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岩上午要去參加一個行業市場分析大會，從電梯出來，在大廳看見陸以琳，她手裏提着一個紙袋，目測是早點，走得很快，一下子就走出了大廈。

走那麽快，後面有老虎追不成？明岩掃視了一下大廳，現在已經過了九點，趕着上班的人沒有了，來往的人自然就少，所以盡管大廳面積大，但他還是能夠做到一覽無餘。他沒有看到陳銘正，也沒有其他形跡可疑的人。那陸以琳跑什麽呢？而且現在是上班時間，市場部今天沒有外面的活動，所有人都在辦公室忙碌，身為部門負責人，這一點他很清楚，可陸以琳怎麽往外面跑？

明岩不自覺地就加快了腳下的步伐，緊跟其後來到大廈門口，站在門口的臺階上，他的眼神始終跟随陸以琳移動的身影。

大廈前面空地上蹲着兩座石獅，雕刻的藝術品，形象生動極具霸氣，她走到右手邊那座石獅旁，将手裏的早點遞給一個人，那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家，背有點駝，身形瘦弱皮膚黝黑，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廉價的地攤貨，她的存在與身後這幢高級寫字樓格格不入。

他想起陸以琳穿的是出自一位意大利名設計師的衣服，雖然她故意說自己穿的是仿冒品，但他怎麽可能分不清正品跟仿冒品。畢竟這些年來他一直看着陳銘正穿這個品牌的衣服。而且，像陳銘正那樣的人，怎麽可能讓他的女人穿仿冒品？前天被陳銘正打，他就深刻意識到了他有多在乎這個女人。

只是，她依靠着男人過着衣食無憂的生活，自己的母親卻穿着狼狽像個路邊乞丐，這一點，陳銘正知道嗎？明岩搖搖頭，暗嘆一聲，虛榮的女人！

他從她身邊經過，因為背對着的關系，加上陸以琳專注于跟老人家說話，自然沒有看見他，只是他卻清楚地聽到了她的話，她說：“老人家，你快吃吧，別餓着了。”

老人家？不是家屬？明岩下意識停頓了一下腳步，再細看那個老婆婆和陸以琳，無論是樣貌和神态，的确沒有絲毫相像的地方，如果是母女關系，多少會有些相同點。

“呵，多管閑事！”明岩自言自語道，很快上了助理停在路邊的車。

陸以琳隐約聽到點什麽，感覺聲音有點耳熟，轉過頭到處看看，又沒有看到哪個認識的人，懷疑自己聽錯了。

老人家開始是拒絕吃她的東西，後來經不住她的熱情，千恩萬謝地從她手裏接過面包和飲料，嘴上更是不住稱贊她，“你真是好姑娘啊！如果我兒子可以找到像你這麽善良又漂亮的女朋友，我就太高興了……”老人家說話帶有濃重的口音，顯然不是G市本地人。

“老人家你有兒子？對不起啊，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好奇，您兒子不管您嗎？” 陸以琳聽到老人家提到兒子，有些詫異，畢竟看起來，這個老人家像是沒人照顧的樣子。

“他實在太忙了，不瞞你說，我來這裏，就是為了見我兒子的。”

“哦？”以琳環顧了一圈，一下子明白過來，“您兒子也在這裏上班嗎？”

“是啊，我已經連續兩天兩夜沒見到他了，他工作實在太忙了。”

聽了老奶奶這話，陸以琳第一反應就是，再忙也不至于兩天兩夜不回家吧？不過這裏是G市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能在這裏設立辦公室的企業大多規模效益都位于行業前列，輝煌的背後往往是資本家對勞動者的殘酷剝削，近些年關于白領過勞死的新聞也算屢見不鮮。

“您兒子知道您來找他了嗎？”

老婆婆搖頭。

“那您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好讓他下來接您。”

“我沒有電話。”

