩。
提心吊膽久了突然放下心來入睡就會睡得格外沉,發生天大的事也再與我無關似的。我便是連他何時離開的也不知道,醒來見房中燈猶暗着他卻不在,迷迷糊糊叫了聲值夜的詩染,問她什麽時辰了。
“剛四更天。”詩染掌了燈回了一句,我清醒幾分,又問她:“陛下呢?”
“疏珊閣那邊出了事,陛下過去了。”
疏珊閣?瑩瑤章?我坐起來眉頭緊蹙:“瑩瑤章出事了?”
詩染走近兩步垂首回道:“是。突然動了胎氣,長秋宮那邊早就連夜傳了太醫,可因為事情太大,便還是來請了陛下。”
我聽她話裏有話,不免心生疑惑。動了胎氣、傳了太醫,可聽她之言也并未小産,又何來“事情太大”必須請宏晅去一趟?
“好好的怎麽突然動了胎氣?”我凝眉問她。
她一番遲疑,又走近兩步,眉梢上帶着些許懼意地壓聲道:“奴婢……奴婢聽說是……和貴嫔……”
屋中幽暗的光線襯得她的話語無比森然,我周身沁出一陣悚然的寒意,不覺間聲辭厲了幾分來壓制這般恐懼:“怎麽回事!法事不都畢了?”
“是……但瑩瑤章确是被夢魇住了,宮人怎麽叫也叫不醒,後來還是自己一聲驚叫醒來的,醒來便動了胎氣……”.
紀氏的冤魂還沒走。這話只用了半夜就傳遍了六宮。
各宮主位皆免不了要去鷺夕宮探望瑩瑤章,又都極默契地都沒有備禮。她被夢魇,送首飾之類尋常道賀之物實不合适;要為她調養身子,送吃食補品又怕徒惹是非;如說送靈符之類的辟邪之物倒是無錯,可法事已畢,各主位也不好再明明白白地送這些讓随居宮嫔更加覺得冤魂仍在。
馨貴嫔看上去頗為疲憊,發髻松散着,間色齊腰裙的裙頭處也能尋到未整理齊的痕跡,顯示半夜匆匆趕來後便未曾歇息。
“這和貴嫔也是的,要尋仇找害她的人去,她被廢時瑩妹妹還沒進宮呢,跟她有什麽關系?”馨貴嫔愁容滿面地一嘆,“還勞得陛下歇息不得,這邊剛交代完又要上朝去。”
076.紛亂
“她本就是個糊塗人。”嘉姬任霜月冷哼一聲,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死了自也是個糊塗鬼。不然那日怎會因那麽點小事就被廢了,連解釋也不會解釋!”
“嘉姬。”琳孝妃聽言皺了眉頭,肅然告誡道,“縱然鬼神之說信不得,可她畢竟是已死之人,又是陛下追封的和貴嫔,尊重還是要有的。”
嘉姬猶是睇着我,口中生硬地道了一聲“諾”。蕭修容坐在瑩瑤章榻邊,搭着她的手長長一嘆,如同自言自語般喃喃道:“怎麽就找上你了呢……”
瑩瑤章猶自驚魂未定,形容憔悴,面色微泛着白,明眸有些渙散,聽衆人交談也無甚心情接口,偶爾勉強地應承兩句。雙手始終護在小腹上,生怕再有什麽東西來奪她孩子的樣子。
宏晅處理完了政事就趕回了疏珊閣,衆人皆行禮如儀,唯瑩瑤章登時生了淚意,又是驚懼又是委屈地口喚了一聲:“陛下……”身形有些不穩地要下榻。
宏晅奪上去扶住她,溫聲道:“朕在,你好好歇息。”
“陛下……”瑩瑤章雙目無神卻睜得極大,怔怔地望着宏晅問他,“到底……到底是誰害了和貴嫔?她為何要找臣妾索命……臣妾與她素不相識!”
“瑩妹妹……”蕭修容不忍地一嘆,和氣地解釋,“沒有人害她,是她咎由自取。不過就如嘉姬所言,她本就是個糊塗人,如今這般……也是正常。”
“什麽正常?臣妾可聽說她是沖着寧貴姬來的。”嘉姬一味的心直口快。我與她無甚大沖突,但也從來不曾和睦過。我初封瓊章之時她便是從五品容華,如今過了兩載有餘,我已居從四品貴姬,她卻只晉了一級位至正五品姬,比我低了半品。
宏晅的眸色驟然一淩,睨了她一眼,冷聲喝道:“宮人們胡亂去傳也就罷了,一宮主位也道聽途說如此議論。”他睇視着嘉姬被他一語說得發僵的面孔,續道,“再有信口胡言的,好自為之。”
嘉姬驚得再不敢多言,讪讪地站在一旁大氣兒也不敢出。我淡瞧着眼前的情景,瑩瑤章驚恐不定地卧于榻上,手緊握着他的手,半點也不敢松開,蕭修容站在他身側,滿面的愁容掩不住似水的柔情。
莊聆就在我身邊,面容謹肅深沉,雙目一掃蕭修容便是無盡的寒意。
我所坐的席位離房門最近,瞥眼瞧見怡然端着茶盞正要進來,當即起身迎了出去,将她擋在門外,低問一聲:“什麽茶?”
