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自出生開始便沒流過幾次眼淚,那日,她卻哭的幾近昏厥。
不為別的,只為自己的少不更事,連累了她的父親。
那一聲聲的哀求,恍若砸在心底最深的痛,撕心裂肺的疼。
林方知微微俯下身,居高臨下的說。
“一句教女無方便想推脫掉所有的責任。沈括,你真當我林府是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地方嗎?”
這一場笑談,是他尊貴身份的最大恥辱。
他淡淡看着手底下的人。
“還愣着做什麽?沒聽見沈大人說要一力承擔嗎?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生了多硬的骨頭,能自己扛的下來。”
一個小小的六品朝官,在權傾朝野的丞相面前,等同蝼蟻。
林方知大概覺得,他已經算是顧念着一些情分了,至少他并沒有想要沈括的命。
林府的親衛都是有眼識的,自然也明白那話裏的意思是什麽。相視一眼之後,竟然換了更粗的棍子上來。
沈衡已經不記得那日的場面有多麽混亂了,她只記得,當那只沉重的木棒狠狠敲在他父親腿上的時候,她什麽也顧不上了。
瘋了一般掙脫了所有鉗制,生生砍斷了那名親衛的脖子。
所有的人都傻住了,因為就連林曦和也不曾知道沈衡會武。
腰間的長劍是她娘送給她的,那個本來作為她陪嫁的信物,那日卻成了了結她一切幸福的利器。
沈衡殺紅了眼,不知道有多少人倒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沖了上來。
扼住林方知的喉嚨時,她聽見了父親的呼喚。那個強撐着氣力爬過來的男人,用他顫抖的雙手死死摟住她。
“衡衡,不可以。”
一旁的林曦和焦急的看着她:“小衡,你放了我爹,我保證你們全身而退。”
她笑了,笑到全身都在顫抖。
她說:“林大公子,如此,沈衡真是多謝你了。”
那一年,她只有十五歲,一身緋紅嫁衣站在血泊之中,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心痛。
面前的這個男人,她傾盡了所有去愛,卻依舊抵不上權勢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将父親的胳膊扛在肩膀上,緩緩走出林府大門。
她對所有守在外面的賓客微笑,然後挺直着腰杆走出去。即便卑微,他們一樣要驕傲的活着。
林府并沒有如當初兌現的那樣輕易的放過他們,甚至動用了權勢不讓醫館的人醫治她的父親。
遍尋無門時,突然來了一名侍從,将一張紙交給沈括。
她不知道那張紙代表着什麽,總之,自那天起,他們便沒再受到任何脅迫。
林夫人命丫鬟拿了三千兩銀票給她,她到現在還清晰的記得,那個丫鬟臉上的鄙夷以及嘲諷。
她幾乎将那銀票攥破,最終卻只說了一句。
“代我謝過夫人。”
她太需要那筆銀子了,無關乎自尊,她只想讓她的父親平安。
林曦和自那日之後便沒再出現過,仿佛她的生命中本來就沒有這樣一個少年來過一樣。
林府封鎖了所有的消息,她也不得不承認,所謂的權貴,确實有着旁人所不能的本事。
再然後,她便聽說了林曦和同張挽君成親的消息。
她做了他的妾侍,但嫁的卻很風光。依照他們的說法,大致是,這樣出身的女子,入府時能有這樣的排場,已經算是莫大的榮幸了。
張挽君的家離她家不遠,震天的爆竹聲就那樣鋪天蓋地的充斥在整個街道。
她爹特意花重金請了幾個家丁來看着她,她卻心情甚好的拿了一個火盆出來,将林曦和寫給她的信一封一封的燒掉。
看着騰起的煙灰,她想,這便算做她對那份死掉的感情最後的祭奠吧。
“我相信每份愛情的初衷都是美好的,即便結局這樣匆忙,即便他那樣快就娶了別人。但是當初那個沖動的跑到我家來向我求親的男人,我依舊相信那一刻的他是真摯的。”
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會在無人逼迫的情況下,跑來跟一個女子求親。
林曦和他不是不愛,他只是,更愛他自己罷了。
沈衡說完,轉臉看着身旁的蘇月錦。
“這就是我和他的故事。不那麽蕩氣回腸,也沒有坊間傳聞的那般狗血,就是一個在現實面前連茍延殘喘都維持不下去的脆弱愛情。而我之所以會說這個故事。。。”
她眨了眨眼。
“你從來沒當面說過歡喜我,所以我下面說的話,如果是會錯了意,你只當我發瘋了,聽過便算了。若是說中了,也請你聽我把話說完。”
看着天邊的夜色,她一字一頓的說。
“權勢,地位,身份。是我從心底深深厭惡過的三個詞彙。我是那麽的深惡痛絕它的可笑,但是依舊那樣無奈,只要是生活在凡塵俗世的人,都難免因着這三個詞而變得面目全非。
同你的相識,我感激上蒼,這真的是它對我的厚賜。我喜歡上了你,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能保持在朋友的範圍之內。我們也可以無話不談,也可以這樣坐在屋檐下聊天。但是情愛一事。。。”
她微笑着看他。
“我已經不是十五歲的少女了,也早已過了天真的年紀,我只想踏踏實實的嫁人,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
說句不知深淺的話,端王府的門檻太高,沈衡的步子邁的再大,也怕摔的萬劫不複。”
即便再堅強,她也只是個女子。那樣銘心刻骨的踐踏,她真的沒有勇氣再承受第二次。
沈衡走後,蘇月錦一個人去了書房。
在他坐下來便能觸及到的位置,有一只木質的錦盒。
不是什麽名貴的材質,甚至上面的雕花都有些破舊了。
那是他年少時第一次偷偷上街買回來的。
那時他就在想,他一定要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裝進這個盒子。
事實上,他也确實那樣做了。
滿滿一沓的白色信紙,是藏在錦盒裏的秘密,也曾是他年少躺在病床上最大的慰藉。
他閉了閉眼,怔怔的看着那上面熟悉的小篆。
曦和:
見信安好。前段時間你說你身子不舒服,我查了一些醫書,發現有一個方子可以對你的症結。這次順帶讓人給你帶進去了。
曦和:
我對醫術懂得不多,但卻知道黃蓮是個極苦的東西。但是男子嘛,總要堅強些,若是嫌苦,你便多吃些甜甜的點心,真的很有用的。
曦和:
。。。。。
他不知道怎樣同沈衡解釋,當初那個她所珍視的男子就那樣随意的将信扔在草地裏。
他也不知該如何告訴她,他撿到信的時候,也只是因為無聊才回複的。
但是漸漸的,寫信似乎成為了一種習慣,他甚至開始厭煩在每次落款的時候寫上“林曦和”三個字。
自命不凡的蘇小王爺,也會有代人回信的可笑時候。
林府的那場婚禮,他并非沒聽到風聲,只是他當時突然舊疾複發回了奉蕪山。
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年之後的事情了。
一旁的桂圓嘆息着說。
“王爺,您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沈小姐,當年同她通信的,實際上是您呢?”
他将手撫在信紙上。
“說與不說,有什麽關系嗎?”
他已經錯過了她一次,絕不會再錯過第二次。
作者有話要說: 每個人都曾年少過,那樣的愛情很青澀,很純粹,帶着最初的幻想和最美好的期待。
但也如煙花般,燃燒過後便只剩下一捧灰煙。
或許沈衡有她執拗的固執,也或許她對這件事情的處理并不成熟,但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也因為這件事情,收獲了一身的傷痛。
千歲爺的愛情任重而道遠,他又會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