陸以琳一愣。

老婆婆嘆了口氣，對她說：“在鄉下過了大半輩子，今年老伴兒去世了，我身體又不好，好在兒子孝順，接我過來城裏住，可是手機我學了很久也學不會，哎，我這人又老又笨，沒什麽用了。”

陸以琳耳根軟，淚點也低，聽老婆婆說得如此心酸，鼻頭酸酸的，撫了撫她的背安慰了她幾句，又問：“那您記得他的手機號碼嗎？用我的打。您說，我撥號。”

“好像是135……呃，1351……哎唷，人老了，真的一點用處都沒有了。”老奶奶生氣地直拍自己的腦袋。

陸以琳拉住她的手，她的手背爬滿褶皺，蒼老如樹皮，陸以琳長這麽大第一次觸摸這樣的皮膚，不由得怔了一下。

“婆婆，您別這樣。”她想了想，“您記得他公司名稱嗎？還有她是哪個部門的？”

“哦……這個我是記得的，叫信使科技，我兒子說了，是一家很體面的大公司，他還跟我說過，他在裏面做市場的。”老婆婆說的時候眉飛色舞，看得出來頗為兒子得意。

信使市場部，那跟自己不是同一個部門嗎？陸以琳繼續問她，“您兒子叫什麽名字？”

“張小凱”提到自己兒子，婆婆興趣更加盎然，熱切地拉着她的手，精神煥發地問道，“好姑娘，你告訴告訴老太婆，這個市場部是做什麽的？是不是跟市場上賣菜一樣的？”

陸以琳差點被老婆婆形象貼切的比喻逗笑，不過比喻雖然通俗，但實質上是差不多，都是為了把東西銷出去。不過她又想起了大學時候關系最好的舍友曉曉，曉曉曾經說過她是家族裏面第一個考上本科的，父母都以她為傲，想必許多父母都是這樣的心情，自己的兒女就是心底裏最大的驕傲，基于這樣的考慮，再看老婆婆熱切期待眼神，以琳對老婆婆的回答充滿善意，“那不一樣，形式上存在很大的差異。”

老婆婆似懂非懂，眨了眨眼，像是在認真理解她的話。

一方面怕婆婆問她怎麽差異法，一方面想要幫她趕緊找到兒子，陸以琳說：“婆婆，您在這裏等等，我去叫您兒子過來見您。”

以琳很快回自己所在的部門找到張小凱，他坐在格子間裏，手搭在鼠标上面，臉正對着電腦屏幕，屏幕上開着一份文檔資料。陸以琳走過去，竟發現他的眼睛是閉着的，想起老婆婆說他已經兩天兩夜沒回家了，可見有多累！

以琳怕吓着他，先是小聲叫他的名字，見他無動于衷，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

張小凱的身體突然抖了幾抖，像一束電流襲過一樣，然後挺直了一下腰板，眼睛睜開，拿着鼠标的手點了幾下，緊接着拼命敲鍵盤，打出來的字卻是亂七八糟不成句子，陸以琳知道，他假裝出這樣一副認真工作的樣子，是想試圖掩蓋剛剛打瞌睡的一幕。一定是誤以為領導來了。

“嗨，張小凱。”以琳叫他一聲。

張小凱扭過頭來看她一眼，長舒一口氣，适才過度繃緊的身體松懈下來，懶洋洋地看了一眼她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證，沒好氣地說：“新來的？哦，昨天那個？能不能懂點規矩，不要打擾前輩工作？”

雖然連續加班兩天兩夜這件事讓陸以琳有些同情他，可他這樣一副暴脾氣的樣子，還有點欺負新人的意思，又讓她心裏有點不舒服，可她不能放着老婆婆不管，人還在門口盼星星盼月亮的等着見兒子呢，她沒過多言語，直接告訴他，“你媽來公司找你了，在公司門口的石獅那裏坐着。”

張小凱搖頭嗤笑一聲，意思是怎麽可能！

陸以琳扯他起來，想讓他親眼出去看看，誰知道張小凱惱怒成羞，一把推開她，“诶诶诶！拉拉扯扯幹什麽！你這個新來的怎麽回事！”