怡然微微一愣:“君山銀針。”
“去換金莘花來。”我向裏面瞧了瞧,又道,“給每人呈一盞,包括瑩瑤章。”
“金莘花?”怡然滿面不明,我點一點頭:“茶室裏必定有,你沏來就是了。”
“諾。”怡然應了一聲,轉身去換茶。
我回到屋中,須臾,幾名禦前宮娥一齊進來奉茶,宏晅信手揭了蓋子飲了一口便皺了眉:“怡然,這什麽茶?”
“這是……金莘花。”怡然垂首答道,宏晅面露疑惑,莊聆徐徐笑道:“金莘花代茶飲可安神助眠,宮正女官好細的心。”
怡然面色一紅,喃喃地照實答說:“修儀娘娘謬贊,是寧貴姬娘娘吩咐的。”
“嗤”的一聲輕笑,嘉姬撥弄着護甲淡淡道,“怪不得,若說服侍的細致,誰比得過寧貴姬啊?”
宏晅擡目淡瞟了她一眼,不耐得再理她,兀自飲茶不言。我也抿了一口,全若不懂她話中譏意地微笑着柔聲道:“當不起嘉姬姐姐這一聲贊。本宮七歲起就随在陛□邊了,陛下從沒拿本宮當過外人,本宮能不上心麽?”
宏晅睇着我一哂笑,将空茶盞交給宮人端走,輕言道:“散了吧,讓瑤章好好歇歇。”
一衆嫔妃皆應了諾,他又道:“皇後也忙了一夜,今晚昏定就免了。”
“諾。”我們又一福,躬身告退。
離開鷺夕宮,我與莊聆走到無人處時終忍不住一聲冷然的輕笑:“真可以,昨晚半夜把陛下請走了,今天眼見着又要拴一個白天。又有這樣特殊的因由,只怕這回陛下再在疏珊閣留個十天八天的帝太後也說不出什麽。”
莊聆如蔥十指在我肩上一搭,笑意吟吟:“別氣,不就仗着有個孩子麽?能不能生下來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
她一步步走得悠悠然然,髻上發簪垂順的流蘇卻無半絲半縷的晃動:“這事可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衆位高僧前腳剛走,瑩瑤章就被夢魇住了,兩位太後又請了道士來。”她嗤聲一笑,“若再不頂用,只怕過幾天連民間的半仙都要進宮走一趟做做法了。”
魇勝鬼怪,宮裏從來都是明面上說着不信實際上又不得不信,所以一鬧出這樣的事便少不得做法事,所以馮瓊章會因巫蠱之事被禁足一年有餘。
是以不論我有多麽篤信此事實乃人為而非鬼怪作祟,該做得樣子總還需要做的。每日必少不得去廟中在佛像前跪上一跪,為她和她的孩子祈福。皇後和蕭修容就更是上心,長秋宮賜下的各色補品日日不停,映瑤宮倒是安靜,但聽聞蕭修容一直在為瑩瑤章抄經祈福,鮮有休息。
從前飛揚跋扈的瑤妃轉瞬變得賢惠善良,我聽了便覺別扭,莊聆只是冷笑:“她這是和皇後娘娘比着看誰更賢惠呢。為了個舞姬的孩子,她還真放得□段去做這些。”
明知六宮都冷眼旁觀着,蕭修容卻似乎毫不在意,繼續抄她的經文,然後又到佛堂裏一句句誦來,極是虔誠。
那日,我起身準備離開時她仍在蒲團上長跪,我不覺一笑:“修容娘娘真是信女,想來佛祖會保佑瑤章娘子,娘娘莫要太費神。”
她悵然一嘆,眼望着面前佛像凄然凝笑:“無礙的,反正……這樣的事也不是沒為寧妹妹的孩子做過。”
我聞言凜然:“那還多謝修容娘娘了。”
我提步離去。她要做這戲就只能由着她做,阻攔不得。
聽說當晚,佛堂裏亂作了一團,聽說是蕭修容疲憊過度暈倒其中,昏迷中仍緊捏着一紙經文不放。
還真是豁得出去。
屈指數來,宏晅都有三個月沒去見過蕭修容了,我也是有過此等遭遇的人,知道她這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