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身懷六甲,深受帝王寵愛,趙妃仍舊是一貫的謙恭,絲毫沒有寵妃架子。
“殿下。”趙妃一手扶着微微凸起的腹部,一邊沖她行了一禮,禮數周到無比。
她身後的宮女嬷嬷小心翼翼地攙着她,唯恐她摔了絆了;一旁的陳玉也是看得膽戰心驚,生怕她一個不小心出了什麽事栽贓到他們殿下身上。
宋晏儲目光從她腹部一掃而過,聲音平淡:“趙妃娘娘身懷有孕,不必如此多禮。”
今日雖說有了太陽,但終究是寒冬,天氣仍舊寒冷。
趙妃穿得厚實,可也擋不住比起上一次宋晏儲見她時要憔悴上幾分的面容。
她笑了笑,扭頭示意道:“前方有一處亭子,殿下可要去歇歇?”
宋晏儲掃了一眼,就見不遠處那亭子三面環水,四周都圍上了厚實的簾子,想來是專門為了來此的貴人們準備的。
陳玉張了張嘴,有些擔心,宋晏儲先道:“不必了,此處陽光不錯,娘娘有什麽事就在這兒說吧。”
趙妃臉色微微一白,她維持笑容道:“殿下說的是。”
她緩緩轉過身子。地上積雪已消,她這番動作瞧着着實讓人心裏一跳一跳的,宋晏儲神色平淡,沒有絲毫表情。
趙妃抿了抿唇,微微低首,擺盡了謙卑的姿态:“敢問殿下……如何才能繞過奉郎一命。”
微風乍起,吹過禦花園的花,響起稀裏嘩啦的聲響。宋晏儲擡眼望她:“令弟之事,自有大理寺依律查辦;若他無辜,大理寺自會放人。”
趙妃身後嬷嬷的面色有些焦急,她心想若她們家郎君當真無辜,又怎麽會求到太子的身上?
趙妃斂眉,姿态放得越發的低:“奉郎年幼不懂事,還請殿下網開一面。”
宋晏儲身量本就高,比一些稍矮男子還要優越上幾分,此刻趙妃又是刻意放低了姿态。宋晏儲眼睑微垂,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神色平淡中卻又帶着高高在上的疏離:
“國有國法,若事事都要網開一面,大晏豈不要亂了套?”
趙妃抿了抿唇,臉色越發蒼白,她沉默半晌,最後竟是膝蓋微彎,慢慢跪了下去:“殿下——”
她低眉順眼,無比謙恭,一個字一個字說着:“還望殿下饒了奉郎一命,趙家……願付出任何代價!”
宋晏儲眸中平靜無波,陳玉卻是臉色大變:“娘娘快快請起!”
趙妃身後伺候的宮女嬷嬷也是一驚,連忙就要拉她起來,趙妃卻是緊抿雙唇,面上一派固執,那些人也顧忌着她懷了身孕,不敢真的強迫她,一時急得亂轉——
“娘娘……”
陳玉面色一沉,深吸一口氣道:“娘娘身為長輩,卻向殿下行此大禮,莫不是想折殿下的福氣?”
趙妃嘴唇輕顫:“我……并非此意。”
陳玉皮笑肉不笑:“娘娘還是快快起來為好。奴才奉勸娘娘一句,趙郎君此刻可還大理寺呢。”
趙妃臉色一僵,但未得太子準話之前,她卻仍是執拗地跪在那裏,一雙眼睛緊緊地盯着宋晏儲。在于身後宮女的掙紮間,那張清麗的面龐上也是然上了幾層薄紅,襯得人如淡菊,雅致清麗。
宋晏儲不動聲色,甚至不曾避讓,只垂眸看着她,神色平靜無波:“娘娘此舉倒是不錯。”
“待明日,京中怕就要出現孤輕辱庶母的傳言。”
“無妨。左右孤也不在乎那些虛的名聲。”
“娘娘若是覺得能讓孤妥協,便在此處跪着吧。”
“只是孤提醒娘娘一句,地上寒涼,萬一腹中龍嗣出了什麽意外,娘娘和趙家,可擔得起輕慢皇嗣之罪。”
“陳玉,咱們走。”她悠悠轉身,神色動作間沒有一絲一毫的牽強忌憚:“趙妃娘娘既然想跪,那邊讓她跪着。”
“順便通知長寧宮的那些奴才,讓他們來陪他們主子一道跪着。”
“哦對了,莫忘了去通知父皇,趙妃娘娘一個小小的心願,想來父皇也不會不同意。”
她說着,提步離開了禦花園。趙妃跪在原地,面色微微錯愕,随即又恢複了往日的溫順恬靜。
“娘娘……”她身後的宮女關憂喚道。
“無妨,”她閉了閉眼,渾身無力:“扶本宮起來吧。”
身後的宮女立刻動作輕柔地把她攙扶了起來。趙妃微微嘆了一口氣,目光看向宋晏儲離開的方向,口中低低嘆着:
“如此,也算完成母親的任務了吧……”
她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苦笑,轉身朝着永寧殿的方向走去,嘆息出聲:
“走了,回去吧。”
又是一陣寒風吹過,禦花園中争奇鬥豔的花兒依舊是競相搖曳,展示着自己妖嬈的身姿。四處卻是未有絲毫聲響,兩方觀衆早已散去。
趙奉一直待在大理寺牢中,便是趙裕再想盡辦法,可他的手終究還是沒能伸到大理寺中去,又有嚴尚從中作梗,他便是心中焦灼,卻也無可奈何。
趙夫人又進了一次宮,讓趙妃趁着皇帝來永寧殿的時候吹吹他的耳旁風,設法救一下她的弟弟。趙妃在母親面前仍舊是一貫的溫然順從,沒有反對。等到皇帝來到永寧殿之後,她同皇帝說了這件事,等來的卻是他瞬間沉下來的臉色,而後又是在她懷孕之後頭一次來了她的寝殿卻沒有宿在這裏。
永寧殿中燭火搖曳,趙妃只穿着一身中衣,顯露出那纖瘦的身材,唯腹部帶着明顯的凸起。火光明明暗暗,照在她的臉上,心腹宮女給她批了一件外衣,忍不住勸道:“娘娘這又是何苦……”
趙妃低低笑了笑,神色帶着無盡悲苦。
她是何苦。
若有選擇,她又何苦?