以琳腳上穿的高跟鞋，毫無防備地被這麽一推，連退幾步差點崴到腳，好在過來了解情況的趙組長扶了她一把。

“你們兩個怎麽回事？”趙組長問。

經過剛才張小凱那麽一嚷嚷，部門所有同事都投過來詫異的眼光，以琳本來想跟組長說明情況的，可被這麽多人看着，她心下有些慌亂，不知道從何說起好。

張小凱倒是不屈不撓起來，“組長，你看看她！”

“少說兩句！”趙組長呵斥一聲，然後又看看她，“現在是上班時間，都給我回到自己位置上工作！”

盡管陸以琳覺得有些憋屈，可依目前的情形，她還是聽話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只不過事情并沒有因為她的緘默不語而消停下來，她身後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是同事對張小凱說的。

“你們兩個私底下什麽關系？”

“女朋友？吵架了？”

……

聽他們一番話，陸以琳是再也坐不住了，她不能因為這件事而被大家誤會她和張小凱之間有什麽特殊的關系。争吵是蒼白而無力的，人們更加願意相信自己親眼看到或者親耳聽到的東西。

她拿了手機，很快坐電梯下去一樓，來到大廈門前，幫老婆婆拍了張照。再回到辦公室，她把手機扔在張小凱面前，“要不要管自己的媽，你看着辦！”

張小凱拿起手機一看，還真是自己的親媽，一拍腦袋，“哎唷，真是我媽，她怎麽來了。”

張小凱下去找媽，陸以琳跟大家說清楚來龍去脈，這下子總算澄清了誤會。她回到位置準備開始今天的工作，只是沒多久張小凱又回來了，一個人。

陸以琳問他，“你媽呢？”

張小凱說：“不見了。”

陸以琳：“……”

兩個人跑到一樓，把大廈門前的廣場來來回回找了個遍，還是沒有找到小凱媽。張小凱說，“算了，可能自己回家了。”

她身上沒有手機，誰都聯系不上她，她記性又不太好的樣子，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找到回家的路，陸以琳越想越不放心，“不行，必須得确定她現在是安全的。”

兩個人互留了電話，然後張小凱回家找，陸以琳在周邊找，如果小凱媽沒有搭乘交通工具，那應該還在公司附近走動。

陸以琳先是沿着道路左邊一直找，沒有找到，又換了個方向往右邊，一直跑跑停停，走走看看，大概花了十幾分鐘，就要以為小凱媽并不在這附近，打算調頭往回走的時候，看見公路對面有一個小公園，她決定再去那裏看看，然後真的就在公園裏看到了小凱媽，她正坐在公園樹下的長椅上，看着對面的人在跳廣場舞，有點蠢蠢欲動的意思。

她趕緊打電話通知張小凱，張小凱則告訴她，他剛剛接到主管的電話，質問他為什麽不在位置上工作。結束了和小凱的通話，陸以琳這邊同樣接到來自主管的電話，問了和小凱同樣的問題。

等了有一會兒，張小凱趕過來，陸以琳讓他把人送回家安頓好，至于主管那邊，她去應付。

回到公司，她還未來得及跟主管說明情況，竟然撞見明岩，他就站在她的辦公位置上，主管和趙組長低着頭陪在旁邊，依這種情形來看，大事不妙。

不是說他今天要去外面參加一個會議嗎？怎麽突然又回來了？陸以琳覺得自己也真是夠倒黴的，他本來就讨厭她，現在又被他抓了個現行。不過今天之所以發生這樣的事情，源頭還是因為他，因為他對員工的苛刻，讓員工無法陪伴家人導致的。這樣一想，陸以琳又不怕他了，當然，當着怎麽多人的面，她還是頗為禮貌地問候了他一聲，“總監，您回來了？”

明岩面無表情地撇她一眼，“來我辦公室一趟！”語氣和眼神都跌入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