趙奉一日在大理寺,趙裕一日就放不下心。他這些日子過得極為憔悴,在外得應付費家的一系列手段,還得想如何把自己的嫡子解救出來;回去之後還得面對趙夫人歇斯底裏的埋怨,偏生現在正是關鍵時刻,随意還不能同岳家撕破臉,只能忍着那個潑婦。
他這段時日裏外忙碌,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不止,卻怎麽都沒想動,趙奉之事,還只是個開始。
不久後,有官員在朝上彈劾趙家品行不端,多次縱容族中子弟行兇,趙奉之事,只不過其中一件。
趙裕立于大殿之上,迎着皇帝威嚴的雙眸,背上冷汗直落。
還未等他将此事處理好,彈劾他的折子就如雨後春筍一般不住冒出:
有說他為官無德,私收賄賂,家中賄銀有數萬兩;
有說他行事狠辣,府中屢有侍從仆婦死于非命;
有說他賣官鬻爵,以此牟得巨利……
種種罪證,若是放于平常,他也并非沒有還手之力。可如今卻是所有的事都疊在一起,一件件小事加起來也是一座大山,将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諸多罪名,一個個被扣在趙家頭上,可偏偏還不是無憑無據,趙裕便是要辯駁,也不知從何開始。
這些都還不是最致命的——
今日早朝,吏部侍郎方啓明上書彈劾,說趙家縱容家中子弟,侵占隴西百姓上千畝良田,致使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淪為奴籍。
趙裕聽聞此言,臉色煞白。
方啓明。
他怎麽都沒想到!竟是方啓明!
他昔日養的狗,一朝背主,便抓住他的致命弱點,撲上來狠狠咬了一口,撕咬下了他的一塊血肉。
他眼前一黑,連續多日緊繃的弦再也繃不住,“啪”的一聲,整個人就“砰”地一聲暈倒在大殿之上。
等他再次醒來,就是在趙府之內。
若說其他罪名還有餘地,可此事一出,皇帝便是震怒。侵占良田乃是敗壞一國統治的根基,皇帝又怎能容忍?
趙夫人尖利的叫聲還在耳畔作響,趙裕此時卻已無暇顧及她,他醒來後,雙目無神地盯着半空良久,最後踉踉跄跄下了床,瘋瘋癫癫道:“備轎!備轎!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
他衣服上未穿戴整齊便要慌忙進宮,趙裕身邊伺候的小厮連忙安排。
等到了皇宮之後,趙裕一步還是一個踉跄,卻在走進乾清宮的瞬間,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見冰天雪地之外,趙妃娘娘正跪在殿外,而乾清宮門前的侍衛,全都視而不見。
趙裕恍恍惚惚,好像有猛地一盆冰水澆下來,涼的徹骨。
·
“殿下,趙妃娘娘還在乾清宮外跪着。”陳玉躬身禀報。
宋晏儲挑了挑眉,悠悠道:“她要想跪,就讓她跪便是。”
夜色已經深沉,東宮殿內點起了燭光,瑩潤昏黃,映照在宋晏儲瓷白的肌膚上,倒是添了一份妩媚動人之感。
她腳上鞋襪褪去,放在盛滿熱水的盆中,又因水太過燙,纖細的腳便一下又一下地動着,水波一圈一圈地晃動,輕吻着那白皙的玉足。
蕭淮見她不老實,不由輕輕啧了啧,莫名看得有些口幹舌燥。他捏住她的腳踝,道:“別亂動。”
宋晏儲臉色一扭曲,咒罵道:“松開!你想燙死孤?”
蕭淮舌頭抵了抵牙,眉頭微皺:“泡腳的水不燙還有什麽用?別鬧。”
宋晏儲幾乎要被他氣笑,蕭淮卻是毫不在乎,撩起一捧水澆在她的腳腕上,道:“你瞧,這不就不燙了?”
宋晏儲瞪了他一眼沒說話。的确是,熬過最開始那一陣酥麻之後就好很多,随之而來的就是熱水燙過腳,順着血液流淌的溫熱感。
又跑了片刻功夫,蕭淮摸着水溫差不多,這才拿起一旁的帕子給她擦了擦腳。
自上次開始,宋晏儲洗漱的時候屋裏都無旁人伺候;蕭淮也不知什麽毛病,竟然有了伺候人的愛好。宋晏儲雖說不解,可他自願做此事,她也不會拒絕。
蕭淮的動作熟練輕柔,宋晏儲實在忍不住蹬了蹬他的肩膀,笑罵道:“也不知道你這是什麽毛病!”
“別鬧。”蕭淮一把将人的腳捏緊手心,一下撩起被褥将人塞了進去。宋晏儲全程沒有反抗餘地,直到進入被褥,二人才算齊刷刷地松了一口氣。
哪怕從未明說過什麽規矩,二人也好似有了默契,每天晚上同塌而眠;翌日清早不管姿勢是什麽樣,彼此也會不約而同的忘記,絲毫也不會耽誤白日的相處。
蕭淮更是十分知情識趣,知道什麽該摸什麽不該摸,規矩得很。
外面寒風料峭,屋內的宋晏儲有了蕭淮,卻是溫暖至極。